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杰

(首都師范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 100089)

由于專制君主的生活需要，宦官成為中國古代宮廷內部不可缺少的成員，統(tǒng)治階層甚至將其附會到星象上，借以說明帝王使用閹人的合理性。所謂“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寺人掌女宮之戒”[1]2507。漢代皇帝舉行郊天大禮時，也要安排宦官四人參加，以符合上述理論(1)參見《后漢書·輿服志下》：“巧士冠，〔前〕高七寸，要后相通，直豎。不常服，唯郊天，黃門從官四人冠之，在鹵簿中，次乘輿車前，以備宦者四星云?！敝腥A書局1965年版，第3669頁。。兩漢禁省的門戶涂以黃色，稱為“黃門”[2]549；故禁省之內宦官的職務也多冠以“黃門”之名，如中黃門、小黃門、黃門常侍等；管理禁中宦者的官員為黃門令、丞，所在官署因在禁門附近而稱作黃門署或黃門寺。“黃門”甚至成了宦官的代稱(2)參見《后漢書》卷56《王龔傳》：“龔深疾宦官專權，志在匡正，乃上書極言其狀，請加放斥。諸黃門恐懼，各使賓客誣奏龔罪，順帝命亟自實?！钡?820頁。張璠《后漢紀》：“(何)進將誅黃門，欲召董卓為助?！敝芴煊屋嬜ⅰ栋思液鬂h書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17頁。。黃門官署在漢代政治及宮廷活動中具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及意義，但是學術界對這項問題的研究數量較少(3)參見陳維昭《漢代黃門考》，載《南京師大學報》2010年第3期；宋杰《東漢黃門北寺獄》，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2期。楊鴻年《漢魏制度叢考》中有《黃門郎》和《宮省制度》兩篇，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5-73頁。，現對其情況作以下詳細考述。

一、黃門官署的前身——宦者署及其令丞

秦朝與西漢前期沒有“黃門”之稱，宮內禁闥與宦官及其寺署均不以“黃門”為名。從戰(zhàn)國以降的相關情況來看，宮中宦官通稱“宦者”，主管官員為宦者令丞，管理機構則名為宦者署。如秦封泥有“宦者”半通印[3]87，為其官署名稱。又有“宦者丞印”，傅嘉儀注：“宦者丞，官名，宦者令之佐官。戰(zhàn)國時已置宦者令，掌各宮宦者?！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云藺相如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盵3]88-90根據《漢書·百官公卿表上》的記載，西漢沿襲秦制，在少府屬下設置若干宦官部門，其中宦者令有七丞，負責宮內各項雜務；永巷(后改稱掖庭)令有八丞，侍奉嬪妃并管轄宮女；內者令丞，管理宮內各種布置與相關器物；鉤盾令有五丞兩尉，治理皇家苑囿。漢封泥有“北宮宦者”，安作璋、熊鐵基考釋道：“蓋各宮皆有宦者，因宮名不同而有不同名稱，統(tǒng)屬于少府令丞?！盵4]200

秦朝皇帝身邊均有宦者隨侍，并參與了宮廷政變活動。如秦始皇病死沙丘，李斯秘不發(fā)喪?！肮纵d辒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辒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5]264望夷之變后公子嬰即帝位，“乃稱疾不聽事，與宦者韓談及其子謀殺高。高上謁，請病，因召入，令韓談刺殺之”[5]2563。西漢呂太后臨朝時，“女主制政，不出房闥”[6]104，因而使用宦官溝通內外；“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臥內，受宣詔命”[1]2508?！爸T中官、宦者令丞皆賜爵關內侯，食邑。”顏師古注：“諸中官，凡閹人給事于中者皆是也?；抡吡钬?，宦者署之令丞?！盵6]100體現了她對宮內宦官的重視與依賴。

宦者令丞的辦公機構為宦者署，也是臣下待詔進見皇帝的地方。如漢武帝時東方朔，“有詔免為庶人，待詔宦者署”[6]2852。衛(wèi)將軍張安世舉薦蘇武，“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進見”。顏師古注：“《百官公卿表》少府屬官有宦者令丞。以其署親近，故令于此待詔也?！盵6]2468宦者署的地址在未央宮金馬門?！度o黃圖》曰：“金馬門，宦者署。武帝得大宛馬，以銅鑄像，立于署門，因以為名。東方朔、主父偃、嚴安、徐樂，皆待詔金馬門，即此?！盵7]174《史記》卷126《滑稽列傳》載東方朔：“酒酣，據地歌曰：‘陸沈于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5]3205

作為官職或官署名稱的“黃門”在文獻中出現，最早是在漢武帝的中年至晚年。例如吾丘壽王，“遷侍中中郎，坐法免。上書謝罪，愿養(yǎng)馬黃門，上不許”。顏師古注：“請于黃門供養(yǎng)馬之事?！盵6]2794金日“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yǎng)馬”[6]2959。這兩處提到的“黃門”都是指禁闥或禁中。太始三年(前94)，漢武帝批準江充對貴戚近臣奢僭的舉劾，“充即移書光祿勛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劾門衛(wèi)，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6]2177。這是禁省門衛(wèi)宦官稱“中黃門”者。巫蠱之禍時，“上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江)充。充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人”[6]2742。胡三省注此事曰：“黃門屬少府，以宦者為之。”[8]727都反映了禁內宦官及其官署在稍晚時候開始稱作“黃門”。禁闥與省中宦者及官署改稱“黃門”的原因，和漢武帝變更服色制度具有重要關聯。秦朝滅亡之后，劉邦立為漢王，尊尚紅色?！耙蛞允聻槟晔?，而色上赤。”[5]1378至漢文帝在位時，賈誼和公孫臣先后上奏，請求服色尚黃，均未獲得批準。直到漢武帝太初元年(前104)五月才改變了服色制度?！耙哉聻闅q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xié)音律。”[6]199如前所述，宮中的禁闥與宦官及官署改稱“黃門”也發(fā)生在這次變更前后，表明了它們之間的密切聯系。

黃門署是從宦者署中分離出來的，黃門令與宦者令同秩，均為六百石，但由于管轄禁省事務，其地位與權勢超過了宦者令。至東漢時，宦者令丞及官署被取消，其職責由黃門令與其他官署分擔。下面對漢代名為“黃門”的宦者及其官署分別進行考述。

二、黃門官署中的員吏及其職能

(一)中黃門

《漢書》卷19上《百官公卿表上》提到西漢少府治下有“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丞。諸仆射、署長、中黃門皆屬焉”。其中的中黃門，即服務于禁省之內的宦官。顏師古曰：“中黃門，奄人居禁中在黃門之內給事者也?！盵6]732東漢少府屬下中黃門亦然，“掌給事禁中”[1]3594。如前所述，黃門原指禁省的門戶，引申為在皇帝身邊服侍的宦官。如王莽末年董忠等臣僚在禁中謀逆，“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6]4185。再如漢順帝時，“(王)龔深疾宦官專權，志在匡正，乃上書極言其狀，請加放斥。諸黃門恐懼，各使賓客誣奏龔罪”[1]1820。上述“黃門”都是禁省宦官之代稱。漢代言“中”者，或代表皇宮的禁省之內；如在禁內侍衛(wèi)的郎官稱作“中郎”，受皇帝、太后寵愛的宦官與宮女則稱為“中貴人”“中大人”(4)《漢書》卷54《李廣傳》：“匈奴侵上郡，上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注引服虔曰：“內臣之貴幸者?！钡?440頁?！逗鬂h書》卷10上《皇后紀上》：“(鄧)康以太后久臨朝政，心懷畏懼，托病不朝。太后使內人問之。時宮婢出入，多能有所毀譽，其耆宿者皆稱中大人?！钡?29頁。。因此“中黃門”即為在禁省服務之宦官，其來源多為犯罪后被判處腐刑之人。例如漢武帝的婕妤鉤弋夫人，“其父坐法宮刑，為中黃門，死長安，葬雍門”[6]3956。又如漢元帝時權臣，“石顯字君房，濟南人；弘恭，沛人也。皆少坐法腐刑，為中黃門，以選為中尚書”[6]3726。

