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秀武（苗族）

江坪河支點

一

我從南渡里上船

除了是一種生命的儀式

還將注定

一一成為美麗的悲劇……

穿越世界最疼痛的山水

那一段飛入我眼中的瑪瑙色頭巾

水晶的面容，巨大的刃口

一塵不染地容納蒼穹

水像宇宙，孤山像一個地球

我像航天員，坐在空間站

圍繞地球旋轉(zhuǎn)，原來這個世界

是由瑪瑙色構(gòu)成的啊

可是在很多地方

色彩正在不斷地走失

但在這里，保留和恢復的色彩

萬象之氣在云卷云舒中展露

從命外孤獨到魂內(nèi)的景

天空的蜃景，水中的蜃景

人間的蜃景

二

穿過江心，一種力量

以涌動的急流臨摹一種精神

翡翠的浪上

是誰在怒放我，怒放你們

冰一樣的碎塊柔軟成朵朵雪花

是誰想收容我，收容你們

雪的起伏

云衫擎起墨綠色的火炬

是誰想蠱惑我，蠱惑你們

仿佛從天庭吐出的冰舌

把詩與遠方舔成寧靜的港灣

動與靜，興奮與反思

我看見繚繞的云霧消失之后

一個山地民族胸懷的寬度

以及思想的長度

作為心靈之光唯一的出口

異想天開的峽谷

锃亮的骨骼

自然比一塊鐵更顯硬氣

比不銹鋼更防腐蝕

三

頂天立地的喀斯特地貌

像父親能挑起星辰的肩膀

亂七八糟的溝壑

是父親抵御風雨雷電時

淡定從容的微笑

水下的吊腳樓

如一群鯉魚躍出龍門

這一次遷徙，有祖先容美土司

送子女走出大山學漢語

再廢除自己民族的文字一樣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左邊懸崖上的懸棺

住著我的祖先我的父親

他們享受著突然發(fā)瘋或發(fā)呆的

午后陽光以及幸福的黑暗

右邊緩坡上的吊腳樓

升起來的裊裊炊煙

像藍天滴下來的獼猴桃果汁

人間煙火養(yǎng)育著吊起來的

陰陽兩界

四

水里面的群山

像巍峨的翅膀

逶迤的背上

豐滿的胸前都沁滿水

羽毛在水里，只抖動了一下

就抖出一條土家人的母親河

浩浩蕩蕩入澧水

青山擋不住搏擊者的義無反顧

洋洋灑灑奔洞庭

往生的路上英雄輩出

津津樂道進長江

講澧水另一源頭的故事

唐代的崔顥啊

千里迢迢來黃鶴樓看鶴

黃鶴早已駐足鶴峰

詩人空空的一聲嘆息

逆江而上，鶴在鶴峰越飛越遠

越飛越高

隨之山在拔節(jié)，水在發(fā)胖

從履歷中抽調(diào)一個動詞

人禍與天災(zāi)，一定會

逃亡

五

窺視一棵楊柳樹

輕飄如煙的頭發(fā)勾去我們的魂魄

其實她的身子

被水的浪刀剝掉皮，然后割掉肌肉

一絲不掛地

站在淹沒線的石頭之上

我觸摸她的人生

不寒而栗也許是一種高度

但我相信了意志和堅硬挨在一起

也許就是人的一種苦難修行

一種信仰的慘痛積累

美好的事物總是面臨危險

高貴的人生必須飽經(jīng)磨礪

就像水走向遠方

然后回到大山

再看藍天下的母親河

塵世低，星影矮，意境高

更讓我冷靜，讓我寬闊

讓我越過，讓我高遠，讓我抵達

六

在地心漂流，我們是行者

我們是朝圣者

莫名其妙的自然像瘋了一樣

把目光追殺

我的雙足濺滿

豈有此理的晶瑩剔透

血正在我的體內(nèi)暗無天日地奔流

距離產(chǎn)生美，陌生分娩美

我和你太近了，太熟悉了

生在美中，長在美中

還以為是在窮山惡水

煎熬自己，消亡自己

就像谷子脫離穗，滑向板倉

如果這就是陽光的香味，那么

我的大地啊！我的母親啊

美麗藏得如此之深

感恩裝點得如此隱蔽

在人民大會堂輝煌流淌的

不僅有長江，還有

長江最小的女兒

七

我在江坪河大壩下船

看到八只鶴飛翔的影子

第一只，開疆拓土的田墨什用

第二只，抗倭第一功田世爵

第三只，田氏詩派鼻祖田九齡

第四只，營救《桃花扇》的田舜年

第五只，潑墨《容美紀游》的顧彩

第六只，虎門禁煙的陳連升

第七只，設(shè)計馬蹄印向后的賀英

第八只，共和國第一號烈士段德昌

又一群鶴像閃電一樣

貼著江坪河劃出白浪

飛翔著，高遠著，孤傲著

在山一方，在水一方

俯瞰著，踞坐著，緘默著

經(jīng)受著，承接著，奮斗著

神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