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作為由老子所引入的道家思想重要概念，憑借著玄同的特性作為道家世界中的基礎和內(nèi)在根據(jù)，其概念又在后世中被不斷地豐富，成為黃老道家中政治哲學的前提，和莊子學說解釋世界的根本性概念。相比于同樣重要的“道”的概念，“一”用其獨特的整體性、普遍性和無規(guī)定性為在道家基本觀念以及豐富玄妙的世界觀的構(gòu)建中起到了獨到的作用。同時因為道家思想中“一”所體現(xiàn)的完整性普適性的特性，為中華文化中所具有的博大包容性提供了獨有的文化前提。

【關鍵詞】道家;一;整體;玄同

【中圖分類號】B223?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2-0056-03

某個文化意象往往來源于其民族先賢智慧和悠久歷史文化的長期凝聚，在這個長期凝聚的過程中，隨著人們思想的革新和藝術(shù)化的創(chuàng)新，某些文化的符號在這個長期凝聚的過程中積淀，從而具有了其相對固定獨特的文化含義。這種含有著某個民族特有豐富深遠文化含義的聯(lián)想，在這個民族文化血脈的傳承交流中，可以引起其民族心領神會的思想交流。

在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中，道家思想是其中水乳交融的一部分。如果要談及道家思想的文化意象，就離不開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學建構(gòu)，而在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學建構(gòu)中，“道”是其中首先要關注的根本概念，而“一”的概念和思想就比較容易被人們忽略。實際上“一”作為同“道”一樣重要的萬物本根的概念，也是由道家開創(chuàng)的標志性概念之一，在道家思想形而上學的構(gòu)建中具有不可忽略的重要意義。

因此，本文將從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學構(gòu)建中入手，嘗試解析在道家思想中“一”這個重要的文化意象的作用。

一、由老子創(chuàng)發(fā)的“一”自數(shù)字到本根的演化

原本的“一”只是一個表示數(shù)目的數(shù)目字，表示最基本的數(shù)目，但事實上，因為一是最小的正整數(shù)的地位，也使得一的概念卻不只是像其他的數(shù)目字那樣簡單，就如同《尹文子》中所描述的：“凡數(shù)，十，百，千，萬，億，億，百，千，萬，十，皆起于一。”一是一切數(shù)字的開始，也正因為如此，一擁有了它在數(shù)目字的獨特地位，但此時的一卻還沒有哲學上的意義。

最早使“一”具有哲學意義的人是老子，老子將“一”的意義在數(shù)目字上引申到哲學上并且將“一”的概念賦予了哲理化和本體化的意義。

在《老子》的傳世本中，可以在一些章節(jié)中找到這樣的例子：一在《老子》第十章中：“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二在《老子》第十四章中：“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三在《老子》第二十二章中：“是以圣人抱一為天下式”;四在《老子》第三十九章中：“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五在《老子》第四十二章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等。在這些例子中，老子將“一”作為了本根，實體和根源以及指稱道創(chuàng)生萬物過程中第一個階段上的東西。

老子對“一”的這種由數(shù)字意義到哲理意義上的引申，使得“一”與其他的類似概念之間巧妙地增加了互補性與豐富性，這種巧妙的手法使得老子不僅可以使用“道”和“一”這種抽象的概念，也可以使用“大象”“玄牝”“谷神”“水”“天下母”等隱喻的象去表達本根和實體的概念。

除了“一”的本根性概念創(chuàng)造之外，“一”還具有一種無對待的無割裂的完整混成的特性，這種特性使得“一”可以自然的相處在有無之間，從而取消有無之間的割裂，使得事物可以達成一種取消了規(guī)定性的玄同。在《太一生水》的文本之中“太一生水。水反輔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輔太一，是以成地?！薄疤斓卣?，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時?！薄疤弧笔侨f物根源的最高創(chuàng)造者，也正是因為“太一”擁有著前文中“一”那樣取消規(guī)定性的玄同，才可以使得太一繼續(xù)在后續(xù)的衍化萬物過程之中仍然參與其中，繼續(xù)發(fā)揮它創(chuàng)生的主導作用，又可以融入后續(xù)的創(chuàng)生萬物的其他過程之中?！短簧返钠轮兴鶚?gòu)建的宇宙是一種取消了階級序列的生成性的宇宙，在這種取消了階級序列的生成論中，道是無限的，與萬物一體。這也是為什么牟宗三先生說：“道生萬物是不生之生”，這并不是一種邏輯上的先后順序，而是道與萬物始終在無限的變化中得以一體。這種取消了規(guī)定性的玄同思想，為后世中黃老道家和莊子學說奠定了一個基礎架構(gòu)。

