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今

一

“請問，這里……修記性嗎？”

如果我的記性還不壞的話，這是同一個人來問第三遍同樣的問題了。修記性？我的耳朵沒聽錯吧？

記性又不是自行車、小汽車，看不見、摸不著的，請問怎么修理？

我不由得認(rèn)真打量起眼前這個人。

個兒矮矮的，和我差不多高，但比我瘦，頭戴一頂舊草帽……哎，我怎么看不見他的臉？寬大的帽檐遮住了前額和眼睛，豎起的衣領(lǐng)又擋住了嘴巴和鼻子，一件灰黑的外套直通通地拖到腳踝，在這大霧茫茫的天氣里，這個人把自己包裹得如此嚴(yán)實，真有點兒奇怪呢！

“修不了，我們只修車。”我搖著頭，指了指門旁松樹上掛著的招牌。

“這不是修理鋪嘛！只能修車？”他不甘心地問。

“當(dāng)然！”

他頓了頓，搖搖晃晃地轉(zhuǎn)身，眨眼便消失在濃霧里。

迷茫山真不愧叫迷茫山，每到寒露時分，山上山下大霧彌漫，遮天蔽日，人和車進(jìn)入山里，幾乎寸步難行，就算常年居住在山里的人也不敢在這幾天輕易出行，迷路都是小事，搞不好，一腳踏空，可能掉入深淵。每年這段時間，進(jìn)山的公路都要封閉，山林靜寂得能聽見露水滴落的聲音。

每年這段時間，也是我和師傅老歡各自最快樂的時光。老歡扔下鋪子，拋棄我，獨自下山會老友去了。每次臨走前，他都不忘交代：“看好鋪子，不要到山里亂跑！霧大，容易迷路！”我嘴上“諾諾”地應(yīng)著，心里卻樂開了花：自由啦！

可是，霧這么大，這個人打哪兒來，又往哪兒去了呢？

我正疑惑，忽見一團(tuán)濃霧向我涌來，霧里鉆出個人影。

“你怎么又來了？”我差點兒跳起來。

“來過了嗎？”那個人喃喃自語，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我叫住了他，因為一個人也有點兒無聊。

“你的記性怎么了？”

“我忘了自己是誰?！?/p>

還有人忘了自己是誰！真好笑。

“你就是你呀，你還能是誰？”

“我不是我！”

“你不是你，那你是誰？”

“我忘了?！?/p>

“那你從哪兒來？”

“不知道……”

“去哪兒？”

“去……修記性?！?/p>

好吧，就記住修記性了。

我壞笑著說：“你的記性確實要修修了?！?/p>

“嗯嗯，”他晃著腦袋，“我在尋找修修街市?！?/p>

我一頭霧水：“什么修修街市？”

“可以修記性的修修街市?！彼f得一本正經(jīng)，一只手還伸進(jìn)懷里急切地掏出什么，然后遞給我。這是一塊皮子一樣舊舊的東西，折疊得小小的，還帶著他的體溫。我展開來，上面繡著字：

寒露寒露? 迷茫山大霧

修修街市開市? 烏鴉使者引路

哈哈，這是誰編的順口溜？我在這個山坡上的修理鋪少說也待了有五年了，我敢發(fā)誓，從未聽說過什么修修街市，更別提什么烏鴉使者了！烏鴉倒是有，時常在門前的大松樹上停留，“哇哇”地叫，聽得人心煩。師傅老歡倒是對烏鴉叫不反感，有時候，他還拿香煙逗它們：“別叫了，來來來，抽根煙?！睘貘f要是使者，怎么不見它們下來和老歡一起抽煙呢？

“這個肯定是瞎編的?！蔽液V定地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不是的！”他生氣了，一把奪回那塊東西，“這是我媽媽給我的！”