中黃門屬于禁內宦官職位和俸祿最低者，據《續(xù)漢書·百官志三》記載，東漢中黃門僅為比百石，后來增加到比三百石(5)《后漢書·百官志三》：“中黃門，比百石。本注曰：宦者，無員。后增比三百石?！钡?594頁?！稏|觀漢記校注》卷4《百官表》載，建武元年設置諸官秩奉：“小黃門、黃門侍郎、中黃門秩皆比四百石?！钡?44頁。與《續(xù)漢書》記載不同，暫從前說。。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執(zhí)兵器守衛(wèi)禁省，保護皇帝的人身安全，但是地位與待遇比擔負類似職責的郎官要低，不僅表現在官秩上(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而且從臘日受賜的錢數上也能看得出來(6)《漢官儀》卷下：“大將軍、三公臘賜錢各三十萬，牛肉二百斤，粳米二百斛；特進侯十五萬；卿十萬；校尉五萬；尚書丞、郎各萬五；千石、六百石各七千；侍御史、謁者、議郎、尚書令各五千；郎官、蘭臺令史二千；中黃門、羽林、虎賁士二人共三千；以為當祠門戶直，各隨多少受也?！?清)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稘h官六種》，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83頁。。由于中黃門擔負的工作有輕重之別，其地位和作用也有所差異。例如按照漢朝慣例，皇帝死后其禁內官吏基本上都要撤換，被調遣到陵園去，其中包括中黃門?！稘h官》曰：“先帝陵每陵食監(jiān)一人，秩六百石。監(jiān)丞一人，三百石。中黃門八人，從官二人。”[9]2這些人的職務和影響就比較低。而在禁內的中黃門，有些得以在皇帝身邊服務，從而獲得了某種加官，待遇隨即提高。例如：“中黃門有給事黃門，位從將大夫。”[6]739另外，東漢常有皇帝年幼、太后臨朝稱制的現象，此時的太后便是行使天子權力的一國之君，因而也有中黃門侍衛(wèi)。如宦官孫程，“安帝時，為中黃門，給事長樂宮”[1]2514。即為鄧太后服務。

中黃門是“中黃門冗從”的簡稱，它屬于武職，所以長官稱作“仆射”?！稘h官儀》卷上曰：“黃門冗從仆射一人，秩六百石?！盵9]139《續(xù)漢書·百官志三》亦云少府屬官有：“中黃門冗從仆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中黃門冗從。居則宿衛(wèi)，直守門戶；出則騎從，夾乘輿車?！盵1]3594漢靈帝光和元年(178)五月壬午，“何人白衣欲入德陽門，辭‘我梁伯夏，教我上殿為天子’。中黃門桓賢等呼門吏仆射，欲收縛何人。吏未到，須臾還走，求索不得，不知姓名”[1]3346。即反映了中黃門在禁門發(fā)現有陌生人企圖混入省內，趕緊呼報上級仆射進行逮捕的情況。《漢官舊儀》卷上曰，西漢宮中有“冗從吏仆射，出則騎從夾乘輿，車居則宿衛(wèi)，直守省中門戶?！鸨咀⒃唬菏≈?，禁中也”[9]31-32?！稘h舊儀》卷上記載相同。周天游按：“此句首疑脫‘中黃門’三字，‘吏’字疑亦衍文。”[9]31依照前述考證，“黃門”及其官署吏員是在武帝以降出現的，在此之前未見帶有“黃門”名稱的官職，因而《漢官舊儀》記載的“冗從吏仆射”亦有可能是西漢前期的官名，到武帝以后或東漢才改稱為“黃門冗從仆射”或“中黃門冗從仆射”。

西漢并無關于中黃門員數的明確記載，《漢舊儀》卷上曰：“中官、小兒官及門戶四尚、中黃門持兵，三百人侍宿?！盵9]63是說各種直宿武裝人員的總數為三百人，其中的中黃門員數不明，或為數十人，或為百余人、二百余人都有可能。按東漢制度，中黃門：“宦者，無員?！盵1]3594即沒有固定的員數。漢順帝即位后，曾封賞立功宦官十九人，下詔表彰曰：“中黃門孫程、王康、長樂太官丞王國、中黃門黃龍、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懷忠憤發(fā)，戮(勠)力協(xié)謀，遂掃滅元惡，以定王室?！盵1]2516這里邊共有中黃門十八人，應該還有或多或少的部分同事沒有參與政變，因此推測其總數至少會有數十人，甚至百余人；東漢后期則達到二百人(7)參見《三國志》卷6《魏書·袁紹傳》：“(何進)又令紹弟虎賁中郎將術選溫厚虎賁二百人，當入禁中，代持兵黃門陛守門戶。”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89頁。。

兩漢中黃門在禁內擔負的工作種類很多，分述如下。

其一，天子起居出行時的近侍守衛(wèi)。前引《續(xù)漢書·百官志三》載中黃門冗從仆射：“主中黃門冗從。居則宿衛(wèi)，直守門戶；出則騎從，夾乘輿車?！狈从沉酥悬S門平時的工作是負責皇帝起居和出行時的警衛(wèi)。漢武帝時江充任直指繡衣使者，舉劾貴戚近臣奢僭者，“奏請沒入車馬，令身待北軍擊匈奴。奏可。(江)充即移書光祿勛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劾門衛(wèi)，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6]2177。表明光祿勛和中黃門是守衛(wèi)宮殿門戶的主管官員。霍光發(fā)動政變廢黜劉賀時，“皇太后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昌邑群臣。王入朝太后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群臣不得入”[6]2939。何進在省內被宦官張讓等謀殺，其部將聞訊后帶兵進宮?！皩m閣閉。袁術與(吳)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閣。會日暮，術因燒南宮九龍門及東西宮，欲以脅出(張)讓等?！盵1]2252說明中黃門負責禁門的開閉和守護，責任重大。此外，他們還擔任禁省的夜巡警務?！稘h舊儀補遺》卷下曰：“夜漏起，中黃門持五夜，相傳授?！盵9]97禁中和宮內犯罪官員的緊急逮捕，有時也由中黃門進行。例如，王莽末年大司馬董忠謀反，“遂與(劉)歆、(王)涉會省戶下。莽令惲責問，皆服。中黃門各拔刃將忠等送廬”[6]4185。中常侍趙忠、夏惲誣告宦官呂強，“帝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1]2533。君主外出時，中黃門在車駕周圍護送。如《漢書》卷99上《王莽傳上》：“宰衡出，從大車前后各十乘，直事尚書郎、侍御史、謁者、中黃門、期門羽林?！盵6]4068劉玄從洛陽入關中時，“申屠建、李松自長安傳送乘輿服御，又遣中黃門從官奉迎遷都”[1]470?；傅鄄」室院?，中常侍曹節(jié)“持節(jié)將中黃門虎賁羽林千人，北迎靈帝，陪乘入宮”[1]2524。如前所述，中黃門獲得“給事黃門”加官者，其職位待遇提高，升遷為皇帝身邊近侍，可以伴隨天子宴飲及睡臥。如漢成帝曾與所幸中黃門飲酒作樂失禮，谷永進諫曰：“愿陛下正君臣之義，無復與群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后庭素驕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盵6]3470長安城內發(fā)生動亂，“(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獨與中黃門共臥起，唯得上觀閣而不聞外事”[1]482。

