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扁豆,像畫卷中的留白。母親每日必沾著露水采摘,用袋子裝好,載到街上賣。持續(xù)了兩三個月,直到碧葉凋零、藤蔓枯萎。
入冬后,連續(xù)下了一周的雨,地里爛得難以下腳。一查天氣,周六天會放晴,母親決定摘下這最后的扁豆,不讓它們孤獨過冬。她穿上雨靴,推著斗車下了地。
空氣濕冷,雖有陽光,并不暖,四野的風呼呼地刮著。母親冒著嚴寒,裸手摘。不一會兒,指尖凍得通紅。她來不及哈氣暖手,麻利地用蛇皮袋足足裝了三大袋,再扛到斗車上放好。而后,蹣跚地走過一條小路和一座橋。
路邊滿是瘦草和蘆葦,在風中斜斜搖擺。母親仰面而行,幾縷花白的頭發(fā)時不時掃過額角,龜裂的手緊握車把。她走得緩慢,笨重的厚底雨靴沾滿了濕泥,發(fā)出“噠哧噠哧”的悶響。
當斗車落地時,母親停下了,卸下蛇皮袋,分裝到透明小袋中。是細白塑料絲編成的方形口袋,透氣、易拎。一切妥當,母親給我打了個電話。
電話中,她詢問我是否有空回來。想到父親下周過生日,我當即決定買些東西回去看看他們。
一路向東,直通目的地。炊煙繚繞中,母親站在小路的盡頭。
家,還是熟悉的樣子。桌上擺著飯菜,炒扁豆赫然擺在中央。母親忙不迭地給我夾菜,連聲說:“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吃?。 ?/p>
“我夠得著,您自己吃吧?!蔽仪埔娝辶训氖秩缤悍N的紅嘴,眼睛一濕,拼命往嘴里塞飯。
一頓飯母親并沒吃多少,因為她要忙著分裝蔬菜。薺菜、紅薯、花生、芋頭各裝一袋,青菜、菠菜、豌豆苗、青椒合起來一袋,扁豆單獨擱在旁邊。每一種蔬菜都是她精挑細選出來的。母親在拎起之前,又用濕抹布仔細地擦了擦袋底。
我和她一起將袋子往車上運。一袋又一袋,扁豆最后運。母親拍了拍袋子,讓袋身立起來,然后,拽住扎口,用力往上一提,袋子便像個胖娃娃倚在了她身旁。陽光隱在云后,天地淡然。母親的腳步緩沉,額上冒出了薄汗。
“云珠哎,這么多扁豆都給丫頭嗎?”鄰居高奶奶站在門前的扁豆架邊笑著說,“三塊多錢一斤呢!”她又嘟囔道。
“給孩子的,哪管那么多!”母親笑著應。
我清楚地知道,冬日漫漫,扁豆可煸炒,可燒肉,是不錯的佳肴。母親定要把它們放冰箱里儲存,留著慢慢吃。她又不習慣獨食,定會分給親朋好友,真正給自己的,所剩無幾。
想到這兒,我一狠心,冷下臉,說:“媽,扁豆我不要了!”
“這孩子,我費了多大的勁兒。今年的最后一批了,四畝多地,只有這些?!蹦赣H傾身拉開車門,就要把袋子往里放。
“真的不需要!”我關車門,堵在那。
母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尋思了一會兒,她嘆著氣,解開袋口,往地上倒了一半,然后迅速把袋子往我手里一塞。
哎!這最后的扁豆,我必須帶著。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