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圓圓
(上海市經濟管理學校,上海 200060)
博物館是歷史的見證,是對外展示民族文化的重要窗口。作為上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名片,上海博物館(以下簡稱“上博”)以中國古代的藝術品為重點,館藏文物近百萬件,其體系之完整、藏品之豐富、質量之精湛,在國內外享有盛譽。
根據國家文化和旅游部發(fā)布的《2019年文化和旅游發(fā)展統計公報》顯示,2019年入境旅游人數14 531 萬人次,比上年同期增長2.9%,其中,從人數上看,日本占據中國主要國際客源市場;同時,2019年全國博物館接待觀眾114 732 萬人次,比上年增長9.9%,占文物機構接待觀眾總數的85.5%[1]。隨著中國旅游業(yè)的快速發(fā)展, 中國的博物館也獲得發(fā)展的機會, 越來越多的外國游客對中國的博物館產生了興趣,這對博物館外文翻譯提出了新的要求。為來館的外國觀眾提供準確、恰當的導覽服務,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由此博物館外文翻譯研究日益受到重視。
博物館的外文翻譯服務于對外宣傳中國文化,是文化外宣的重要途徑。關于博物館的外文翻譯研究,學界目前主要集中在英譯研究上。
邱大平認為,英譯中國博物館解說詞時,譯者應關注目標語讀者,重視目標語語言規(guī)范,充分考慮目標語讀者的信息需求、閱讀期待和習慣,使譯本獲得他們的認同,從而實現譯文的文化交流目的[2]。朱安博指出,文物翻譯作為一種信息型文本翻譯,首先要保證譯文的專業(yè)性與準確性,其次應當保證譯文的可讀性和傳播的有效性[3]。酈青強調,文物英譯主要應遵循以下4 個原則:信息明確、行文簡練、語法規(guī)范、譯名統一[4]。
博物館的日譯研究與英譯相比,起步晚、研究成果薄弱。根據中國知網收錄文獻統計(截至2021年8月),發(fā)表于刊物的博物館日譯相關研究成果僅有5 篇左右,無論是數量上還是內容上都不夠豐富,尚未形成完整和系統的體系。學者們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對博物館的建議方面[5-7],且缺乏對博物館日譯文本的深入考察和分析,以及對博物館英譯研究成果的借鑒。
上博是一座大型的中國古代藝術博物館,浩瀚館藏中珍貴文物達14 萬件,文物收藏包括青銅、陶瓷、書畫、雕塑、甲骨、符印、貨幣、玉器、家具等21 個門類。
筆者在對上博的實地走訪中,發(fā)現在每一件展品的對應展板上,文物解說詞只有中文和英文版,而無其他語種。在一樓大廳的中心咨詢臺,有免費的導覽手冊可供觀眾自取。導覽手冊除中文版外,只有英文、日文、法文這3 種外文版。在主要常設展廳的入口處,有簡要介紹該門類文物的有關常識和該廳展陳內容的小冊頁可供自取,但是只提供中文版、英文版和日文版。而不定期舉辦的特展提供的相應小冊子僅限于中文版。
可以說,上博中的日譯文本材料目前僅限于導覽介紹手冊和常設展廳入口處的文物相關資料,覆蓋面不足。和其他小語種相比,日語情況還算樂觀,但是今后仍有不斷完善的必要。特別是文物的解說展板上,僅僅有中文和英文兩種版本,其他語種的譯文缺失,對于來自母語非英語國家的觀眾來說,不利于博物館達到對外文化交流的目的。
筆者在實地考察上博時發(fā)現,其導覽介紹手冊和文物相關資料的日文翻譯質量有待提高,漏譯、硬譯、誤譯等情況的出現有悖于博物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初衷。館內日譯問題不少,現擇其要點分析如下。
在上博的導覽介紹手冊中,有介紹博物館所提供的“陳列與展覽的定時導覽”服務,在日文版手冊中相應譯為“列品解説”?!傲衅贰币辉~雖然日本游客大致能夠看懂意思,但是這個詞語在日語中的實際使用頻率并不高。筆者搜索日本的各大博物館網站,“列品”一詞大都用在“列品番號”的固定搭配中,是展品的陳列序號的意思。而要表達“由工作人員或志愿者提供的導覽”,日本博物館界有相應的詞語“ガイドツアー”。根據東京博物館官網的介紹“ガイドツアー”是指:東京國立博物館ボランティアや研究員による、展示や構內の建物、植物などに関するご案內です”[8]。所以,“陳列與展覽的定時導覽”在日譯中不妨實行拿來主義,直接借用日語“ガイドツアー”一詞。
