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詩經》產生的時代正是禮樂制度非常發(fā)達的時代，在這樣一個時代中《詩經》自有其重要地位。周禮的制度是嚴肅而繁瑣的，但《詩經》用一種有別于周禮的形式發(fā)揮著其本身的制度規(guī)范作用，此處以“昏禮”和《詩經》中的婚俗詩為例，通過分析詩與禮相合之處與相違之處，討論禮樂制度在《詩經》中的體現以及其在禮樂制度中發(fā)揮的作用。

【關鍵詞】 《詩經》;周禮;禮樂制度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1-0034-04

一、“昏禮”與《詩》的相互印證

（一）周代成婚前提在《詩經》中的體現

1.父母之命

據《儀禮》[1]記載，“父母之命”在周代的婚姻中起著決定性作用。如《齊風·南山》“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盵2]直接體現了父母在婚姻中的重要地位。而《鄭風·將仲子》“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以及《鄘風·柏舟》“母也天只！不諒人只！”則從畏懼的、反抗的心理來展現父母的地位。這都印證了“父母之命不可違”，體現了父母在婚姻中的作用。

2.媒妁之言

在“男女有別”的社會中，“媒妁之言”極為重要，正所謂“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在周代禮制中，“昏必由媒，交接設紹介，皆所以養(yǎng)廉恥?！盵3]如若“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4]《詩經》中《豳風·伐柯》言：“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薄洱R風·南山》云：“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這兩處都是媒人在周時婚姻中實踐功能的體現。

3.同姓不婚

《禮記》言：“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故君子重之?！笨芍敃r異姓而婚的要求?！墩撜Z》“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于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5]一句，是說魯昭公夫人本名吳姬，魯昭公娶同姓之人，改夫人姬姓，稱吳孟子以掩人耳目，受人指責，可見當時同姓不婚的要求。

《詩經》中《衛(wèi)風·碩人》一篇，“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齊國國君姓姜，衛(wèi)國國君姓姬，此處對莊姜身份的細致描寫，正是言明“合兩姓之好”。

（二）昏禮“六禮”在《詩經》中的體現

《禮記·昏義》言：“昏禮是以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敝苋藷o論貴族還是平民，舉辦婚禮大抵都依照此六步進行?！对姟放c禮相互印證，昏禮之“六禮”在《詩經》中基本都可找到對應之處。

1.納采

《儀禮》載：“下達。納采用雁?！弊⒃疲骸跋逻_，謂男家先遣媒人到女家提親”“納采，謂納其采擇之禮?！薄对娊洝分小胺宋翼┢?，子無良媒”“取妻如何？匪媒不得”等句都是納采一禮的體現。而“用雁”一說，《邶風·匏有苦葉》“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箋》注：“雁者陰隨陽而處，似婦人從夫，故昏禮用焉?！盵6]可供參考。

2.問名與納吉

《儀禮》載：“賓執(zhí)雁，請問名，主人許。賓入，授，如初禮。納吉，用雁，如納采禮?！编嵶ⅲ骸皢柮?，將歸卜其吉兇”“歸卜於廟，得吉兆，復使使者往告，昏姻之事於是定”。《衛(wèi)風·氓》中“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即是當時問女方姓名而后占卜兇吉的真實寫照。

3.納征

《儀禮》載：“納徵，玄纁束帛、儷皮，如納吉禮?！薄吨芏Y》言：“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盵7]《詩經》中未見納征禮的直接體現?！洞笱拧ご竺鳌贰拔亩ㄘ氏椋H迎于渭?！薄豆{》注：“問名之后，卜而得吉，則文王以禮定其吉祥，謂使納幣也?！甭勔欢嘞壬肌恩胫骸贰兑坝兴利帯穬善?，認為《麟之趾》為納征之詩?！盎槎Y納徵用麟為贄，而《二南》復為房中樂，其詩多與婚姻有關，故知《麟之趾》為納徵之詩”“以《野有死麕》證之，婚禮古蓋以全鹿為贄，后世茍簡，始易以鹿皮?！盵8]

4.請期

《儀禮》載：“請期，用雁。主人辭，賓許，告期，如納徵禮?！弊⒃疲骸靶鲋甘故辜{徵訖，乃下卜婚月，得吉日，又使使往女家告日，是期由男家來。今以男家執(zhí)謙，故遣使者請女家。若云期由女氏，故云‘請期’?！盵9]

