顏 燁

(應急管理大學(籌) 華北科技學院校區(qū)，北京 101601)

與心理學研究微觀個人的心理活動及其過程、差異不同，社會心理學研究人際互動和社會變遷對人格發(fā)展的影響，研究人與人、人與社會相互交往過程中出現(xiàn)的心理和行為現(xiàn)象(即人際交往心理)，偏重于研究群體的一致性、共同性心理和行為。對于災變應急中的心理反應，個體心理學往往稱之為一種“心理應激”現(xiàn)象，即：生命有機體在某種環(huán)境刺激作用下，由于客觀要求和應付能力不平衡而產(chǎn)生一種適應環(huán)境的緊張反應生理狀態(tài)，這是有機體對外部威脅作出適應性應對的過程。針對災變場景，心理應激反應有多種：或許人慌無智(負反應)，或許急中生智(正反應)，或許安之若素(零反應)，或許恐慌至極(過反應)。而群體則會產(chǎn)生一種社會性(集群性)的心理應激，姑且叫“社會心理應急”，或稱社會應急心理、“應急社會心理”。

應急社會心理與災難社會心理有所不同。災難社會心理跟公眾對風險的感知一樣存在變異現(xiàn)象，因而亟待轉向正性應急社會心理?！@是本文研究的主旨。

國外早期相關文獻多集中于對重大突發(fā)災難性事件(公共危機)前后問題的研究。國內2003年有關非典疫情防控的社會心理學文獻多討論社會心理特征狀態(tài)、預警、謠言傳播等。2008年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相關文章多討論災后(災難)社會心理援助、干預和重建等問題。到2020年，關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問題的大量文獻，除了繼續(xù)談及社會心理重建和援助外，大多上升到應急心理服務的社會體系建設、疫情期間社會心態(tài)客觀描述和調適等主題，這與黨的十九大倡導“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其實是指心理咨詢服務的社會體系建設)有關。

一、災難社會心理的呈現(xiàn)形態(tài)和社會特征

(一)三類呈現(xiàn)形態(tài)：正性、中性、負性

災難威脅的來襲會使群體產(chǎn)生積極(正性)社會心理和消極(負性)社會心理，但以后者為主，當然另外還有介于兩者之間的中性社會心理反應狀態(tài)。(詳見表1)

表1 三類不同性質的災難社會心理的具體狀態(tài)

災難積極社會心理是指社會群體或社會整體對于災變(尤其是災難來襲的沖擊)的預防、應對和恢復具有適度社會喚醒、社會情緒喚起、注意力集中、積極應災動機等社會心理狀態(tài)。它有利于災變來襲時的正確應急決策和能力發(fā)揮，有利于有效應對災變。相反，災難消極社會心理一般是指社會群體或社會整體對于災變(尤其是災難來襲的沖擊)的預防、應對和恢復產(chǎn)生過度喚醒(焦慮)、緊張和過分的情緒喚起(激動)或低落(抑郁)，進而形成應災認知能力降低、自我概念不清、被動應災動機等社會心理狀態(tài)。它妨礙社會正確評價災變情境和應急決策，導致貽誤社會應災時機、抑制社會應急能力發(fā)揮。無論哪一性質的災難社會心理，都涉及社會動機、社會情緒、社會心態(tài)、互動影響(人際關系)、集群行為、集群心理等社會心理維度或類型。

