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歷史上牛車作為交通工具最為流行的時期,出土的魏文物中有大量的紅陶牛車,如盤龍塚村元邵墓中出土的紅陶牛車。江蘇省江海博物館館藏紅陶牛車屬于北齊時期的產(chǎn)物,不僅造型獨特,更有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文章基于此對紅陶牛車的整體造型作了分析,并從交通出行文化、喪葬文化兩個角度闡釋了紅陶牛車的文化內(nèi)涵,剖析了南北朝時期牛車盛行的原因。
關鍵詞:江蘇省江海博物館;紅陶牛車;文化解讀
江蘇省江海博物館位于江蘇南通海門市,是全國唯一一家具有濃郁江海文化特色的中型博物館。江蘇省江海博物館擁有諸多精美文物,而北齊紅陶牛車則是其中的代表。牛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是古代重要的出行工具,特別是在南北朝時期,牛車極為風行,無論是上層士人還是一般百姓,均有乘坐牛車的習慣。相應地,以牛車殉葬也成為一種習俗,正如許進雄先生所言:“在北朝的墓葬和壁畫中,牛車作為墓主人的坐乘,常被安置在一大群騎馬的護衛(wèi)之中?!盵1]
一、館藏紅陶牛車的造型分析
(一)館藏紅陶牛車的整體結(jié)構(gòu)
江蘇省江海博物館收藏的紅陶牛車為北齊時期的紅陶牛車,該牛車高28厘米,長39厘米,寬24厘米。魏晉南北朝出土的紅陶牛車分為有棚牛車、無棚牛車兩類,有棚牛車也被稱為牛安車,正如《晉書·輿服志》中所載:“坐乘者謂之安車,倚乘者謂之立車,亦謂之高車?!睙o棚牛車被稱為“軺車”,車軸部分一般都向外突出。從出土陶牛車的分布來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牛車以有棚車為主,如河南偃師杏園村的兩座魏晉墓便是有棚車[2]。江蘇省江海博物館的紅陶牛車同樣屬于有棚車。紅陶牛車包括牛、車、底板三個部分,其中,牛、底板為一個整體,而車的形制則較為復雜,包括軛、轅、輻、輪、棚、輿、轊、門等結(jié)構(gòu)。軛為架在牛脖子上的短粗曲木;轅為車前駕牲畜的木頭,先秦時期多為一根曲木,漢代以來則為兩根直木;輻為車輪中連接車轂和輪輞的直棍,館藏紅陶牛車的車輻共12根;輪即車輪;棚覆蓋于車廂頂部,具有遮風擋雨的作用;輿即車廂,是乘車人坐臥的空間;轊為套在車軸的兩端零件,多為青銅制;門則是乘車者上下車的出入口。車底板呈長方形,下方有一槽溝,為制剎處。
(二)江海博物館紅陶牛車的造型剖析
從材質(zhì)來看,陶器是黏土、陶土捏制成型后燒制的器具,是人類社會從舊石器時代進入新石器時代的重要標志。北朝時,我國制陶工藝已經(jīng)非常成熟,館藏紅陶牛車以黏土燒制而成,燒制中陶胎中的鐵轉(zhuǎn)化為三價鐵,器表呈紅色。盡管隨著時間的流逝,紅陶牛車的色彩已不復鮮艷,但仍可見灰紅色。陶牛昂首挺胸,雙目圓睜,尖角豎起,鼻孔張大,雙耳直豎。陶牛牛身肥碩,牛腿則短小粗壯,非常適合拉車,車廂頂部前后兩端上翹,門簾垂掛,牛車制作精良,在車身、車棚,甚至是輪與組節(jié)的榫接處,都盡量還原實物。總體而言,館藏紅陶牛車具有北朝時紅陶牛車的一般特點,且造型生動、形制精美,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
二、館藏紅陶牛車的文化解讀
(一)交通出行文化
衣食住行是生活的四大方面,車是古代出行的重要工具。根據(jù)史料記載,我國是世界上最早制造和使用車的國家,如《后漢書》載:“上古圣人,見轉(zhuǎn)蓬始知為輪。輪行可載,因物知生,復為之輿?!背蓵趹?zhàn)國時期的《周禮·考工記》更是細致、完備地記載了車的制作方式。牛車是古代常見的交通工具,其發(fā)展歷程可以分為四個階段[3]:其中,先秦時期的牛車雖然也被用于貨物運輸和載人出行,但并不受重視。當時主流的車仍然是馬車,達官貴人出行以馬車為首選,牛車規(guī)格較低,是平民百姓所用之車。兩漢時期,牛車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升,這和當時馬匹稀缺有很大的關系。