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萍

（廈門市集美區(qū)實驗小學，福建 廈門 361022）

從教育部等九部門于2018 年12 月發(fā)布的《關于印發(fā)中小學生減負措施的通知》，到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于2021 年7 月頒布的《關于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yè)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下稱“雙減”），都強調(diào)“學校要確保小學一、二年級不布置家庭書面作業(yè)；小學三至六年級書面作業(yè)平均完成時間不超過60 分鐘”，全面壓減書面作業(yè)總量和時長是減輕學生課業(yè)負擔的主要措施?！半p減”實施以來，為了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完成書面作業(yè)，大部分學生、家長認為字寫得差不多就行；有些教師也就聽之任之，降低了對學生的寫字要求，只求一個“快”字。這樣做的后果會怎樣？筆者所在學校對學生的書寫情況進行調(diào)查，結果不容樂觀：一是各年級學生握筆姿勢合格率均低于50%，一、二年級更是低至19.7%和17.5%；二是書寫質量以滿分5 分計，各年級平均分都低于3.8 分，五年級更是低至2.8 分；三是書寫正確率不高，以四年級68 名學生參加生字聽寫測試為例，“嘯”字錯誤率高達26.5%，“慰”字17.6%，“拭”字16.2%，“朦”字13.2%，“具”和“局”11.8%。這是個例，還是普遍現(xiàn)象？通過區(qū)域調(diào)查訪談，大部分小學語文教師反映，近年來學生漢字書寫能力、書寫質量呈明顯下降趨勢。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 年版）》（下稱《課程標準》）明確指出“識字、寫字是閱讀和寫作的基礎”，可見寫字是一項重要的語文基本功，指導學生寫好漢字，是每個小學語文教師義不容辭的責任。由于漢字是當今世界上眾多文字中唯一的表意文字，研究寫字教學先要了解漢字特點及其對寫字的影響?！皾h字學”是研究漢字最全面、最深入、最科學的學科。語文教師應積極探索漢字學視域下的小學寫字教學理論與實踐策略，以期提高寫字教學效果。

一、漢字特點對寫字的影響

（一）漢字的特點

漢字是表意文字。漢字記錄語言的基本單位是單字，單字直接記錄的是語言中的語素，語素有音和義，因此，每個單字就不但有形、有音，還有義，攜帶大量的文化信息。不同于線性書寫的拼音文字，漢字是典型的方塊字，它的筆畫有秩序地分布在一個平面性的方框里，展現(xiàn)的是二維空間的建筑美感。但漢字的結構復雜，常用漢字由500 多個部件構成，它們形體各異，位置不定，很難把握規(guī)律。有些部件還有不同的變體，如“然、胃、腸”中的“月”。有些漢字筆畫繁多，如攥、贛。這就增加了學生學習的負擔。

（二）漢字的書寫技能

《課程標準》在教學具體建議中要求教師“指導學生掌握基本的書寫技能”。20 世代八九十年代，從心理學角度研究語文學習的學者認為“寫字技能是一種動作技能”，是“在一定的書寫思想指導下，按照一定的要求，通過書寫者反復練習而獲得準確、迅速、流暢直至嫻熟的動作技能”。［1］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語文教師會給學生布置那么多抄寫作業(yè)，只因熟能生巧。但寫字不同于游泳、騎車等動作技能訓練，先做什么動作、后做什么動作總是有一定程序，其在書寫過程中要以漢字的視覺形象、聽覺記憶、字義理解作為基礎，并有意識地對寫字動作進行調(diào)節(jié)和控制，才能順利完成書寫。因此，語文教師在指導學生寫字時，除了通過自身的示范與陳述，引導學生反復練習，掌握正確的寫字姿勢、執(zhí)筆姿勢及運筆技能，形成寫字行為規(guī)范外，還要引導學生學習漢字知識，了解漢字特點，再遵循一定的筆順規(guī)則和結構規(guī)則寫字。學生只有熟練掌握和運用漢字書寫規(guī)律，才能算是掌握基本的書寫技能。