(二)災難社會心理反應的多維社會特征

災難應急的多種社會心理在總體上會顯現(xiàn)一定的社會特征，這可從人群、場景、時間、衍變、適恰五個角度進行歸納。

1.人群層面：集群性和共振性。個人心理或行為反應不成其為“社會”心理。在災難應急面前，臨時集群性才能顯現(xiàn)災難社會心理。與日常靜態(tài)的或統(tǒng)計意義層面的“群體”概念不同，“集群”特別強調群體臨時聚集的動態(tài)性，即因災“集動”暴發(fā)行為。集群既有“在地集群”，也有“隔空集群”(在現(xiàn)代信息社會尤其突出)。上述各種社會心理形態(tài)就具有集群性的特征，具體表現(xiàn)為自發(fā)性、無組織性、不穩(wěn)定性、共振性等特點。所謂災難社會心理的共振性，是指臨時聚集的群眾在生理、心理和行為上同時因災自發(fā)產(chǎn)生共性振動的狀態(tài)，即在同一時間段里自發(fā)呈現(xiàn)群體性的嚎叫、驚呼、恐慌、悲傷、“暴動”、傳言、回避、癔癥、互助和安全共識等。這種心理共振性與災難本身的共振是同時發(fā)生的，一國動蕩多國共振。2011年日本地震海嘯引發(fā)次生災害核污染，繼而引發(fā)世界范圍內的搶購碘類制品(包括搶鹽)事件，就是社會共振現(xiàn)象。2019年以來的新冠肺炎疫情中也產(chǎn)生了世界性的社會共振和心理共振現(xiàn)象。

2.場景層面：無序性和匆迫性。從災變場景(空間)層面看，在場成員存在心理行為上的無組織性，即無序性、匆忙緊迫性，表現(xiàn)為不講規(guī)矩，各自奔逃，心理焦急，動作變形，非常急迫，由此導致整個災變現(xiàn)場混亂不堪。即便在互聯(lián)網(wǎng)空間，也表現(xiàn)為信息雜亂無章，難辨真假正誤，刪增無據(jù)。這些現(xiàn)象主要歸因于兩個方面：一是社會不合作，群體內部、社群之間、政社之間合作失效失??；二是行為不合理，慌亂中的人們不可能按照常規(guī)法律規(guī)則或社會常理去行動。

3.時間層面：同時性和階段性。災變社會心理的集群性和共振性還可延伸為時間上的同時性；而集群共振又有階段性，在后一階段會表現(xiàn)出與前一階段不同的社會心理。這就是說，同時性具有階段變化，不同階段中又包含同時性。最典型的災變社會心理是：災難突發(fā)時，社會成員同時表現(xiàn)出不合作、不合理的恐慌狀態(tài)，或回避責任，或木訥無應；到了災難臨近結束或恢復重建階段，社會成員又同時表現(xiàn)為在政府的組織安排下開始形成救災共識，合作互助，有序恢復生產(chǎn)生活。比如，針對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大規(guī)?！耙咔橄律鐣膽B(tài)調查”結果顯示，隨著疫情信息的及時、透明的公開，人們對官方信息源的信任顯著提升，多數(shù)公眾顯著增強了“戰(zhàn)疫”的信心。

4.衍變層面：陣發(fā)性和繼發(fā)性。隨著災難的階段性衍變，人們在心理上也會產(chǎn)生陣發(fā)性或繼發(fā)性的反應特征。陣發(fā)性社會心理是與上述不同階段的同時性相關聯(lián)的，通常表現(xiàn)為同一種社會心理反應在不同階段反復出現(xiàn)，但中間會有間歇暫停狀態(tài)。這與災變事態(tài)的緊張性密切關聯(lián)。例如，新冠肺炎疫情反反復復，防控應急措施隨之反復，人們的焦慮心理也在陣發(fā)式反復。而災難社會心理繼發(fā)性一般是指災難本身產(chǎn)生衍變，導致社會心理也發(fā)生轉換，包括前述的階段性變化。這里的繼發(fā)性，正如學者所強調的災難社會心理“漣漪效應”和“波及性”，包括次生災難社會心理和衍生災難社會心理。某些災害可能會帶來次生災害，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的大規(guī)模消毒令人擔心未來生活環(huán)境的極度污染，因而形成一種關于環(huán)境惡化的社會焦慮。某些災害還會誘發(fā)衍生災難，即某種社會災難，這在歷史上比較普遍，如：古代自然災害誘發(fā)農(nóng)民起義；2005年美國卡特里娜颶風之后，當?shù)卣畱獙κР撸瑸膮^(qū)社會秩序完全破壞，導致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種族價值觀沖突激化；“9·11”社會災難事件發(fā)生后，美國政府錯誤決策，將矛頭指向伊拉克，挑起美伊戰(zhàn)爭，造成了更大災難。

