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llery ALL凹空間，上海開幕展覽“First of All”現場。

在多數語境下都與“實用”掛鉤的設計產品，如今開始被納入收藏的范圍。這個不同于中國古董收藏、在歐美已有成熟體系的市場，在疫情之后的中國更快速地成長起來。

設計收藏是藝術收藏的其中一個類別，只是收藏的對象變成了設計師的藝術作品或是藝術家的設計作品。這兩者很難說有什么具體的分別，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它們看起來比裝置藝術作品更具有一點功能性。

市場興起的一個明顯標志是，作為“收藏級設計”重要推進者的Design Miami展會2021年11月在上海落地了DesignMiami/Podium x Shanghai。此前，對于此類收藏品有引進和宣傳作用的ART021上海廿一當代藝術博覽會、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 會也已舉辦。

2021年年末，國內的設計收藏畫廊Gallery ALL（凹空間）和Gallery Sohe當時都在上海參加了Design Miami，并且隨即在上海開了新的畫廊。他們的畫廊曾經落址北京、洛杉磯和杭州。兩位主理人都表達了對于上海市場的樂觀：上海的各大展會加強了觀者對于新的收藏類別的認知，并且，這里聚集了同時擁有購買力和收藏習慣的人。

Gallery ALL主要售賣當代設計師的作品，國內外設計師各占一半，他們代理的中國設計師有張周捷、譚志鵬等。主理人王愚將挑選設計師的標準描述為“東西特別新，非常具有獨特性，市場上沒有”，從而達成稀缺性。Gallery ALL除了幫助設計師做露出和宣發(fā)，同時還在制作時干預，幫助精進生產工藝和材料選擇等。2021年，Gallery ALL第一次參加ART021團隊在深圳舉辦的設計藝術博覽會“DnA SHENZHEN”，第一天的成交金額超過150萬元。

根據王愚的觀察，歐美的設計收藏市場經歷過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的低谷，眼下又有回潮。以美國為例，新冠疫情影響了普通人的收入，但對“金字塔尖”的人影響不大。在中國，因為房地產投資受到限制，以藝術、收藏品為代表的“另類投資”正在增長。除此以外，疫情之后中國收藏者因為居家時間增多，對于家居的關注比以前更精細，王愚寄希望于能讓這一部分收藏者的目光轉向開在國內的“設計收藏”畫廊。

全球市場也是如此。疫情暴發(fā)后，2020至2021年，Design Miami每季度都在官網上發(fā)布一份設計收藏市場觀察。2021年第一季度的觀察中提到：在疫情和全球局勢動蕩的情況下，設計和藝術品交易持續(xù)火熱，不斷有拍出新高價的作品出現。

Design Miami是全球最大藝術展會巴塞爾藝術展的姊妹展會，同屬于瑞士展會公司MCH，于2005年創(chuàng)立，并迅速成為最有影響力的設計展會。它是不少國內設計收藏畫廊主理人的啟蒙者。疫情發(fā)生后，它轉為在線上舉辦。

2020年年末，Design Miami總結市場交易“從嚴格依照拍賣日歷的、季節(jié)性的交易，轉變成全年都有購買的機會，趨勢是將各類藏品混合、策劃主題銷售”。2021年第一季度，全球有23件拍品超過了100萬美元，這在過去是不多見的。

王愚在美國工作過15年，Gallery ALL最初開在洛杉磯和北京，因此積累了國外客戶。目前畫廊的國內客戶占比約為15%，其他都是國外客戶。“增速快但基數小”。王愚提到，國內客戶有年輕化的趨勢，“有不少是90后”，并且有不少過去不是當代藝術的藏家，“因為能接受對設計品的審美而購買”。據他觀察，國內藏家除了對高價藏品的接受程度稍差，在審美喜好上與國外藏家差別不 大。

在財富積累和審美需求上，畫廊看中的購買者可能與收藏當代藝術品的人部分重合，但他們更期待有差異的、新的收藏者。Gallery Sohe聯合創(chuàng)始人張琪向《第一財經》雜志表示，“收藏級設計從體量上一定不是最大的，但其代表的實驗性、開創(chuàng)性以及前瞻性，是整個藝術市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除了個人藏家外，目前公共機構、品牌、也在參與其中助力?！?/p>

不過，設計收藏當下在中國市場的討論仍處于比較初級的階段。畫廊主理人們首先面臨的難題是如何向市場定義什么是設計收藏。

20世紀經典現代家具是設計收藏中一種常見的類別，嚴格來說是舊物收藏。在歐美，如果算上對于經典現代主義家具的收藏，設計收藏有幾十年的發(fā)展史。

法國建筑師、工業(yè)設計師讓·普魯維（Jean Prouve）出生于1901年，他在1923年與柯布西耶設計出了讓人想起飛機的預制房屋，并且依照類似的標準設計家具，其設計因為與工業(yè)及藝術設計的結合、風格簡樸、易于制造而受到公眾歡迎。如今，他的作品可能正躺在中國上海的畫廊里，因為金屬材質等特質具有時代風格，并與當下的設計有緊密聯系，而被視為收藏品。在美國收藏品電商網站1stdibs上，讓·普魯維制作的椅子價格在647美元到111535美元不等。

