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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姨

        2022-04-06 10:17:43
        清明 2022年6期
        關鍵詞:斯太爾小舅志軍

        小 昌

        若我小舅還活著,也許就是三把刀這副樣子。雙眼通紅,目光渙散,像是喝多了酒,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他走在我前面,背著那只黑色帆布包。他搶著要背,非背不可,說是也算好好送她一程了。他很難過,隨時會哭。他說,沒想到九條命竟有你這樣的外甥。他在抱怨,更可能是奚落。在他看來,像我這樣的有點錢的體面人,幫幫她還不是舉手之勞。他說的九條命是我小姨。沒錯,他背著的就是我小姨。她現(xiàn)在正躲在帆布包里,靜悄悄的,終于閉上了嘴。

        他們并未見過面,這是我未曾想到的。我小姨是個網(wǎng)絡主播,有幾萬鐵桿粉絲,更是我未曾想到的。記得小姨這人不愛說話,不會說普通話,連我們山東方言也說不好,總是帶著濃濃的廣西味,會把所有脫口而出的輔音用力咬一咬。她生在廣西,八歲來的山東。她和小舅是龍鳳胎,他們一起來的,不幸的是,我小舅在十三歲那年,去黃河里游泳,再也沒回來,尸體也沒找著。三把刀影影綽綽地埋頭向前走,我恍惚感覺這人就是我小舅。他接過骨灰盒雙手顫抖又一絲不茍的樣子,他站在火葬場門口在風中等車的樣子,讓我想到那一年小舅或許并沒溺水,只是使個障眼法離家出走了,帶著他心愛的彈弓,一路走一路射,去了遠方。

        九條命是我小姨的網(wǎng)名。是先有了九條命,才有的三把刀。三把刀是對九條命的戲仿,更可能意有所指,刀不就是要人命的嗎?三把刀是九條命的粉絲,死忠粉,九條命的故事能讓他哭,每說一次,他都會哭。他是怎么喜歡上她的,對此我充滿疑惑。依我看,他不像是那種會喜歡上她的人,他甚至不會喜歡上一個人。他很像是會和一條狗走到最后的人。

        他常去我小姨的直播間,他是那個刷禮物刷得最兇反而最沉默寡言的人。他說,這不怪他。他是個貨車司機,開大型斯太爾。他一直在路上,夜路漫漫,邊開車邊聽小姨講故事。更多時候,是他停下來,對著屏幕刷禮物。有時他會扶著路邊的樹哭一場。他都是跑夜路,他說,是她一路陪著我。一輛大型斯太爾停在路邊,亮著遠光燈,像頭大怪物。他從車上跳下來,抱住一棵樹,痛哭流涕。想到這里,我忽然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最初驚聞噩耗時,我還懷疑過他,想過報警,這個三把刀也許就是殺人真兇。事實上,他們未曾謀過面,他見她時,她已經(jīng)掛在出租屋的吊扇上了,像是一件剛買的新衣服。她也的確穿著新衣服,嶄新的,一條紅色連衣裙,像是要去遠方赴約。他這么說時,顯得鎮(zhèn)定又難掩悲傷。我抵達時,小姨已經(jīng)平躺在她那張粉紅色的小床上,被蒙上了頭臉。那張床似曾相識,貼滿了明星小畫,讓我想起多年前,她的床邊也是這樣,只是那些明星都換了嘴臉。那時三把刀就站在我身后,說,她后悔了,她一定是后悔了。我并沒有一下子認出她來——她雙頰凹陷,下巴外張,像是極度驚恐以致忙閉了眼。我連忙又把掀開的白色床單的一角給蓋上了,蓋住了她的頭。后來我很多次想過那一幕,或許小姨就是想讓我以這種方式看見她,見她最后一面。

