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雨瀟
這時候若曦才恍恍惚惚地起身,迎著朝陽往回走,她感覺到莫名的開心和悲傷在心中交迸著,眼眶里流出的那一滴淚水竟是甜的。
他們在一起坐了很久,若曦至始至終都沒提到現(xiàn)在的困難,他想劉國慶再也經(jīng)受不起任何打擊了。
直到夜晚很深的時候,若曦才回到家里。從劉國慶那里回來的那一夜她沒有睡好,因為她不知道怎么讓劉國慶從喪子的陰影中走出來。她想,要是顧若涵此時在她身邊就好了,從小到大,他總能在自己需要的時候幫到自己。
這幾天感到不安的除了劉國慶和顧若曦之外,還有馬芊陌。馬芊陌也沒想到在那個最關(guān)鍵的時刻,劉國慶的兒子會出事,因為王安在沒有得到明確的指示的時候,是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而事情發(fā)生的又是如此的突然。是誰殺了劉國慶的兒子,是誰在暗中幫助自己?
另一方面,她不得不佩服劉國慶,很多年前已經(jīng)毀尸滅跡的證據(jù)都被他找到了,看來是低估了這個老頭子,想到這里,她都覺得有點后怕。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埋藏更深的事情是,馬馠樹當年根本就不是因為心臟病而自然死亡,他那個時候的病情還沒有嚴重到無法挽救的程度,真正的死因和她有關(guān),所以她常常因為這件事情從惡夢中驚醒。
在若曦的心里也有眾多的疑問,從前面押顧若涵的信件,到后面劉鴻的死,再到劉國慶說的轉(zhuǎn)移公司財產(chǎn)。若曦開始懷疑她和馬芊陌是不是真的偽造遺囑,轉(zhuǎn)移公司財產(chǎn),再想到以前的事,她漸漸開始懷疑她和馬芊陌根本就沒有親緣關(guān)系。
她拿著她和她的血型向朋友求助。朋友從第一代開始,按照遺傳學定律一直往下發(fā)散,列出了一個巨大的樹狀圖,仔仔細細地給若曦講解了遺傳和血型的關(guān)系。若曦是文科生,根本看不懂這密密麻麻的分析,但結(jié)果就是如果不是基因變異的話,她和馬芊陌之間有親緣關(guān)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后來若曦又拿著馬芊陌的DNA去找朋友化驗,化驗的結(jié)果是她們真的沒有血緣關(guān)系。
若曦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馬芊陌的原名叫曹娟,1988年進入馠樹集團旗下偉業(yè)電子廠,因為天生有幾分秀麗的姿色,所以從來就不甘心平平凡凡地過完一生,常常帶著那種空有美貌卻無人欣賞的懊惱,她總是在和同事打鬧時發(fā)出很夸張很尖利的聲音,企圖吸引別人注意。
有一次車間主任召集全體員工開會,迎接馠樹集團十年質(zhì)檢安全周,被告知董事長將會親自下到生產(chǎn)線來檢查慰問。
曹娟知道馬馠樹喪偶多年,便有意攀住馬馠樹這一棵大樹。
便默默地在心中擬定了一個計劃,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反正她是一個敢于賭博的人,反正她那個時候什么也沒有。
那個時候,正值冬至,氣候潮濕冰冷。曹娟晚上吃了餃子,猶豫了很久,還是瞞著所有人在工廠部的員工宿舍里洗了個冷水澡,冰冷的水像刀子一樣從頭頂一直切割下來,冷地她渾身抽筋,她還是緊緊地咬著嘴唇,不吭一聲,但她那個時候心里就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她一定要將自己付出的這一切連本帶利地拿回來。