關于婚禮進行的時間，《三禮目錄》云：“士娶妻之禮，以昏為期，因而名焉。必以昏者，陽往而陰來，日入三商為昏。”《正義》云：“然男女之家，或有遠近，其近者即夜而至于夫家，遠者則宜昏受其女，明發(fā)而行，其入蓋亦以昏時也?！惫驶槎Y大抵在黃昏、黎明之時進行。

“執(zhí)燭前馬，使徒役持炬火居前炤道?！币驗榛槎Y在黃昏或黎明時進行，故需火把照明。故“請期”在《詩經》中的體現與“伐柯”“伐薪”等意象巧妙聯系起來。《唐風·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薄吨苣稀h廣》：“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倍际窍鄳捏w現。

5.親迎

《儀禮》載：“主人揖入，賓執(zhí)雁從……降，出。婦從，降自西階。主人不降送。婿御婦車，授綏，姆辭不受。婦乘以幾，姆加景，乃驅。御者代。婿乘其車先，俟于門外。婦至，主人揖婦以入?！?/p>

《詩經》中多有對親迎的描寫，《大雅·大明》“文定厥祥，親迎于渭?！薄缎l(wèi)風·氓》“以爾車來，以我賄遷?！薄夺亠L·東山》“之子于歸，皇駁其馬。”都是很直接的體現。

《召南·鵲巢》一詩更是如此?！秲x禮》言：“……乘墨車，從車二乘，執(zhí)燭前馬。婦車亦如之，有裧。至于門外?！薄儿o巢》“百兩御之”正是迎接之景?！秲x禮》云：“婿御婦車，授綏，姆辭不受。婦乘以幾，姆加景，乃驅。御者代”，而“百兩將之”正是護送之意。詩末章“百兩成之”則是親迎禮成。《鵲巢》一詩正是親迎禮的充分印證。

以“昏禮”與《詩經》中的婚俗詩為例，不論是周代成婚的前提還是昏之“六禮”在《詩經》中均有體現。《詩經》是周人真實生活的寫照，其與周禮之間的印證，反映出當時人們對禮的尊崇以及禮制在人們生活中發(fā)揮的作用。

二、從棄婦詩分析《詩》對禮的規(guī)范

詩與禮的相互印證，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詩經》所具有的教化功能?！对娊洝分械脑娖m基本沒有對詩人的記載，但詩篇中卻常體現詩人的情感態(tài)度，這其實也是《詩經》教化功能的變相體現。以婚俗詩中的棄婦詩為例分析。

（一）棄婦詩中人稱變化里的詩人情感

《詩經》中的詩歌，同一首詩中的人稱并非是一成不變的。細微的人稱變化對詩人的情感抒發(fā)也有一定影響，往往也是詩人情感態(tài)度的一種體現?！缎l(wèi)風·氓》一篇就有這樣章節(jié)之中的人稱變化，人稱變化之中也表達了詩人的觀點。

《氓》中大部分篇章使用的是第一人稱的鋪陳，講述女子和氓結婚后又被拋棄的故事。但是在第一人稱的鋪陳中卻穿插著第三人稱的表述。詩云：“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將“匪我愆期，子無良媒”“以爾車來，以我賄遷”中“我”的自稱，變到“女”和“士”的角度來表述。又如“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一章，末尾又出現了“士”和“女”第三人稱的敘述。正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交替使用，展現出了詩人直觀的勸解和警告。

詩中氓和女子的婚姻無媒妁之言，并不符合正常的昏禮制度?；槎Y既成，男子卻又有二心?！睹ァ冯m為棄婦詩，女子自有可憐之處，但詩中兩次使用第三人稱實則體現了詩人的態(tài)度，即對不依昏禮進行婚姻的告誡以及對男子德行的譴責。這種暗含的情感態(tài)度正反映了《詩》所具有的教化和規(guī)范功能。

（二）從部分棄婦詩的內層情感分析詩人的態(tài)度

《詩經》中除了《氓》之外還有不少棄婦詩，詩人的情感態(tài)度也不盡相同?！睹ァ芬黄?，詩人的譴責情感比較淡，更多以女子“靜言思之，躬自悼矣”來勸誡民眾?！囤L·谷風》一篇則從女子的角度寫丈夫變心，表達出強烈的情感。