        他接著說,我們都以為她仍和原來一樣,只是嚇唬嚇唬人。她常常這樣,講完她的故事就表演一番,比如割腕、吃安眠藥或者打開煤氣罐,像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她試過多種死法,我們都知道她只是為了取悅我們。她這個人樂觀開朗,不太可能走上這條路。再說了,一切都過去了,她現(xiàn)在有那么多朋友,還有那么多人捧她的場,我們都喜歡她,她也衣食無憂,她為什么會這樣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我說,你怎么知道她那次是假戲真做?他說,那天,我正開車往另外一個城市去,即將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我瞥了一眼手機屏幕,她正擺弄一截繩子。這時信號就斷了,隧道里沒信號,我想這又是她的惡作劇。其實她有點調(diào)皮,她讓我們哭的時候,也許一直在笑,那些故事很可能是她杜撰的,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我這么想過,可一看見她在手機視頻里出現(xiàn),托著腮,眨巴眨巴眼,我又感覺那一切都是真的。他接著說,隧道尤其長,竟那么長,我不止一次地開車穿過它,也許是我一直在想她最后的那個笑容吧,我很難描述她的笑,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害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拼命開,猛踩油門,車頭在劇烈地抖動,像是地震,像是頭頂上的那座山轟然倒塌,有那么一瞬間,我感覺我像是永遠也開不出那個隧道了。

        我們是在從火葬場回城的路上說起那一天的。他眉頭緊鎖,像是剛剛哭過。他繼續(xù)說,沖出隧道,我就停了車,從車上跳下來,對著山澗撒了一泡尿,后來又抽了一根煙,突然意識到,九條命可能真的沒命了,她沒和我們開玩笑。想到這里,我上了車,到了路口猛打方向盤,調(diào)轉(zhuǎn)車頭,回去找她。你要知道,我在隧道出口調(diào)轉(zhuǎn)車頭那可是不要命的事,它畢竟是輛斯太爾,比一輛坦克還要雄壯。我一打方向盤,那些鐵護欄就像稻草一樣低伏下去,我又一次穿越了那個隧道,想不到的是,很快就沖出了隧道,我不禁懷疑來回穿過的究竟是不是同一條隧道。說這些話時,三把刀一直緊緊抱著那個黑色帆布包。我們坐在一起——一輛靈車的后座上,有人送我們回城。

        三把刀口音難辨,讓我很難猜出他鄉(xiāng)關何處。我也沒問,我一路沉默,像是個局外人。其實我還沒緩過來,根本不相信這個叫三把刀的人正抱著我小姨的骨灰。畢竟我和小姨也有很多年沒見過面了。三把刀給我打電話時,問我認識一個叫王德萍的人嗎。我想不起來,不記得誰叫王德萍。三把刀接著試探性地問我,她還叫覃棠生。我這才想起她,想起他們。小姨叫棠生,小舅叫甘生,他們出生在廣西賓陽縣一個叫甘棠鎮(zhèn)的地方。他說她死了。他在電話那頭平靜得嚇人。他說,她留了張字條,讓我給你打電話。我也不知道你是她什么人,你趕快來吧,我們在等你。說完,他就掛了電話。放下電話,我開始回憶和小姨有關的一切。她給我的印象永遠是十七八歲的樣子,談戀愛時的樣子,和她的未婚夫打情罵俏被我不小心看到又滿面嬌羞的樣子。

        和三把刀坐在回城的車上,我無話可說——和這個陌生人,有點像我小舅的陌生人。看他的側臉,顴骨高聳,很像是嶺南人。當時我竟想一腳把他踢下車,讓他滾遠點。他是在折磨我。他抱著我小姨的骨灰盒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他反復講述那一天,他破門而入的那天,沒完沒了。他懊惱自己如果早一點趕到那個出租屋,九條命也許還有救。他說,到她家附近時,天已蒙蒙亮,我找了個地方把斯太爾停下,就打車去了她那間出租屋。我曾去過她家,但沒上去過,不是沒勇氣,是怕失望,也怕她失望。我沖上六樓,我知道她住六樓,拼命敲門,沒人應,沒聲音,后來我就撞開了那扇門,發(fā)現(xiàn)她像一件衣服一樣被晾在屋子的正中央。我喊她,大聲喊她,歇斯底里。我慌里慌張地打電話,叫救護車,又打110,后來我就看到了桌上的紙條。我知道白忙活了,她已經(jīng)死了,應該說,她早就決定好死了。我看了那紙條,就給你打電話。她讓我找你,當然也不是讓我,她讓第一個發(fā)現(xiàn)她的人找你。他像是很不情愿這么說。那紙條我也看了,字歪歪扭扭,是她的字,或者說應該是她的字——我能想到她寫這些字時的樣子,力透紙背。我是看到那些字才終于有了想哭的沖動。她讓我別告訴他們,千萬,千萬。兩個“千萬”大而顯眼,寫了那么多字,像是只為寫這兩個“千萬”。我知道,她想讓自己在他們眼里永遠是個離家出走的孩子。她說的“他們”不只是我媽我舅,當然也包括她那些在廣西的哥哥姐姐們。