二、漢字學與寫字教學的聯(lián)系

漢字學是以漢字為研究對象建立起的一門學科，其中很多內(nèi)容與識字寫字教學密切相關，如漢字起源與發(fā)展演變、構形規(guī)律與分析方法、字形與音義聯(lián)系。尤其是“現(xiàn)代漢字學”，其著重研究現(xiàn)代漢字的屬性和應用，并為現(xiàn)代漢字的應用提供了可操作的科學規(guī)則。以蘇培成所著的《現(xiàn)代漢字學綱要》為例，其中所述的“現(xiàn)代漢字的構字法”研究的是漢字的內(nèi)部結構，其從字形的現(xiàn)狀著眼，研究字形和字音、字義的關系，從而說明構字的理據(jù)，得出現(xiàn)代漢字的構字類型；［2］所述的“現(xiàn)代漢字的構形法”研究的是漢字的外部結構，即一個字怎樣由最小的構形單位逐層組合為二維的方塊字，包括組合成分（含筆畫、部件）和組合方式。這些關于現(xiàn)代漢字的知識、理論對小學識字寫字教學提供了有力的理論支持和有效的實踐策略。

三、基于漢字特點的寫字教學研究情況

綜上所述，在“雙減”背景下，在探索更為科學有效的寫字教學方法研究中，漢字學的運用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以2017-2022 年為期限，以“小學寫字教學”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wǎng)”搜索出124 篇教學論文。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廣大語文教育研究人員、小學語文教師充分重視寫字教學，為此開展了大量的研究與實踐工作，總結出較為先進的寫字教學理論或經(jīng)驗，有些強調(diào)了運用各種方法激發(fā)學生寫字興趣的重要性，如“寫字教學相對于其他教學來講可能較為枯燥與無趣，因此就要充分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與科學技術的優(yōu)勢，倡導多媒體教學的教學方式，這樣不僅能夠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更能提高寫字教學的教學效率，提高學生對于寫字教學的積極性”［3］；有些強調(diào)了教師示范指導的重要性，如“低年級學生初涉漢字的書寫需要教師的引導，教師在指導學生寫字時，必須要求其在仔細觀察的基礎上再行書寫，這樣才能快速提升其寫字學習的效率”［4］；有些強調(diào)了學生寫字習慣培養(yǎng)的重要性，如“無論是提高學生的書寫技能，還是傳承和發(fā)揚漢字文化，語文教師都應該在教學中把培養(yǎng)學生的寫字興趣和良好的書寫習慣當作重要目標，以此促進學生的全面發(fā)展”［5］；有些闡述了理解統(tǒng)編教材寫字教學編排特點的重要性，如“第一學段為小學生寫字之始，是寫字教學的關鍵時期，理應頂層設計，科學應對。對寫字教材的編寫、寫字教學的實施和寫字教學的評價等都需要學理上的理據(jù)支持，及進行學理上的合理解釋”［6］；但是，探索基于“漢字特點”的寫字教學研究少之又少，相關教學論文占比不到搜索總數(shù)的10%。因此，積極探索關注漢字特點的小學寫字教學具有重大意義。

四、漢字學視域下的小學寫字教學策略

筆者帶領研究團隊開展“漢字學”在小學語文教學中的運用研究十余年，從大量的實踐中總結出了運用漢字學理論提高小學寫字教學效率的策略，以破解“雙減”背景下小學寫字教學的困境。

（一）指導學生掌握書寫的規(guī)則

“漢字學”的漢字構形研究揭示了“漢字的形體依一定的理據(jù)構成和演變的規(guī)律，包括個體字符的構成方式和漢字構形的總體系統(tǒng)中所包含的規(guī)律”［7］。統(tǒng)編小學語文低年級教材據(jù)此規(guī)律有序編排生字、筆畫、筆順、偏旁、結構、習慣培養(yǎng)、工具使用等寫字內(nèi)容。教師在寫字教學中“應引導學生找出漢字結構的內(nèi)在規(guī)律，建立一個合乎法則的活動方式，依據(jù)線索進行聯(lián)想，由偏旁部首或一個字記住與其相關的大量的字，正所謂‘以形為本，觸類旁通’”［8］，才能使寫字教學理性化，提高寫字教學效率。