5.適恰層面：正反應和誤反應。從是否適恰來看，公眾對災難(事件)的社會心理反應具有正反應和誤反應的特征。所謂正反應，就是公眾或受災群體對災難(事件)有正確的、適恰的心理反應；而誤反應，如木訥(無反應)心理、過度恐慌心理等，就是不能正確地對災難(事件)后果及其程度作出恰當?shù)姆磻?。正反應、誤反應涉及諸多因素和心理機制。有學者提到了災難社會心理的“臺風眼效應”，即“外圍民眾所感受到的災難嚴重程度高于災難中心區(qū)的直接受災群體”，“這類群體反應的共振特征，使災后影響觸及到的社會群體與區(qū)域更為廣泛和迅速，引發(fā)社會事件的可能性會進而增大”。這就顯現(xiàn)了同一場災難的不同集群心理特征。

二、風險感知的社會心理機制及其變異因素

上述災難(事件)社會心理的呈現(xiàn)，其背后均有一定的發(fā)生機理，主要在于不同社會群體對于同一風險的感知機理不同，同一社會群體對不同風險的感知機理也不同，不同群體以及同一群體對風險不同階段的衍變的感知機理也不相同，因而會產(chǎn)生多種形態(tài)的災難社會心理。所謂風險感知，是指主體關于某種特定風險之有無、源頭、等級(程度)、衍化路徑以及未來結果的主觀心理認知活動，主體以此為判斷依據(jù)，來決定自己是否逃離回避、改變處境或接受風險。一些學者將社會心理系統(tǒng)分為社會影響(群體內部相互作用對個人的影響)、社會互動(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作用和關系)、社會認知(人對事物的知性評判和價值取向)等不同角度，這里，我們按此對風險感知的社會心理機制進行歸納分析。

(一)風險感知的社會心理機制

1.群體影響層面的感染、模糊、壓迫機制。一場災難，會使得當事群體內部相互發(fā)生作用，從而對個體產(chǎn)生影響，具體表現(xiàn)為災難情緒感染、風險模糊反應(包括從眾暗示、群體匿名)、災難群體壓迫等社會心理機制。

2.社會互動層面的溝通、傳播、交互機制。對于災難(事件)社會心理來講，群體人際風險溝通、信息加工傳播、行為動機動力等互動機制更為重要。

3.社會認知層面的選擇、縮放、記憶機制。社會成員一般涉及自我認知、人際關系認知(如群體認同)、文化認知(如民族文化認同)、事物或環(huán)境認知(如風險放大或縮小感知)、災難社會記憶(積淀為災難應急文化)等社會心理現(xiàn)象。其中，風險感知縮放機制典型地表現(xiàn)為風險感知變異心理。風險感知是一個復雜的社會過程，涉及個體、社會群體或組織、監(jiān)測手段或方式乃至文化環(huán)境，因而，風險感知的過程和結果就會呈現(xiàn)縮減(弱化)或放大的狀態(tài)：一些應該高度重視的嚴重風險，卻被公共機構弱化、忽視；而一些并不值得重視的小風險，卻被某些地方政府大張旗鼓地進行防范，形成“漣漪效應”，反而造成社會過度緊張或資源浪費，最終導致公共機構、公共行為的信任危機，典型的事例如天氣預報(涉及監(jiān)測手段和方法的科學性問題)。風險感知縮放效應會造成心理、社會經(jīng)濟以及政治上的重大影響。前述的過度恐慌以及木訥、回避、共識等災難社會心理均與此有關。

(二)引起公眾風險感知變異的社會因素

人們對風險、災難(事件)之所以出現(xiàn)誤反應、心理感知變異，或過度或木訥，或放大或弱化，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這里，我們構建“事件-過程-主體-環(huán)境”的分析框架(模式)，對風險感知變異進行簡要歸納分析(如圖1)。這與卡斯帕森的“風險感知放大效應框架”有一定的兼容性。