同樣,在館內地圖導覽中,有一個如圖1 的標識,在日文版中譯為“身障者専用設備”??磮D標,觀眾就能明白這屬于無障礙設施。但是在日語中,“身障者”是“身體障害者”的簡稱,這個詞語如用在公眾場合會給人一種歧視、不尊重的語感。在實際生活的使用中,要表達無障礙設施,日本通常會用“バリアフリー”一詞替代,所以這個圖標的日譯,筆者建議可以遵循日本的社會習慣。
圖1 館內無障礙設施日譯圖
日本版導覽手冊在對上博的總體介紹中,寫道:“上海博物館は世界に誇る膨大かつ質の高い中國古美術のコレクションを主とする博物館です”,以表達上海博物館的收藏以中國古代的藝術品為重點,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是世界聞名的。在這個日譯中,用了“膨大”一詞。筆者在《日本國語大辭典》中查詢“膨大”一詞,可以發(fā)現它有兩個意思:大きくふくれあがることがって大きくなるさま。形や內容などが非常に大きいさま。數量がきわめて多いさま??激à渭挨肖胜い郅伞ⅳ蓼郡悉啶浃撙舜螭?、 という感じを込めて用いることもある[9]。根據字典的釋意,這個詞本義是“膨脹、鼓起”,在語感上是明顯的貶義詞,常用的詞例有“國家予算が膨大する”“膨大な費用”。所以在對博物館的宣傳中,譯文應該避免用這種感情色彩負面的詞語。要表達原義,筆者不避淺薄,試譯為:上海博物館のコレクションは中國古代美術を中心とし、まさに質·量ともに世界に誇るのです。
導覽手冊在每一樓層的介紹中,提到了相應展廳展品所對應的朝代。如一樓的中國古代雕塑館中,提到了“120 余件雕塑作品展現了戰(zhàn)國至明代中國雕塑藝術的變化、發(fā)展”,日文版為“120 點余りの彫刻は戦國時代 (前403—221) から明時代(1368—1644) まで中國の彫刻史の変遷を物語っています”。明顯看出,日文版為游客補充說明了朝代對應的年代信息,采用括號來補譯歷史背景知識的這一翻譯策略,使日本游客在閱讀文本時,能夠更快更準確地接收信息。尤其是在日本的歷史中也有“戦國時代”一詞,用括號標注年代,可以避免歧義的產生。
但是,日本版手冊在三樓的中國歷代繪畫館中提到清朝,“唐時代(618—907)から清朝までの名作100 點あまりを選びました”;在四樓的中國明清家具館中,再次提到明清兩朝“展示している百點余りの家具は明時代の清雅と清時代の華麗さを物語ります”。不難發(fā)現,清朝和明朝都沒有標注年代信息。因此,日譯中的年代標注缺乏統一規(guī)范,前后不一致的問題值得改進。
導覽手冊中在對上博的藏品介紹時,寫道“上海博物館館藏文物近百萬件,其中珍貴文物14 萬件”,日譯為“百萬點近くに達した當館の所蔵品のうち重要文化財は十四萬點におよびます”。其中,“珍貴文物”一詞,在日文版中譯成“重要文化財”,這是值得商榷的。
因為在日語中,“重要文化財” 一詞根據日本博物館界的定義為“建造物·絵畫·彫刻·工蕓品·書跡·典籍·古文書·考古資料·歴史資料など有形の文化財のうち、日本の歴史上または蕓術上価値の高いもの、きわめて重要なものが、重要文化財に指定されます。さらに重要文化財のなかでも世界文化の見地からきわめて価値の高いものが國寶に指定されます。この制度は1950年に制定された、文化財保護法によって定められたものです。”簡而言之,日本根據1950年制定的文物保護法,規(guī)定了一批藝術和史料價值特別高的文物,它們屬于“重要文化財”,其中的佼佼者更被指定為“國寶”??梢哉f“重要文化財”一詞是日本特有的制度產物。
在我國,文物等級分為一般文物和珍貴文物,其中珍貴文物又分為一級文物、二級文物、三級文物。另外,國家文物局在2002年、2012年、2013年先后公布了3 批禁止出境展覽文物目錄,這些文物都堪稱國家寶藏。所以,上博的14 萬件“珍貴文物”和日語中的“重要文化財”語義上是否對等,值得進一步研究。
在中國古代青銅館入口處,可供自取的關于青銅器小常識的冊頁上,介紹了青銅器的常見種類、名稱和用途。其中,卣(音you)是一種專用于盛放秬鬯(音ju chang)香酒的盛酒器。而在日譯中,“卣”只簡單地解釋為“酒をいれる専用器”。這是譯文信息缺失的表現,卣是專門盛放名為“秬鬯”的特定香酒的容器。如果按照日譯的說法,缺少了對酒的種類的指定,那么其他類型的青銅酒器,如尊、壺、觥、斝也符合這個特征。
在上博的日譯文本中,出現最頻繁的就是語法問題。因篇幅所限,此處僅舉出幾例。
“美術に 関する書籍や全國の博物館で開催した展覧會のカタログも販殼しています”(專營藝術書刊及全國各博物館所舉辦展覽的文物圖錄),這里可以將畫線處改為“開催された”。