《邶風·谷風》整體上看仍是一首棄婦詩。詩之開篇“黽勉同心，不宜有怒”和“德音莫違，及爾同死”兩句從女子的角度表達了對婚姻的期待。其后的詩句則多寫男子的不守誓言，“行道遲遲，中心有違”，女子在婚姻之中“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匐救之。”但丈夫卻棄之而去，轉求新歡?！安晃夷軕A，反以我為讎，既阻我德，賈用不售。”幾句表達出女子內心強烈的不滿?！拔矣兄夹?，亦以御冬。宴爾新昏，以我御窮。有洸有潰，既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來塈。”更是將這種不滿推向了極致。

序云：“《谷風》，刺夫婦失道也”“淫于新昏而棄其舊室，夫婦離絕，國俗傷敗焉”。詩中表現出棄婦的怨恨不滿，更有對男子拋棄妻子的深深譴責，相比《氓》中的直言勸誡，《谷風》更能激起民眾的情緒，既有對棄婦的憐憫同情，亦有對負心男子的譴責?！豆蕊L》中對負心男子不滿的態(tài)度，正反映出周人對昏禮的遵從。

《詩經》婚俗詩中的棄婦詩，詩人情感雖不盡相同，但這樣有指向性的情感態(tài)度正是《詩經》教化作用的體現。詩篇之中所隱藏詩人的情感態(tài)度，大抵表現出一種對禮的遵從和維護，這也表明《詩經》在禮樂制度中起著一定的教化作用，是《詩經》對禮的規(guī)范，是《詩經》對民眾潛移默化的引導。

三、對詩與禮相違之處的討論

“昏禮”與《詩經》中的婚俗詩有許多相互印證之處，但其中也存在詩與禮相違之處。對于《詩經》中收錄的這些與禮相違的詩篇大抵有兩種不同的解釋。其一，持“民風開放”的觀點;其二，持“禮崩樂壞”的觀點。

（一）“民風開放”的觀點

持“民風開放”觀點者，究其根源大抵與五四討論《詩經》的熱潮有關。據《詩經學史》一書，五四學者提倡反封建的民主思想，希圖打破《詩經》在政教上的地位，將其從經學轉變成文學，提出了頗多可取的見解。但在魯迅、胡適、聞一多等學者的研究中，其一味忽略《詩序》《傳》《箋》及《疏》的重新研究，觀點有時也難免偏激。[10]但這樣一種略顯偏激的觀點卻為“民風開放”的觀點提供了前提。《周禮·媒氏》載“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薄多嶏L·溱洧》正描繪了未婚男女在上巳節(jié)相會的情景。詩與禮的印證更加強了這一觀點的可信度。且《詩經》中又有《召南·野有死麕》《邶風·靜女》《鄘風·桑中》一類幽會、野合的詩。但是以“民風開放”來解釋詩與禮相違之處實不能全信。

雖然毛注、鄭注等注多有過分解讀、增加政教功能之處，但也不可為逃脫政教思想的束縛而一味言《詩經》所反映的是一個民風開放的時代，從而忽略了周代本身的禮樂制度。周代之婚姻仍有“同姓不婚”的約束，取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沒有婚姻自由可言的。貴族階層的婚姻大抵成了維護穩(wěn)定的政治手段，下層人民的婚姻則是父母安排的結果。

《周禮·媒氏》載：“媒氏掌萬民之判。凡男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凡娶判妻入子者，皆書之。中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正義》解《毛傳》注：“三十之男，二十之女，乃得以仲春行嫁?！惫省睹绞稀分械挠涊d其實并非正統(tǒng)的昏禮，而是為了促進后代的延續(xù)對于三十未娶、二十未嫁的男女實行的一種政策。若只取“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未免斷章取義。

其實《詩經》與禮不合的篇目，詩人對違禮行為的情感態(tài)度是有待體會的。如《鄭風·將仲子》“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男女翻墻相見是與禮相違的，但詩中女子是持退縮和畏懼的心理。又如《鄘風·蝃蝀》“乃如之人也，懷昏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序言：“《蝃蝀》，止奔也?！彼奖贾羞`禮，詩中持明確的反對態(tài)度。