不少達官貴人轉(zhuǎn)而將牛車作為交通工具,如《后漢書·朱浮傳》載:“自宗室諸王、外家后親,皆奉遵繩墨,無黨勢之名。至或乘牛車,齊于編人?!钡藭r,牛車仍非上層人士的首選,官員在正式場合乘坐牛車甚至會被視為有損典儀,如巨鹿太守謝夷吾就因為“以行春乘柴車(牛車)”而被貶為下邳令。館藏紅陶牛車是牛車興盛時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的出行文化。紅陶牛車基本復原了當時牛車的形制,無論是牛的塑造,還是框體架構(gòu)的呈現(xiàn),均惟妙惟肖。
(二)喪葬文化
喪葬文化是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廣泛地存在于各個民族的民俗之中。我國有著歷史悠久的喪葬文化,“事死如生”是我國喪葬文化的重要特點[4]。受這一觀念的影響,人們認為生前享受的一切,也應隨葬在死后的空間—墓葬之中。以紅陶牛車殉葬,背后體現(xiàn)的便是這種喪葬文化。紅陶牛車殉葬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的車馬殉葬。出行是社會生活的重要方面,車馬是先秦時期重要的出行工具。因此,商周時期的貴族墓中,多有真車馬及車馬器物殉葬。根據(jù)墓主身份地位的不同,殉葬的車馬數(shù)量也有一定的差別。通常情況下,墓主生前地位越高,殉葬的車馬數(shù)量就越多。從考古發(fā)掘的結(jié)果來看,車馬殉葬制度一直延續(xù)到西漢初期。西漢中期以來,車馬殉葬的形式發(fā)生了變化,逐漸從實物殉葬演變?yōu)槔L制車馬壁畫的形式,河北望都1號墓、偃師杏園東漢壁畫墓、安平逯家莊壁畫墓等,均有制作精美的車馬出行圖。這些車馬出行圖反映了貴族生前“連車成騎,驂貳輜駢”的盛況。
魏晉以來,受各種因素的影響,人們的出行方式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牛車取代馬車成為日常出行的主要載具,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均以牛車出行。出行方式的變化推動了喪葬文化的轉(zhuǎn)變,牛車取代了馬車和車馬壁畫圖,成為隨葬的重要器物。早在西晉時,墓葬中便有不少牛車,如河南洛陽西晉大型墓中便“包括鎮(zhèn)獸墓、牛車、鞍馬、牽馬俑和侍仆俑”[5]。北朝延續(xù)了隨葬牛車的習俗,北魏、北齊時期的墓葬中均出土了大量牛車。北魏元邵墓中的陶牛車,裝飾極為精美,不僅在牛身絡以豎三橫四的革帶,豎帶帶端更有流蘇下垂,體現(xiàn)了墓主人的尊貴地位。北齊時期墓葬中牛車更多,最為典型的便是出土于太原壙坡張肅俗墓的紅陶牛車。該牛車造型簡潔,車廂形制較小,現(xiàn)藏于國家博物館。館藏紅陶牛車同樣是北齊時期的隨葬牛車之一,是北齊喪葬文化的體現(xiàn)。將紅陶牛車隨葬于墓中,其意圖是希望墓主人死后仍有牛車作為交通工具出行,是對先秦以來車馬隨葬習俗的延續(xù)與發(fā)展。
三、北齊紅陶牛車盛行的歷史探索
(一)達官貴人的引領
牛車作為一種交通工具,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三國時期歷史學家譙周在《古史考》中說:“黃帝作車,任重致遠。少昊時略加牛,禹時奚仲駕馬?!比欢?,先秦時期牛車的地位并不重要,多用作運貨及平民出行,不受達官貴人喜愛,馬車是當時上層人士的首選。六藝中的“御”便是駕馭馬車的技巧。西漢初年,國家始定,百廢待興,馬匹稀缺,牛車便成為馬車的替代品。《史記·平淮書》云“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意思是說貴為皇帝,也難以配齊四匹毛色相同的馬匹拉車,文武官員有的只能坐牛車出行。達官貴人乘坐牛車雖然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改變了牛車只能由平民乘坐的習慣,極大地提升了牛車的地位,而這又反過來推動了牛車在社會上的普及與發(fā)展。魏晉以來,牛車已取代馬車成為各階層普遍使用的交通工具。一些統(tǒng)治者甚至將牛車作為賞賜之物。如《魏書·常景傳》:“齊獻武王以景清貧,特給車牛四乘,妻孥方得達鄴?!饼R獻武王即高歡,是北齊的奠基人,后被尊為高祖神武皇帝,據(jù)此可知,館藏紅陶牛車反映了北齊牛車風行的盛況。