“你看這大霧茫茫，連只烏鴉的影子都沒有?！蔽抑钢鴺涑靶Φ馈?/p>

話音剛落，不知哪兒傳來“哇——”的一聲叫，像故意和我作對似的。

“烏鴉！”他尖叫起來。

“哇——哇——”又傳來幾聲，隨即一個黑影“嗖”地從我們頭頂飛過。

“烏鴉使者！”那人追趕烏鴉而去。

“喂，等等我呀！”我雖然覺得好笑，卻也跟了上去，就當(dāng)玩尋寶游戲啦。

白霧滾滾，我的眼睛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場，只能靠耳朵密切地關(guān)注前面的動靜。也不知跑到了哪里，烏鴉的叫聲一直在耳邊，時遠(yuǎn)時近。霧濃得像黏稠的湯汁，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那些濃重的霧氣如無數(shù)條白色的小蛇，在我的臉上身上游走，鉆進(jìn)鼻子、嘴巴里，黏滯在喉嚨里。這可怕的濃霧！我加快腳步想沖出濃霧，沒承想，撞倒了那個人。我倆像兩只球，骨碌碌地向下翻滾。

二

“嘭！”

一棵樹攔住了我們。

我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想站起來，剎那間，我“石化”了：我在哪里？大霧呢？

眼前一片敞亮，天高云淡，陽光明媚又溫和，空氣新鮮得如同山泉水。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身后，身后依然大霧彌漫，如滔天白浪。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在這里生生地把山林隔開，分成兩界。

我使勁揉眼睛。

“別揉了！”一個聲音嘲笑道，“頂煩你們?nèi)祟悾龅近c兒新鮮事，不是揉眼睛，就是掐胳膊掐大腿的！”

兩只烏鴉從樹上飛身而下，落在地上，見風(fēng)長一樣，瞬間變得和我差不多高。

“烏……烏鴉……使者？”我一下子跳起來。

“請亮出你們的身份！”一只烏鴉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

亮出什么身份？我正迷糊，卻見那個人高興地湊了上去。

“?。　蔽殷@叫著跳到一邊。丟了草帽的他，竟然是一只猴子！

烏鴉用一個迷你相機(jī)似的盒子，對著猴子“咔嚓”照了一下，里面?zhèn)鞒雎曇簦荷矸蒡炞C成功！

我正傻愣著，另一只烏鴉嚴(yán)肅地沖我舉起一塊牌子，上面寫著：

動物街市，嚴(yán)禁人類進(jìn)入！

我慌了，情急之下指著猴子：“我和他一樣?！?/p>

“我們不一樣。”猴子一臉認(rèn)真地說。

這么快就翻臉了！我連忙說：“他記性不好，忘了。”

兩只烏鴉看看他，又看看我：“你們是來干什么的？”

“修記性。”他說。

“我也是?！蔽一琶Ω艘痪?。

“先看看你能不能通過驗證?！币恢粸貘f又舉起手里的盒子。

怎么辦？

啊，有了！就在那盒子對準(zhǔn)我的時候，我一把摟過旁邊的猴子。

“咔嚓！”一陣令我差點兒窒息的等待后，終于傳來：身份驗證成功！

“噗——”我暗暗吐出一口氣，惴惴地盯著烏鴉。還好，烏鴉并沒有較真，他們扇扇翅膀：“那就歡迎朋友來到修修街市，進(jìn)去后，請先閱讀街市導(dǎo)引圖！請盡快修理，修修街市將在今天傍晚關(guān)閉！”

幾棵挨在一起的樹突然朝兩邊分開，現(xiàn)出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大路，路的中央，立著一塊很大的木牌。

我生怕烏鴉反悔，一個箭步就躥到了木牌前。牌子上寫著字，畫著一個個小屋子，用箭頭連接著。

“修蘑菇傘，修蹄腳，修聲音，修牙齒，修飛行器，修樹洞，修汽車，修火車……啊，真的有修記性！”我念著牌子上的字，不禁瞠目結(jié)舌。這里簡直無所不修，既像人類的醫(yī)院，又像一個什么都修的修理廠。

猴子要去的記性修理鋪，在街市盡頭的一條巷子里。

三

修修街市只有一條主干道，街道兩邊是大大小小的木屋修理鋪，門邊掛著招牌;路邊也有搭著的帳篷，像小攤販那樣，算是簡易修理鋪;還有更簡易的，直接把修理攤子支在空地上或者大樹下，一個工具箱，幾張小凳就成。