        小姨和小舅是隨他們的媽媽來的山東,記得是一九八七年,那時我六歲。我在努力回憶第一次見他們?nèi)齻€人時的場景。三把刀此時回頭看了我一眼,并偷偷笑了笑。我確定他沖我賊賊地笑了一下。于是,一切都在我腦海里閃回,是他的笑,讓我想起多年前姥爺?shù)男?。姥爺五十多歲,戴一頂深藍的帽子,灰褐色中山裝,背微駝,從他那三間土屋里走出來,滿面春風。隨他一起走出來的,還有一個廣西女人,個頭不高,雙眼炯炯有神,不過顯得蒼老。后來我才知道,她曾生過八個孩子,小姨小舅是最小的兩個,她更可能是不堪生活的重負,才和我姥爺私奔來了山東。他們相視一笑,是那種過了大半輩子的夫妻才有的會心一笑。這個兩鬢已斑白的廣西女人正走向我,熱情洋溢。我被她的熱情搞得不知所措,只記得她的手一直在空中搖晃。我姥爺站在她身后,笑瞇瞇的,讓我喊她姥姥。我親姥姥早死了,死于多年前的難產(chǎn)。她去世時,我媽才三歲。不過我還是叫了這女人一聲姥姥。她摸摸我的額頭,手很粗糙,像是鐵手。她吃過苦,還有更大的人生的苦在等著她吃——兩年后,她死于腦腫瘤。她摟著我的時候,小姨和小舅在空蕩蕩的院子里瘋跑,他們在一個貧瘠的小院落里你追我趕,像兩只小羊羔。記得他們的眼睛都很大,出奇的大。他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像是在叫喊,在發(fā)怒。我想起了那一天,應該是初冬,冷風習習,枝影蕭瑟,可滿地的影子在跑,人來人往,像是春天,滿園春色,小姨的故事也從這里開始了。我不記得我們有過任何交流。一個六歲的男孩和一個八歲的女孩無話可說。反而我小舅走過來給了我一拳。這一拳不輕不重,很像是男人間的問候。

        我上了三把刀那輛斯太爾。那個大家伙就停在城郊建材市場邊上,氣勢逼人。三把刀興沖沖的,一手拿著帆布包,一手攀著車門向上爬。他的胳膊粗壯有力,攀爬過程一氣呵成,一閃身,他就坐在駕駛室里了。玻璃窗落下來,他探出頭,沖我使眼色,說了聲,上車吧。我繞過斯太爾巨大的車頭,走向另一側。我爬上去了,平生第一次鉆進它的駕駛艙。我坐在三把刀旁邊——斯太爾的副駕駛座,舉目遠眺,一切正在變小。我向身后看,三把刀早已把帆布包收拾妥當了。我想,小姨正安靜地注視著我們,托著腮,眨巴眨巴眼。我想象她四十歲的樣子,脖子上的肉已經(jīng)松弛,這讓她很像一只鳥。她濃妝,藍色的眼影,長得嚇人的睫毛,紅得耀眼的嘴唇。這是三把刀和我說的,她在直播室里就是這副樣子。我們送她上路,向著大海的方向進發(fā)。她讓我?guī)タ春?,這是她在字條上說的。從這里到黃河入???,大約有六七個小時車程。我閉上眼,感受窗外的風吹進來。我腦海里一直想象著她的骨灰在大海之上揚灑的情景,對我來說,這更像是一遍遍回憶,似乎早就發(fā)生過。