圖1 基于“事件-過程-主體-環(huán)境”模式的風險感知變異分析框架

1.事件：風險不確定。災難(或群體事件)均源于風險。風險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客觀現(xiàn)象，風險的動態(tài)衍化和階段性變化也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因而風險在客觀上具有不確定性。但是，人類理性可以根據(jù)風險的階段衍化規(guī)律加以控制，從而使風險朝著有利于人類安全發(fā)展的方向衍變。風險的不確定性主要表現(xiàn)在三方面(因災種不同而略有不同)：(1)風險發(fā)生原因的不確定性。尤其地震、火山等自然災害的爆發(fā)，目前人類的探測理性還難以完全弄清楚；即便社會群體事件的原因，也是各執(zhí)一端。這些原因分析常在專家領域、政府領域引發(fā)爭議。風險原因的不確定性決定了人們應急心理的不確定性。(2)風險衍化過程的不確定性。這同樣有超越人類科技理性、組織理性、制度理性的一面。風險衍化過程尤其群體事件衍化過程會帶來與當事人以及觀眾的期待不同的結果，使得應急參與者更加捉摸不定。(3)風險衍化結果的不確定性?！敖Y果交給上帝”式應災會使人們滋生迷茫心理，如2020年美國特朗普政府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不作為使得美國百姓無所適從，情緒起伏。

2.主體：多元反應不一。應對災難(事件)的主體是多元的，離不開政府、企業(yè)、社會組織(事業(yè)單位)、公眾，也離不開政府官員、企業(yè)主、白領員工、藍領工人(農(nóng)民工)、農(nóng)民、社區(qū)居民等。具體到某一場災難，包括各類受災主體(群體事件制造者也同時是受災主體)。每一主體的實踐經(jīng)驗、對環(huán)境及風險熟知程度、應災能力、知識水平、風險感知方式、價值理念不同，因而應災的心理反應、反應速度、行動選擇、心智水平也就不一樣。災種不同，不同主體對風險的熟悉程度和感知程度也不一樣，但政府及其領導人應該始終立于應災的中心位置，成為風險決策和應急的主要主體。下面簡要列出不同災種中擁有不同風險知識和個人生涯的個體或群體在風險把控和反應上的差異：(1)對于自然災害和公共場所安全問題，廣大居民的風險感知和心理反應最為強烈，擁有豐富經(jīng)驗的老居民和一線工作人員(社區(qū)物業(yè)員工和公共場所服務人員)最有發(fā)言權，其次是災害科學專家。政府應該聽取相關專家和當?shù)亟?jīng)驗豐富的居民的意見，果斷決策是否應急。(2)對于公共衛(wèi)生事件，風險感知最深、最有發(fā)言權的是專門醫(yī)生，他們也是專家。政府和民眾應該聽從他們的意見，不應為了“維穩(wěn)”而封存、打壓專業(yè)意見，搞責任回避、概念回避。(3)對于企業(yè)事故災難，一線工人對工礦企業(yè)的風險感知比較深刻，其次是安全工程技術專家。企業(yè)主和政府部門應該最先聽聽他們的風險評價和分析。(4)對于社會安全事件(群體事件)，最熟悉情況的主要是當?shù)鼐用?、社區(qū)工作人員、村莊自治組織負責人、基層民警，其次是社會安全專家和政府領導人。他們互相配合行動，能夠一定程度地防災減災和快速應對災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社會因素，即主體之間信息不對稱的問題，會誘發(fā)諸多災難或事態(tài)升級，導致大災大難。一些官方組織在某些風險決策中，擔心引發(fā)社會騷動，有意采取閉門會議形式，不公開風險信息，使得公眾對風險的知曉處于茫然模糊的狀態(tài)，一旦風險向大災方向劇變，受害的必然是普通居民。這種風險信息的不對稱，必然產(chǎn)生“道德憤慨”和“道德恐慌”的消極社會心理。

