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 二 偉
(中國人民大學 國學院,北京 100872)
“虛”“實”作為《老子》中重要的范疇,是老子用以論述道體及道物關系的重要概念之一。歷代學者對于“虛”皆有所關注并著墨頗多,但對于與“虛”相對待的“實”卻討論甚少;事實上老子固然重視“虛”,但在老子看來“虛”并非是“無待”的,而是與“實”緊密關聯(lián)、甚至是以“實”為本才能體現(xiàn)“虛”并借以發(fā)揮其效用的。因此,在老子思想體系中并非是“重虛輕實”,而是“虛實并重”。
最早注意并發(fā)揮老子“虛”思想的人是莊子。(1)關于老子其人其書的年代問題,學界多有爭議,本文采用較為流行的說法,即認為老子與孔子同時而稍早、《老子》一書亦為老子出關前所作之說,而《莊子》也認為為莊子本人所作,且為老子之后而在稷下道家及荀子之前?!肚f子·人間世》說:“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在老子那里并未明確說明“虛”中具體內(nèi)容為何,但莊子將之發(fā)揮為“虛”即氣,郭象就此注曰:“遣耳目,去心意,而付氣性之自得,此虛以待物者也?!盵1]也即虛空其心,只余氣性之寂泊方能應外物。莊子也是最早將“虛”與氣相聯(lián)系的思想家,(2)陳鼓應:《管子四篇詮釋》,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71、122頁。陳鼓應先生認為《管子》本于《莊子》,而《孟子》某些思想又源于稷下道家。他甚至認為道即氣[2]——“人之生,氣之聚也,……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莊子·知北游》)由此可見,在莊子看來“虛”不僅不是一無所有之“無”,反而是被氣所充滿,乃至于“通天下一氣耳”,氣則是“構(gòu)成萬物的質(zhì)料”[3],就連人之生死亦不過是氣之聚散,說明莊子對老子之“虛”的發(fā)揮是指向?qū)嵈娴摹p⑾碌兰覍献印疤摗钡母拍钜沧隽酥匾囊旰桶l(fā)揮?!豆茏印ば男g上》云:“虛無無形謂之道”,(3)此處之“虛無無形”應作“虛無形”,《文選》注引此句有的本子即作“虛無形”,《黃帝四經(jīng)·經(jīng)法·道法》“虛無形,其寂冥冥”是此辭例,王念孫則以“虛無無形”作“虛而無形”。參見陳鼓應:《管子四篇詮釋》,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145頁。直接將“虛”等同于道之代名詞,又說“天之道,虛其無形。虛而不屈,無形則無所位;無所位,故遍流萬物而不變”,則直接繼承老子之“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的表述,同樣認為“虛”絕非一無所有,而是將“虛”之道具象化,對老子形上之道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繼承與轉(zhuǎn)化,“將原本抽象渺遠之道具象化而為精氣”[3],也即以“精氣”與“虛”加以聯(lián)系。稷下道家對“虛”的發(fā)揮還體現(xiàn)在認識論方面,《管子·心術上》說“虛之與人也無間,唯圣人得虛道……其所以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不修之此,焉能知彼?修之此,莫能虛矣。虛者,無藏也。”表明稷下道家對“虛”概念的理解接續(xù)老子對“虛”之認識論的理路繼續(xù)加以拓展,“‘虛’成為主體得以如實認識客體所必須具有的前提,此前提即是‘無求’的心態(tài),亦即排除主體之成見與貪欲”。[3]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稷下道家不僅關注老子之“虛”,也同樣關注“實”的一面?!豆茏印?nèi)業(yè)》說:“凡心之形,自充自盈,自生自成”、“夫道者,所以充形也”,這些篇章在強調(diào)心之性(“虛”)的同時無疑也是在強調(diào)實存的心之形體。整體而言,稷下道家仍然重“虛”而相對輕“實”。荀子繼承了莊子及稷下道家將“虛”與心相關聯(lián)的理路,他說:“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心未嘗不臧也,然而有所謂虛……人生而有知,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謂之虛”(《荀子·解蔽》)。(4)陳奇猷:《韓非子新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372頁。