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顏

我等了你這么多年，慶幸又遺憾的是，你從來不知道我等過、期待過。

001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隱晦。醞釀了三天，才像往菜里撒鹽那樣，淋上薄薄的一層。

讓我想到好多年前，也是這樣的薄雪天氣，在江北車站遇見推著紅色行李箱的你。

那時你追著一個走得格外堅決的女孩，她說不要行李，也不要你。

我當(dāng)時抱著吃瓜的心思遠(yuǎn)遠(yuǎn)舉著手機(jī)拍了一條小視頻發(fā)群里，跟朋友們說這個女的好猛，分個手都能凈身出戶。

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yīng)，我邊打字邊走路，一不小心就撞上站臺上的石墩，整個人以極其狼狽的姿勢摔倒在地。手機(jī)砸臉上，路上竟也沒有一個人敢扶，除了你。

你顧不上自己傷心，跑過來一把扶起我，一邊好心地問，沒事吧，有沒有傷到。當(dāng)時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jī)屏幕就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播放剛剛我發(fā)的小視頻……

我尷尬地恨不得一頭撞死，倒是你冷靜地按下鎖屏鍵，把手機(jī)還我，然后頭也沒回地走回屬于你的軌跡。而我正懊悔，竟然也沒對你說聲謝謝。

如果沒有后來那些事，這也許不過是人生中再平凡不過的社死瞬間。可我總固執(zhí)地相信，有些安排是天意的伏筆。

那天是北方小年，火車上擠滿了人。多虧那只紅色亮面旅行箱，我一眼在人群中認(rèn)出你。你的座位就在我身后，我開心終于有了跟你道謝的理由。一路上各種殷勤，一會問你要不要吃橘子，一會又給你遞巧克力。弄得你身邊的阿姨都看不下去，借著上廁所的機(jī)會問我，姑娘，要不咱們換個位置。

我就這樣換到你身邊。車開動沒多久，外面就下起了薄雪。

一路上每次聽見微信提示音，你都會緊張地看一眼手機(jī)，可是每次都失望地發(fā)現(xiàn)，是我這邊的消息。弄得后來我都干脆開了靜音，好讓手機(jī)陪你一起變得安靜。

5小時的車程，沒聽到你的故事，只交換了微信和名字。我看心理分析上說，如果一個人用自己的真名當(dāng)微信昵稱，那么這個人肯定自信又磊落。你說是吧，沈銘奕。

而我就不同了，我昵稱是一長串沒章法的英文。存在感低，就像現(xiàn)實中那些你走在大街上，哪怕迎面走過去三遍，你也不會有印象的女孩。

你說也不是啊，只要這個女孩摔跤的姿勢夠夸張，就足夠讓你印象深刻。我氣得拿橘子砸你，你笑著躲開。

抵達(dá)夏川，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我朝你揮手說，別難過啦。下定決心要走的人，誰也留不住。你點點頭，幫我打了一輛車，然后大跨步走過了馬路。

你的朋友圈里只分享了零星的歌，以及我看不太懂的化學(xué)論文。重新打開群里那條小視頻，把畫面定格在她回頭推開你的一刻，微卷的長發(fā)趁得她側(cè)臉越發(fā)精致小巧。很奇怪，這一幀畫面我莫名地記了好多年。

002

遇見你那年，我剛滿19歲，大二在讀。因為加入新的課程，排課也多了起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幾乎忘記你。直到一個周末清晨，我被一陣接一陣的鬧鈴聲吵醒，昏沉沉地看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一小時前你的未讀消息。

你問我可不可以幫你個忙。我?guī)缀鯖]猶豫就答應(yīng)了。一路上我就在猜想，我能幫你什么呢，你憑什么篤定我可以幫得上。直到我推開咖啡館的木頭門，看到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坐在你身旁。

我花了不到一秒鐘，就認(rèn)出她是那個紅色行李箱的主人。

你說看到我朋友圈在招室友，而你的朋友正好也在找房子。問我能不能一起去看看房子。我露出一個恍然的笑容，當(dāng)然可以，現(xiàn)在就走吧。離這不遠(yuǎn)。