張琪從2010年前后開始收藏現代主義設計大師的原作，這也是他的畫廊的收藏類別之一。張琪是建筑愛好者，此類藏品有不少是當時的現代主義建筑師為其工程項目配套設計的，因此與其建筑風格一脈相承。他認為這些設計“記錄了一段歷史”，而這段歷史與當下人的生活依舊緊密相關。例如來中國做大型項目的知名建筑師，有不少都繼承了20世紀時柯布西耶等人的風格，這種對創(chuàng)作者精神的肯定、渴望與過去的連接，也是Gallery S ohe的許多藏家對此類藏品感興趣的原 因。

此外，Galler y Sohe也代理當代藝術家的設計作品，這是另一個常見的收藏類別，創(chuàng)作理念往往擁有獨特風格，具有前瞻性。Gallery S ohe代理的當代藝術家包括國內的周軼倫，以及法國的Leo Orta等，后者出生于1993年，其作品在2022年被收入了巴黎蓬皮杜藝術文化中 心。

02 Gallery ALL代理設計師譚志鵬設計的黃銅作品《回響》。

03 Gallery ALL代理設計師張周捷用數字語言生成的椅子。

張琪認為，商業(yè)空間的收藏也是設計收藏市場的一個趨勢。設計師LeoOrta就與眾多時裝品牌跨界合作，比如為時裝品牌Kiko Kostadinov在倫敦DoverStreet Market的第一個永久空間創(chuàng)作服裝陳列藝術品。而在國內，路易威登之家成都遠洋太古里店與Gallery Sohe合作，在其店鋪空間擺放了周軼倫的設計藏品。

Gallery ALL稱只代理收藏級的當代設計作品，王愚對設計作品的定義很簡單：有美學價值、限量、有健康的二級市場流通性。

它所代理的中國設計師張周捷較早被認為是收藏級設計師，他用電腦語言主導設計，典型的作品有《Triangulation系列椅》，這是由上百塊金屬拼接而成的椅子，作為座椅的同時也有藝術表達的作用。類似的還有中國設計師譚志鵬，他的知名作品“撒旦椅”看起來更像是人體骨骼的雕塑：人體的脊椎倒置，座椅部分是連接脊椎和下肢的骨盆，使人體內部結構中用來坐的部位成為“坐 具”。

2015年，第一代撒旦椅的售價為15萬元人民幣，而張周捷《Triangulation系列椅》中的Heart Chair價格達到2萬美元，如今，撒旦椅已經更新到第六代。這類設計作品符合王愚說的三點，且有相對成熟的市場。

據王愚觀察，國外的設計收藏最初是因部分老物件而起的，被追捧的是經歷過20世紀設計風格變革的現代主義設計。它們與過去的古董差異明顯，藏家更多是因為這類家具的風格革新意義，而非精致手藝和名貴材料而收 藏。

盡管擁有成熟的審美和流通體系，隨著經典現代主義家具的數量越來越少，當代設計師的“收藏級設計”繼承了這種設計和收藏的理念。

相比老物件，即使做到了限量，當代設計的美學價值也還未建立起一套穩(wěn)固的評估體系。尤其在中國市場，當代設計師被評估和接受可能比在國外更復雜。通常，在國外的藏家中，他們先是通過收藏現代主義老家具或者從家中父輩收藏的家具開始培養(yǎng)興趣，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審美喜好。

01 Gallery Sohe空間的收藏有兩部分，一是20世紀經典現代家具，二是有獨特風格的當代設計。

02 G aller y Sohe收藏的設計師Leo Orta的作品。

03 Gallery Sohe收藏的讓·普魯維桌子與加埃塔諾·佩謝設計的椅子。

因此，講清楚為什么一個年輕人設計的桌子、椅子擁有收藏級別的美學價值，是當下中國畫廊主們最重要的事情。

看起來，當代的“收藏級設計”的“美學價值”與當代藝術的標準接近，藏家看中作品所表達的觀念是否有創(chuàng)新，而非完全注重特定精雕細琢的工藝?；蛟S在某種意義上，這些“收藏級設計”與一個當代藝術裝置和雕塑的差距并不大。讓它們形成區(qū)別的因素，仍然在于前者是“設計品”，或者“家具”，是具有實用功能的。這種實用功能似乎也被當作藝術品的感知被探討。

總的來說，當下對于設計收藏，設計師和策展人最熱衷探討的就是“藝術品”和“設計品”的模糊界限，面對“如何定義可收藏的設計”的問題，他們的回答經常是“難以定義”，并且會勸說剛接觸這種物品的人應該打開想象力。Gallery ALL的開幕展“First of All”的主題“敞開之道”就包含這層含義，設計師、藝術家打破了藝術和設計的學科邊界來創(chuàng)作，觀看者也要放下過去的觀看經驗，向新的定義“敞開”。這種所謂的“似是而非”或許恰恰被認為是藝術上的前衛(wèi)、市場上的“稀缺性”的體現。

很難預判具體什么樣的設計風格將在未來的設計收藏領域成為趨勢，“設計收藏”作為少數人的消費又會對大眾設計品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但顯然，這個市場面臨著與中國其他家具產品相似的挑戰(zhàn)—曾有供收藏的家具在中國被不斷抄襲和復制的情況出現。這不僅嚴重損害設計師權益，還會挫傷可收藏設計的稀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