3.過程：風險溝通傳播不暢。關于風險，人際、群際、人與群體之間是否存在溝通、是否有效溝通和傳播、是否適恰溝通和傳播，對于成員的適恰反應、正確的應急準備和快速有效的應急響應至關重要。溝通的諸項要件缺一不可，其中溝通和傳播方式、理解和反饋通道是最為重要的要素。這里我們通過舉例來加以說明。2014年12月31日晚，上海外灘計劃開展“跨年燈光秀”，活動擬分為兩部分，一個是陳毅廣場觀景臺對面的10秒倒計時燈光，另一個是“外灘源”的5D大型燈光表演，兩者相距0.5公里。由于吸取了往年活動導致交通壓力過大的教訓，這次主要的表演活動設在了“外灘源”。對于活動場地與往年不同的這一改變，上海各大媒體在活動前幾天都有所報道。然而，“外灘源”與“外灘”之間僅一字之差，很多學生和游客并不知道區(qū)別是什么。主辦方和媒體傳播對此做得相當不足，或許沒有留意公眾在留言區(qū)對兩個地點差別的問詢。于是，當晚大多數(shù)游客還是像往年一樣，來到了外灘的陳毅廣場，結果造成斜坡地段人多擁擠，發(fā)生嚴重踩踏事件，死亡36人，傷49人。這起災難就是官方和媒體同公眾溝通不徹底(信息發(fā)出與信息反饋可能相互忽略)、公眾習慣性從眾心理、信息模糊化反應、應急準備不足而誘發(fā)的悲劇。又如，2018年10月28日，重慶萬州一輛公交車上，一位女乘客因為沒有來得及下車，與司機發(fā)生口角和肢體沖突，吵架代替了有效溝通，基本上就是無效溝通；而其他乘客也基本習以為常、視而不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沒有人上前去制止和勸解，即存在社會的木訥和冷漠心理。結果導致公交車失控，墜入江中，15條生命瞬間消失。這起本不該發(fā)生的重大災難，卻因溝通失敗和社會木訥使風險加劇而發(fā)生了。

4.環(huán)境：社會公平信任缺失。社會公平和社會信任對于形成抗逆共識、齊心協(xié)力抗災救災、快速平息事態(tài)具有很重要的作用。社會公平與社會信任兩者是相互促進的。公共組織資源機會分配公平，就能產(chǎn)生較高水平的信任(公信力)；而社會公信力強也是社會公平的反映，有助于提升社會公平感。公平與信任共同構成良性社會、和諧社會的基礎。如果地方政府在平常的資源、機會分配中失去公平，因而失去民心，那么一旦遇到重大突發(fā)事件(尤其是群體事件)，政府公信力就會嚴重不足。又如，可能因為充分吸取了2012年北京地區(qū)特大暴雨成災的沉痛教訓，2020年8月11日前后，京津冀地區(qū)多個城市的氣象部門發(fā)布消息稱“12日早晨至夜間，本市將有大到暴雨，建議居家辦公”，但后來僅有個別地點出現(xiàn)“大到暴雨”，且比預計時間晚了幾個小時。隨后專家說天氣“準確預報是世界級難題”。這種風險放大的后果是嚴重的。市民很無奈，厭倦心理乃至逆反心理由此滋生，可能到時候真的“狼來了”卻沒誰相信了，容易釀成大災大難。這里涉及技術信任、專家信任的問題，但一般公眾的反應就是公共組織的社會公信力問題。

三、轉向應急社會心理的模型、類型和功能

災難社會心理更多是發(fā)自公眾內心的不由自主的“被動反應”心理現(xiàn)象(我們稱之為“被動態(tài)”)，而應急社會心理應該是各類主體力量(政府、企業(yè)、社群、公眾)理性應對的“主動反應”心理現(xiàn)象(我們稱之為“主動態(tài)”)。這應該是兩者最根本的區(qū)別。既然是“主動態(tài)”，就涉及主體力量的理性化行動和作為。因此，從災難社會心理轉向應急社會心理，最主要的是基于各類主體的不同功能，形成“理性干預合力”機理(模型)來談“轉向”。這里我們打個比喻，應急社會心理的形成就像一輛載著乘客的公交車，其安全正常行駛需要五個方面的力量行使五種功能角色(如圖2“安全公交行駛”干預模型)。要形成正向的應急社會心理，就必須將外在“干預”與內在“調適”相結合。公眾本身是應急社會心理的自我“調適者”，政府、專家、媒體、企業(yè)和社會組織都是外在的“干預者”，其中政府是“強干預者”。