陳奇猷先生認為荀子此處所言之“虛”正是《韓非子·解老》篇中所言“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之“虛”。原文作:“《荀子》所云正是此文(指《韓非子·解老》中此段文字)‘虛’字之義?!痹谲髯涌磥?,“虛”亦與心緊密相連,他認為“心”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能“致虛”,正因為這一功能,“心”才能體道,可見荀子也是在認識論的層面論述“虛”。而先秦最早注解《老子》的韓非子說:“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今制于為虛,是不虛也。虛者之無為也”(《韓非子·解老》)。韓非子將“虛”與“無為”相聯(lián)系,他認為能“致虛”者方能“無為”,可見韓非子將“虛”引向了實踐的進路。王弼則是將老子之“虛”引入形上的進路,他說:“以虛靜觀其反復。凡有起于虛,動起于靜,故萬物雖并動作,卒復歸于虛靜,是物之極篤也?!盵4]可見王弼將“虛靜”做一種形上之境界加以詮釋。以上學者大致皆重老子之“虛”而相對忽略了老子思想中“實”的一面。降至宋代,國家、民族面臨嚴重的內(nèi)憂外患導致了社會風氣普遍尚“實”,許多學者開始對老子之“實”的一面有所注意。王安石就“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評論說:“‘無’之所以為天下用者,以有禮、樂、刑、政也。如其廢轂輻于車,廢禮、樂、刑、政于天下,而求其‘無’之為用也,則亦近于愚也?!盵5]116陳鼓應認為王安石是對‘無之為用’而忽略‘有之為利’的情況之批判。[5]116也就是對前人只強調(diào)“虛”之用而忽略“實”之利的批判。蘇轍也對老子之“實”做了一定程度的凸顯,他說:“夫是以賢者用而民不爭……是不亦虛其心而不害腹之實、弱其志而不害骨之強也哉……則是心與腹皆實也。若舉而廢之,則是志與骨皆弱也。心與腹皆實,則民爭;志與骨皆弱,則無以立矣?!盵6]可見在蘇轍看來老子既重視心之“虛”、志之“弱”,同時也強調(diào)腹之“實”、骨之“強”,二者不可偏廢、更不可混淆。對于老子“實”概念的強調(diào)最激烈者或當屬明清之際的王夫之,在《老子衍》中王夫之說:“造有者,求其有也。孰知夫求其有者,所以保其無也?經(jīng)營以有,而但為其無,豈樂無哉……”[7]如果說前代學者對于老子“虛”、“實”的討論大致可以分為僅強調(diào)“虛”,以及在強調(diào)“虛”的同時也開始注意“實”這兩大派的話,那么王夫之則屬于第三派——他強調(diào)“實”才是老子思想中最重要的部分,“虛”只是“實”的附屬品。但到了現(xiàn)代,許多學者并未繼承前輩學者研究《老子》時開創(chuàng)的尚“實”之風,將之進一步引申、發(fā)揮,而是又開始延續(xù)歷史上研究老子重“虛”而輕“實”的路徑。
無論如何,老子“虛”“實”觀念歷來受到學者重視。但在論述“虛”時多由“虛靜”入手,而對于“虛”本身內(nèi)涵的探討卻模棱兩可;此外對于與“虛”相對的“實”關注也相對較少,相關討論亦顯得支離破碎,對于二者關系的討論更是語焉不詳。本文試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深入探究《老子》中虛、實及其關系以系統(tǒng)梳理并揭示《老子》中“虛實并重”之真意。
《老子》以“虛”論道體及道物關系,但這個“虛”究竟是何意義呢?從存在的角度而言,老子提到的“虛”,并不等同于真空或零。如:道,沖而用之或不盈(5)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12頁。王弼注曰“沖而用之,用乃不能窮”,可見此處應作“道,沖而用之或不盈”,而非“道沖,而用之或不盈”。。(四章)沖,古“盅”之假字,傅奕本《老子》此處作“道盅而用之”,另外《說文》:“盅,器虛也。《老子》曰:‘道盅而用之?!庇衢姓J為此處的“沖”乃“盅”之假字(6)同上書,第13頁。,此處之“沖”所指代者正是“虛”。《老子》十一章又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正與此處的“沖而用之”相對,可見在老子看來此處之“沖”與十一章的“無”(“虛”)是相同意義的概念。而“虛”正與“實”“盈”相對待,若“虛”為真空,將何以“用之”?又如: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五章)。嚴復云“‘屈’音掘,竭也?!摱磺?,虛而不可竭也?!盵5]可見若此處之“虛”指的是真空或零,又將何以“不竭”?“中”亦非指儒家孔孟所講的“中庸”“中道”之“中”,而是指“虛”。(7)王弼注曰:“橐龠而守中”。