1.掌握筆畫書寫規(guī)則。小學低年級學生以形象思維、口頭表達為主，要認識并書寫符號化了的漢字仍面臨巨大挑戰(zhàn)。他們常常分不清筆形，如形近的橫折彎鉤和橫斜鉤；分不清筆畫數(shù)，如將“樂”的第一、二筆連在一起；分不清運筆方向，如一筆寫成“口”；分不清筆畫之間的關系及書寫的先后順序。一年級學生書寫的漢字雖簡單，但往往蘊含重大的書寫理據(jù)，語文教師要認真學習漢字構形知識，引導學生掌握最基本的筆畫書寫規(guī)則：一是準確稱說筆畫，辨清形近筆畫，叫得準、分得清，才能寫得對。二是運筆規(guī)則，在同一筆畫上，筆尖只能走一次，不能走回頭路；寫橫只能由左向右，不能由右向左；寫豎、寫撇、寫捺只能由上向下，不能由下向上。三是注意筆畫與筆畫或部件相離、相接或相交的組合關系。四是掌握筆順規(guī)則，以提高寫字的速度和效果。

2.掌握部件變形規(guī)律。部件是現(xiàn)代漢字構形的重要成分，它是由筆畫組成的具有組配漢字功能的構字單位。從構成漢字的三個結構層次說，部件介于筆畫和整字之間，它大于等于筆畫，小于或等于整字。一年級教材后面呈現(xiàn)的常用偏旁也是部件。漢字在追求實用性的同時也在追求均衡、方正、穩(wěn)當?shù)拿阑?，其部件往往因構圖求勻稱而發(fā)生變體，如“鳥”在“裊、島”中的省減變體；“水”在“益”上的置向變體；“裳”從“尚”得聲，“尚”中“冂”變“冖”，還有左邊的部首最下一筆的橫均改為提等，都屬于改變部分筆形；“果”字本來從“田”從“木”，書寫時中間一豎貫穿，形成交重變體……語文教師只有指導學生掌握漢字的部件變形規(guī)律，學生才能把字寫正確、寫工整、寫美觀。

3.掌握結字、布局規(guī)則。漢字的結字、布局是指漢字筆畫及部件的搭配關系和組織形式，包括外部輪廓、部件布局、空間疏密、全字重心等屬性。書寫漢字時一般要遵循以下規(guī)則：一是整齊平正，指字的整體要平穩(wěn)端正；二是分布均勻，是指字的筆畫、部件分布要疏密得當、均勻有致；三是穿插避讓，就是通過對筆畫、部件之間的伸長、縮短、穿插、位移等技巧，使字的各部分和諧統(tǒng)一，看起來更加緊湊、美觀；四是主次有序，漢字的筆畫長短各異，輕重有別，主要筆畫要寫得平穩(wěn)、舒展，其他部件要主動避讓。

（二）指導學生正確地書寫漢字

《課程標準》“評價建議”部分指出：“寫字的評價，要考查學生對于要求‘會寫’的字的掌握情況，重視書寫的正確、端正、整潔，在此基礎上，逐步要求書寫流利”。漢字數(shù)量大，筆畫復雜、形似字、同音字大量存在，學生書寫時經(jīng)常出現(xiàn)錯別字。運用漢字學知識、理論可以幫助學生糾正錯誤，把字寫正確。

1.據(jù)義正形：糾正別字和部件錯誤。學生書寫時，有時把當寫字寫成形近、音同或音近、義同或義近的另一字，這就寫了別字；有時把字的某個部件寫錯，或寫成形近的另一個部件，這就寫了錯字。漢字的構字法表明，漢字是音形義的統(tǒng)一體，為了分辨同音字、音近字、形近字、義近字或者形近部件，可以從字形出發(fā)，恢復筆意，探求本義，以達到“正形”目的。如“再接再厲”出自韓愈《斗雞聯(lián)句》，“厲”通“礪”，名詞活用，作“磨快”講，指公雞相斗，每次交鋒前先磨一下嘴。比喻繼續(xù)努力，再加一把勁?！霸俳釉賲枴笔且粋€成語，有約定俗成性，且有出處，所以不能把“再接再厲”寫成“再接再勵”。又如，有學生把“祭”的上半部分寫成“癶”，或把左上角寫成“夕”，皆是不了解“祭”的形義關系所致。運用漢字學的溯源法解釋：“祭”金文寫作“”，從示（祭臺），從又（手義；為了避讓，寫成“”），從肉，會以手持肉置于祭臺上致祭之意。經(jīng)此分析，學生就不會再寫錯。