回到宿舍之后,果然腦袋昏昏沉沉,第二天就開始發(fā)高燒,同車間的人都勸她別去上班。
但曹娟哪里肯聽,要是真不去上班,昨天晚上的那些罪都白受了。
果然,曹娟在車間里看到了馠樹集團的董事長。
當視察到曹娟車間的時候,曹娟感到站得極為難受,腳一發(fā)軟,腦子一昏,一下便栽倒在人群里,站得整整齊齊的隊列立馬引起了騷亂。
馬馠樹生性慈悲,便馬上叫人送曹娟去醫(yī)院。視察完工廠之后,又親自去醫(yī)院探望。
馬馠樹那天剛好有時間,就在病床旁邊幫她將新的液體瓶子掛在輸液架上,并且?guī)退{(diào)節(jié)好輸液的快慢,找一些話題來和她聊。他覺得此時馬馠樹看起來也不是那樣高不可攀,也只是個普通的平凡人。
病好的時候,曹娟親自登門道謝。
她穿著紅色收腰碎花襯衫,黑色的確良長褲,一根大辮子垂在腰間,兩只眼睛水潤透明,整個臉龐看起來有那么幾分清秀的意思。她將自己老家的土雞蛋給馬馠樹提了一籃子過來,說是感謝之前對她的照顧。
馬馠樹留曹娟吃飯。一來二往,對這個普普通通的員工有了更多的關(guān)注。
那個時候,馬芊笠上初中,她完全接受不了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的加入,兩個人明里暗里都有矛盾。
后來曹娟稀里糊涂就有了孩子,地位漸漸地到提升,便經(jīng)常和馬芊笠發(fā)生爭吵,有時候也打架,就像她后來和顧若曦那樣。有一次,曹娟倚著自己后媽的身份,扇了馬芊笠一巴掌。馬芊笠也不是讓人的,順手推了曹娟一把,曹娟便從樓梯上摔下來,流了一灘紅色的血,嚇得馬芊笠腦子里一片空白。
曹娟命硬,救過來了,可是孩子沒了。從那以后,曹娟就在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讓馬芊笠嘗盡自己所受的一切痛苦。
曹娟地位漸穩(wěn),便在家里挑唆馬芊笠和馬馠樹父女的關(guān)系。
馬芊笠看不慣鉤心斗角,上大學后,寧愿到外面租房子住,也不回家,常常一個月都見不到人,要么在外面喝酒,要么和顧青楊待在一起,她學會了所有女孩子不該有的壞毛病,喝酒、抽煙、逃學、紋身,原以為顧青楊是她的依靠,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顧青楊也遠遠地避開了他。
心灰意冷之下,馬芊笠選擇了離家出走,在內(nèi)蒙旅游的那半年里,有一天夜里在樺樹林里迷了路,內(nèi)蒙古小伙阿拉格帶她走了出去。阿拉格的正直善良打動了她,在一個有著月夜的湖邊,她第一次嘗到了真正被愛的甜蜜。
馬伊罕就在那個夜晚之后的不久誕生了。顧青楊在之后去看過馬芊笠,但后來流言都說,馬伊罕是馬芊笠和顧青楊的孩子,所以在馬伊罕生下來后不久,阿拉格因為不得志,并且身體不好郁郁而終。
第七十一章
不多久,馬馠樹如外界宣稱的那樣,因高血壓突發(fā)搶救無效死亡,馬芊陌篡改遺囑。
馬馠樹一死后,馬芊陌開始在身邊安插親信,第一步就是將自己在外面的相好王安安排進入董事會,然后利用王安的社會力量排除異己,獨掌大權(quán),之后馬芊陌又派人調(diào)查馬芊笠,想要對她瘋狂地報復。
馬芊陌后來得知馬芊笠感染肺炎去世,留下了一個五歲的女兒伊罕。顧青楊為了不讓伊罕遭受厄運,將她的名字改為了若曦。
所以就有了馬芊陌強行帶走若曦,以及后來想盡辦法虐待她的事情。
顧若曦在得知馬芊陌根本就和自己沒有親緣關(guān)系的情況下,還在幾年前強行將她帶到這里的時候,感到異常憤怒。
若曦去問了馬芊陌,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騙她這么多年?