        我們很快出了城,身在斯太爾的駕駛艙里,像是在飛。我們無論說什么,都繞不開九條命。三把刀對她的了解似乎勝于我,這讓他顯得很神氣。我們更像是在玩拼圖游戲,我不知道的他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他問我,你見過她身在廣西的哥哥姐姐嗎?小姨和小舅有無數(shù)的哥哥姐姐,他們分散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我說,沒見過。他似乎不相信,又接著問我,一個都沒見過嗎?你小姨說過,她二姐去過山東。我說,那時我在上大學,沒在家。我想起來了,聽我媽說過,小姨的二姐做了一大桌子菜宴請他們,可沒人吃得下。我在想象一個廣西小個子女人坐在他們中間局促的樣子,還有我小姨要么呆若木雞要么魂不守舍的樣子。依我舅的意思,我小姨該去精神病院住一陣子,治治邪病。那是段難捱的日子。小姨的未婚夫在腳手架上和人打鬧,不小心將人推了下去。腳手架并不高,那人卻意外死了,一截鋼筋扎進了他的鎖骨。小姨的未婚夫,她的愛人,她這輩子都放不下的男人,被判了刑,二十年有期徒刑。我和他有一陣子很熟,他姓申,大名叫申志軍,老讓我喊他姨父,他說還不是遲早的事。我從沒喊過,他總讓我有種羞辱感。我想起他的樣子來了,中分頭,濃眉大眼,有一顆門牙掉了半個,說話時總像是在竊笑。后來小姨去監(jiān)獄看他,隔三差五地去,每次回來,心情都不好,越來越不好。她茶飯不思,常自言自語,常哭,無緣無故,很多人說她瘋了。我媽給小姨的另一個家去過幾封信——她廣西賓陽的家,那里還有她不少親人。信里說了什么,我媽從沒和我說過。我媽想讓小姨去廣西散散心,不過在別人看來,這更像是不負責任的推脫——她想甩掉小姨這個難纏的包袱。她后來談起這段往事時,也是心懷愧疚,欲言又止。

        三把刀說,九條命可能從沒想過二十年究竟有多長,只一廂情愿地等那個人。三把刀說這句話時,伸出剪刀似的兩根手指,使勁搖晃,樣子像是也在想那漫長的二十年。這時天空下起了雨,更像是一直在下。雨刷往復,時間正在流逝。三把刀接著說,你們有多少年沒見過面了?我說,我想想。我實在想不起來最后一次見她具體是什么時候了。大約也有二十年了。又是二十年。二十年像一座大山,橫亙在我們眼前。他說,她找過你,她說她去了你們那所大學。你們那所大學背靠一座大山,對嗎?我想了想,想起了那座連綿的大山,還有我們依山而建的三十六層的實驗大樓。我說,我不記得她來過。他說,二十年了,也許你忘了,她說她就是想找你說說話,這個家里能和她說上話的人,就只有你了。我說,她找到我了嗎?他說,那得問你。我說,她怎么說?他說,她見到你了,那天你穿了一條牛仔褲,留著一頭長發(fā),說一嘴普通話,起初還假裝不認識她。她說你嫌棄她。她也許真的來找過我。

