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曉
一座城市的報刊亭,它和商場、醫(yī)院、修理店鋪、日雜店、食店,煙火裊裊中流淌著一座城市的民生溫度。
這些報刊亭,有綠鐵皮的,也有不銹鋼的,我最喜歡的,還是老式綠鐵皮樣子的報刊亭,總讓我想起一輛緩緩奔跑的綠皮火車。這些小巧的報刊亭,大多只能容身一兩個人,里面卻掛著上百種報刊。我在一個城市生活了這么多年,這些報刊亭,也如賣早點的那些豆?jié){店、油條饅頭面包店一樣,一眼望去,滿是柔腸。
“張伯,給我來一份晚報?!蔽姨统鲈缇蜏蕚浜玫牧汊n,遞給張伯,張伯同時把晚報遞給我。我在一棵樹下,與風一同打開晚報,一個城市的漫漫氣息,就在一份報紙里將我貫通了。記得一個人對我嚷嚷過,說報紙上那些雞飛狗跳雞毛蒜皮的消息,掩蓋了真實的生活,我對那人說,這才是最真實生活的氣息,拋開那些宏大敘事,抵達身心的生活,其實大多是小蔥小蒜蘿卜白菜。
一旦我出差去外地,張伯就把我平時購買的報紙雜志留著,等我回來,他把一疊報紙雜志笑瞇瞇交到我手上。我在外地的日子,常感覺失魂落魄,找不到自己了,原來,我是擔心遺落了故鄉(xiāng)的消息,等我回來,我把那些日子里攢著的報紙攤開,讓一個真切的城市,又投入遠行者歸來的懷抱。
而今早就是一個網(wǎng)絡(luò)閱讀的時代,而我還是一個執(zhí)拗的紙質(zhì)閱讀者。比如我長期閱讀的幾份報刊,也可以在網(wǎng)絡(luò)上閱讀電子版,但我依舊喜歡訂閱紙質(zhì)出版物,那一份撫摩紙張的感覺、油墨的清香,是我能夠獨享的。這就像你一個思念的人,見面遠比在視頻里相見真切溫暖得多。
去外地,我也喜歡像去訪問一個老朋友那樣,去尋找那個城市的報刊亭。我了解陌生的城市,通常不是一張地圖,而是一份報紙,一份雜志,或者幾樣小吃。通過閱讀,似乎可以了解城市的面容,而小吃,可以熟悉一個城市的氣味。有次我去一個大都市,一直走了好幾里路,竟沒看到一個報刊亭,像去尋找一個走失的人一樣,心里莫名慌亂起來。
我經(jīng)常購買報紙雜志的那個報刊亭,它的主人是六十多歲的我叫“張伯”的男人,十多年前從鄉(xiāng)村移居到城市,全家四口人就靠這樣一個報刊亭過日子。張伯的報刊亭,還順便賣一點香煙和果汁飲料,城里好多店鋪半夜打烊了,我看見過一些夜生活的酒醉者,靠在張伯的報刊亭邊嘔吐,熱心的張伯趕快出來扶住那人,遞給一瓶水喝。報刊亭一大早就要營業(yè),因為那些剛從印刷廠里蓮花一般盛開的報紙,最先到達的地方,就是這樣的報刊亭。記得有一次,一場暴風驟雨把張伯報刊亭里的報刊沖擊得水淋淋的,我看見張伯在報刊亭前傷心掉淚。我曾經(jīng)見過的一個農(nóng)人,匍匐在被雷雨擊倒的稻子前顫抖摩挲著,也是那樣的樣子。
一座座城市里的報刊亭,這些年冰棍一樣融化了。一個網(wǎng)友在網(wǎng)絡(luò)里深情懷念報刊亭,形容說像蒙住風中燭火那樣,一下、兩下……最后還是在風中熄滅了。
我想,許多年以后若再想起這些報刊亭的模樣,它們儼如深藍海水里徐徐浮現(xiàn)的島嶼,在濕漉漉的霧氣里,再次跟我們這些老讀者打著一個蒼涼告別的手勢,那也是一個時代離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