樓宇烈、陳鼓應等皆認為此處之“中”指“虛”,見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第17頁、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第95頁。因此在老子看來這里所說的“虛”是指“混沌”“窈兮冥兮”、氣一類的東西?!皼_”“不盈”“淵兮”都是老子以“虛”來說明“道”之“形象”“性質(zhì)”的詞。然而道本無形,既然無形就無法以有形之物比擬、言說,“不盈”“淵兮”“橐龠”也不過是“似”“或”,但這些對“道”之“虛”勉強的比擬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并非完全的空無一物或真空狀態(tài),如橐龠中空但畢竟有橐龠之體;山谷雖虛但卻有由巖石、土壤所構(gòu)成的山谷之架構(gòu);盅內(nèi)雖虛但周圍卻也有由陶土所燒制而成的杯沿和杯體。可見“虛”只是一種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必須以“實”為基礎才能彰顯、體現(xiàn)。無論“虛”成何種程度,畢竟不可能完全為零或真空。陳鼓應先生指出,道雖“虛”,但這個“虛”卻并非一無所有,而是在內(nèi)中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造性因子,(8)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最新修訂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91頁。作者認為:“道體是虛狀的。這虛體并不是一無所有的,它卻含藏著無盡的創(chuàng)造因子。因而它的作用是不窮竭的?!彼圆耪f其作用“不屈”(不竭)?!疤摗北仨毤脑⒂凇皩崱辈⑴c“實”相結(jié)合才能發(fā)揮出其作用并彰顯、體現(xiàn),否則就成了零、真空。也就是說,老子之“虛”是“有待”的,其所“待”者,正是“實”;若離開“實”,則“虛”不僅無法彰顯、體現(xiàn),無法發(fā)揮其功用與價值,也會淪為徹底的“無”(零或真空)之狀。
正如重視“虛”一樣,在論道及道物關系時,老子也極力強調(diào)“實”。那么何為“實”?《老子》說:“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谷無以盈,將恐竭”(三十九章)、“道沖而用之或不盈”(四章)、“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四十五章),上文已提及,谷、沖在《老子》中指代中空,即指代“虛”[5];那么“盈”與谷、沖相對待,也即“盈”與“虛”相對待,則此“盈”,也就是谷之盈滿、沖之填充[5],自然指向“實”。如果這里僅僅是老子對“實”的抽象概述,那么他接下來說的“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9)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甲本作“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乙本作“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則是在形上與形下兩個方面將道、德之“虛”與物、器之“實”置于并重的地位,曹峰先生就認為在此處老子是將作為形上本根的道、德與作為形下萬物的物、器作為并列的概念而列出。[8]可見老子還將與“虛”之道、德相對應的實存之物、器作為“實”而與之并列。此外,《老子》第十一章中說:“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笨梢娫诶献涌磥恚椵?、埏埴、戶牖等實際存有的、有形有質(zhì)的,且與輻轂、埏埴、戶牖之中空處相對待者就是“實”。而此處老子以車轂、埏埴、戶牖說“有”,而以三者之中空論“無”,顯然與第四章、第五章提到的“虛”義一樣,在此章中提到的“無”所指者亦器具之中空處,“有”指的則是實存之器具。同時,王弼認為“有”“無”需要相配合,“有”給人們的便利只有與“無”相配合時方能實現(xiàn)(10)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9頁。王弼注曰:“言無者,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實存之器具自然屬于“實”,而器具之中空處則顯然屬于“虛”,但此虛空亦非指零或真空,否則何來“利”“用”?