街上走著、站著或坐著各種手提、熊抱、肩扛東西的動物，叮叮當(dāng)當(dāng)、嘀嘀嘟嘟、嘰里呱啦……各種各樣的聲音不絕于耳。

一只黃鶯正在一個小修理攤修聲音。據(jù)說，它親眼看到同伴被人類捕捉，驚嚇過度，失去了動聽的聲音。那位身著綠色工作服，帽子上插著翎羽的女修理師，正從黃鶯的喉嚨里拉扯出一團(tuán)黏糊糊的東西，又在一個裝滿瓶子的箱子里翻翻揀揀，挑出一個金色的瓶子，把那團(tuán)東西快速放進(jìn)去，搖啊搖，搖啊搖，然后讓黃鶯張開嘴，把瓶里的東西倒了進(jìn)去。奇跡出現(xiàn)了，黃鶯清了清嗓子，發(fā)出清脆的一聲叫。圍觀者紛紛鼓掌。

“不是動物街市嗎？修理師怎么是人類？”我悄悄問猴子。

“你看她是人類？其實她只是長著人類的樣子?！焙镒釉谖业亩呎f，“這些修理師都是山精的孩子，從小就被送到人類世界，學(xué)會了各種本領(lǐng)。有的被人類收養(yǎng)的時間長了，習(xí)慣了人的樣子。平時，他們就像普通的人類，做著自己的工作，但每到寒露，迷茫山里的修修街市開市，很多修理師不管在哪里，都會趕到這里，為山林里的居民提供幫助?！?/p>

“可是，”我仍有些疑惑，“有些修理技術(shù)人類不一定會啊，比如修記性。”

“那是因為，這些修理師本來就是山精呀，他們擁有一點兒魔法?！?/p>

“哦！那還有不來的修理師嗎？”

“有?！焙镒狱c頭說，“有一些修理師怕暴露自己本來的身份，會刻意回避動物;還有一些修理師愛上了人類生活，漸漸忘了自己是誰，完全把自己當(dāng)成了人?！?/p>

真是新奇，好像神話故事??！我一直以為，人就是人，動物就是動物，萬萬沒想到，動物也會變成人，和人類一樣地生活。這是為什么呢？

“為了活下去??！”猴子皺著眉頭說。

“難道動物活不下去了嗎？”

猴子望著我的眼睛：“你看看迷茫山，現(xiàn)在還有多少能讓我們自由生活的地方？”

我知道迷茫山。這幾年，山里建起了云霧觀景臺、山間觀光索道、山林別墅、山谷游樂園、山貨市場、等等。盤山公路一直從山腳修到山頂，我家鋪子門口公路上的車流日夜不息。老歡有時會很感慨地說一句我聽不懂的話：“唉，山不再是那座山，人也不再是那個人了！”

“嘿，還去記性修理鋪嗎？我發(fā)現(xiàn)你的記性突然變好了。”

“是嗎？”猴子摸摸腦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這里，有些事就自動從腦子里蹦出來，想都不用想。但很多事，我還是想不起來?！?/p>

“那我們趕緊去修記性?！蔽遗逻@樣一路看下去，直到街市關(guān)閉，都不一定能走到記性修理鋪，神奇、有趣的東西太多了。

路上，經(jīng)過一家修車鋪，我好奇地朝那兒瞅了一眼，只見一位獾模樣的修理師，身穿黃色工作服，嘴角叼著一根煙，正給一輛小汽車安裝輪胎。呀，那叼煙的姿勢，一擰、一扳的動作好眼熟！

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快點兒跟上啊！” 猴子在前面招呼我。

不會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呢？我搖搖頭，去追趕猴子。

我們拐進(jìn)一條巷子里。

“修修街市變小了?！焙镒余止局拔矣浀眯r候陪媽媽來修記性，那會兒，街市又長又寬，熱鬧得不得了。呵呵，沒料到，有一天我也來這里修記性了?！?/p>

“沒關(guān)系啦，每個人都會有記性不好的時候，我的記性也不怎么樣。”

我這樣說，并不完全是為了安慰猴子，其實，打小我就隱隱感覺，我的記性似乎是破的，那里面有洞！

因為，我總是做一個相似的夢，夢見我在山林里徘徊，尋找著什么。從夢中醒來，我常常莫名疑惑：我是誰？我在哪里？我在找什么？

我就夢的事問過老歡，老歡說，我是爺爺（老歡的父親）從山林里抱回來的，可能這是夢的緣由吧。

“至少，你還記得你媽媽……”我苦笑著，沒有說下去，心里暗暗嘆了口氣：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

“我都忘了媽媽是什么樣子了?！焙镒由裆鋈?，“小時候我總鬧著要出去闖蕩，媽媽不讓，后來我離開了家，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走了很久很久。等我想回去時，卻找不到家了……”