馬芊陌告訴她不要相信外面的謠言,若曦當然知道沒有相信什么謠言,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個事實。
再受到顧若曦的質(zhì)問后,馬芊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事情已有敗露的跡象,知道留若曦在身邊始終是一個定時炸彈,借故要調(diào)若曦去越南開拓海外市場。那個時候中越邊境常常發(fā)生暴亂,馬芊陌這種舉動,無疑是在將她往火坑里推。
澤昀得到消息后,極力反對讓若曦去越南赴任,他不惜一切代價和馬芊陌鬧翻。
若曦看不慣大家庭里的爭斗,也不想讓澤昀難做,一個人偷偷地搬了出去。
若曦失掉了在馠樹集團的工作,自尊心和自信心都遭受到了強烈的打擊。
她也曾試圖找馬芊陌要回自己在馠樹集團的股份,而馬芊陌卻告訴她。因為還不起貸款,股份已經(jīng)被銀行拿走了。
正好這個時候齊俊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主動打電話對若曦獻好,常常給她買一些禮物,并且提出要幫她找一份工作,在以前的時候,齊俊彥在若曦心里留下的印象不錯,也就沒有拒絕他的幫助。
齊俊彥開始瘋狂地追求若曦。
在若曦的心里,齊俊彥總是會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出現(xiàn),及時為她提供幫助。所以到后來,她開始不再排斥這個相貌有幾分和若涵相似的年輕人。
就有了若涵醒來后看到齊俊彥摟著若曦肩膀的這一幕。
當若曦走出醫(yī)院的時候,她大聲地質(zhì)問齊俊彥。
“你為什么要那樣做?你是不是成心的?
齊俊彥后退了幾步,連連搖頭。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請你相信我!”
若曦看齊俊彥驚慌誠懇的樣子,也不愿意相信他就是有意的。
“你自己先回去,若涵今晚還在危險期,雖然他不愿意看見我,但是我也要在這里守著他度過?!?/p>
齊俊彥看了看她,知道再勸無益,將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這是他的以退為進。
但若曦又脫下來還給了她。
“我們以后還是做朋友吧!”
“你一定要這么狠心嗎?”
“總是,要讓其中一個人傷心的?!?/p>
“好吧?!饼R俊彥在原地頓了頓,轉(zhuǎn)頭失望地消失在夜色里。
時值暮春,晝夜溫差極大,到了后半夜,露氣下來了。
若曦衣衫單薄,格外地冷。她不是沒想過再去病房,但她害怕若涵醒來后看到她情緒激動,反而會弄巧成拙對他不利,所以她只能裹緊衣服忍住寒冷在外面守著。
市醫(yī)院亮著昏黃的燈光矗立在那里,與她所在的這個冷清的角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后來齊星漪出來給若涵買粥,看見若曦瑟縮著蹲在醫(yī)院門口的一根石柱下。長腿微曲,腳被涼鞋的鞋帶勒得發(fā)紅,露出好看的腳踝。
齊星漪既有自卑又有點愛憐,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站在她面前。
“你還不肯走?”
她抬起頭來,抓住齊星漪的肩膀。
“若涵怎么樣了,他好些了沒有?”