對此陳鼓應先生強調(diào)說:“一般人只注意實有的作用,而忽略空虛的作用……老子特別把這‘無’的作用彰顯出來?!?11)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最新修訂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117頁。作者認為:“一般人只注意實有的作用,而忽略空虛的作用。老子舉例說明:一、‘有’和‘無’是相互依存、相互為用的。二、無形的東西能產(chǎn)生很大的作用,只是不容易為一般人所覺察。老子特別把這‘無’的作用彰顯出來?!倍卫^愈先生則就此處批評老子說:“老子認為對一切事物起決定作用的是‘無’,而不是‘有’。這里老子忘記了,如果沒有車子的輻和轂、沒有陶土、沒有房子的磚瓦墻壁這些具體的‘有’,那些空虛的部分又從哪里來?又怎能有車、器、房子的用處?”[9],由此任先生認為老子把“有”和“無”,即“實”和“虛”的關系完全弄反了。[9]事實上老子此處之本義并非一味強調(diào)“無”(“虛空”)而忽略“有”(“實存”),而是在重視“虛”的同時,也在不遺余力地強調(diào)“實”,只是對二者的重視程度有所差異而已。老子固然重視“無”、“虛”之用,但此“用”必須在“以盈”、“大盈”(皆指向“實”)的基礎上才能被彰顯、體現(xiàn),否則就會“將恐竭”、“窮”;在凸顯“當其無”的同時,也一直在強調(diào)“有車”“有器”“有室”;重視“無之以為用”的同時也凸顯“有之以為利”。正如馮友蘭先生所指出的那樣,“《老子》所說的‘道’,是‘有’與‘無’的統(tǒng)一。因此它雖然是以‘無’為主,但是也不輕視‘有’。它實在也很重視‘有’,不過不把它放在第一位就是了。第十一章說……這一段話很巧妙地說明‘有’和‘無’的辯證關系。房子里面是空的,可正因為是空的,所以才起了房子的作用。如果是實的,人怎么住進去”。[10]可謂允當。
值得注意的是,在《老子》中“有”“無”范疇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指代的正是“虛”“實”。如十一章中“有”“無”明顯指“實存”之器與器具之中空處(“虛空”)。“虛”“實”必須相互配合才能真正發(fā)揮出作用,為人們提供便利。正如陳鼓應先生所指出的那樣:“本章所說的‘有’‘無’是就現(xiàn)象界而言的……這里所說的‘有’就是指實物,老子說明只有當它和‘無’(中空的地方)配合時才能產(chǎn)生用處。老子的目的……更在于說明事物在對待關系中相互補充、相互發(fā)揮。”[5]由此可知,老子并非一味強調(diào)“虛”,而是在突出“虛”的重要性的同時也在極力凸顯“實”。
老子論虛實,意在論道體及道物關系。從道物關系出發(fā),他認為虛實之間是類似于“虛以生實”、“實中藏虛”,且“以實為利”“以虛為用”的關系。事實上老子之所以構(gòu)建“道”而又以包括虛實等概念描述道、宇宙及道物關系,其出發(fā)點、最終歸宿并非宇宙論,仍舊是著眼于人生界、現(xiàn)象界。(12)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北京:九州出版社,2013年,第294頁。徐先生認為:“老學的動機與目的,并不在于宇宙論的建立,而依然是由人生的要求逐步向上推求,推求到作為宇宙根源的處所,以作為人生安頓之地。因此,道家的宇宙論,可以說是他的人生哲學的副產(chǎn)物。他不僅是要在宇宙根源的地方來發(fā)現(xiàn)人的根源,并且是要在宇宙根源的地方來決定人生與自己根源相應的生活態(tài)度,以取得人生的安全立足點?!倍坏┡c人生、現(xiàn)象相聯(lián)系,必然要強調(diào)“實”,因為對于人生、現(xiàn)象而言,無論是作為認識的對象、還是存在形體,皆屬于“實有”范疇。老子其實從未吝嗇于強調(diào)這一點,如: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二十一章)。道體雖然是“虛”的,但這個“虛”并非一無所有之無,也即并非零、真空狀,而是蘊含著無窮的創(chuàng)造性因子。[5]馮友蘭先生也認為老子說道是“無”,并非指抽象概念,它所指的正是無形無名的元氣或精氣;所謂的“有”也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所指的就是天地萬物。因此道一方面惟恍惟惚,一方面又是“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10]“虛”必須作用于實物,透過實物的媒介作用而得以顯現(xiàn)它的功能。[5]在老子看來,“虛”與“實”是一種相互依賴、相互配合才能彼此彰顯的關系。道體為“虛”雖然“恍兮惚兮”“窈兮冥兮”,但“虛”中卻實實在在蘊含著“實”——“其中有象”“其中有物”“其中有精”“其中有信”?!拔┗形┿薄薄榜嘿廒べ狻惫倘皇恰疤摗?,但“其中”蘊含著的“象”“物”“精”“信”這四者顯然是在“恍惚窈冥”之“虛”中所生之“實”;原本微不可見之“虛”經(jīng)物之“實”作為媒介才彰顯其存在與作用,因此,老子才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十一章),也即以“實”為利,以“虛”為用。
