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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bǔ)胎的老人

        2022-04-02 16:47:23申云貴
        思維與智慧 2022年7期

        ◎ 申云貴

        新建的立交橋下,圍繞橋墩有一圈高出馬路的空地,一個老人在這里做起了補(bǔ)胎的生意。

        立交橋靠近郊區(qū),橋上是出城的大道,橋兩側(cè)各有一條平行的輔道,繞城公路從橋底穿過。每天天剛亮,老人就來到橋下,先把載著補(bǔ)胎工具的人力三輪車拖上空地,然后拿起兩塊巨大的紅色招牌,分別放到兩條輔道和繞城公路交叉處的馬路邊。

        老人六十多歲年紀(jì),頭上戴一頂灰色舊牛仔帽。有人推著單車走來,說車胎被釘子扎破了。老人花半天工夫才把內(nèi)胎取下來。補(bǔ)胎的時候補(bǔ)了兩次,第一次補(bǔ)錯了地方。補(bǔ)好胎,安裝又花了很長時間。車主很不滿:“你以前沒補(bǔ)過胎吧?像你這樣補(bǔ)胎真急死個人,太耽誤時間了!”老人也不在意,沖車主友善地笑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車主掏出10塊錢。老人接過錢,找回5塊。車主很驚訝:“只要5塊啊,比城里便宜一半?!?/p>

        看到車主滿意地騎上單車,老人不忘喊一嗓子:“慢點騎,小心那邊來車?!?/p>

        立交橋這個地方路況復(fù)雜,車流量又大,常常能聽到刺耳的剎車聲。幾個月前,這里就發(fā)生過一次車禍,死了兩個人。老人選擇在這里補(bǔ)胎,又只會補(bǔ)單車和人力三輪車胎,生意自然冷清。沒事的時候,他就靠著橋墩坐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來往車輛的車輪,仿佛要把人家的車胎盯出一個洞,好讓他補(bǔ)。

        很多司機(jī)打電話到城管隊投訴,說補(bǔ)胎老人放在馬路上的兩塊招牌太大,從橋底下穿過的車子要減速,從兩邊輔道上通過的車子也要減速,常常引起堵車。

        領(lǐng)導(dǎo)要我去處理這事。我來到立交橋下,看到老人坐在三輪車上,目光隨著來往的車輛移動,神情有點緊張。我走到他身邊說:“老人家,這里不能補(bǔ)胎。”

        老人回過神來,友善地點點頭:“我曉得,我曉得?!?/p>

        “你曉得?曉得為什么還在這里補(bǔ)胎?你看你兩塊招牌都占了半邊馬路,不堵車才怪。”

        老人看了我一眼,取下頭上的牛仔帽,一邊拍打上面的灰土,一邊輕聲說:“好,好,干完這一天,明天不來了?!?/p>

        聽他這么說,我就放心地離開了。

        可是接下來兩天,城管隊還是不斷接到司機(jī)的投訴電話。領(lǐng)導(dǎo)火了,把我狠狠批評了一頓。

        我也火了。沒想到老人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卻一點也不誠實。

        我氣鼓鼓地來到立交橋下,兇巴巴地說:“老頭子,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

        老人友善地笑笑:“我曉得,我曉得?!?/p>

        又是我曉得!我說:“你馬上把東西收起來,馬上走,不然……”

        老人睜大眼睛望著我:“這……能不能……”

        我打斷他的話:“不能!”

        老人不再說話,默默地收拾東西。

        我有點于心不忍,說:“老人家,你這么大年紀(jì)了,怎么還出來補(bǔ)胎?。垦a(bǔ)胎賺不了幾個錢,這里又是風(fēng)口,冷得很,何必來受這個罪呢?”

        “我……”老人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你兒子呢?不管你嗎?”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死了。”老人身子晃了晃,痛苦地閉上眼睛。

        “死了?”我吃了一驚。

        “幾個月前死的?!崩先司従彵犻_眼睛,眼里淚光閃閃,“就在這橋下,當(dāng)時他騎著單車,后面坐著他老婆。車胎忽然被釘子扎破了,車子晃了兩下倒在地上,一輛車飛快沖過來,兒子和兒媳一下就沒了……”

        老人騎著三輪車走了,一邊騎車一邊回頭張望。

        我看著老人的背影和三輪車上的紅色招牌,若有所思。

        不久,立交橋下裝上了紅綠燈,老人再也沒來橋下補(bǔ)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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