齊星漪慢慢撥開若曦的手。
“他醒來了,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
“看來你很愛她。”
“嗯?!?/p>
有幾縷黑色長發(fā)從若曦耳畔垂下來,臉型修長,她站在昏黃的路燈光下,有一種蕭索凄涼的美。
齊星漪心里一酸。
“你很漂亮,讓我沒辦法討厭你,也許你們才應該是天生的一對。”
說完這句話,齊星漪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過臉去忍住一絲酸澀。
若曦有些驚異地看著她。
”你回去吧,這里晚上很冷的,你一個女孩子在這里也不方便。”
“我不會回去的,他以前艱難地陪我走過了很多年,我也要陪他走過最艱難的時刻?!?/p>
“那我走了。”
齊星漪買完粥回去的時候,還是從住院樓里給她拿來了被子。
若曦就這樣用棉被卷著自己的身體,蹲坐在市醫(yī)院冰冷的柱子下面一動不動,她也不介意偶爾過路的人把她當作一個乞丐了。
齊星漪不敢把若曦在外面的消息告訴若涵,既怕他擔心,又怕他再次情緒激動。
第二天等若涵醒來的時候,齊星漪連忙跑出來把這個消息告訴若曦。
“醫(yī)生說他度過危險期了,你現(xiàn)在可以回去休息了?!?/p>
這時候若曦才恍恍惚惚地起身,迎著朝陽往回走,她感覺到莫名的開心和悲傷在心中交迸著,眼眶里流出的那一滴淚水竟是甜的。
回去的第二天,風雨大作,院里大片的風信子花蕾在雨里被打碎,她沖進雨里,為風信子拉起了一大張帆布,她自己的身上卻淋的透濕,之后就開始久治不愈的感冒。
后來每一天,若曦都會偷偷地來到市醫(yī)院,帶著口罩,透過窗戶看若涵,看到若涵能起床吃飯,她就感到很高興,看到若涵笑,她也會跟著莫名地笑,當她轉(zhuǎn)身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了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
她幾乎有點喜極而泣。
“南風”!她忍不住地叫出了聲來,南風穿著白大褂,還是留著齊額齊耳的短發(fā),小巧精致的五官還是那么乖,舉手投足間都透露出女孩溫婉從容的氣質(zhì)。
“南風!”
“顧若曦!”
“這些年你去哪了?”顧若曦驚訝地問道,表情中帶有時光飛逝的愴然。
“去國外讀書去了?!?/p>
“你現(xiàn)在是醫(yī)生?”
“嗯!”
“好多年不見了?”
“是啊,走,找個地方聊聊?!?/p>
南風去辦公室脫下身上的長袍。
醫(yī)院外面的咖啡館,一人點了一杯咖啡和一些小吃,就這樣聊開了。
“你這幾年怎么樣啊?”南風率先開口。
“還好吧!漂泊了這么多年,還是沒找到家在哪里。”
當她轉(zhuǎn)過頭來的時候,陽光下南風的眼睛亮晶晶的。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個奇怪的女孩還是會為她不好的處境感到難過。
若曦似乎察覺了什么。
“小妞,心疼了,我們約定好,下輩子我變男的,收了你!”
南風臉上飛起了一片紅霞。
“你那個姨媽現(xiàn)在怎么樣,還經(jīng)常欺負你嗎?”
“沒有了,她也沒有那個能力。”
“對了,她跟你到底什么關(guān)系啊,當年那么狠毒?!?/p>
“別提她了?!比絷貒@了一口氣。
“你呢?現(xiàn)在怎么樣?”
“結(jié)婚了。老公在機關(guān)上班?!?/p>
“哦,挺好的?!?/p>
“誒,你怎么會在這里?。俊?/p>
“還不是因為我爸的原因,非得讓我來這里上班。”
若曦若有所悟,她覺得她們之間的人生實在相差了太多。
“對了,你有朋友在這里住院嗎?”
“是的。他叫顧若涵?!?/p>
“嗯,我記住了?!?/p>
之后,南風每天都會來查看若涵的病情,照顧他們床的護士,知道他是南風的朋友,態(tài)度也格外耐心。
南風將若涵所有的藥品都按內(nèi)部價算,并且告訴若曦,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
齊星漪見若涵的病情逐漸穩(wěn)定,想了想,便把若曦如何在醫(yī)院外面守了自己一夜,如何挨著寒冷裹著棉被蹲在醫(yī)院門口的石柱上,如何每天都在窗口眺望,如何托南風給予他特殊的照顧都告訴了若涵,在她的心目中還是希望著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的。
若涵只是坐在病床上嘴唇顫抖著說道:“誰讓她這樣”?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滑動著,好像是在極力忍受著。
出院那天,若曦來了,她穿著粉白相間的連帽衫,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T恤,戴著灰色棒球帽,黑色修身的牛仔褲相配,更顯得,兩條腿筆直修長,美得像一株梨花。
經(jīng)過那天的事后,反而是若涵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自己太敏感太小心眼了,以至于誤會了若曦。
若曦將若涵安頓在租住的房子里,親自下廚做了可口的飯菜。
齊星漪就陪著若涵在客廳聊天。
過了一會,若曦將飯菜端上桌,向他們招呼道。
“過來吃飯了,美女帥哥們!”