從認識論角度而言,老子亦在重視“虛”的同時注意彰顯“實”。陳鼓應先生指出:“《老子》論‘虛’,一方面涉及空間義之‘虛’,如謂‘天地之間,虛而不屈’,另一方面則就心境而言‘致虛極’”。[3]但陳鼓應先生同時認為到了稷下道家時老子中的“心境之‘虛’”才轉(zhuǎn)化為認識論上的概念。[3]如果就存在而言說老子之“虛”涉及空間義,那么就認識而言老子之“虛”則早已涉及陳鼓應所說的心境義進而及至認識論層面,而不必等到稷下道家時才為其發(fā)揮了。《老子》第四十八章云:“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作為實存但沒有任何固定性質(zhì)之道體既“虛”,人若想體道,將何以知之?“道”本身包含道體與道之功用兩種內(nèi)涵,體道與認識道之功用所采取的路徑并不相同。道體本“虛”,因此體道的進路必然指向“虛”;而道之功用則必須通過“實”之器物才能彰顯、體現(xiàn),因此認識道之功用的進路必然指向“實”。也就是說,體道(指向“虛”)與認識道之功用(指向“實”)的路徑截然相反。在老子看來,認識道本身(指向“虛”)所遵循的路徑是通過“損”的方式,即消解掉人們頭腦中固有的對現(xiàn)象界實有萬物之經(jīng)驗而產(chǎn)生的知識,回到“悶悶”、混沌、寂兮寥兮、恍兮惚兮的道之本身(“虛”),其中不包含任何“實”之性質(zhì),因此他強調(diào)“為道日損”。而事實上老子也是中國哲學史上第一個主張“損”思想的人,可以說老子是“損”“益”分別思想的創(chuàng)始人[11]。與之相對,認識道之功用(指向“實”)所遵循的路徑則是通過“益”的方式,即通過積累、擴充的方式,不斷增加對世間實有萬物的經(jīng)驗性知識方可實現(xiàn)對道之功用的認識。因為道貫穿萬物,道之功用亦即萬物之功用,通過認識萬物之功用這一進路自然也就可以認識道之功用,也即通過認識萬物之“實”的各種性質(zhì),進而認識道之功用,所以老子強調(diào)“為學日益”。而事實上作為無形無相、“惟恍惟惚”“窈兮冥兮”的“虛”之道,本來不可“道”、不可“名”,但為了認識它,只有先通過“許多經(jīng)驗世界的名詞去說明,然后又一一打掉,表示這些經(jīng)驗世界的名詞都不足以形容”,[8]才能引導、啟示人們認識道之實存性。由于道體本虛,既不可“道”又不可“名”,人們無法像認識萬物一樣通過感官去認識道,因此老子以“反顯法”,以“實”為載體,以彰顯道體。也就是說要想認識道、體會道,老子給出的方法是通過“實”去體驗、去覺察、去認識。這就要求人們首先了解“實”,而“實”也就是世間萬有,含有各種性質(zhì),需要通過積累的方式去認識,也就是“為學日益”。這種認識的方式也為莊子所發(fā)揚,《齊物論》中就說“以指喻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陳鼓應先生認為莊子的意思是說“從‘此’的一方作衡量的起點,不如反過來從‘彼’的一方作衡量的起點,如同郭象所說的彼和此能‘反復相明’”。[12]在此處,也就可以通過萬物、人為之“實”來認識道之“虛”了。
“為道日損”,固然是提倡在“體道”、在道的層面要“虛心”。這是因為在老子看來“道”之本身指向“虛”,超脫于一切萬物之“實”尤其是人為之“實”。作為主體的人要想認識道、體驗道必須也做到“虛”,即脫離一切“實”尤其是人為之“實”方可真正與道合一;但只有首先通過認識萬物(“實”)從而意識到道之實存,繼而與道合一才能真正認識道。既然與道合一,道又貫穿萬物,那么認識道也就是認識自己、認識萬物;而作為“實有”之萬物、人,生活、思考皆立足于現(xiàn)象界,活動時空也都限于現(xiàn)象界,真正為人所認識、體驗、生存之必須者、須臾不可離開者乃是道之功用。如果我們承認老子之前所描述的道之本體指向“虛”,則道之功用無疑指向的乃是與“虛”相對的“實”。而與“實”相聯(lián)系的正是各種“名”(世間萬有)所代表的屬性、經(jīng)驗、知識,要想認識這些“名”,只能依靠積累、依靠由小擴展至大、由簡易擴展至復雜。因此老子并不反對“為學日益”(四十八章),反而強調(diào)通過“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六十三章)、“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六十四章)這樣的方式先認識“實”,以“實”為媒介,在經(jīng)驗層面、通過積累知識和經(jīng)驗以提高對事物(“實”)的認識這一進路,之后再配合“日損”來達到認識道的最終目的。“日損”不僅是一種認知、體道的方法,同時也是一種工夫、修養(yǎng)方式。鑒于所“損”者非一日而就,老子刻意強調(diào)“損之又損”,而且“損”之后“以至于無為”,“無為”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有為”,因此老子最后補充說“無不為”。由此構(gòu)成了一條完整的體道、認知以及修養(yǎng)的進路。而在這一進路上,老子顯然并非是在一味地強調(diào)“虛”(“日損”),而是同時也在強調(diào)“日益”“無為”“無不為”,“日益”者何?“無不為”者何?只能是“實”。
