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迪迅
在村里生活的日子都是淡淡的,仿佛隔著遠(yuǎn)山一般,雖不缺鳥鳴啁啁,但總歸是寂寞的。
夏日里,我喜歡躺在天井,望著被圈圍起來的四方的天空,覺得這便是宇宙的大小。我聽過“井底之蛙”,但又想起倘若大家都待在井里,那這片天空不就是一切了嗎?
躺在這里,我便容易想一切奇怪的問題,我不去想,問題也會自己跑來。四下安靜,風(fēng)穿堂而過,我知道外面的群山靜默,河海也靜默,人應(yīng)該也一樣。
只是靜默到了極點,寂寞就成了另一種熱鬧了。
我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懂的。
離開的時候,那皮影戲還在演著,聲音也沒個停止。我懷疑我走后,他們就會休息,畢竟看者寥寥,再說,又有誰會真心在意呢?
外婆總歡喜去拜祭,拜各種我記不住名字與傳說的神明。只要拜祭了,便能求得一種保護(hù),這是她所篤信的。我也歡喜陪著她。坐在自行車的后座,我能和鄉(xiāng)間的一切事物匆匆見面。
偶爾能遇到皮影戲。人們在拜祭的廟宇前搭起竹架,再擋上一個白幕簾子,后臺則供表演者演繹。
外婆總要花些時間擺好祭品,我則一直呆呆望著皮影,望著它們在白色的幕布上以一種詼諧的狀態(tài)移動著,然后消失。
外婆叫我去拜,拜完后把香遞給她,放在一個已被熏黑的香爐里。煙裊裊而上,乘著皮影戲的各種弦音,去向未知的神秘處。
離開的時候,那皮影戲還在演著,聲音也沒個停止。我懷疑我走后,他們就會休息,畢竟看者寥寥,再說,又有誰會真心在意呢?又或許,皮影戲也沒有停,一直演著,演給那些神明看,演給這世間所有的事物看。
寂寞的一隅,世間眾人都忘記了曾經(jīng)給他們帶來歡樂的一切。但那些事物,寂寞地待在原處,就像是電影在白天里獨自流動在那白幕上。
與皮影戲類似的還有電影,不是影院里的那種,是在一片空地上支起一張白幕,夜里播放。年幼的時候,我記得有很多人圍著看的。一幕幕影像,在夜色如水的時刻,被人群記住、揣摩,再變成各種講述。
白幕上有故事在流動,但看的人越來越少,于是漸成稀罕的事物。上一次見到,還是好幾年前。放映者擺好機器,裝好那白幕,卻是在白天放映。也許是模糊的記憶給我自己設(shè)了陷阱,我至今仍想不起放映的是哪部影片。
寂寞的一隅,世間眾人都忘記了曾經(jīng)給他們帶來歡樂的一切。但那些事物,寂寞地待在原處,就像是電影在白天里獨自流動在那白幕上。
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搬來木凳滿懷欣喜地等待故事,只是路過的時候匆匆一瞥。我知道它們和我一樣,本該是消失了的。
鄉(xiāng)里的一切寂寞極了,連那只貓也常常無聊成一種慵懶,它時而倚著屋角,有植株的藤蔓為它提供陰涼,時而又走入陽光,溫暖全身。我想它也是寂寞的。
鄉(xiāng)里的午后也是靜謐的,應(yīng)該說那些吵鬧都留到了晚飯后的鄰里閑聊。我依舊躺在天井,陽光斜斜地照過來,一些植株安靜地浸染著屋角。
外婆拿著蒲扇,躺在搖椅上,晃著晃著便會睡著,有時會有低聲的囈語,但一切都是自如的。我時而望著她,等著風(fēng)吹過她銀白的發(fā)梢,等著搖椅又恢復(fù)緩慢的節(jié)奏,但時而又會想起奇怪的問題。
鄉(xiāng)里的一切寂寞極了,連那只貓也常常無聊成一種慵懶,它時而倚著屋角,有植株的藤蔓為它提供陰涼,時而又走入陽光,溫暖全身。我想它也是寂寞的。
一些葉子被風(fēng)卷著跑,一些云也跑,我在那片四方的天空下,也偶爾睡著。我想起了讀過的字句: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
我該是想錯了,這是寫水潭周圍的。但我躺在天井,好像我也潛入了一片深海。我緊閉著氣,我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一種神秘的聲響。
我渾身變得清涼,我看見那皮影戲在我走后還在演著,弦音很響亮。我看見那空地上又支起了白幕,說電影會在今晚放映,大家都去看。我看見我外婆醒來,抱起墻角的那只老貓,搖椅因她起身而不?;沃N疫€看見我自己,擺出了一只青蛙的姿勢,躺在天井中央,像是躺在一片藍(lán)色的海洋。
我知道,一陣風(fēng)吹過,世界還是一樣的寂寞。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