此時若涵馬上起身。
“我去拿碗筷?!?/p>
若涵向坐在一邊的齊星漪說道。
齊星漪看著他的背影進入了廚房,愣了一下,忽然覺得他們配合默契,男才女貌。
“還愣著干嘛,快來吃啊!”若曦催促道。
“我就不吃了吧!”
“怎么可以這樣呢?你這幾天挺累的。”
“是啊,還不知道要怎么謝謝你呢,先吃飯吧!”
“不用了,不用感謝,反正我之前答應過要幫你?!?/p>
“一碼歸一碼,快來坐下,嘗嘗若曦的手藝?!?/p>
“若曦的手藝,他都從來沒有叫過自己星漪,每次都是齊小姐?!?/p>
“啊,真的不用了,再見了?!?/p>
還沒待若曦說什么,她已經(jīng)走到了門外,她能看到她背轉(zhuǎn)身去抹眼淚的動作。
若曦炒了一個辣子雞,做了一個水煮魚,還有一個涼拌折耳根。
她們靜悄悄地吃著,仿佛都還沒有從剛剛齊星漪帶來的傷感情緒中掙脫出來。
吃完飯后,若曦興奮地說道:“若涵,我?guī)闳タ磦€東西?!?/p>
若涵跟著她來到了院里。
放眼一看,整個屋前屋后一大片風信子花朵姹紫嫣紅,燦如煙霞。
若涵看到的那一刻格外震驚。
“涵哥哥,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說過,等我長大了的時候,你會為我在院子里種上滿院子的風信子,讓我可以盡情地玩耍。我等了很多年,你都沒有出現(xiàn),我為了提醒自己和你還有這樣的一個約定,在我所住的每一個地方,院子里都種滿了風信子,因為我見到風信子的時候,就仿佛就見到了你。
風信子笑,我也跟著笑,風信子哭我也跟著哭,風信子被風雨吹打的時候,我也仿佛會感到痛,因為這風信子就是你,風信子就是我們過去的所有的時光和記憶!”
若涵心里莫名地痛,第一次將若曦牢牢地擁入懷里。
若涵出院第三天,若曦就向齊俊彥提交了辭職申請書。
齊俊彥將簡簡單單的一頁辭職申請書看了很久,才抬起眼睛問她。
“為什么?”
“家里有點事情?!?/p>
“你哪里有家?”
“馬芊陌、馬澤昀?別騙我了?!饼R俊彥有些惋惜而擔憂地說道。
“有愛的地方就有家?!?/p>
“他們對你有愛嗎?”
“但是其他人有?!?/p>
“也行,只要是你做出的決定,我支持你,但是別忘了,如果有需要隨時聯(lián)系我,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p>
齊俊彥坐在陽光的陰影里,起身將若曦送到門外。
在顧若曦的心里,除了上次在若涵面前的唐突外,齊俊彥真的對自己不算太差。但她同時也不明白的是,齊俊彥為什么會對自己這么好?
若涵在家休養(yǎng)了一周,身體已經(jīng)完好,這一天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接起來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你好!”
“是顧若涵嗎?”
“是的,請問你是?”
“你見過我的。”
“你是?”若涵再問了一次。
“刈婉霞!”若涵握著電話的手顫抖了一下。
“我想約你見一面?!?/p>
“在哪里?”