老子以“虛”論道、用,以“實”論物、利,最終還是要回到認識的主體——人生中。也就是最終還是要從“虛”回到“實”中。鑒于老子的出發(fā)點是人生,繼而“逐步向上推求,推求到作為宇宙根源的處所,以作為人生安頓之地”[13]然后再“歸根”,即回歸到人生。這一進路也就是先由“實”(人生)見“虛”(道),再以“虛”現(xiàn)“實”(人生),對于究竟如何才能實現(xiàn)這一進路,老子給出的方案是“觀”。
體道之“虛”要通過“觀”,認識道之功用、萬物之“實”亦需通過“觀”方能實現(xiàn)?!独献印氛f“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第十六章)第一章也說“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這里的共同點是都突出了“觀”這一方式的重要性,那么何謂“觀”?所謂觀,就是站在事物本身的立場,以事物本來的面貌去關照、看待、認識事物。值得注意的是,這種“觀”并非皆指感官之“看”。正如馮友蘭先生所說“觀,要照事物的本來面貌,不要受情感欲望的影響……必須保持內(nèi)心的安靜,才能認識事物的真象?!?13)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第一冊)(1980年修訂本),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59頁。原文如此。人要“觀”道,必須站在道的立場,按照道的本來面貌才可能體會道、認識道;而道體本虛,“看”是不可能“觀”道的,而是人必須達至“虛”的境界才可能體驗道。因此老子才強調(diào)人若想體驗“虛”之道體,必須“致虛”、“守靜”,自己首先站在“虛”、“靜”的角度,也就是站在道體本身之角度,才能真正體道。這里的“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亦然。對于前一句,王弼注曰“妙者,微之極也。萬物始于微而后成,始于無而后生。故常無欲空虛,可以觀其始物之妙”[14],很顯然王弼認為此處之“妙”指向“虛”,也即道本身指向虛——只能通過體認、直覺加以認識而不是靠感官、知識和經(jīng)驗(這些對應的對象皆為“實”);“常有欲以觀其徼”,“徼”字有作“歸終”解者、有作“曒”(廣大光明)解者,亦有作“邊際”(大路旁之小路)解者[13],無論何種解釋,此處無疑均指向“實”。
老子固然重視“以虛觀虛”,但他同樣重視“以實觀實”?!肚f子·天下》說“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馮友蘭先生解釋這句話說“《老子》講無,這就是空虛??墒沁@個空虛并不是要去掉萬物?!独献印匪v的無,其實就是有,無和有是異名同謂。它所講的虛,其實就是實?!盵15]道體本虛,作為萬物之初始,其超越經(jīng)驗,無法通過感官加以認識。但人要體道,必須首先通過觀察世間萬物獲得經(jīng)驗、知識,然后再通過命名的方式意識到道之實存,而這正是通過“觀”的形式得以實現(xiàn)的,也就是“以實觀實”。老子強調(diào)認識萬物之“實”確實離不開命名,“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不命名則不可道,但要警惕命名的局限性,因此老子也是“強為之名”。一旦輕易去以命名方式認識萬物之“實”,則“非常道”、“非常名”,也不免會陷入《齊物論》所揭示的知性悖論(14)即《莊子·齊物論》: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但“虛”本身就模糊不清,只有通過命名所指向的器物之“實”認識道之“虛”的實存性,也即通過山谷、橐龠、戶牖等啟發(fā)、引導人們?nèi)フJ識那個悠遠玄妙、混沌不分、不可言說的“虛”之道的本來面目,即“以實見虛”。完成了這一步,才能進入“以虛觀虛”的階段。到了這一步還不圓滿,畢竟只有當?shù)琅c萬物結(jié)合,“虛”寓寄于“實”才能被彰顯、體現(xiàn),才“有意義”;老子論道的最終目的也并非宇宙論的建立,而是“求得人生的安頓”,[14]因此老子在實現(xiàn)“以虛觀虛”之后還要進一步實現(xiàn)其“以虛觀實”“以道觀物”“安頓人生”的最終目的。