其二，通報導引。禁中是天子起居之處，外人不得擅自進出，需要主管官吏稟報獲準后對外通告，再進行導引出入(8)參見《漢書》卷81《孔光傳》：“上于是召丞相翟方進、御史大夫光、右將軍廉褒、后將軍朱博，皆引入禁中，議中山、定陶王誰宜為嗣者。”第3355頁。劉珍等撰，吳樹平校注《東觀漢記校注》卷7《東平憲王蒼》：“蒼上疏愿朝。上以王觸寒涉道，使中謁者賜乘輿貂裘。蒼到洛陽，使鴻臚持節(jié)郊迎，引入，不在贊拜之位，升殿乃拜，上親答拜?！钡?40頁。。由于中黃門宿衛(wèi)禁省門戶，除了對來者驗明身份、核查門籍符節(jié)之外，還負責上述工作。《漢舊儀》卷上曰：“(中)黃門冗從持兵，無數，宣通內外?！盵9]65就是對內奏報和向外轉告旨意。中黃門引入禁內之事例，參見隗囂遣馬援出使洛陽，“援至，引見于宣德殿”。馬援頓首辭謝曰：“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李賢注：“《東觀(漢)記》曰：‘援初到，敕令中黃門引入，時上在宣德殿南廡下，但幘坐’，故云‘簡易’也?！盵1]830又如夏至、冬至行祭禮時，“太子〔大予〕具樂器，夏赤冬黑，列前殿之前西上，鐘為端。守宮設席于器南，北面東上，正德席，鼓南西面，令晷儀東北。三刻，中黃門持兵，引太史令、八能之士入自端門，就位”[1]3125-3126。

其三，遣使。兩漢皇帝曾多次派遣中黃門外出，代表皇帝執(zhí)行特殊使命。例如護送武器、珍寶。哀帝時，“侍中董賢方貴，上使中黃門發(fā)武庫兵，前后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6]3264。建武六年(30)馮異到京師朝覲?！耙?，帝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中。’既罷，使中黃門賜以珍寶、衣服、錢帛?！盵1]649又如對臣僚進行探病及慰問。樊鰷事后母至孝，“及母卒，哀思過禮，毀病不自支，世祖常遣中黃門朝暮送粥”[1]1122。河內太守宋均常有寢病，“以疾上書乞免，詔除子條為太子舍人。均自扶輿詣闕謝恩，(明)帝使中黃門慰問，因留養(yǎng)疾”[1]1413。張酺為太尉，“數上疏以疾乞身，薦魏郡太守徐防自代。(和)帝不許，使中黃門問病，加以珍羞(饈)，賜錢三十萬”[1]1532。西域都護班超年邁歸國后病重，“(和)帝遣中黃門問疾，賜醫(yī)藥。其年九月卒，年七十一”[1]1586。還有某些絕密的任務，皇帝有時也委派中黃門去執(zhí)行。例如漢成帝時女官曹宮受孕生子，昭儀趙飛燕因忌妒而逼迫天子殺死她們，就是派遣中黃門田客持皇帝手詔到后宮，命令并監(jiān)督掖庭令籍武將曹宮母子與知情宮女處決(9)參見《漢書》卷97下《外戚傳下》，第3990-3991頁。。

其四，監(jiān)護。因為中黃門是近臣，深受皇帝信任，因此有時還派遣他們監(jiān)護某項重要的事務。例如，王莽曾在政治斗爭中失利，被迫辭職回家?！鞍У圪n莽黃金五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公卿大夫多稱之者，上乃加恩寵，置使家，中黃門十日一賜餐?！弊⒁K林曰：“使黃門在其家中為使令?！盵6]4042-4043這實際上是讓中黃門進駐王莽第宅，起到監(jiān)視作用，以防備他在私下進行不法活動。新朝建立后，王莽為了搜刮財賦，“使中黃門王業(yè)領長安市買，賤取于民，民甚患之。業(yè)以省費為功，賜爵附城”[6]4177。漢明帝時楚王英謀反事發(fā)，被遷徙丹陽郡涇縣后自殺。朝廷“遣中黃門占護其妻子”[1]1430。也是對家屬進行監(jiān)視。

中黃門雖然員數不多(或百余人至二百人)，但是禁中地域局促，范圍有限且內外隔絕，持有武器的中黃門便成了一支舉足輕重的武裝力量。舉行宮廷政變時，其作用尤為重要。如漢哀帝駕崩后，王太后隨即進駐未央宮?！霸t尚書，諸發(fā)兵符節(jié)，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皆屬(王)莽。”[6]4044安帝與北鄉(xiāng)侯駕崩后，“中黃門孫程等十九人共斬江京、劉安、陳達等，迎濟陰王于德陽殿西鐘下，即皇帝位”[1]249。都反映了這一職務對于禁省安全的重要性。

(二)小黃門

西漢史籍中未見宦官稱“小黃門”者，惟《資治通鑒》漢武帝征和二年載：“(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輒增加白之?；屎笄旋X，使太子白誅文等。太子曰：‘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佞，不足憂也！’”[8]727后來常融被漢武帝所誅，但此事不見其他文獻記載，故學界有所質疑。依照大多數文獻記載，宦者“小黃門”設立于東漢初年，在皇帝身邊侍奉，并負責收授尚書臺呈上的文書?！冻鯇W記》云：“漢使左右曹諸吏分堂。尚書奏事，光武省諸吏，信小黃門受事?！盵10]281《續(xù)漢書·百官志三》載少府屬下：“小黃門，六百石。〔本注曰：〕宦者，無員。掌侍左右，受尚書事。”[1]3594而《東觀漢記》卷4《百官表》載建武元年(25)定諸官秩奉：“小黃門、黃門侍郎、中黃門秩皆比四百石?！盵11]144可能是由于東漢初年社會凋敝，因此官員秩奉較低；后來隨著經濟恢復以及宦官勢力的擴張而有所提升。小黃門的秩奉起初與中黃門相等，此后則提高到六百石，與省內宦官總管黃門令相同。雖然《續(xù)漢書》載其并無定員，但是其他史籍多有這方面的記錄，表明其員數隨著宦官集團的權勢膨脹而不斷擴增，甚至接管了宮內其他官署的長官職務。據范曄所述：“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它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黃門十人……自明帝以后，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二十人，改以金珰右貂，兼領卿署之職。”[1]2509其中的轉折，主要是在漢和帝、漢殤帝接連夭亡，鄧太后臨朝聽政期間。如朱穆對桓帝上奏所言：“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黃門侍郎一人，傳發(fā)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盵1]1472

這一官職為什么稱作“小黃門”？有些令人費解，因為它的地位和秩奉在中黃門之上，卻以“小”字來冠名。漢代官場中的“小吏”，有兩種含義。其一是表示職位低下的官吏。如王莽時期由于天災人禍，“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奉祿”[6]1185。其二是表示年少或身材矮小的吏員。例如，“高祖東擊項籍，過河內，時(石)奮年十五，為小吏，侍高祖”[5]2763?！稏|觀漢記》曰：“張重，日南計吏，形容短小，明帝問云：‘何郡小吏？’答曰：‘臣日南計吏，非小吏也?！盵11]380筆者推測，小黃門為皇帝身邊近侍，又有頻繁奔走傳發(fā)文書之勞，似應以青少年宦者擔任，如同后世官貴富豪使用之貼身小廝，故以“小”字來冠名。不過這可能是“小黃門”官名的初義，后來此職務便多由成年宦者擔任了。

《續(xù)漢書·百官志三》對小黃門擔負的工作有一段概述：“掌侍左右，受尚書事。上在內宮，關通中外，及中宮已下眾事。諸公主及王太妃等有疾苦，則使問之?！盵1]3594下文對其職責分別予以敘述。