圖2 從災難社會心理轉向應急社會心理的“安全公交行駛”干預模型

(一)轉向應急社會心理的公交模型

1.政府主動主導式干預：“主駕駛”角色。在現(xiàn)代宏觀社會系統(tǒng)中，雖然社會應急主要是社會力量的事務，但無論什么樣的國家，政府都是國家治理、社會治理的主導者、領導者和主要干預者(強干預者角色)。因此，政府不可避免地要承擔主動態(tài)應急和正性應急社會心理的“公交車主駕駛”角色，負責全車乘員(包括售票員和副駕駛)的安全、秩序，這是其功能角色所在?！爸黢{駛”要確保應急社會心理朝著有效溝通、形成抗逆共識、積極應對、沖突處理(故障修理)、群體和諧的正確方向“行駛”。

2.專家釋疑引導式干預：“副駕駛”角色。專家作為應急事務的中高端專業(yè)技術人員，承擔著安全公交行駛的“副駕駛”角色，盡管兼具“學徒”角色。一方面，他們要為政府當好“安全行車”的技術參謀或向導，關鍵時刻還須替政府直接“駕駛”；另一方面，他們還要負責對車內乘客的答疑解惑。因此，專家在主動態(tài)應急、正性應急社會心理形成的過程中，干預任務不輕，干預責任不小，具有必要的釋疑引導功能，屬于“較強干預者”角色。

3.媒體正向傳播式干預：“售票員”角色。在現(xiàn)代城市的公交車上，售票員不但行使基本的售票功能(但近來售票功能逐漸被機器刷卡和掃碼替代，傳統(tǒng)售票角色逐步淡化，“售票員”重心轉向“乘務員”)，還承擔著乘客向導的角色，并兼具車內秩序維護的監(jiān)督員角色和行車安全員角色。因此，為了確保群體成員或公眾對應急的積極心理反應，媒體除了正常承擔政策宣傳員角色，還要努力履行好風險信息正向傳播和有效溝通的向導員、監(jiān)督員、安全員角色，并且協(xié)助政府這個“主駕駛”去疏導、安撫車內乘客的情緒，力圖通過發(fā)布真相、防謠辟謠、現(xiàn)場維安等工作，營造一種充滿正向暗示、抑制負面情緒、積極抗災救災的氛圍，總體上屬于“弱干預者”角色。

4.社會廣泛參與式干預：“協(xié)理員”角色。這里的“社會”是指政府之外的各種機構力量，主要包括各類企業(yè)和社會組織。它們在各類災難的風險預防、應急準備、應急響應、恢復重建過程中廣泛參與，有效帶動應急事務。它們就如同現(xiàn)代城市公交系統(tǒng)中的十字路口向導、站臺秩序維護等公交安全行駛“協(xié)理員”角色。它們還須主動將“公交車”外部突發(fā)情況向“主駕駛”(政府)、“售票員”(媒體)諸方報告，進行溝通。它們對于促進社會主動應急、形成積極向上的應急社會心理和心態(tài)，有著不可小覷的作用。相對而言，它們屬于“較弱干預者”。