女孩對房子很滿意，就是覺得價格有點貴。我也很上道地說，既然是你的女朋友，那當(dāng)然要給點折扣。她還沒急著否認(rèn)，反而是你連忙擺手，解釋說她只是你的同學(xué)。簽完房租合同，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白小淺，比我大一歲，是一名平面模特。

晚上你親自把她行李送過來，順便請我們吃了一頓麻辣燙。你對她的喜好和口味了如指掌，不愛吃蔥，巨愛花生沫和香菜。尋到了一起拿菜品的空隙，我才有機(jī)會燃燒一下八卦之魂，沈銘奕，她就是那個“不要行李”的女孩吧。當(dāng)然，“也不要你”三個字被我生生憋進(jìn)喉嚨里。

你笑著說，你看出來了？我連忙又問，你們和好了？你的笑容變淺了一些說，不知道。

兩個月后，我問了白小淺同樣的問題，而她的答案是，你別誤會啊，我們只是鄰居。兩家人很早就認(rèn)識，普通朋友而已。

而在這之前，你前后幫她交了一整年的租金、物業(yè)費和押金。網(wǎng)購了不下5次的生活用品，大到一個暖氣機(jī)，小到一個抱枕，連花色都是精挑細(xì)選。

白小淺和我一樣早出晚歸，她忙著接商拍，我忙著上課寫作業(yè)。我們的聊天頻次卻多起來，多半都是以你問她回家沒開頭，以問白小淺好結(jié)尾。每一次，我都很想說，既然這么關(guān)心她，干嘛不直接告訴她呢。但我沒有。因為那樣的話，我哪還有機(jī)會跟你說上話。

半年后某天，我在圖書館待到晚上8點，連晚飯都忘記吃。你知道之后，特地送了兩份網(wǎng)紅煎包和豆腐腦，說都是白小淺愛吃的，順帶也給我捎一份。

那個時候我和你已經(jīng)算是朋友了吧。甚至可以算得上，比關(guān)系不錯的好友吧。站在好友的立場，我很想勸你算了吧。旁觀者清，我看得出白小淺的心思從沒半分在你身上?？珊髞硐胂?，你未必不知道，只是置若罔聞。

直到這一天吃完飯你送我回家，看著我把還冒著熱氣的晚餐送上樓?？蛷d暗暗地，只有白小淺的門縫里透著一絲亮光。當(dāng)時我沒看清地上有一雙男人的鞋子，只顧著開燈，叫她出來吃飯。

就在我敲響她房門的前一秒，一個男人整理著衣服走出來，他掃我一眼，沒什么表情。也沒跟白小淺打招呼，徑自換鞋走掉了。這，大概是我人生第二次社死瞬間。你知道嗎，當(dāng)時我心里居然想的是，幸好你沒看到。

可是紙包不住火，不久后，你還是知道了。是白小淺告訴你的。

她搬走那天，往紅色行李箱里塞了三個香奈兒包包和一些衣服首飾，剩下你給她買的那些生活用品和小電器，一件也沒帶走。這次你沒有追出門，你只是沉著臉問她，是不是真的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她說，不關(guān)你事。

003

白小淺離開后，你在她房間里坐了很久。也是我和你待得最久的一次。

你告訴了我一個很長的故事，因為故事里有太多被你一一豐滿的細(xì)節(jié)。而在我這個旁觀者看來，那不過是一個青梅竹馬的俗套往事。白小淺從小就有一張漂亮臉蛋，起初是父母逼她走上文藝路，后來是她自己迷失在那個五彩斑斕的名利場。

她藝考文化課不過關(guān)，沒能考上好學(xué)校。父母就出錢幫她買進(jìn)一間二流大學(xué)，邊上課邊接商拍。你們短暫地談過戀愛，后來她來到夏川，你便追到夏川。你告訴我，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子，在你眼中她永遠(yuǎn)都是那個跳天鵝湖的小女孩。你說，你可以原諒她所有事，只要她還記得有你等在原地。

那天晚上，我努力找各種有趣的話題，只為博你一笑?？晌疫€沒把你逗笑，突然就停電了。我突然靈機(jī)一動，找到一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可樂，打開蓋子，咕嚕嚕灌進(jìn)肚子，然后用剪刀裁下中間的環(huán)形鐵片。