結合《詩經》產生的時代，與其言《詩經》所展現的是民風開放，倒不如將其理解為禮制約束下人們內心真實想法的寫照，是一種內心的渴望和追尋。如《鄘風·桑中》“爰采唐矣？沬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北憩F了男子期待和女子相會的心情。又如《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庇謴呐拥慕嵌缺憩F了對婚姻的渴望。這種渴望和追尋其實是與禮制相違背的，人們在詩中表現出來，這也正是《詩經》的真實之處。但若真行違禮之事，人們或懷畏懼之心，或有無奈之感，或受人指責。這反而說明禮在人們心中的地位，證明了周人是受禮制束縛的。

（二）“禮崩樂壞”的觀點

《詩大序》載“至于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作矣?！盵6]“禮崩樂壞”的觀點，大抵源于“變風”“變雅”，認為《詩經》中這些與禮不合的詩是禮崩樂壞的前兆。

《詩經》所產生的時代大致西周初期到春秋中葉，據《左傳·襄公二十九年》中載“吳公子札來聘，見叔孫穆子，說之……請觀于周樂。”[11]季札觀樂之時，所奏《風》之順序已與今日所見《詩經》大致相同，可見在魯襄公二十九年之時，《詩三百》已大體成形。此后，統(tǒng)治者依舊奏樂，人們在交談中常賦詩言志，引詩為用，故孔子云：“不學《詩》，無以言?！痹婋m與樂處于逐漸分離的狀態(tài)，但也不能言禮崩樂壞。直至春秋后期，禮崩樂壞的局面出現。但是，當孔子言魯昭公知禮時仍有人指出昭公娶同姓之人，可見此時雖有禮崩樂壞的表現，但禮制仍在人們心中。直至孟子之時，孟子為宣揚思想“曲解”《詩經》中的詩篇，國君已不能察之時，可謂真正的禮崩樂壞。故以《詩經》記載人們不合禮的行為而言其乃禮崩樂壞的前兆，大抵時間太早。

在嚴格的禮制規(guī)范下，自然會有違禮之人。故應當觀察民眾心中是否有對禮的敬重之心來判斷其是否遵從禮制要求，而不是民眾違禮的行為。若在《詩經》成形的時代已然有禮崩樂壞的跡象，時人又何用歌詩以諫上？其之后又何來在典禮中奏樂，賦詩言志，以詩交談的記載？

前文所引《詩大序》，其前有“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對于《詩》之功能的介紹。其后有“故變風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發(fā)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边@樣對“變風”的評論。民眾以詩歌向統(tǒng)治者反映地方之實情，使其聞之以戒，而統(tǒng)治者借詩篇來教化民眾?！对姟分胁缓隙Y之處對民眾有警戒教化之用，《詩大序》實則明確了詩之政教功能的運行機制并在此強調了《詩經》在維護禮制中的作用。

（三）對詩與禮不合之處的解釋

綜上，“民風開放”的觀點與“禮崩樂壞”的觀點都有其不合理之處。僅以《詩經》中婚俗詩分析，《詩經》中與禮相違之詩，此處猜測其是一種對民眾進行警戒和勸告形式。正所謂“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詩經》是上下交互的媒介。周禮以其繁瑣的禮數規(guī)定，使人們產生敬重畏懼的心理，進而行成“禮不可違”的思想觀念，而《詩經》這個用來演奏的集子是“樂”的一部分，以引導、勸告、警戒的形式來教化民眾，使民眾遵從禮制的要求。而這樣的婚俗詩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警戒勸告類。這類占多數，如《氓》一篇，氓與女子的婚姻是不符合禮制要求的。對于不遵從昏禮而成的婚姻，《詩經》并未強硬地指明錯誤，而是表現女子最終的悲劇，用溫和的形式讓時人引以為戒。

第二，指明問題類。這類詩篇常直言違禮之行，如《齊風·南山》是民眾諷刺齊襄公淫亂無恥的詩?！蹲髠鳌せ腹四辍份d：“公會齊侯于濼，遂及文姜如齊。齊侯通焉。公謫之，以告?！盵11]齊襄公與已嫁魯桓公的妹妹私通，詩直云“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以疑問語氣指明其違禮之行。

第三，諷刺批評類。如《邶風·新臺》是民眾諷刺衛(wèi)宣公劫奪兒媳姜氏的詩，以蟾蜍做比，具有較強的諷刺意味?！棒~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迸颖緸樽非笱嗤裰茫瑓s被衛(wèi)宣公所奪。時人以蟾蜍比衛(wèi)宣公，諷刺其違禮之行。