因此老子強調(diào)“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十六章)這里的“萬物并作,吾以觀復”實則已經(jīng)是老子在“致虛極,守靜篤”之后站在道(“虛”)的高度去觀察萬物、關照人生(“實”)了。(15)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增訂本),卷一,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第234頁。作者認為此處之主體已經(jīng)駐于無為、駐于道之高度,以此視角來關照道之超萬物,亦觀照萬物之依于道。
由此可以看出,老子認為體道、認識道及萬物之功用皆需通過“觀”的方式,而要想觀,必須首先做到“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在老子看來道先于萬物而存在,萬物皆由道以生且貫穿萬物之始終,即“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五十一章)。因此要想“觀道”,必須自萬物身上著手。但道畢竟指向“虛”,而萬物則為“實”,只有自“虛”方能觀“虛”,因此老子在這里做了一個區(qū)分——他認為人作為主體之“實”,只有“心”方能勝任這“致虛”一功能,故而曰“虛心”“弱志”,嚴復就此解釋說:“虛其心所以受道,實其腹所以為我;弱其志所以從理而無所攖,強其骨所以自立而干事?!盵8]87這里的“虛”、“弱”作為老學特有的用詞,與“實”“強”一樣都是正面、肯定的意義[8]87。而一旦能夠?qū)崿F(xiàn)“虛心”“弱志”,并且能達到“致虛極,守靜篤”的境界,就可以通過觀察“萬物并作”,繼而“觀復”了(16)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39頁。王弼注曰:“以虛靜觀其反復。凡有起于虛,動起于靜,故萬物雖并動作,卒復歸于虛靜?!?。所謂的“觀復”正是指“面臨萬象而觀其所依之道之意。”(17)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增訂本),卷一,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第233頁。此外陳鼓應先生也認為十六章中的“觀復”指的正是規(guī)律性的道(陳先生認為老子之道包含實存意義之道、規(guī)律性之道、生活準則之道三種),參見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最新修訂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22-35頁。
就存在形式而言,心、志固然是有形質(zhì)的具體之“實”存,但作為“觀道”的主體,心有“致虛”的功能,因之能觀道。但人除了心的功能以“致虛”外,無法統(tǒng)統(tǒng)實現(xiàn)“虛”“弱”,馮友蘭先生就此強調(diào)說如果“把這個具體個體也損去,那就沒有人了。沒有人還有什么人生呢?”,[16]老子論道、論虛實,其起源、歸宿皆在于人生。因此老子在強調(diào)“虛其心”“弱其志”以觀道的同時,也重視要針對個體的人“實其腹”“強其骨”。只有首先實現(xiàn)了“腹實”“骨強”,才能在此基礎上“虛心”、“弱志”以實現(xiàn)“觀道”的目的。
就如何實現(xiàn)“以實觀實”進而“以實見虛”,然后“以虛觀虛”最終“以虛觀實”這一回路中,老子的邏輯進路非常嚴密。比如這里老子指出在“實腹”“強骨”的基礎上“虛心”“弱志”是體道的必要進路,對于具體該如何實現(xiàn)“虛心”老子亦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滌除玄覽”。然而在論述這一過程之前有必要先弄清楚老子之所以采用這一方式的背景。
“以實見虛”的悖論