        她也許就是從那時候決定再也不回去了,不回山東也不回廣西。她不想讓他們知道她在哪里。我媽說她離家出走了,說他們對她也不薄,怎么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打。我想說,她哪有家呀。她四海為家。那時候她剛從廣西賓陽縣溜回山東,也就是說,她是想回山東重新開始的,可過了沒多少時日,她又一次決定離開。聽我媽說,小姨在廣西賓陽時給她打過電話,聽口氣心情愉快,甚至有些放肆。記得她對我媽從來都畢恭畢敬,這不僅是因為她們年紀相差很多,我媽能當她媽,我想更多的是警惕,不信任。我媽說連她的口音也變了,不像那個曾經(jīng)的小阿妹了。我媽總喊她阿妹,有時我也勸過我媽,別再喊她阿妹,這讓她很像個外人,小姨也不喜歡人這么叫她。我媽不聽我的,她說阿妹才更像自己人。小姨那么快就入鄉(xiāng)隨俗,或者說輕而易舉地回到過去,讓我媽總算松了一口氣。誰也沒想到,過了沒多久,她又跑了回來,一個人住在那三間老房子里。那時我姥爺已經(jīng)去世了,三間老屋年久失修,搖搖欲墜。我媽說,她是在報復,她就是想讓我們感覺對不起她。不過這次她并沒待多久,說走就走了,就像從來沒有來過。在走之前,她找過我媽,也找過我舅,他們都說她簡直像極了她媽,那個跟我姥爺私奔到山東黃河邊的女人,越來越像,高顴骨,深眼窩,大眼睛,這也讓他們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小姨熱情,活潑,給山東的哥哥和姐姐做飯,這也很像她媽的做派。她像是有事相求,不過她并沒說出口,或者說她從來就沒什么事要說,只是為了告別。沒過幾天她就只身走了,不告而別。她更可能是不知所往,一個人在火車站踟躕過,這才想起到大學里找我?;蛟S她還在校門口的電話亭里給我打過電話,或許電話接通后,她沒說話,張不開口,又把電話掛了。她在我們學校周圍走來走去,混在大學生們中間。不過她還是走了,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了,我再也沒見過她。我望著車窗外的雨,我們正路過一片小樹林,雨落進了小樹林里,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我們走的是國道,沒上高速,這樣一來,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三把刀莫名其妙地沉默下來,像是睡著了。我提醒他,怕他睡著,畢竟他還駕駛著斯太爾。我和他說話,和他說到我姥爺,一九四九年,他虛歲十八,十八歲的他隨南下的部隊來到廣西,并轉(zhuǎn)業(yè)留了下來。這讓我想起外公的一張照片來,單人照。那時他二十多歲,上身穿的確良襯衫,干凈利落,坐在一把凳子上,蹺著二郎腿,眉宇疏朗。這張照片讓我觸摸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他身在廣西時的崢嶸歲月,那時他算得上春風得意。后來我媽和我舅相繼在廣西出生。姥爺工資微薄,根本養(yǎng)不活一家四口,他心一橫,折回了山東老家,畢竟在土里刨食不至于餓死。當然這也成了我姥爺畢生的遺憾。若堅持留在廣西,他也不至于凄苦半生。說這么多,我是想告訴他,我姥爺在一九八七年只身去廣西,是有歷史淵源的。他念念不忘那個地方,夢里都在思念那里的山山水水,以及一碗香噴噴的炒米粉。他沒想到當他夾著公文包走在賓陽市甘棠鎮(zhèn)的街上時,會遇上我的第二個姥姥——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但看上去像是五十多歲。他們怎么搭上話,又是如何好上的,沒人和我說過。連我媽我舅都諱莫如深,甚至引以為恥。這也讓他們在面對新來的一家三口時表現(xiàn)得置身事外。三把刀聽罷,悠悠吐出一口氣來,像是在水里憋了很久。他說,你小姨說,你喜歡過她??磥硭麑ξ依褷?shù)纳胶翢o興趣。可是我提醒他,一切都是從那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甘棠鎮(zhèn)開始的。八歲的小姨在甘棠鎮(zhèn)的街頭,看見了一個來自北方的中年男人。他擄走了他們。三把刀說,你沒必要和我隱瞞什么,當然你也沒必要對我誠實,一切隨你。說完,他點了一支煙,不再說話。