其一，隨侍左右。即在皇帝身邊侍奉，隨侍聽候吩咐。例如隨光武帝出行的景丹瘧疾發(fā)作，“上笑曰：‘聞壯士不病瘧，今漢大將軍反病瘧邪？’使小黃門扶起，賜醫(yī)藥”[11]399。董宣殺湖陽公主家奴，“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1]2490。漢和帝永元九年(97)，“八月，飲酎，齋會章臺，詔使小黃門特引(魯)恭前。其夜拜侍中，敕使陪乘，勞問甚渥”[1]878?！稏|觀漢記》云：“馮豹每奏事未報，常服省閣下，或從昏至明。天子默使小黃門持被覆之，曰：‘勿驚之?！盵11]545天子到宮外參加祭祀典禮，小黃門與中常侍乘副車伴駕?！靶徐籼旖家苑{，祠地、明堂省什三，祠宗廟尤省，謂之小駕。每出，太仆奉駕上鹵簿，中常侍、小黃門副……以督整車騎，謂之護駕?！盵1]3650在正月旦日的朝賀大會上，小黃門不僅伴隨皇帝出席，還擔負著演奏行禮的工作。“鐘磬并作，〔倡〕樂畢，作魚龍曼延。小黃門吹三通，謁者引公卿群臣以次拜，微行出，罷。卑官在前，尊官在后?！盵1]3131

其二，授受文書、傳達旨意。小黃門負責接收尚書臺呈上的文書奏章，將其轉交給皇帝，這一制度是光武帝劉秀建立的。見《續(xù)漢書·百官志二》：“舊有左右曹，秩以二千石，上殿中，主受尚書奏事，平省之。世祖省，使小黃門郎(筆者按：“郎”字疑衍)受事?！盵1]3578同時，小黃門還承擔著將天子或太后的詔旨、口諭轉達給臣下的任務，即朱穆所言“小黃門通命兩宮”[1]1472。如建初六年(81)三月，大鴻臚奏遣諸王歸國，章帝手詔賜東平王劉蒼曰：“念王久勞，思得還休，欲署大鴻臚奏，不忍下筆，顧授小黃門，中心戀戀，惻然不能言?！崩钯t注：“大鴻臚奏王歸國，小黃門受詔者?！盵1]1441章和元年(87)正月，章帝“乃召(曹)褒詣嘉德門，令小黃門持班固所上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敕褒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施行。于南宮、東觀盡心集作?！盵1]1203李云、杜眾上書批評桓帝寵信宦官，敗壞朝政?！皶r帝在濯龍池，管霸奏云等事。霸跪〔詭〕言曰：‘李云野澤愚儒，杜眾郡中小吏，出于狂戇，不足加罪?！壑^霸曰：‘帝欲不諦，是何等語，而常侍欲原之邪？’顧使小黃門可其奏，云、眾皆死獄中?！盵1]1852小黃門還擔負天子的秘書工作，進行記錄抄寫等事務。東漢小黃門又稱“小黃門史”[1]2520，胡三省對此解釋道：“小黃門史，小黃門之掌書者也?！盵8]1745

其三，監(jiān)護、考獄。為了保護太子的安全，漢朝皇帝在太子所居宮室設置監(jiān)護官員；同時也是企圖及時了解信息、通報天子，并制止不合法度的行為。由于小黃門是天子近侍，深得皇帝信任，故有時也被派遣擔任監(jiān)護太子的職務。例如漢安帝聽信讒言，廢黜太子劉保為濟陰王?！氨O(jiān)太子家小黃門籍建、傅高梵、長秋長趙熹、丞良賀、藥長夏珍皆以無過獲罪，建等坐徙朔方。及(漢順)帝即位，并擢為中常侍?！盵1]2518出于同樣的原因，涉及后宮嬪妃的犯罪案件，皇帝有時也讓小黃門擔任法官來進行審訊。如建初七年(82)，漢章帝廢太子劉慶，竇皇后又使人誣告劉慶生母宋貴人挾邪媚道。“遂出貴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黃門蔡倫考實之，皆承諷旨傅致其事，乃載送暴室。二貴人同時飲藥自殺?！盵1]1800

其四，探病問事。諸侯王與大臣報病重，皇帝往往派遣小黃門前往探視慰問，然后回宮匯報情況。例如建初七年(82)，東平王劉蒼朝覲后歸國，“疾病，(章)帝馳遣名醫(yī)，小黃門侍疾，使者冠蓋不絕于道。又置驛馬千里，傳問起居”[1]1441。元和二年(85)，大鴻臚行司徒事韋彪“以病乞身，(章)帝遣小黃門、太醫(yī)問病，賜以食物。彪遂稱困篤”[1]919。《后漢書·張禹傳》曰：“及安帝即位，數上疾乞身。詔遣小黃門問疾，賜牛一頭，酒十斛，勸令就第?！盵1]1499順帝時太尉龐參告病，“書奏，詔即遣小黃門視參疾，太醫(yī)致羊酒”[1]1691?；实坌枰私馇闆r時，通常也是派遣小黃門前去詢問。如建武二十三年(47)，“時元正朝賀，帝望而識(虞)延，遣小黃門馳問之，即日召拜公車令”[1]1152。中元元年(56)，鮑昱“拜司隸校尉。詔昱詣尚書，使封胡降檄。光武遣小黃門問昱有所怪不？對曰：‘臣聞故事通官文書不著姓，又當司徒露布，怪使司隸下書而著姓也’”[1]1022。再如查詢經傳之事，永平五年(62)，包咸“遷大鴻臚。每進見，錫以幾杖，入屏不趨，贊事不名。經傳有疑，輒遣小黃門就舍即問”[1]2570。謝承《后漢書》卷8曰：“商仁字季卿，征拜大鴻臚卿，以年老乞骸骨，詔賜斗酒米帛，若經傳有疑，使小黃門就問之?！盵12]279或追問遺言，如永平十年(67)樊鯈臨終前，“帝遣小黃門張音問所遺言。先是河南縣亡失官錢，典負者坐死及罪徙者甚眾，遂委責于人，以償其耗。鄉(xiāng)部吏司因此為奸，鯈常疾之。又野王歲獻甘醪、膏餳，每輒擾人，吏以為利。鯈并欲奏罷之，疾病未及得上。音歸，具以聞，帝覽之而悲嘆，敕二郡并令從之”[1]1124。又如探測軍情，中平元年(184)盧植連破黃巾軍，“(張)角等走保廣宗，植筑圍鑿塹，造作云梯，垂當拔之。(靈)帝遣小黃門左豐詣軍觀賊形勢，或勸植以賂送豐，植不肯。豐還言于帝曰：‘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帝怒，遂檻車征植，減死罪一等”[1]2118。

再者，即使沒有受到皇帝的派遣，小黃門也有責任了解朝政及社會的重要情況，并且及時向天子轉奏或報告。例如宋均拜尚書令，“每有駁議，多合上旨。均嘗刪翦疑事，(明)帝以為有奸，大怒，收郎縛格之。諸尚書惶恐，皆叩頭謝罪。均顧厲色曰：‘蓋忠臣執(zhí)義，無有二心。若畏威失正，均雖死，不易志?！↑S門在傍，入具以聞。(明)帝善其不撓，即令貰郎，遷均司隸校尉”[1]1413。漢桓帝時梁冀專權，“延熹元年，太史令陳授因小黃門徐璜，陳災異日食之變，咎在大將軍”[1]1185。熹平四年(175)，“小黃門趙祐、議郎卑整上言：‘《春秋》之義，母以子貴。隆漢盛典，尊崇母氏，凡在外戚，莫不加寵。今沖帝母虞大家，質帝母陳夫人，皆誕生圣皇，而未有稱號。夫臣子雖賤，尚有追贈之典，況二母見在，不蒙崇顯之次，無以述遵先世，垂示后世也’”[1]441。靈帝感其言而準奏。