(二)魏晉玄學的余波
玄學興盛于魏晉之際,具有儒道合流的特點。魏晉玄學家將儒家經(jīng)典《周易》與道家經(jīng)典《老子》《莊子》并列為“三玄”,并對儒、道兩家的許多經(jīng)典概念作了新的闡釋,如王弼在《無名論》中指出“自然者,道也”,認為自然與道在本體論上具有同一性。魏晉時期的玄學以洛陽為中心,并向四周輻射。晉元帝南渡,中原士人大量南遷,建康(南京)取代洛陽成為新的玄學中心,然而,玄學在北方仍然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北齊書·杜弼傳》載:“(杜弼)性好名理,探味玄宗,自在軍旅,帶經(jīng)從役?!倍佩鲈谭顤|魏靜帝和高歡父子,在北齊士大夫階層中有很大的影響力,推動了魏晉玄學在北齊的傳播與發(fā)展。玄學講究沖淡、自然、率性、任真,以清談為主。不同于馬車的疾馳,牛車緩緩而行,且空間更為寬敞,能為談玄的人提供一種優(yōu)游、閑時、舒展、圓緩的空間環(huán)境,并創(chuàng)造出一種談玄時特有的心境和特有的談話氛圍。北齊紅陶牛車從交通出行的角度反映了魏晉玄學余波對士人心理的影響。
(三)車廂形制的變化
對古人而言,特別是達官貴人、士大夫,舒適度是他們選擇交通工具的首要因素,而牛車車廂形制的變化極大地提升了牛車的舒適度。從出土的先秦兩漢馬車俑來看,馬車車廂多為正方體,注重外部裝飾,但內(nèi)部空間較小,因此,乘坐馬車的人正襟危坐,時間一長,腿部容易酸痛,同時車廂較小也使馬車更加顛簸。相較而言,牛車的空間則更為寬敞。將館藏紅陶牛車等比例放大后,可以發(fā)現(xiàn)車廂內(nèi)部環(huán)境更大。車廂空間的增加使乘坐者不會感到局促。且牛車的車門多設在車廂后,便于上下車。從裝飾的角度而言,牛車更加重視內(nèi)部環(huán)境,外部裝飾較少。館藏紅陶牛車外部幾乎沒有裝飾,這也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尚淡心理。魏晉以來,牛車內(nèi)多增設憑幾。憑幾是供人們憑倚的一種家具,可以增強坐姿的舒適感。盡管紅陶牛車并沒有呈現(xiàn)車廂的內(nèi)部構(gòu)造,但從史料文獻中可以推測其內(nèi)部的布局。
四、結(jié)語
從考古發(fā)掘的結(jié)果來看,紅陶牛車多發(fā)現(xiàn)于魏晉南北朝時期部分王公的大墓中,館藏紅陶牛車是其中的代表,體現(xiàn)了當時的出行文化與墓葬文化。達官貴人的引領、馬匹數(shù)量的不足、魏晉玄學的余波、車廂形制的變化則是紅陶牛車風行的重要因素。
作者簡介
梁東雷,1974年1月生,男,漢族,江蘇海門人,助理館員,本科,研究方向為書法創(chuàng)作、文物鑒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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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楊燕.談談館藏北魏陶牛車和古代牛車[J].文物天地,2016(11):70-72.
[3]王永平.北朝時期之玄學及其相關文化風尚考述[J].學術研究,2009(11):101-110.
[4]張振剛.三國兩晉南北朝墓葬出土牛車俑群的初步研究[D].成都:四川大學,2007.
[5]孫機.中國古代馬車的系駕法[J].自然科學史研究,1984(2):169-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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