5.公眾正性反應式調適：“車乘客”角色。乘客是公交安全行駛的主要角色。前面的各類主體都是促發(fā)正性應急社會心理的“服務者”角色、“干預者”角色，而公眾則是應急社會心理的最主要“表演者”“被服務者”角色和“自我調適者”角色。整個應急事務過程，即災害預防、應急準備、應急響應、善后恢復四個環(huán)節(jié)，就如同公交行程。公眾作為“乘客”，一遇突發(fā)事件，就應該在“主駕駛”(政府)、“售票員”(媒體)、“副駕駛”(專家)的主導和引導下，在“協(xié)理員”(社會)的配合下，自我調適，正性反應，形塑抗逆共識，凝心聚氣，主動齊心協(xié)力抗災應急。

(二)正性應急社會心理的具體類型

前面我們在探討災難社會心理時提到安全需要動機、抗逆共識心理、社會記憶行為、利他互助關系幾類正性社會心理(如表1)。下面基于社會心理學上的社會認知(包括自我觀、感知和動機)、社會互動(人際、群際和人群際互動)、社會影響(群體內部作用)三個視角，選擇十個小類，簡述正性應急社會心理的具體類型。

1.社會認知類正性應急社會心理。(1)安全需要社會動機。人們面臨災變突襲，心理上第一反應是安全保障。無論是安全自保還是安全互保，都是人最基本的需要和社會動機。這種動機是形成正性應急社會心理的必要條件。(2)安全互保價值取向。安全互保價值取向是指人們在災變場景中彼此互相進行安全保障的心理動機。這種動機是集體性的價值理念和價值選擇，它貫穿于減災預防、應急準備、應急響應、恢復重建的全過程，指示人們采取共同安全行動而不是各自茍且偷生。(3)抗逆共識社會心態(tài)。群體一旦形成安全互保的價值觀和價值取向，在災變來襲時就會自覺產(chǎn)生一種抗逆共識，并形成全社會普遍的、積極的、有信心的應急社會心態(tài)。(4)風險感知適恰心理。應對突發(fā)事件必須有事前、事中的適恰性風險感知，風險感知放大和縮小(弱化)都不利于應急救災，而且會產(chǎn)生諸多不利的經(jīng)濟社會后果。風險感知適恰心理的形成和錘煉，與個體的風險知識、環(huán)境熟悉程度、社會經(jīng)驗等密切關聯(lián)。

2.社會互動類正性應急社會心理。(1)利他主義助人行為。利他主義是一種高尚的人格動機，助人行為則是利他主義的一種具體展示。應急響應環(huán)節(jié)、恢復重建環(huán)節(jié)尤其需要這種利他助人行為。如果群體成員都這樣互動助人，就能實現(xiàn)抗逆共識基礎上的安全互助，促進應急正向效應。助人行為除了源于安全互保價值取向，還在于平時就有擔當緊急助人責任的意識，并學習助人技能，錘煉助人價值取向。(2)有效風險溝通心理。風險溝通是人際、群際、人與群體之間的一種關系互動。是否有效溝通涉及多種因素，但風險感知適恰心理是個體產(chǎn)生有效溝通的心理基礎。(3)應急有序互動行為。無論是在群體內部，還是在陌生社會環(huán)境中，有序互動都是應對災變的有效方法。如果場面混亂不堪，會引發(fā)更多的次生災難和衍生災難。應急有序互動既源于熟人環(huán)境的平時演練，也有賴于組織行為的出現(xiàn)或“群體精英”的指揮。

3.群內影響類正性應急社會心理。(1)應急服從社會心理。群體既有的規(guī)范壓力或領導權威、專業(yè)權威等對社會成員個體具有一定的威懾力和管束力。因此，在應急管理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適度施行“權威-命令”模式，對于應急救災具有很大的正性意義。換言之，應急處置中要適度將自發(fā)的從眾心理扭轉為命令干預下的服從心理。(2)應急社會助長心理。社會助長(促進)心理固然對于災變場景下的社會情緒惡化等負面反應具有一定的解釋力，但對有效應急同樣具有促進作用。當一個人的應災或災后慈善捐助行為、救災響應中的英雄行為等受到鼓勵或褒賞的時候，人們就會爭先恐后地進行有效應急救助。(3)社會應急合作心態(tài)。合作是不同的個體或群體為了達到共同目標而協(xié)同、配合行動，以促使既有利于自己又有助于他人或社會的結果得以實現(xiàn)的行為或意向。在應急管理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中，人際合作、群際合作、全社會合作都是安全互保價值取向、抗逆共識心態(tài)、安全互助行為的具體表現(xiàn)。社會應急合作有助于事半功倍。