        這讓我不由得想到小姨的愛情。十六歲時,她就定了親。給她早早定親,也是怕有什么閃失,給她吃個定心丸。她隨繼父一起生活。爺兒倆一直住在那三間土屋里。我姥爺住西屋,她住東屋,中間被一間空蕩蕩的堂屋隔開。一進堂屋,右邊是一個裝糧食的大缸。缸巨大,那是我見過最大的缸了。缸內(nèi)是他們爺兒倆一年的口糧。缸后面就是我小姨的小床了。床邊是一扇窗,窗楣上貼滿了明星畫,小虎隊、郭富城、新白娘子之類。她追星,喜歡唱歌,常戴著耳機哼歌,這似乎注定了她后來能成為一個網(wǎng)絡女主播。她的未婚夫申志軍比她大兩歲,家住在河對岸。他們那個村子名聲很大。申志軍身材高大,嘴也很大。人說嘴大吃四方,有福。這么說時,我小姨會笑。她喜歡他,也許能為他去死,這是她說的。她總把死放在口頭上。有一次我看見他們倆在大缸后面親嘴。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我。小姨雙腮酡紅,想要推開他,他說,怕什么。他沒把我當外人。當然更可能是,他覺得我好欺負。他非但沒有收手,反而一意孤行。我飛一樣跑了出去,跑到大堤上,面對那條奔騰不息的黃河,內(nèi)心久久無法平復。從那時候起,每每看到小姨,我的眼神就變了。她是個清純少女,胸脯高聳,細腰大眼,說話聲嬌滴滴的。好像有那么一次,我記憶猶新。她來我家,而我剛好在家,記得我是在寫作業(yè),更可能是在畫畫,小姨向我走來,悄無聲息。她整個人俯身過來,這讓我很像是在背著她,而她的頭卻正努力向前伸。我也因此能聽到她均勻又輕微的呼吸聲。小姨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她的臉和我的臉近乎平行。我一側頭就能碰到她。連我也頗感意外,我竟親了她一口——當然更像是不經(jīng)意間扭了下頭,撞到她臉上??尚∫讨栏静皇牵覕n起的嘴唇出賣了我。從那以后,我們就突然生疏了,我故意躲著她。那似乎是我印象里最后一次見她,她就那樣一直充滿疑惑地望著我,很久很久。三把刀聽我這么說,微微點頭,像是早就了然于胸。他似乎是為了讓我說出來,也許是想讓我說給小姨聽。而一旦說出來,好像一切都變了,這讓我如坐針氈。我讓三把刀停車,想下去走走。

        三把刀很聽我的。我們下了車,沿著國道步行,后來又走上一條岔路。這時,我才回頭看那輛斯太爾。它突然變得很小,小得可憐。一時間,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一個女人的聲音,沉悶的聲音,像是躲在斯太爾駕駛艙里向遠方的我們呼喊。三把刀順勢摟住我的肩,腦袋低下去,像是喝多了?;蛟S是他突然感覺難過,難過得想哭。我回過頭來,望著遠方,遠山淡影,也許我們倆可以一直這么走下去。這讓我想起多年前,小舅和我也是這樣走在田埂上。我們一大家子人去收花生,我姥爺站在地頭上,戴著一頂草帽,滿地的落花生讓他樂彎了腰。姥爺滿臉通紅,目視我們,他的目光是憧憬的,兩個田間的少年這么要好,讓他喜出望外。他喜出望外的原因是,我們從前互不搭理,甚至是彼此懷恨在心的。那時我常喊小舅阿弟,我喊他一聲阿弟,他就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知道,他拿我沒辦法,一大家子人都疼我,而他是個外人,永遠是。當然,不僅是我喊他阿弟,村里人都喊他阿弟。廣西人會這么叫一個男孩子,我們也學著廣西人這么叫他,阿弟,阿弟。我們這么叫時,更像是在叫一只猴子。那天小舅就像三把刀似的這么摟著我,記得應該是第一次,從前從沒有過。我們倆差不多高,也可能我比他高一點,現(xiàn)在想起來,他像是掛在我的肩膀上。他讓我跟他去一個地方,我隨他去了。我沒絲毫防范之心,也不會想到他會對我下狠手。那一年他十一歲,我九歲。他帶我上了大堤,去了大堤上的一座荒廟,土地廟。一進廟門,我就被身后的他一腳放倒,來了個狗啃泥。他個子不高,可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的拳頭很硬。他天天在家練鐵砂掌。他騎在我身上,拳頭紛至沓來。我向他求饒,后來他放過了我。他逼著我喊他舅舅,我喊了。我從沒喊過。他就是為了讓我喊他一聲舅舅。當然那也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喊他舅舅。我們走出土地廟的時候,他擰著我的耳朵,再三警告我,如果敢說出半句,他會讓我不得好死。后來我誰也沒告訴,沒人知道有過這回事。