由于小黃門在皇帝近側，深受寵信，因此多有提拔官職的機會。尤其是東漢宦官職位最高的中常侍，經常是由小黃門擢升的。史籍所見有鄭眾，“為人謹敏有心機。永平中，初給事太子家。肅宗即位，拜小黃門，遷中常侍”[1]2512。蔡倫，“以永平末始給事宮掖，建初中，為小黃門。及和帝即位，轉中常侍，豫參帷幄”[1]2513。安帝親政后，小黃門李閏、江京皆封為鄉(xiāng)侯，“食邑各三百戶。閏、京并遷中常侍”[1]2514。曹騰為太子劉保侍書，“特見親愛。及帝即位，騰為小黃門，遷中常侍”[1]2519?；鹿俨芄?jié)，“順帝初，以西園騎遷小黃門?；傅蹠r，遷中常侍，奉車都尉”[1]2524。又呂強，“河南成皋人也。少以宦者為小黃門，再遷中常侍。為人清忠奉公”[1]2528。漢末“十常侍”中，最著名的是張讓和趙忠。靈帝常云：“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盵1]2536《后漢書·宦者傳》曰：“張讓者，潁川人；趙忠者，安平人也。少皆給事省中，桓帝時為小黃門?！盵1]2534都曾擔任過這一職務。另外，“十常侍”中段圭的履歷，也和張讓、趙忠相同，是從小黃門擢升為中常侍的(10)參見《后漢書》卷78《宦者傳》：“小黃門段珪家在濟陰，與(侯)覽并立田業(yè)，近濟北界，仆從賓客侵犯百姓，劫掠行旅?！钡?522頁?！逗鬂h書》卷72《董卓傳》：“虎賁中郎將袁術乃燒南宮，欲討宦官，而中常侍段珪等劫少帝及陳留王夜走小平津。”第2323頁。。

雖然中常侍在東漢宦官集團內地位與職權最高，但是小黃門在皇帝或太后身邊侍奉，又深受寵信，因而也會對宮廷政治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例如安帝未親政時，“小黃門李閏與帝乳母王圣常共譖太后兄執(zhí)金吾(鄧)悝等，言欲廢帝，立平原王德〔翼〕，帝每忿懼。及太后崩，遂誅鄧氏而廢平原王，封閏雍鄉(xiāng)侯；又小黃門江京以讒諂進，初迎帝于邸，以功封都鄉(xiāng)侯”[1]2514?；鹿賹O程等護送濟陰王劉保逃離北宮，進入南宮稱帝?！伴愶@時在禁中，憂迫不知所為，小黃門樊登勸顯發(fā)兵，以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屯朔平門，以御程等。誘詩入省，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濟陰王者封萬戶侯，得李閏者五千戶侯。’”[1]2515外戚梁商雖然出任大將軍，“以小黃門曹節(jié)等用事于中，遂遣子冀、不疑與為交友”[1]1175。漢桓帝永壽三年(157)六月，“初以小黃門為守宮令，置冗從右仆射官”[1]303。漢靈帝擴充禁軍，置西園八校尉，曾以小黃門蹇碩為首領。“靈帝末，天下亂，帝以所寵小黃門蹇碩為西園上軍校尉，軍京都，欲以御四方，征天下豪杰以為偏裨。太祖及袁紹等皆為校尉，屬之。”[13]250-251桓靈時期小黃門的地位和權勢雖然不及中常侍，但亦在伯仲之間。公卿大臣奏請削奪宦官權力時，往往將小黃門與中常侍相提并論。例如朱穆進諫曰：“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盵1]1472李固上奏：“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閑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升平可致也?！盵1]2077何進、袁紹等脅迫何太后廢黜宦官，“太后乃恐，悉罷中常侍小黃門，使還里舍，唯留(何)進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諸常侍小黃門皆詣進謝罪，唯所措置”[1]2250，都表明了這一點。另外，皇帝甚至把自己的私財寄存在小黃門等宦官家里，也反映了對他們的信任。例如，“(靈)帝本侯家，宿貧，每嘆桓帝不能作家居，故聚為私臧，復寄小黃門常侍錢各數千萬”[1]2536。

東漢后期中常侍又稱黃門常侍，如襄楷上書漢桓帝曰：“今黃門常侍，天刑之人，陛下愛待，兼倍常寵。”[1]1082張玄云：“天下寇賊云起，豈不以黃門常侍無道故乎？”[1]1244董卓上表曰：“臣伏惟天下所以有逆不止者，各由黃門常侍張讓等侮慢天常，操擅王命……”[13]172如前所述，在禁中服務的宦者多以“黃門”為官名，如黃門令丞、中黃門、小黃門等，故中常侍亦稱作黃門常侍。東漢“中常侍，千石。本注曰：宦者，無員”[1]3593。其秩奉高于只有六百石的黃門令，因此不屬于黃門令管轄，并非是黃門官署的吏員。

(三)黃門令丞與黃門寺署

《漢書》卷19上《百官公卿表上》載少府有：“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丞。諸仆射、署長、中黃門皆屬焉?！盵6]731所言包括以黃門令丞為主副官員的黃門官署以及宦官中黃門，在“諸仆射、署長”里含有上文已予考述的中黃門之領隊官吏“(中黃門)冗從仆射”，還應有“黃門署長”?！独m(xù)漢書·百官志三》則記載得比較詳細，說少府屬下有：“黃門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主省中諸宦者。丞、從丞各一人。本注曰：宦者。從丞主出入從?！绷碛小包S門署長、畫室署長、玉堂署長各一人。丙署長七人。皆四百石，黃綬。本注曰：宦者。各主中宮別處”。李賢注引董巴曰：“禁門曰黃闥，以中人主之，故號曰黃門令。”又引《漢官》曰：“(黃門令)員吏十八人?！盵1]3594黃門令丞負責管理禁省的宦官，西漢史料所見其情況甚少，《史記》未曾記載，《漢書》里的黃門令是元帝時期才出現的，《藝文志》有“《急就》一篇”，本注曰“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6]1720。《后漢書》卷78《宦者傳》云：“(漢武)帝數宴后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為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贝巳松瞄L書法，《書斷》曰：“章草書，漢黃門令史史游所作也?！盵14]3325《史記》說到漢武帝時，“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貴人從(李)廣勒習兵擊匈奴”。司馬貞《索隱》引董芭《輿服志》云：“黃門丞至密近，使聽察天下，謂之中貴人使者。”[5]2868-2869因此或可認為黃門官署的令丞設置起于漢武帝時期。前文已述，“黃門”出現于漢武帝中年時代，隨著禁門稱謂的改變，原來管理禁內宦官的機構名稱也會發(fā)生相應的變化，所以上述推測是合理的，當然還需要更多的資料來證實。

黃門令丞辦公的官署，兩漢都稱作“黃門署”，見《漢舊儀》卷上：“殿外門署屬衛(wèi)尉，殿內郎署屬光祿勛，黃門、鉤盾署屬少府?！盵9]61漢章帝時，宿儒賈逵受到器重?！敖园蒎铀x弟子及門生為千乘王國郎，朝夕受業(yè)黃門署，學者皆欣欣羨慕焉?！盵1]1239黃門官署又稱“黃門寺”，《風俗通義》曰：“光和四年四月，南宮中黃門寺有一男子，長九尺，服白衣。中黃門解步呵問：‘汝何等人？白衣妄入宮掖?！盵15]445洛陽北宮中的黃門官署俗稱作黃門北寺，如《續(xù)漢書·五行志一》載延熹九年(166)，“黨事始發(fā)，傳黃門北寺，臨時惶惑，不能信天任命，多有逃走不就考者，九族拘系”[1]3271。華嶠《漢后書》卷3曰：“范滂以黨事下黃門北寺，滂以同囚多嬰病，乃請先就格，遂與同郡袁忠等爭受楚毒?！盵12]582兩漢縣級以上的官署別稱為“寺”，應劭《風俗通義》云：“寺，司也。庭有法度，令官所止，皆曰寺?！盵15]405《釋名·釋宮室》亦云：“寺，嗣也，治事者相嗣續(xù)于其內也。”[16]268因此，郡縣官府或稱為“官寺”。如張敞上書云：“伏聞膠東、勃海左右郡歲數不登，盜賊并起，至攻官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吏失綱紀，奸軌(宄)不禁?！盵6]3219永初四年(110)海賊張伯路等“攻厭次城，殺長吏，轉入高唐，燒官寺，出系囚，渠帥皆稱‘將軍’，共朝謁伯路”[1]1277。宮中官員的辦事機構亦稱“官寺”，見《漢官儀》卷上：“西曹掾安眾鄭均，素好名節(jié)，以為朝廷新造北宮，整飭官寺，旱魃為虐，民不堪命。”《漢舊儀》卷上曰：“御史、衛(wèi)尉寺在宮中，亦不鼓?！盵9]71“寺”與“署”同義，可以互用，如蔡邕所言：“今災眚之發(fā)，不于它所，遠則門垣，近在寺署?！盵1]1999故黃門令之官署亦可稱做“黃門寺”。