四

記性修理鋪到了，我有點兒小小的失望，這不就是一間普通的木屋嘛！門口橫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牌子：請登記排隊。

一個身影忽地飄到眼前，不對，是游到眼前！居然是一條頭戴蝴蝶結(jié)發(fā)箍的紅色金魚！它落在地上，眨眼間變成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孩。

“修理記性？”她看著自己剛涂的紅指甲，淡淡地問。

我機(jī)械地點頭。

“是我修！”猴子走到我前面。

金魚女孩看了看我：“不需要人陪同，你在外邊等待?！?/p>

我一聽，急了：“我也要修記性。”

“你也修？”女孩很是詫異，“哦，好吧，今年來修記性的還真不少?！彼钢概赃叺膲?，“你們先看看墻上的話，然后再確定修不修?！?/p>

墻上寫著：

修復(fù)記性可能令人高興，也可能令人痛苦。有時候，知道未必就好，不知道未必就不好。

“這是我們必須要告知顧客的，顧客確認(rèn)，才可以登記排隊。”

“難道還有人來到這里又反悔的？”我問。

“有啊。你們可要想好嘍！”

“想好了！”我和猴子同時說。

“請問你們拿什么交換？必須是最寶貴的?！?/p>

猴子在懷里摸啊摸，又摸出那塊折疊得小小的舊皮子：“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媽媽特意給我做的，一直帶在身上，是我最珍貴的，我拿這個交換吧。”

“你呢？”金魚女孩看著我。

我有點兒傻眼，我身上空空的，什么也沒有，但我假模假樣地從這個口袋掏到那個口袋。

“沒有東西，也可以拿一個秘密交換?！彼创┝宋摇?/p>

我一陣窘迫：“我也沒有秘密?！?/p>

“在你的記憶中，最讓你吃驚的那個，就是秘密。拿它交換。”

“拿它交換了，我還會記得它嗎？”

“不會，你會永遠(yuǎn)遺忘?！?/p>

交換就交換吧，我能有什么秘密！再說記憶那么多，遺忘掉一點兒也無所謂。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金魚女孩讓我和猴子在紙上按了手印。程序還挺多，一點兒也不亞于人類的醫(yī)院。

“你在外面等候召喚?！苯痿~女孩帶著猴子進(jìn)了里間，門自動關(guān)上了。

我在門旁蹲著。我聽見里面時而傳出猴子的叫聲，那聲音帶著稚氣，好似一個天真的孩子;時而又傳出悲傷的號啕……

門終于開了，猴子抽噎著走了出來。

“我……我想起了我是誰，想起了我的媽媽，還有失蹤多年的爸爸?！?猴子嗚咽著，“這些年，我竟然到過家門口，但那里豎起了一棟一棟的樓房，我完全不認(rèn)識它了……我的媽媽也不知去了哪里。我的記性修好了……我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受……”

我輕輕拍拍猴子的背，正想著如何安慰他，就聽里面喊：“外面的人，進(jìn)來吧?！?/p>

里間空蕩蕩的，只放著一張搖椅，令我有些手足無措，不過滿屋幽藍(lán)，讓人很快沉靜，像置身于星空或是深海。

“坐到搖椅上去，戴好頭盔！閉上眼睛，不要說話！”金魚女孩命令道。我卻看不見她在哪兒。我按吩咐一一照做，頭盔很沉，緊緊地卡住我的腦袋，發(fā)出嘶嘶的聲音，仿佛在擠壓我的頭。我被擠壓得眼冒金星，不，是冒熒光！而我則在熒光里旋轉(zhuǎn)、下沉，直到降落在一片蜜色森林里。

我看見一個小小的孩子，像一只小猴子，蜷縮在芭蕉葉里。

一個尖耳朵、長發(fā)遮臉的人俯身親吻著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去人間吧，那里才有更好的生活。忘記你的身份，好好做一個人吧。”

孩子大聲啼哭起來。一位身背竹簍的老人循聲而來：“誰家的孩子啊？這是誰家的孩子？”喊聲在森林里回響，無人應(yīng)答。老人只好抱起地上的孩子，朝森林外走去。孩子伏在老人肩頭，看見一個身影跟在后面，流著淚，拼命朝他揮手。