《詩經》中與禮相違的詩不能一概而論，在嚴格約束的禮制環(huán)境下，人們內心自然也壓抑著對自由的渴望和追求，有別于強硬的規(guī)定，《詩經》以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逐步引導民眾遵從禮制要求，對違禮的行為進行勸告和規(guī)范。民眾對與禮有違的行為進行指責，對行違禮之事有恐懼心理，這其實都是禮制教化的體現?！对娊洝分信c禮相違的詩發(fā)揮著與典章制度不同的教化作用，這也正是《詩經》的一個獨特之處。

四、以婚俗詩分析《詩經》在禮樂制度中發(fā)揮的作用

結合“昏禮”與《詩經》中婚俗詩的分析，《詩》與禮兩相印證之處是禮制在民眾生活中的體現，其相違之處又是《詩經》以另一形式對民眾的勸導教化?！对娊洝吩谥艽慕袒δ芘c《詩經》展現民眾生活、具有現實主義意義是不相違背的。雖然漢人治經，將《詩經》的政治教化作用推向了一個巔峰，為《詩經》增添了很多禮教的色彩，但這并不代表周時的《詩經》就不具有教化功能?！对娊洝繁揪彤a生于禮樂制度興盛的時代，其在禮樂制度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其一，有別于周禮等典章制度，《詩經》具有一定的音樂性。制度讓民眾產生敬畏心理，而《詩經》詩樂相融的體制，則給人以溫和之感。周禮雖是籠罩其上的，但《詩經》是產生于生活之中的。其音樂的形式緩解了制度帶來的壓力，有助于社會的安定，也在不經意間對民眾起到了引導教化的作用。結合《儀禮·鄉(xiāng)飲酒禮》記載“乃合樂，《周南》：《關雎》 《葛覃》 《卷耳》 《召南》《鵲巢》《采蘩》《采蘋》”，可見很多婚俗詩是在重要場合用來演奏的。先秦詩學注重“詩用”，典禮宴飲上奏《詩》的場景，人們交談時賦詩言志的現象，都體現了《詩經》對當時人們產生的深遠影響，這其實也是其教化功能的體現。

其二，《詩經》是一種小我情感的展現。典章制度是硬性的規(guī)定，對大眾起到共同約束作用，但《詩經》卻與之不同?！对娊洝返幕樗自?，更多的是一種小我情緒的展現。小我情感的展示在一定程度上，容易使民眾在《詩經》中產生情感共鳴。如聽《邶風·終風》可以感到女子被男子戲謔的悲慘，而聽《周南·桃夭》則可以感受到喜悅與祝福。前文論述已言詩人在《詩》中的情感態(tài)度是有待體會的，《詩》本身就帶著一定的態(tài)度。這些內置的情感在民眾與《詩經》產生情感共鳴時，對民眾的行為進行規(guī)范和引導。這樣一種方式是蘊含在音樂之中，循循善誘，逐步感發(fā)的。

綜上所述，《詩經》產生于禮樂制度興盛的時代，《史記》載：“既絀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盵12]而《詩經》作為禮樂制度的一部分，亦發(fā)揮著作用。綜合前文對“昏禮”與《詩經》中的婚俗詩相互印證以及相違之處的討論，可知《詩經》是禮制的輔助工具，其本身即在一定程度上起著教化、規(guī)范、勸導、警戒的作用。但其在禮樂制度中所發(fā)揮的作用是特殊的。與典章制度對比來看，《詩經》打破了禮與民眾之間的隔閡，讓禮制更加深入人心，維護著周代的制度觀念。

《詩經》中的詩歌類別很多，有戰(zhàn)爭詩、農事詩、燕饗詩、怨刺詩等，其中婚俗詩占了很大比重。昏禮的制度在婚俗詩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二者相互印證。而詩人不同的情感態(tài)度又表現出《詩》所具有的禮樂教化功能，《詩》與禮相違之處實則又是《詩》對民眾的一種引導。《詩經》以其有別于周禮的形式，在禮樂制度中發(fā)揮著作用，這一作用是不能因反對漢代的經學觀念而忽略的，是有其歷史價值和特殊之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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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方立明，女，漢族，陜西西安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本科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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