黃門寺在宮中的具體位置，史籍當中未有明言，但是可以根據文獻記載作些推測。漢桓帝延熹八年(165)十一月壬子，“德陽殿西閣、黃門北寺火，延及廣義、神虎門，燒殺人”。李賢注曰：“廣義、神虎，洛陽宮西門也，在金商門外。”[1]316德陽殿位于北宮宮城正中，其西閣即西側的小門。按上述史料所言，此次火災發(fā)生在北宮的西部，火勢從德陽殿西的小門向西蔓延，經過了黃門北寺、廣義門和神虎門。據元《河南志》中的《后漢京城圖》所繪(11)參見《〈永樂大典〉卷9561引〈元河南志〉的古代洛陽圖十四幅》圖2《后漢京城圖》，載《考古學報》1959年第2期，第39-40頁。，北宮西門為白虎門，入門后向東行再過神虎門、金商門后，才到德陽殿?？梢婞S門北寺的地點是在北宮中部德陽殿的西閣稍西，應在禁門(金商門)附近。

黃門令管轄禁內宦者，負責其工作安排。如曹騰，“少除黃門從官。永寧元年，鄧太后詔黃門令選中黃門從官年少溫謹者配皇太子書，騰應其選”[12]487-488。黃門令還擁有對下屬司法審判的權力，禁省宦官如果犯罪，即由黃門令進行處治。例如宦官孫程等發(fā)動政變，扶持漢順帝登基，其間中黃門苗光并未進入禁門?！霸t書錄功臣，令(王)康疏名?？翟p疏(苗)光入章臺門。光謂康曰：‘緩急有問者當相證也?！t書封光東阿侯，食邑四千戶，未受符策，光心不自安，詣黃門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詐主上，詔書勿問，遂封東阿侯，邑千戶?！盵1]2516-2517胡三省對此解釋道：“黃門令，主省中諸宦者，故詣之自告?！盵8]1638此事表明中黃門的領隊官員雖是冗從仆射，但是仍屬黃門令管轄。另如小黃門蹇碩深得靈帝寵信，掌握禁軍兵權，并在靈帝臨終前接受托孤囑咐，因為圖謀除掉外戚何進而信息泄露，“(何)進乃使黃門令收(蹇)碩，誅之，因領其屯兵”[1]2248?？梢娦↑S門也是統(tǒng)屬于黃門令，有罪亦由后者逮捕審訊，這是必經的法律程序。

此外，歸屬黃門令管理的還有黃門謁者。見《漢舊儀》卷上：“黃門令領黃門謁者?！盵9]64西漢謁者屬郎中令(光祿勛)，負責宮內接待來客及賓禮事務，并非閹宦?！爸]者掌賓贊受事，員七十人，秩比六百石，有仆射，秩比千石。”[6]727他們的活動與官署都在禁省之外，禁內的謁者稱作“中謁者”，漢初功臣屢見曾擔任此職務者。例如夏侯嬰，“沛公立為漢王，拜嬰為郎中，從入漢中，十月，拜為中謁者”[5]2668。陽河侯其石，“以中謁者從入漢，以郎中騎從定諸侯，侯五百戶，功比高胡侯”[5]930。漢朝建立后，中謁者改由宦者擔任?！稘h書·高后紀》：“八年春，封中謁者張釋卿為列侯?！弊⒁峡翟唬骸盎鹿僖病！比绱驹唬骸啊栋俟俦怼分]者掌賓贊受事。灌嬰為中謁者，后常以閹人為之。諸官加中者，多閹人也?！盵6]100中謁者又稱為內謁者，《三輔黃圖》卷3《未央宮》曰：“內謁者署，在未央宮，屬少府?！独m(xù)漢書》云：‘掌宮中步帳褻物?！℃凇稘h官》云：‘令秩千石?！标愔卑矗骸啊稘h書·百官公卿表》，少府屬官有中書謁者，成帝時更名為中謁者令，當即本文之內謁者。又內謁者之名，見于《漢書·宣帝紀》‘內謁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獄’。《續(xù)漢書》以下各句與《宣帝紀》顏師古注完全相同。丁孚《漢官》內謁者，令秩干石，亦同為顏師古注所引?！盵17]61-62筆者按：中謁者是在禁內服務的謁者，即前引《漢舊儀》所言之黃門謁者。東漢宮中仍有中謁者，如清河王劉慶病逝，朝廷“遣司空持節(jié)與宗正奉吊祭；又使長樂謁者仆射、中謁者二人副護喪事”[1]1803-1804?；鹿俨芄?jié)、王甫等在禁中政變時，劫持竇太后與靈帝，“令中謁者守南宮，閉門，絕復道”[1]2243。還有中謁者仆射，皇帝下葬時，“司空擇土造穿。太史卜日。謁者二人，中謁者仆射、中謁者副將作，油緹帳以覆坑”[1]3144。西漢至哀帝時還有中謁者令(12)參見《漢書》卷77《毋將隆傳》：“哀帝崩，(王)莽秉政，使大司徒孔光奏隆前為冀州牧，治中山馮太后獄冤陷無辜，不宜處位在中土。本中謁者令史立、侍御史丁玄自典考之，但與隆連名奏事?！钡?265-3266頁。，但是東漢史籍中不見有中謁者令丞官職，前引《漢舊儀》卷上曰：“黃門令領黃門謁者?！庇锌赡苁钦f東漢朝廷將中謁者令丞撤銷，改由黃門令統(tǒng)領中謁者?！稘h舊儀》雖然主要記載西漢典制，但是其中也含有部分東漢時期的內容(13)例如《漢舊儀補遺》卷下曰：“法駕，公卿不在鹵簿中，河南尹、執(zhí)金吾、洛陽令奉引，侍中參乘，屬車三十六乘?！本褪菛|漢的制度。孫星衍等輯，周天游點?！稘h官六種》，第105頁。，反映的是光武中興以后的情況。

另據史籍所載，黃門令的管轄對象并不局限于宦者，還有一些在禁中服務的官員，是身體健全之人。例如黃門郎，即黃門侍郎。《漢舊儀》卷上曰:“黃門郎屬黃門令，日暮入對青鎖門拜，名曰夕郎?！盵9]65《初學記》亦云：“按黃門侍郎，秦官也，漢因之。無常員。董巴《漢書》曰：禁門曰黃闥，中人主之，故號黃門令矣。然則黃門郎給事于黃闥之內，入侍禁中，故號曰黃門侍郎?！庇忠洱R職儀》曰：“初秦又有給事黃門之職，漢因之。至東漢初，并二官曰給事黃門侍郎，后又改為侍中侍郎，尋復舊?！盵10]283筆者按：西漢前期禁中侍衛(wèi)郎官屬于武職，歸屬郎中令下郎署長管理。漢武帝以后郎官隊伍分化為多支，黃門郎(黃門侍郎)屬于文職，因平時在黃門官署待命，故由黃門令統(tǒng)領。

據史籍所載，除了管理禁省中的宦官，黃門令在宮內和皇帝出行時擔負的工作還有以下幾項。

其一，直宿省門?！包S門”即禁闥，為黃門令丞官署所在之地，這些官員入直與歇息均在此處，因而亦有宿衛(wèi)禁省門戶之責任。例如延光四年(125)十一月二日，孫程等夜入德陽殿解救劉保?！皶r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盵1]2515據順帝即位后詔書所言：“故中常侍長樂太仆江京、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與故車騎將軍閻顯兄弟謀議惡逆，傾亂天下。”[1]2516表明當時劉安任黃門令，正在省門值夜。