我神秘兮兮地下載了一個視頻，然后鐵環(huán)片輕輕擺在屏幕上。我說，咱們打個賭吧，5秒內(nèi)，我給你放一場煙花。如果我做到了，你就答應(yīng)我一件事。否則我就答應(yīng)你一件事。

你當(dāng)然有些微醺了，眼睛空空地說好啊。我按下播放鍵，屏幕上的煙花秀就在環(huán)形鐵片的視覺撞擊下，變得如同跳出了屏幕般，璀璨奪目。令人目眩神迷。你的眼睛里也終于有了五彩的顏色。

那晚你睡在白小淺的床上，似乎做了個甜夢。而我怎么也睡不著。心里酸澀得厲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為一個人心疼，是什么樣的感覺。

沒多久，你離開夏川。我沒去站臺送你，車開后，你給我發(fā)了條消息，你說楠楠，這一年，謝謝你。

004

你說女孩獨居不安全，所以臨走前特意給我送來你的拖鞋、毛巾、牙刷和球鞋。弄得我有時候會恍惚，以為和我合租了一整年的人不是白小淺 ，而是你。

我有時候也會盯著你送給白小淺的取暖器發(fā)呆，你拼命想要溫暖的那個人，去了別處取暖。我在朋友圈刷到她擔(dān)綱了某部網(wǎng)劇的女三號。特意沖了會員來看，演得居然還不錯。

我還干過一件傻事，就是試圖在她微博的幾百萬粉絲里尋找你的微博小號。我猜你一定是偷偷關(guān)注過她的?？上Ы┦厶?，我無法辨認(rèn)。

你再一次來到夏川已經(jīng)是兩年后，你說出差正好路過。問我是不是還住在那個小小的公寓。我說是呀，你就說那趕緊開門吧。然后我就就看見拎著大包小包的你，全是給我?guī)У母鞣N特產(chǎn)和禮物。

你輕車熟路地?fù)Q上門邊你的拖鞋，好像你只是出差一趟回來一樣。你詫異洗手臺上的牙刷居然沒有一絲灰塵，開玩笑說，是不是偷用了你的。我立刻漲紅了臉反駁，說我這叫細(xì)節(jié)到位。你想啊，要是修水管的大叔進(jìn)來一看，你的牙刷臟臟的，那不是要露餡了。

你很自然地拍拍我的劉海，夸我想問題很是嚴(yán)謹(jǐn)。又問了我一些畢業(yè)的去向，話里話外有些讓我去你城市的意思?？晌壹傺b沒聽懂，畢竟這也不算什么正式的邀請。

那晚你照例住白小淺的房間，你拿起她照片看了看，問我怎么沒扔掉，也沒再找新的房客。我洋洋得意說，姐姐現(xiàn)在不缺那點房租了唄。然后我試探地告訴你，北京公司發(fā)來了offer。你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再沒有下文。

我看見書上說，如果有人需要你猜測，他到底喜不喜歡你，那就一定是不喜歡。我想書上寫得沒錯。那晚毫無意外，我們聊起了白小淺。我問你還喜歡她嗎。你說都過去了。我追問真的嗎。你說女生還是不要太聰明。

再后來，時間又跑過去三年，我在北京一個展會上意外遇見你。你胳膊上，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她笑起來眉眼溫柔，我的同事們都說她看起來像某個女明星。但她們一時間都想不起她的名字。

只有我知道，那個女明星是白小淺，拿了新人獎，換了新藝名。還跟好幾個男星傳著緋聞。

你見到我有些意外。那天我們吃了一頓晚餐，你的小女友全程都是聽話安靜。倒是我大咧咧聊著展會上的趣事，你一直含笑聽著。

有件事，你沒有問，我也沒有說。就是我把你上次留下的牙刷、毛巾、鞋子，全都帶到了北京。如果有一天你有機(jī)會來，就能看見?？上愦蟾挪粫砹恕?/p>

我等了你這么多年，慶幸又遺憾的是，你從來不知道我等過、期待過。從十九歲的煙花，到此時此刻，你送我回家，我只能說句晚安。以老朋友的名義，把對你的喜歡藏著不漏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