“紫荊南路的哪家茶館?!?/p>
“好的,你等一下,我就過來?!?/p>
“等等,記住,請務必一個人來?!?/p>
此時若曦正在電腦上投簡歷,轉(zhuǎn)過臉來微笑著問道。
“誰打來的?”
“哦,沒誰,一個熟人?!?/p>
“那你要出去?”
“是的,耽誤幾個小時?!?/p>
“哈,誰說了不讓你耽誤了?只是外面交通不好,你注意安全?!?/p>
“嗯,好的。”
若涵到達約定地點的時候才上午十點半,便提前訂了一個包間。
過了一會,有人敲門,若涵打開一看,不是刈晚霞是誰。
她戴著絲絨針織圓邊的帽子,將帽檐壓得很低,走進包廂坐下來以后,才慢慢地取下帽子。
若涵坐在他對面,仔細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企圖找回十幾年前那份心中殘存的回憶。
“若涵,這些年我虧欠你的太多,沒做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你不會怪我吧!”
只這句話一說完,瞬間若涵的眼眶就紅了,眼睛里泛起一絲潮濕。
“不怪你!”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對,但我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quán)力,你能理解我嗎?”
“我能!”
“年輕的時候,我以為愛情可以是生命的一切,可以面對生活中的一切困難,所以,我不顧家里反對,跟著你爸去了錫盟,但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后悔,想要重來,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因為有了你。我也曾經(jīng)掙扎過很久,思考到底該如何取舍,但最終還是做出了離去的決定。
但無論怎么說,你是無罪的,你不應該為我曾經(jīng)錯誤的選擇買單,不應該成為我們不幸?;橐龅臓奚?,但我也沒辦法,我的意志左右著我必須要那樣做,我欠你的,恐怕一輩子也還不清了,你能原諒我嗎?”
此時刈婉霞的內(nèi)心復雜的情緒不斷地翻涌,有追悔、有自責、有心痛、有無奈,像潮水一樣,蓄積在眼眶里。
若涵聽著眼前這個將近五十歲的女人敞開心扉說出這么多年壓抑在心里的話,同時也解開這么多年來系在他心中的結(jié),特別是看到這個女人眼里的悲傷,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線連接著他自己的心靈,也感到莫名痛苦和不忍,內(nèi)心的酸澀越積越多,最后終于抑制不住地從眼角流露出來。
“你不要再說了,我沒有怨你。”若涵的嘴角還在顫動。
“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終于又見到了你?!?/p>
刈婉霞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
“這也許是老天可憐我們母子?!?/p>
“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
“我要留在成都,找一份工作,陪若曦一起度過一段時間。”
“為什么要留在成都?”
“媽媽,你不想我留在成都嗎?”
“不是的,成都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哦,不,也請你不要再叫我媽媽,自從我離開你的那一天就不是了?!?/p>
“什么?”
若涵的世界觀瞬間崩潰,剛剛抓住的一點殘存的希望,重又淹沒在黑色的浪濤中,不見天日。
“聽我說,我現(xiàn)在是齊偉城的妻子,我的兒子是齊俊彥,我不想失去我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記住,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p>
“但我也不會不管你,是這樣的,我已經(jīng)考慮好了,我會從我的私人賬戶中給你取出三十萬,你帶上若曦一起去北京,去那里找工作,或者回錫盟,三十萬夠你們用很久了,或者用來買房,用來做生意都可以?!?/p>
“媽媽,你說什么,什么30萬?”