其二，布置省內座具。省中皇帝與官員的日常座位和用具，是由黃門令負責布置。如孔光稱病辭職，王太后下詔曰：“太師光，圣人之后，先師之子，德行純淑，道術通明，居四輔職，輔道于帝。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國之重，其猶不可以闕焉?！稌吩弧疅o遺耇老’，國之將興，尊師而重傅。其令太師毋朝，十日一賜餐。賜太師靈壽杖，黃門令為太師省中坐置幾，太師入省中用杖，賜餐十七物，然后歸老于第，官屬按職如故?！?注引孟康曰：“扶老杖也?！狈唬骸办`壽，木名?！鳖亷煿抛ⅲ骸澳舅浦瘢兄?jié)，長不過八九尺，圍三四寸，自然有合杖制，不須削治也。”[6]3363有些史料表明，西漢時期布置省內座具的部分工作是由內者令負責(14)參見《漢書》卷99上《王莽傳上》：“未央宮置酒，內者令為傅太后張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莽案行，責內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與至尊并！’徹去，更設坐?！钡?042頁。。

其三，檢查車駕。據《續(xù)漢書·輿服志上》記載，皇帝外出的乘輿隊伍相當壯觀?！俺溯洿篑{，公卿奉引，太仆御，大將軍參乘。屬車八十一乘，備千乘萬騎?！盵1]3648根據不同的場合，皇帝出行車隊的規(guī)模大小有所區(qū)別，參加的官員人數也有多少差異，分為大駕、小駕和法駕三種。如漢文帝入長安即位后，“乃使太仆嬰與東牟侯興居清宮，奉天子法駕，迎于代邸”。司馬貞《索隱》引《漢官儀》云：“天子鹵簿有大駕、法駕。大駕公卿奉引，大將軍參乘，屬車八十一乘。法駕公卿不在鹵簿中，惟京兆尹、執(zhí)金吾、長安令奉引，侍中參乘，屬車三十六乘也?！盵5]417《漢舊儀補遺》卷下曰：“大駕祀天，法駕祀地，五郊、明堂省十三，祀宗廟省九，謂之小駕?！盵9]105太后和皇后出行時亦乘坐法駕(15)《后漢書·輿服志上》：“太皇太后、皇太后法駕，皆御金根，加交路〔絡〕帳裳?！弊⒁鞆V曰：“青交路〔絡〕，青帷裳?！钡?647頁?！逗鬂h書·百官志四》：“……是后皇后當法駕出，則中謁、中宦者職吏權兼詹事奉引，訖罷?！钡?608頁。。在乘輿起駕之前，需要檢查車輛的安全與儀仗是否齊備，這項工作是由專門的官員來負責，稱為“校駕”。天子的車隊如果是法駕，按規(guī)定歸黃門令來檢查核對?！按篑{，大仆校駕。法駕，黃門令校駕。”[9]105

其四，參加典禮。漢代宮中的某些典禮是由宦官及其親屬子弟擔任主角的，黃門令因此負責監(jiān)管，待準備完畢后向皇帝匯報并請求開始行禮。例如大儺之禮，“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子弟年十歲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皆赤幘皂制，執(zhí)大鼗。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執(zhí)戈揚盾。十二獸有衣毛角。中黃門行之，冗從仆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zhí)事，皆赤幘陛衛(wèi)。乘輿御前殿。黃門令奏曰：‘侲子備，請逐疫?！谑侵悬S門倡，侲子和……因作方相與十二獸舞。歡呼，周遍前后省三過，持炬火，送疫出端門；門外騶騎傳炬出宮，司馬闕門門外五營騎士傳火棄洛水中”[1]3127-3128。

黃門令的權勢與政治作用在東漢時期有明顯的增長，這主要表現在對皇宮治安警備工作的參與。例如，在皇帝去世之后的治喪過程中，黃門令與尚書、御史、謁者一起負責巡視檢查宮禁的安全警衛(wèi)工作?！暗清?，皇后詔三公典喪事。百官皆衣白單衣，白幘不冠。閉城門、宮門。近臣中黃門持兵，虎賁、羽林、郎中署皆嚴宿衛(wèi)，宮府各警，北軍五校繞宮屯兵，黃門令、尚書、御史、謁者晝夜行陳(陣)。三公啟手足色膚如禮?；屎?、皇太子、皇子哭踴如禮。沐浴如禮?！盵1]3141由此可見黃門令職務的重要性。

其五，管轄黃門北寺獄。秦漢時代上層建筑領域的顯著特點之一，是司法權力的分散，政府的許多部門都有拘禁審判罪犯的職能。再有就是行政、司法權力不分，各級行政長官兼掌刑獄事務。如沈家本所言：“漢代刑官，在內惟廷尉卿一人，張釋之所謂天下之平也，是其權固有統(tǒng)一之象。然其時天下之獄不皆之廷尉，匪獨在外之郡國也，即京師之內，三輔分治之，其訟獄自論決之，不之廷尉也……在外之獄，郡縣則守令主之，侯王國其始內史主之，后屬于相。三輔及守令、相皆有專殺之權?！盵18]1975-1976上述特點在漢朝中央機構的主要表現，則為朝廷列卿對本部門人員或專管領域的犯罪行為負有糾察審判的責任。如《漢官舊儀》卷上載，少府、光祿勛、執(zhí)金吾、衛(wèi)尉四官，“奉宿衛(wèi)，各領其屬，斷其獄”[9]34。即在自己的管轄范圍之內掌管刑獄事務，對于本部門或相關領域中的違法人員擁有司法審判權力。沈家本評論道：“據此條，則四官之屬有獄事即自斷之，不皆之廷尉也。漢法之簡易如此?！盵18]1972另外就是各在自己或下屬的官寺內設置監(jiān)獄，囚禁專管領域內的罪犯。例如《漢舊儀》曰：“郡邸獄治天下郡國上計者，屬大鴻臚?！盵6]238“未央廄獄，主理大廄、三署郎，屬太仆、光祿勛?！盵10]494上林苑水衡都尉屬下亦有獄，“主治苑中禽獸宮館事”[9]92?！稘h儀注》曰典客(大鴻臚)屬下有“別火，獄令官，主治改火之事”[6]730。少府屬下的黃門令管理禁中宦官，同時也負責審判這些人的犯罪案件，如前述中黃門苗光詣黃門令自首之例，因此黃門官署也應設有拘禁宦官罪犯的獄所，但是估計規(guī)模較小，也不會收押其他部門的官吏與平民身份的犯人。