在《凡物流行》的篇章中，“一”并不像前文中提及那樣“超感知”的存在，而是在生活中可以憑借人的感官可以觸及的東西?！斗参锪餍小分杏刑峒啊笆枪室?，咀之有味，嗅‘之有臭’，鼓之有聲，近之可見，操之可操，握之則失，敗之則槁，賊之則滅?！睆倪@一句中可以隱含地看出古人賦予了“一”可以被感知到和觸碰到的實在性。而在“一”賦予了事物可以被感知的實在性之后，《凡物流行》中又基于可被感知性說明“一”是“無目而知名，無耳而聞聲，草木得之以生，禽獸得之以鳴?！笔篱g萬物的存在之所以有差異，正是因為具有各自不相同的規(guī)定性。但在道家的思想中，其實回歸到最根本的狀態(tài)，萬物都是一樣的，都是“一”而已。這樣的觀點使得“一”自身具有了無法被具體規(guī)定的特性，也正因為這樣無法規(guī)定的特性，使得自然萬物可以成為其自身的根據(jù)，而進一步地引出“一”是世間的法則，統(tǒng)治者也應當“得一”以使得世間的事務變得井然有序。這種觀念為道家思想在政治學的發(fā)展提供了一種動力，因為天地間的規(guī)律就是如此，君王應當效法天地的規(guī)律使得國泰民安，而百姓也應當順應這種規(guī)律而在人世間自然成長。這也是老子思想中“一”所以能夠幫助萬物治理的具有普遍適應性思想的進一步發(fā)揚。

在“一”這一段衍化的過程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最早由老子所提出的思想中，它不僅包含著創(chuàng)生萬物的本根性概念，也同樣蘊含著世間秩序運行的最高級的規(guī)律。在《太一生水》的篇章中，后人更加偏向發(fā)揚了老子思想中具有本根性概念的創(chuàng)生萬物這一部分內(nèi)容，這是對老子的道家世界觀的補充，也是對老子玄妙思想的解釋。而在《凡物流行》的篇章中，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是后人對老子治世思想的一種補充，嘗試根據(jù)老子提出的世界運行規(guī)律，尋找出其中更偏重于“人”的部分。再用偏重人的部分去解釋“人”應當如何在自然中治理自身，以求得順應自然的繁衍。

二、老子之后“一”的發(fā)展

在“一”經(jīng)歷了老子的哲學引申和《太一生水》以及《凡物流行》的發(fā)展之后，后人主要在兩個方面對“一”的思想做出進一步的延伸發(fā)展。其中一條方向是黃老學注重的政治社會秩序建立的方向，另一條方向則是莊子所注重的事物齊同，個人的精神境界和渾然統(tǒng)一的社會狀態(tài)的方向。

在第一條路線之中，黃老學將老子的“一”同具有剛性制度化的“法”的概念結(jié)合起來。在老子心中百姓是“自化”與“自然”的，沒有說明百姓們會“自化”和“自然”的內(nèi)在動力是什么。黃老學說則嘗試用一個統(tǒng)一起來的“一”的“法”去解釋為什么會存在這樣的動力?！豆茏印っ鞣ń狻分姓f：“法者，天下之程式也，萬事之儀表也;吏者，民之所懸命也。故明主之治也，當于法者賞之，違于法者誅之。”從這一句中，可以看出老子引入的混成的“一”如何變成了黃老學說相對具體的普遍的“法”。而在《管子》之中，雖然“道”和“一”同樣都是重要的本根性概念，但是對于“一”本根性概念的描述卻少之又少，它更多的會被偏向的解釋成“一”是君王治理國家的根本，如《管子·內(nèi)業(yè)》中描述的：“執(zhí)一不失，能君萬物。君子使物，不為物使。得一之理，治心在于中，治言出于口，治事加于人，然則天下治矣。一言得而天下服，一言定而天下聽，公之謂也?！?/p>