“沒錯,是30萬,我一次性給你。但你以后不要在人前這樣叫我了,你知道這樣很容易出事的。”
“若涵忍不住用手指去擦眼角的淚水,之后手指一直不停地在顫抖?!?/p>
待他冷靜下來,他才緩緩地說道。
“阿媽,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界上,但我只知道這是一生下來就注定的事實。雖然你也不想讓我待在你身邊,但我卻不能答應你離開。因為我不明白為什么我要離開自己的母親,逃得遠遠的,然后再欺騙自己是一個沒有母親的人?!?/p>
“就算永遠把你是我母親這個事實藏在心里,我也愿意你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這樣我能遠遠地看著你,至少讓我對這份親情有所觸及。我可以在夢里叫你,不讓別人知道就好了,這樣也不會影響你的生活,請你答應我這個請求?!?/p>
“我不會要你的錢,我有能力自己養(yǎng)活自己?!?/p>
“哦,這樣啊,是吧!這樣。”
刈晚霞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眼睛里的光彩終于暗淡下來。
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點了點頭,她的嘴唇哆嗦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話。
“是這樣的啊?!眱?nèi)心有著極大的恐懼和不安,她不知道這次見面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知道她也不能再說服若涵。
“好吧,就這樣吧!我要回去了?!?/p>
她重新拿起桌上的圓邊帽,從包里拿出紙巾擦干凈眼淚,又拿出化妝盒撲了一層粉,將剛剛哭過的痕跡掩蓋住,她又變成了那個貴氣的齊夫人了,仿佛剛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她向顧若涵道別,若涵將她送出門外。
那天晚上從茶樓回來,若涵的心里郁結(jié)難舒,但看到若曦的笑臉后,又不自覺地放下心事輕松了很多。
“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哦,耽誤得有點晚了?!?/p>
“你吃飯了嗎?”
“等你呢!”
“肚子餓了就先吃吧!不用等我的?!?/p>
“說什么呢!若曦趕緊用手指去捂住若涵的嘴。”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若曦將廚房的菜都端了出來,一股香氣撲鼻而來。
今天的事情在他心里產(chǎn)生了很大的觸動,若涵忽然對她說道:“若曦,你先別找工作了?!?/p>
“為什么?”
“我想帶你出去走走?!?/p>
“去哪?”
“等下吃完再說?!?/p>
吃完飯之后,若涵去廚房洗碗,回來之后和若曦詳細規(guī)劃旅游線路。
他們從成都出發(fā),經(jīng)過貴州到云南,再到西藏,最后回到成都。
他們在貴州巨大的侗寨里感受古老樸素的民族風情,他們在麗江古老的青石板路上徜徉,細細的摩挲著遠去的時光;在大理的浩渺的湖邊看蒼涼的落日,被大自然的壯美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在峨眉山上普賢圣象的佛殿前接受隆隆經(jīng)聲的洗禮,尋找前世的印記;在大昭寺門看著朝圣的信徒,搖曳的經(jīng)幡;在茫茫的雪山頂上團起冬天的第一顆雪球,扔向更遠的地方;在景區(qū)酒店繁星滿天的夜晚,帶著星光入睡。
若曦會舒展著修長的身軀,將頭枕在若涵的胸口,兩個人相互擁抱著格外的溫暖,但若涵絲毫不越禮一分,僅僅就是這樣抱著。
她們睡前也會聊天。
“若曦,你還記得嗎,你小時候不喜歡洗臉,不喜歡梳頭,不喜歡編好看的發(fā)辮,整天像個小乞丐一樣的?!?/p>
“你還記得,在冬天的湖泊里,我?guī)湍闱逡路?,你抓著不讓??/p>
“你還記得,你那時候?qū)W習成績不好,總是喜歡追兔子,扮小男生?!?/p>
“你還記得那年我們表演節(jié)目,你扮嫦娥,我扮吳剛,你把臺詞都念錯了。”
若曦的眼神里瞬間充滿了憤怒,她轉(zhuǎn)過頭去不看若涵。
“不記得,不記得!”
“你這樣說,就表示你還記得?!?/p>
“你討厭。”
“那時候我們一起坐在鴻駿原的山丘上數(shù)天上的星星,你給我指北斗七星的位置?!?/p>
“我們在山坡上唱歌,唱著唱著就睡著了?!?/p>
“我們一起在遼闊的原野上縱馬馳騁?!?/p>
“若涵一點一點的回憶,若曦也仿佛回到了過去。”
“涵哥哥,我喜歡你用短笛吹出的那一支曲子,可很好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