(三)應急社會心理的力場效應功能

正性社會心理在功能作用上會呈現(xiàn)為一種社會力、生產(chǎn)力，即“社會心理力”，它凝聚相關人群，融聚人們所攜帶的相關資源和能量，產(chǎn)生一種“磁場效能”，形成一種規(guī)模效應，從而對人們的應急管理和應急行動產(chǎn)生作用，我們稱此為“力場效應”。這種效應可分為融聚效應和輻射效應。融聚是輻射的基礎，輻射反過來也促進融聚。借鑒帕森斯的社會系統(tǒng)論及其功能理論，可將這兩種效應描述如圖3，圖中內圈為基于社會系統(tǒng)論的融聚效應，外圈為基于應急管理四環(huán)節(jié)的輻射效應。當然，如果是負性社會心理，則“力場”一般不存在，因為人群及其攜帶的資源和能量不聚合。

圖3 應急社會心理力場的融聚與輻射效應

1.基于社會系統(tǒng)的融聚效應。從圖3的分析可見，正性應急社會心理力場同樣會產(chǎn)生經(jīng)濟力(適應性的韌性能力)、政治力(達鵠性的秩序能力)、社群力(整合性的合助能力)、文化力(維模性的共識能力)。經(jīng)濟效應在于產(chǎn)生應急生產(chǎn)力、應急融資力；政治效應在于產(chǎn)生應急引領力、應急控制力；社群效應在于產(chǎn)生應急聚合力、應急互助力；文化效應在于產(chǎn)生應急共識力、應急感染力。

2.基于應急環(huán)節(jié)的輻射效應。從應急管理中的災害預防、應急準備、應急響應、善后恢復等四個環(huán)節(jié)看，上述各類社會心理力滲透、輻射到各個階段，應急社會心理力場的功能效應使得全社會有心、有識、有德、有能、有信、有為、有助、有度、有序、有效地參與應急。

總之，應急社會心理力場的功能效應總體上可以概括為韌性成熟、有序參與、合作互助、安全共識，從而使得災難社會心理學邁向“應急社會心理學”。當然，應急社會心理學所關注的是一個減災預防、應急準備、應急響應、恢復重建全過程的社會心理學，而不僅僅是突發(fā)性災變應急響應環(huán)節(jié)的社會心理學。

結語

上述分析初步證明，應急社會心理學作為一種知識體系的學科是可能的。相對而言，災難社會心理學偏重于對自然災害的客觀描述和原因分析，帶有“被動態(tài)”的特征；應急社會心理學則傾向于對所有災種進行理性化的積極干預，驅使事物向好發(fā)展，帶有“主動態(tài)”的特征。應急社會心理學(social psychology of managing emergency)可以初步界定為人們運用社會心理學基本原理和方法研究有效應對各類突發(fā)事件的社會心理現(xiàn)象及其變化規(guī)律的科學。當然，這一界定可以繼續(xù)探討和完善。

這一界定主要強調幾個關鍵詞，即應急、有效性(正向理性)、社會心理、變化規(guī)律、各類突發(fā)事件，內在地要求人們自覺、主動地運用社會心理學等理論和方法來積極應對突發(fā)性事件。應急社會心理學是應急社會學的重要分支，社會心理的社會服務是一種特定化的社會行動。如果缺少這一部分內容，缺乏應急管理的心理動力和應急共識凝聚力，應急的效率就會大打折扣。

應急社會心理學涉及社會學、社會心理學、心理學和應急管理方面的理論基礎，包括上述的應急社會心理基本類型、應急社會心理形成機理、應急社會心理主體角色、應急社會心理功能效應及其社會實踐應用等內容，需要我們進一步加深認識和理解，不斷推進相關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