至東漢后期，洛陽北宮的黃門寺出現了正規(guī)的監(jiān)獄，稱“黃門北寺獄”或“北寺獄”。沈家本《漢律摭遺》卷6載：“黃門北寺獄，西漢所無。蓋自宦豎用事始設此獄，疑在安帝之后也?！盵18]1490據史籍所載，北寺出現監(jiān)獄最早見于延熹二年(169)，白馬縣令李云露布上書，批評桓帝對宦官濫封爵祿，敗壞制度?！暗鄣米嗾鹋?，下有司逮云，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御史廷尉雜考之。”[1]1852從當時的歷史背景來看，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是宦官的勢力壯大，開始獨執(zhí)朝政。當年八月，桓帝依靠宦者單超等人，誅滅了外戚梁冀集團，“而中常侍單超等五人皆以誅冀功并封列侯，專權選舉”[1]1851。這一事件改變了東漢朝內的政治格局，“自是權歸宦官，朝廷日亂矣”[1]2520。黃門北寺是閹宦集團處理公務的官署，也是他們在宮中盤踞的巢穴。在此地設置監(jiān)獄，便于自己掌控，對鎮(zhèn)壓打擊他們的政治對手比較有利。其二是北宮的政治地位及作用有所提升。洛陽兩宮皆有黃門寺，為什么宦官控制的監(jiān)獄要設在北寺？這和當時皇帝常駐在北宮有重要關系。東漢自延光四年(126)宦官孫程等在北宮西鐘下發(fā)動政變，擁立漢順帝劉保之后，天子乘輿常駐南宮，如順、沖、質三帝駕崩皆在南宮的玉堂前殿(16)參見《后漢書》卷6《孝順孝沖孝質帝紀》，第274、276、282頁。。漢桓帝在本初元年(146)入南宮即位，不久就移居北宮。建和二年(148)五月癸丑，“北宮掖廷中德陽殿及左掖門火，車駕移幸南宮”[1]292。但是只過了歲余，在和平元年(150)三月又返回北宮，直至去世?；屎髬邋?、眾多宦官宮女、收發(fā)章奏詔令的尚書官吏以及宮禁戍衛(wèi)也隨駕北徙。所以漢桓帝一朝，北宮是中樞權力機構之所在，也是朝廷政治活動的中心，其地位、影響遠勝于南宮，這是黃門官署的監(jiān)獄設在北寺的主要緣故。此后這一監(jiān)獄開始收押審判朝廷和郡縣的官員，如位列上公的太傅陳蕃，屬于九卿的太仆杜密，秩比二千石的司隸校尉李膺、侍中向栩，虎賁中郎將劉淑，以及御史中丞陳翔，諫議大夫劉陶，太尉掾范滂等，以及陳國相師遷、白馬縣令李云和弘農五官掾杜眾，還有被指控為“黨人”的在野士大夫，如永昌太守曹鸞所言：“夫黨人者，或耆年淵德，或衣冠英賢，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而久被禁錮，辱在泥涂?！盵19]463-464北寺獄也監(jiān)禁被捕的宦官，其職位最高者至中常侍。如靈帝時宦官王甫等誣告中常侍鄭颯私通勃海王劉悝，“熹平元年，遂收(鄭)颯送北寺獄”[1]1798。當時的司隸校尉段颎，“曲意宦官，故得保其富貴，遂黨中常侍王甫，枉誅中常侍鄭颯、董騰等，增封四千戶，并前萬四千戶”[1]2153-2154。不過，北寺獄收捕宦官的事例很少，囚犯的身份以朝廷的現任官員和在野的“清流”士大夫為主。

黃門北寺獄設立后，宦官集團直接掌握了一部分司法機構和審判權力，因而在與政敵的激烈交鋒中占據了主動和有利地位。如馬端臨所言：“漢自桓靈以來，有黃門北寺獄，是宦者得以專刑也。故窮捕鉤黨，剿戮名士，皆黃門北寺獄之所為也?！盵20]520而外戚、士大夫遭受沉重打擊之后，也從中吸取了經驗教訓。他們在后來的幾次斗爭里，針對宦官把持的黃門北寺獄采取了一些制約措施，其中比較重要的一項，就是通過任免黃門令來控制這所監(jiān)獄。東漢后期宦官專政，黃門令的權力也明顯擴大。由于他統(tǒng)領省內宦者，有權在禁中緝拿不法，黃門官署和北寺獄都在其管轄范圍之內。如桓帝與單超等謀誅梁冀時，“冀心疑超等，乃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黃門令)具瑗敕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圖不軌”[1]1186。事變發(fā)生后，桓帝又“使黃門令具瑗將左右?guī)|、虎賁、羽林、都候劍戟士，合千余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圍冀第”[1]1186。他儼然成為禁內武裝力量的最高指揮。宦官集團內部亦有矛盾，外戚、士大夫們則利用了這一點，對其進行分化拉攏，努力使親信之人擔任黃門令，以此掌握黃門官署和北寺獄，反過來用它對付那些敵視自己的宦官。如竇武、陳蕃謀誅閹宦時，即“奏免黃門令魏彪，以所親小黃門山冰代之。使冰奏素狡猾尤無狀者長樂尚書鄭颯，送北寺獄”[1]2243。而曹節(jié)、朱瑀等人發(fā)動政變時，也是首先更換黃門北寺的主官，控制這所監(jiān)獄?！鞍萃醺辄S門令，持節(jié)至北寺獄收尹勛、山冰。冰疑，不受詔，甫格殺之。遂害勛，出鄭颯。還共劫太后，奪璽書。令中謁者守南宮，閉門，絕復道。使鄭颯等持節(jié)，及侍御史、謁者捕收武等。”[1]2243

在黨錮事件之后，宦官集團仍然密切關注著黃門令的人選。如果發(fā)現異常則立即更換，甚至斬草除根，以防事后生變。例如董萌因為替竇太后鳴冤，而被逮捕處死?！案]氏雖誅，(靈)帝猶以太后有援立之功。建寧四年十月朔，率群臣朝于南宮，親饋上壽。黃門令董萌因此數為太后訴怨，帝深納之，供養(yǎng)資奉有加于前。中常侍曹節(jié)、王甫疾萌附助太后，誣以謗訕永樂宮，萌坐下獄死?！盵1]446漢靈帝去世前后，外戚與宦官集團的矛盾逐漸激化。何皇后生子劉辯，而漢靈帝喜愛皇子劉協(xié)，對外戚何氏并不信任。在黃巾起義爆發(fā)后，朝廷擴充了京師的禁軍，置西園八校尉，卻讓宦官蹇碩擔任總指揮?！暗垡藻看T壯健而有武略，特親任之，以為元帥，督司隸校尉以下，雖大將軍亦領屬焉?！盵1]2247這明顯是對大將軍何進懷有戒心。靈帝臨終前托孤于蹇碩，希望讓劉協(xié)繼承皇位，但是未能得逞?！?中平)六年，帝疾篤，屬協(xié)于蹇碩。碩既受遺詔，且素輕忌于(何)進兄弟，及帝崩，碩時在內，欲先誅進而立協(xié)。及進從外入，碩司馬潘隱與進早舊，迎而目之。進驚，馳從儳道歸營，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稱疾不入。碩謀不行，皇子辯乃即位，何太后臨朝，進與太傅袁隗輔政，錄尚書事?！盵1]2247-2248何進再次謀誅宦官，也是采取了分化政策，拉攏中常侍趙忠、郭勝，以孤立張讓等人，并得以操縱黃門令逮捕蹇碩，使其兵變陰謀破產?！板看T疑不自安，與中常侍趙忠等書曰：‘大將軍兄弟秉國專朝，今與天下黨人謀誅先帝左右，掃滅我曹。但以碩典禁兵，故且沈吟。今宜共閉上閣，急捕誅之?！谐Ｊ坦鶆?，(何)進同郡人也。太后及進之貴幸，勝有力焉。故勝親信何氏，遂共趙忠等議，不從碩計，而以其書示進。進乃使黃門令收碩，誅之，因領其屯兵?！盵1]2248

三、結語

綜上所述，漢代黃門官署及其吏員對皇帝的起居生活及禁省乃至國家政治的安全具有相當重要的作用，但在不同時期是有所差異的。西漢與東漢前期，朝廷權力被皇帝或外戚集團掌控，宦官還沒有形成強大的勢力，因此黃門官署及員吏只是君主與權臣的馴服工具。東漢中葉以來，皇帝與外戚的沖突愈演愈烈，如漢和帝、漢順帝、漢桓帝都曾發(fā)動政變，廢黜消滅執(zhí)政的竇氏、閻氏與梁氏，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禁內的宦官相助。另外，東漢中后期幼主頻頻登基，接連出現太后臨朝聽政，她們深居宮中，除了仰仗本家外戚，也需要用宦官來對外聯絡朝臣。上述因素促使閹宦集團逐漸壯大，導致了“五侯”與“十常侍”先后專權的局面。黃門官署與員吏的權勢亦隨之迅速膨脹，嚴重干預并影響了君權與朝政。直到張讓等人謀殺何進，袁紹、袁術等領兵反攻，屠戮宮內宦官，才最終扭轉了上述政治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