在黃老道家中具有重要地位的《黃帝四經(jīng)》也有著對于“一”概念的闡述，這些闡述大致可以分為兩個，其中之一是“一”被用作“道”這一概念的謂詞來描述一種混而未分的狀態(tài)，如同《黃帝四經(jīng)·觀》中說：“混混沌沌，窈窈冥冥，為一囷，無晦無明，未有陰陽。陰陽未定，吾未有以名?！痹谶@一句中可以看出“一”或者說“一囷”所體現(xiàn)出的一種混而未分的狀態(tài)，這種具有完整性的未分化的狀態(tài)正是老子《道德經(jīng)》中“一”所具有的無對待的無割裂的完整混成的特性在老子之后的道家思想中進一步的體現(xiàn)。但在這一句中，更加應當引起人們關注的應該是這句中“一”被用作“道”的謂詞這種情況。這在之前的道家思想之中都是罕見的。其中之二在黃老道家的政治哲學中，《黃帝四經(jīng)》同《管子》中對統(tǒng)治者的要求也具有相似之處，《黃帝四經(jīng)》中所要求的“執(zhí)道”與“執(zhí)一”也是要求統(tǒng)治者按照法律的制度去治理，使得“統(tǒng)一”的法制成為君主治理國家的具體標準。但是《黃帝四經(jīng)》比《管子》之中對統(tǒng)治者的要求有了更多多樣性的要求，這可能是由于它的概念體系比《管子》之中所描述得更加豐富，而在這之中最應當引起人們注意的，也是黃老道家中相比于之前道家思想中更為獨特的地方，是它不僅只是強調(diào)了“一”是統(tǒng)治者應當遵循而治理世間的準則，更從“自為”的人性的角度去解釋了為什么君王應當要用法度治理國家，因為這不僅僅是順應天道的要求，更是滿足了人趨利避害的本性。這種思想是黃老道家思想中與之前道家相比最為獨特的地方，同時也為黃老道家推行自己的學說提供了更多的一層動力因素，相比于更難以觸及高高在上的順應天道的說法，源自人本性的需求無疑是可以觸動更多數(shù)人內(nèi)心的解釋。

在第二條路線之中，莊子則不同于黃老學說，莊子依據(jù)老子的基本概念構(gòu)建了前所未有的宏大道家世界觀。在莊子所構(gòu)建的世界觀中，萬物都是由“道”所創(chuàng)生的，但這并不意味著萬物就由此割裂分開了，由于“一”的本質(zhì)具有完整性，萬物才得以在“最頂點”的概念中得到統(tǒng)一，由這個角度看來，萬物雖然具有差異性，但是在最本質(zhì)的深處，萬物都具有一種“同一性”?！肚f子·齊物論》中“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這幾句也都是莊子所提出的“萬物齊一”思想的體現(xiàn)。

在莊子看來，不同的人看待世界會用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法。《莊子·秋水》中就記錄了五種觀察世間萬物的方法，分別是：“以道觀之，以俗觀之，以差觀之，以功觀之，以趣觀之?！倍f子自己就是根據(jù)道的角度嘗試“以道觀之”得出了“萬物齊一”的結(jié)論。用這種“以道觀之”的方法，就可以看到世界萬物的多樣性中最為齊同的部分，這也得出了莊子思想的基礎架構(gòu)的來源。

在莊子的其他篇章中。也有相關的表述，如《德充符》中所描述的“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和《秋水》中“萬物一齊，孰短孰長”的說法。甚至在后世郭象在為莊子《逍遙游》的篇章中寫注的時候也說明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庇纱艘部梢钥匆娗f子的“齊一”思想在他自己學說中的重要性以及對后世深遠的影響。