        三把刀突然面色陰沉,說,我去找過申志軍。他說申志軍時,像是和申志軍很熟,一個久違的老朋友。他的胳膊還搭在我的肩膀上,好似一把刀,一把銹跡斑斑的老刀。我想躲開他。他看人的樣子的確很像我小舅,目光空洞,目中無人又滿腹狐疑。三十年過去了,那次,小舅騎在我身上惡狠狠的樣子,此刻仍折磨著我。我們坐了下來,坐在田間,面前是一大片油菜地,不過還沒開花。我說,你很像我小舅。他被我打斷了,他還在說申志軍。我沒有意識到他正在說申志軍。他恍然所悟地轉(zhuǎn)而說,我倒沒這么想過。他把我摟得更緊了。我仍在想三十多年前的土地廟,我摔倒在荒草里,臉朝下,小舅騎在我身上,大聲叫罵,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三把刀說,你說我喜歡你小姨什么?我沒說話,等著他說。我很想甩掉他的胳膊。他的胳膊愈發(fā)沉重,讓我喘不過氣。可我還是沒推開他。我寧肯這樣,忍受他。他說,你就把我當成你小舅吧,這也許是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理由了。我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往回走。

        聽三把刀說,申志軍早就出獄了。他出獄后,也曾找過九條命。他們見過面,這讓我感到詫異?;蛟S小姨給他去過信,告訴了他有關她的一切。她還沒忘了他,或者說,一直在等他出獄,二十年竟這么快過去了。三把刀說,申志軍一直在糾纏她。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說,九條命的死很可能和申志軍有關。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是我小姨在糾纏申志軍呢?他怒不可遏,一雙兔子眼直勾勾地看著我,說,不可能,絕不可能。我沒反駁他,只是輕聲說了句,你可是在我小姨死之前去找的他呀。他像是不相信我會這么問。他陷入了沉思,想了很久,說,我讓他離她遠點,他不配,他們都不配。那天他背著一把土制獵槍,去了黃河邊那個村子,那里是申志軍的老家。三把刀說,那個村子現(xiàn)在成了一個鎮(zhèn)子,看上去繁華又喧囂,街上到處都是孩子。他和申志軍在院子里對峙,他開了槍,一槍打中了一只雞。他說著說著,我恍然大悟。我問,你到底是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你說過的,我很像你小舅,你就當我是他吧。夕陽西下,他滿臉堆笑,臉上皺紋密布,像是那片油菜地的老農(nóng)。

        我想讓這一切早點結束。我把頭扭過去,不再和他說話。我竟很快睡著了。 我夢見了一大家子人,很多很多人,有許多我并不認識,我在夢里想象他們很可能是小姨和小舅在廣西的哥哥姐姐。他們不茍言笑,面目模糊,更像是人群中的影子。他們繞過那口大缸,從那三間堂屋里走出來,走到我們中間。我們隨著他們走,也可能是他們隨著我們走,一群人走在路上,走在大堤上,走在密林中,走在黃河邊,想尋找一個桃花盛開的地方照張全家福,可他們手上似乎都有一張全家福,或許是他們并不滿意。我在人群里跑來跑去,后來我才知道我一直在找人,找我的小姨和小舅,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我找呀找,就是找不到。我大喊大叫,其他人都對我笑,我姥爺笑得最開心,并指給我看,說,那不是他們嗎?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了一對中年男女,他們像是長在了一起。我說,我不認識他們呀!眾人和我姥爺哄笑一堂。我向他們走過去,想看清他們的眉眼,他們卻背過身去。后來我再也沒等到他們回轉(zhuǎn)頭,我一直在他們身后跟著,竟相信了他們就是他們。我和他們說話,他們說到八歲那年,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在火車上,他們看見了長江,看見了黃河……

        我被三把刀搖醒了。他說,我們到了。我恍惚醒來,便聽到遠處的波濤聲。三把刀說,那是黃河匯入大海的聲音。我們已經(jīng)到了黃河入???。我看了下時間,夜里十一點鐘,車窗外一片蒼茫。我說,我做了個夢。三把刀沖我笑笑,看樣子并沒興趣聽我的夢。他挎上帆布包,一閃身就下了車。我也跟他下去了。我們一前一后向黑夜深處走去。三把刀似乎知道該往哪里走。他一直低頭向前,感覺像是迎著颶風。事實上周圍并沒有風,安靜得出奇,只有遠處的水聲若有若無。這水聲也很沉悶,像是烏云正在迫近。我走著走著,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又想起小姨離家出走后的二十年。我像是早已忘了她后來的二十年。她是怎么度過這二十年的呢?三把刀越走越快,我想追上去問問。不過我轉(zhuǎn)而一想,也沒什么好著急的,在回去的路上,三把刀應該會說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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