道,必須要“道”,即通過言說、命名、概念等方式加以表達,否則無法被彰顯。無疑,無論是言說、命名或概念皆指向萬物之“實”,這種指向“實”的方式來表達道之“虛”,即“以實見虛”,畢竟還是有局限的。以命名的方式認識道很容易將之具象化、形質(zhì)化甚至歪曲化。但若不通過命名,實存之道本虛而又“惟恍惟惚”無法被體現(xiàn),更不可能被人所認識。這就形成了一種“悖論”。那么老子是怎么做的呢?顯然,即便老子清晰地了解“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但他為了使得道被體現(xiàn)、彰顯,“終究還是選擇了言說”[16],選擇了“強為之名”,這才有了《老子》這本著作。而老子又是如何處理這一“悖論”的呢?他分了兩步:一是從實存之萬物著手,通過觀、命名、積累等方式“為學日益”,在這一進路中逐漸認識到“實中藏虛”。在完成第一步的過程中,老子采取了一種獨特的言說方式,即以模糊、含混不清的命名、概念(皆指向“實”)來描述道體、道的狀態(tài)(指向“虛”),但即便如此仍然有將道具象化的嫌疑,他只能極力注意盡量弱化命名的具象、分辨功能,試圖以此達到既能彰顯道的目的,又能盡量避免道的形質(zhì)化。因此老子多用“或”“似”“若”等模糊性的詞以及谷、一、玄牝、橐龠等加以比喻。第二步則是在第一步基礎上再將心中業(yè)已形成的對萬物之“實”的印象、經(jīng)驗、知識統(tǒng)統(tǒng)舍去,“為道日損”且“損之又損”。這就需要“滌除玄覽”(18)馬王堆帛書乙本《老子》作“滌除玄監(jiān)”,通“鑒”;北大漢簡本《老子》亦作“滌除玄鑒”。此外高亨認為即便是通行本之“滌除玄覽”,亦應讀作“鑒”,古字“覽”“鑒”二者通用。參見高亨:《老子正詁》,開明書店影印版,第24頁。的工夫了。所謂“滌除玄覽”,就是去掉、摒棄心中一切知識、成見、雜念、欲望,使得心靈像一塊鏡子一樣,以關照自心之本明(19)馮友蘭、高亨、陳鼓應、郭齊勇等學者皆作此說。參見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第260頁、高亨《老子正詁》第24頁、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第113頁、郭齊勇《中國哲學通史·先秦卷》第233頁。,即通過“滌除”的方式使得內(nèi)心達到“虛”的境界,以關照道體之“虛”,也即“以虛觀虛”。滌除玄覽、至虛守靜皆是直觀式的體道方式,也可以稱之為“靜默式”。或許在老子看來靜默式(去除命名、概念的方式)的直觀才是體道(實)理想的方式[17]236(“以虛觀虛”)。但萬物之“實”(命名)是靜默(“虛”)的前提。只有首先經(jīng)過命名的方式,對萬物之“實”有所認識進而達到能通過“實”認識到“實中藏虛”,才能進行“滌除玄覽”“靜觀”等靜默式“以虛觀虛”的體道過程。正如馮友蘭先生所說的那樣:“人往往需要先說很多話,然后才能歸入潛默[17]”,即先“以實見虛”,然后才是“以虛觀虛”,最后達到“以虛觀實”的境界并以此關照、指引人生。
道以虛的方式生成萬物,實為體,虛為用。即:強調(diào)道之虛,是從用的角度來說的,只有虛才可能生成萬物;強調(diào)道之實,是從存在論的角度而言的,“虛”固然是道體之“本性”,但道畢竟是一個真實的存在。有、無、虛、實都是用來形容道的。道本身包含著道體與道之功用兩種內(nèi)涵,老子強調(diào)“虛”是為了正確、完整、全面地認識道,若人們一味強調(diào)“虛”而忽略“實”,則“虛”道之功用反而無法彰顯,亦無法為人所認識。只有“以實為體”,同時“以虛為用”,通過萬物之“實”以彰顯道體之“虛”,虛實結(jié)合才能使得人們正確認識道、體驗道,進而更好指引人生;也只有與“實”之利相配合,“虛”之用方能得以展現(xiàn)。勞思光先生在解釋“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四十八章)時認為“損”(指向“虛”)之后的“無為”本身以虛靜守之,本為“破執(zhí)”,乃以超越義,而欲以“無為”而轉(zhuǎn)至“無不為”,則由超越界轉(zhuǎn)至經(jīng)驗界,此時超越義之虛靜之道的無為必須具備經(jīng)驗界事物的實質(zhì)性內(nèi)容,即守柔、不爭、小國寡民,(20)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卷一》(增訂本),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9年,第232-236頁。也即虛靜之超越義的“無為”之展開“無不為”——即由“虛”轉(zhuǎn)向“實”。
虛以實為體,實以虛為用。“虛”既是一種通過修養(yǎng)而歸于本初之道的法門,同時也是老子想象中的一種理想的人生境界。但這種境界不僅強調(diào)虛靜,也強調(diào)實強。對于具有形上哲思功能的“心”固然要虛,而對于實存強有的腹、骨等卻要實,因為心之“虛”只有寄托于腹、骨之“實”中才能被彰顯、才能真正發(fā)揮其效用?!爸撂摗笔抢献犹岢龅囊环N修道、體道之法門,但最終仍要以“虛”觀道,繼而“以虛觀實”實現(xiàn)對人生(“實”)的指導與安頓。總之,老子雖然極力強調(diào)道的虛無,但實在也很看重道之實有。由此可見老子“虛實并重”而非偏重“虛”而忽略“實”之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