莊子以老子的“道”和“一”的概念作為基礎，向世人展現(xiàn)了他所構(gòu)建的恢宏玄妙的宇宙和世界觀，莊子學說中“齊物”“齊一”的概念和“天人合一”的思想也由此延伸而來。莊子的思想中“一”與“道”的關系并不是大多數(shù)的學說中相類似的關系。莊子所說的“一”更像是依托于“道”的概念而產(chǎn)生的世界混而未分的“一”，是一種人的心靈達到了極致的、與宇宙萬物都可以達成身心和諧的那種超越心靈界限的“一”。

在《莊子·天地》篇中有這樣的描述：“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名。物得以生謂之德。”從這一句中可以看出，“一”存在于萬物創(chuàng)生的第二個階段，在這個階段中，萬物通過一從道之中分化而來，而萬物也在這個過程中蘊含了道在其中。因此莊子并不否認世間萬物具有多樣性和差異性，只是他更加看重萬物之所以為物的共同性和齊一性。莊學相信，社會的最初，是一種完整的混而未分的理想狀態(tài)，后來因為失去了“一”，事物才變得分裂，變得不完整了。為了回歸到那種和諧而統(tǒng)一的至世，莊子提出了自己的學說，提倡回歸“齊一”。但是人在回歸齊一的道路上并不容易，在這個過程中，人也需要老師的教導和自己個人的修煉。這不僅僅是個人的奮斗目標，更是整個社會的目標和價值所在，但是社會的治理相比于個人的自我實現(xiàn)更加困難，因此實現(xiàn)這種狀態(tài)則需要統(tǒng)治者也做到“齊一”，就像莊子在《莊子·天道》篇說的那樣：“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p>

在“一”發(fā)展的這一個階段之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經(jīng)歷了老子的開端之后，“一”的思想在道家的論域之中主要沿著兩條基本的線路延續(xù)，其中偏向生成論的部分經(jīng)歷了《太一生水》的延續(xù)，再到后世中莊子學說更為豐富的闡述，呈現(xiàn)了萬物齊一的世界觀和政治學說。而另一部分偏向政治學說的部分，經(jīng)歷了《凡物流行》的繼承，演變成了后世中與“法”的思想緊密結(jié)合的黃老道家學說。正是因為老子將“一”賦予了哲理化的意義，使“一”成為道家形而上學中與“道”同樣重要的根本性概念。才使得《太一生水》和《凡物流行》中，后人將老子所提出哲理化的“一”進一步發(fā)揚，使得“一”具有了生成論上的意義，同時因為“一”概念本身被賦予的完整性和無規(guī)定性，進一步使得道家可以使用的象更加豐富，足以向后人呈現(xiàn)道家豐富的宇宙觀。再至后世中與“法”的思想所結(jié)合的黃老道家和超脫世俗的莊子學說。這條主線脈絡中無一不體現(xiàn)出“一”的無規(guī)定性、完整性與包容性。這一條脈絡可以清晰簡明地向讀者展示在道家思想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中，“一”作為一個特殊的文化意象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和文化內(nèi)涵，這是中華文化所崇尚的“和”的包容性在道家思想中最初的體現(xiàn)之一，這種中華文化所獨有的“沖氣以為和”的思想，也為中華民族文化的構(gòu)建打下夯實基礎，使得“一”成為人們今天在道家哲學論域探討時不可缺少的重要文化意象。

三、結(jié)語

本文以“一”在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學構(gòu)建作為切入點，分析“一”作為一種獨有的文化意象先在道家老子階段引入，而后又經(jīng)由《太一生水》《凡物流行》對老子所開創(chuàng)的“一”的含義的繼承發(fā)展，突出說明了“一”所具有的完整性與取消規(guī)定性，再提出“一”所具有的普適性思想，引至后來所分化的黃老道家將“一”與“法”相結(jié)合的政治學思考，以及莊子所向往的“萬物齊一”的恢宏世界的這兩條路線，簡要地梳理了“一”在道家這一文化論域發(fā)展的簡要脈絡。最后做出總結(jié)，突出強調(diào)了“一”在道家思想中“沖氣以為和”的重要理念，以最終闡述出“一”為何成為中華民族道家思想中不可缺少的重要文化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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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解玉琦，男，漢族，山東濟南人，本科在讀，廣東技術(shù)師范大學，研究方向：中國哲學、道家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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