“展示している300 點余りの作品は紅山、良渚文化期の素樸なものから明、清時代の精美、多〕な玉器までが揃います”(館內陳列300 余件精美的玉器,從紅山、良渚的質樸神秘,到明、清的銘心絕品),這里建議將畫線處改為“揃えてあります”。
“これらの作品もまた伝來した仏教と中國の伝統文化が融合する過程を反映しています”(這些作品反映了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融合的過程),此處建議將畫線處改為“融合した”。
可以看出,日譯中語法錯誤的現象層出不窮,這些錯誤雖然細小,看似不會影響日本游客對文本整體意思的把握,但是在譯文的通順性和翻譯的交際有效性方面卻是大打折扣。
在中國歷代繪畫館介紹中國繪畫小常識的冊頁日文版中,開篇寫道“中國 絵畫は‘國畫’と略稱され、 悠久な歴史と優(yōu)良な伝統がある中國民族 絵畫です…ここで、 中國 絵畫史上の常識と陳列館の內容を簡単に紹介する”(中國畫簡稱“國畫”,具有悠久歷史及優(yōu)良傳統的中國民族繪畫……在此,我們就中國繪畫史的一些有關常識和陳列館內容,為您做一個簡單的介紹)。
此處的日譯存在語體前后不統一的問題,前面是敬體句,用“です”結尾,而后面又出現簡體句“紹介する”。這里應該前后語體保持一致,參照其他種類文物冊頁的介紹,語體統一用簡體句。
在中國古代陶瓷館的冊頁資料中,出現了關于琺瑯彩的介紹?,F將中文和日譯抄錄如下。
琺瑯彩瓷器是一種極名貴的宮廷御用瓷,它的制造過程,一般是先在景德鎮(zhèn)用高溫燒成白瓷,然后送到北京清宮內務府造辦處以琺瑯料施彩,由造辦處琺瑯作在彩爐中以低溫燒成。(原文)
琺瑯彩磁は貴重な宮廷の御用磁である。製作過程は、先ず景徳鎮(zhèn)で高溫で白磁に焼成してから北京清朝內務府造弁処に運び、琺瑯料で施彩して、造弁処琺瑯作が低溫の彩爐の中で焼成する。(日譯)
由這段譯文可以看出,該處采取的翻譯策略是直譯,基本上接近于逐字翻譯,詞匯及句式都拘泥于原文,缺乏靈活性,導致譯文的日語不自然、生硬。
這里有很多專有名詞,比如,“內務府造弁処琺瑯作”“宮廷の御用磁”“琺瑯料”,日本游客對于這些負載著中國歷史和文化的詞匯肯定是陌生的,理解起來有難度。此處,不妨采取意譯和增譯的翻譯策略,適當改變原文句式,并補充相關解釋性的歷史背景信息,筆者試譯如下。
清時代の康熙年間(1662~1722年)の末より乾隆年間(1735—96年)にかけて、宮中に置かれた工房である內務府造弁処の琺瑯作において、 精巧な絵付けが施された陶磁器がつくられた。これらは琺瑯彩とよばれる。主に景徳鎮(zhèn)窯產の上質の白磁が用いられ、これを北京に運び、ヨーロッパの無線七寶を応用して新たに開発された技法で 絵付けが行われた。
在上博的日譯文本中,出現了文物的年份印刷錯誤。作為中國古代陶瓷館中的珍貴文物,“景德鎮(zhèn)窯粉彩蝠桃紋瓶” 經常出現在上博的宣傳視頻和海報中。這是清代雍正時期的器物,可是在日文版的導覽介紹手冊中,它的年份如圖2 所示,印成了明朝。
圖2 導覽手冊中文物日譯圖片
還有一些日語文字書寫方面的錯誤和不規(guī)范之處,如“陶器の主な制作方法”中的“制作”一詞的寫法應改為“製作”;介紹揚州八怪時“徐亮,陳淳,朱耷、石濤たちを師法し”,這里用了兩個逗號,有悖于日語標點符號的使用規(guī)范。
這類印刷書寫類問題,其正確規(guī)范與否,直接影響日譯文的呈現效果。為避免文化信息因印刷或書寫問題誤傳,應切實將正確規(guī)范原則貫徹在博物館的翻譯中。
博物館翻譯不僅是翻譯問題,更關系到一個城市甚至一個國家對其歷史史實的尊重,涉及文化交流、城市形象及漢語的地位等,因此博物館翻譯中的日譯研究亟待引起重視。
從考察到的上博的日譯實例中可以看出,如果譯者在翻譯時多一份責任心和使命感,諸如印刷書寫類錯誤、語法錯誤、年代標注信息不全、語體前后不一致等現象都可避免; 譯者還需擁有扎實的翻譯素養(yǎng)和漢日語言對比研究的基礎知識,如漢日同形異義詞、漢日句法的對比研究等,從而能在翻譯時采取靈活的翻譯策略,實現原文本和目標文本的信息對等不缺失,使譯文更加準確和自然。另外,博物館翻譯具有極強的跨學科性,譯者應加強不同學科(如文博類專業(yè)和語言類專業(yè))之間的聯通,最大限度實現文化信息有效傳遞,更好地發(fā)揮博物館的文化傳播功能,實現文化的“走出去”。
該文以上海博物館為切入點,在參考前期研究和實地考察的基礎上,就上博的日語翻譯文本情況展開分析,結合具體實例并提出譯文改進及對博物館日譯的建議。該研究旨在豐富博物館日譯相關研究,同時給從事博物館日譯的譯者提供有益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