記憶如卷軸一般打開，那些不記得的和記得的人與事，泛黃陳舊的時光，如溪水一般緩緩流淌……

老人抱著孩子來到山腳下的一個修車鋪……一位叼著煙的男人接過孩子凝視著……孩子在老人的守護(hù)下漸漸長大，頑皮、淘氣、上樹、攆狗、偷開車、上學(xué)、逃學(xué)……嫌棄老人啰唆……男人教訓(xùn)孩子……老人捂著胸口，摟住假裝哭泣的孩子……老人靜靜地睡在一個盒子里……男人帶著孩子，開著車，拖著家當(dāng)，來到一處山坡上……

一幀幀畫面，讓我不知不覺淚流滿面。“咔！”畫面最后定格在山坡上的修理鋪，再也沒有流動，很快，畫面消散，像電視節(jié)目全部結(jié)束后閃爍的雪花。

“好啦！”金魚女孩的聲音驀然響起，“請取下頭盔！”

我迷迷怔怔地從搖椅上下來，好像大夢了一場。

“現(xiàn)在，請給我你最大的秘密吧。”

“必須要給嗎？”我小聲問。

“必須！”

如果我剛才看到的是真實的，那我就不是人類，而是山精的孩子！我是一個小山精！

這，應(yīng)該是最大的秘密了吧！難怪，驗證身份的時候，我會通過，我還以為自己是蒙混過關(guān)的！

我該怎么辦？

金魚女孩見我低著頭，不吭聲，提醒道：“時候不早了，請盡快做決定吧！等到街市關(guān)閉，你會被困在這里，你的所有記憶將被永久刪除?！?/p>

“有些秘密隨身帶著，只會徒增煩惱。”她又柔聲說，“建議你，還是做一個純粹的人吧?！?/p>

我含著淚，點了點頭。

金魚女孩伸出手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擦了一下，瞬間，我的腦中出現(xiàn)一片空白，心里卻似乎輕盈了很多。

五

傍晚時分，太陽像火焰一樣絢爛。我和猴子又走到了街市的入口，這邊太陽在漸漸西沉，而另一邊依然濃霧翻滾。

“你要去哪兒？”我問猴子。

“不知道?！焙镒佑致冻隽嗣悦５纳裆?/p>

“要不，和我去修車鋪吧，老歡需要一個幫手?！?/p>

猴子搖搖頭：“不，我不想再偽裝了。我要去尋找我的媽媽，有親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實在找不到，就找一處合適的森林終老。”

“萬一……什么也找不到呢？”

“會找到的，要相信希望?！焙镒友銎鹉?，笑了笑，這一笑化解了他眼里的迷茫。

“希望在哪里呀？”我好奇地問。

“在心里！”猴子指著胸口，“如果你抱有希望，也許會有奇跡;如果你不抱希望，就什么也沒有。”

他的話讓我精神一振，我說：“如果你又迷失了方向，就來迷茫山的修理鋪吧，我會在這里的?！焙镒痈吲d地拍拍腦袋：“好的，我刻在腦子里了！”

猴子建議我們閉上眼睛來個擁抱。他的擁抱太熱情了，勒得我都喘不上氣來……

等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站在樹林里，保持著擁抱的姿勢。大霧在向山林深處慢慢退去，頭頂白白的陽光刺破霧氣，斜斜地灑下來。我在和誰擁抱？我的腦子里迷迷茫茫，像籠著霧。山林里不知哪兒傳來一陣歌聲：

寒露寒露，迷茫山大霧，修修街市開市，烏鴉使者引路。帶上壞了的東西，請修理師修補(bǔ)?？墒钦l來修修山林？誰來修修河流？誰來修修……

歌聲漸飄漸遠(yuǎn)，只偶爾傳來烏鴉的叫聲。

晚上，老歡回來了?？匆婏L(fēng)塵仆仆的他，我心中突然間涌起一股久違的親近，飛奔上前：“師傅——”

“嗯？怎么這么高興？”

“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么？”

“我要做個修理師！”我摟住老歡的脖子，在他耳邊說。

“好啊，好好跟我學(xué)修車。”

“不，我要做個能修理山林、修理河流的修理師！”

“哦？”老歡詫異地望著我，“這可是個大志向??！小子，幾天不見，刮目相看啊！”

老歡伸出手，把我擁進(jìn)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