2.據(jù)理正形：糾正筆畫書寫偏誤。學生書寫時，有時會把筆畫寫錯，或是增減了筆畫，或是寫錯了筆畫的形狀、位置。根據(jù)漢字的構形特點，運用筆畫、部件、整字的書寫規(guī)則可糾偏正誤。一是根據(jù)筆形使用規(guī)律糾偏誤，如平撇只出現(xiàn)在部件的正上方，斜撇只出現(xiàn)在部件的左上方，豎撇只出現(xiàn)在部件的左側，所以“采”的第一筆不能寫成斜撇。二是根據(jù)筆畫相離、相接或相交的組合規(guī)律糾偏誤，如楷體“冒”的上半部分“冃”表示原始的便帽，第三、四筆的橫與其他筆畫是相離關系，若寫成相接，就破壞了字的理據(jù)。三是根據(jù)漢字的構字理據(jù)糾偏誤，如“及”，常有學生寫錯成“”，即第二筆的“橫折折撇”，寫成“橫折折折鉤”。如何糾正呢？展示“及”小篆“”，講解其義：“及”，從人，從又。會追上前人，以手逮之。本義是趕上抓??；引申為到達、連、及等義。通過恢復筆意，學生發(fā)現(xiàn)“橫折折撇”是小篆“（人）”的第二筆和“（又）”的第一筆粘連演變而來，發(fā)現(xiàn)此筆畫的秘妙，也就不會再混淆寫錯。

（三）挖掘漢字書寫的育人功能

“漢字學”從構形、字源、字體、文化等方面對漢字進行了宏觀與微觀研究，為我們提供了一些可操作性的科學規(guī)則。我們可借由這些規(guī)則挖掘漢字及漢字書寫獨特的育人價值。

1.文化傳承與理解。陳寅恪說過：“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漢字作為語素文字，是形音義的統(tǒng)一體，每一個漢字都可以看作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思想的縮影。以“德”字為例，學生常將右邊的橫“目”寫成橫“日”，或漏了第11 筆“一”。教師指導學生書寫時，可從漢字文化的角度釋讀：“德”甲骨文寫作，從彳（道路），從直（目直視直線），表示看得正、行得直；金文寫作，再加“心”，強調(diào)心正直為德；小篆寫作，可以推斷楷體“德”的右上部分“”是部件“直”的變體。因此，有德之人必然表現(xiàn)為視正行直，心地正直。學生了解了“德”的構形特點及文化涵義，既能正確書寫，又受到思想教育的機會，可謂一舉兩得。漢字產(chǎn)生后，以其為本體也產(chǎn)生了書法、字謎、對聯(lián)、篆刻等文化現(xiàn)象。學生到了中高年級學習書法，更能從漢字這特有的傳統(tǒng)藝術中得到文化陶冶。

2.思維發(fā)展與提升。古人以“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等法造字、用字，漢字中的視聽知覺思維被演繹得精彩紛呈，如“畫成其物，隨體詰詘”“視而可識，察而見意”；漢字中的邏輯思維也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如“比類合誼，以見指”“以事為名，取譬相成”“建類一首，同意相受”“本無其字，依聲托事”。學生在識寫漢字時，就是形象思維和邏輯思維高度融合的過程。漢字是記錄漢語的符號體系，有其自身的系統(tǒng)性。漢字的系統(tǒng)體現(xiàn)在形、音、義三個方面，有字形系統(tǒng)、讀音系統(tǒng)、意義系統(tǒng)、部首系統(tǒng)等，故漢語學到一定程度，學生就可以從漢字的偏旁部首猜讀字音、推想字義，因此，學生書寫漢字時，系統(tǒng)思維、類推思維也將得到極大的發(fā)展與提升。

3.審美鑒賞與創(chuàng)造。漢字書寫的手法，以其自然美化為基礎。如“品”字形結構的字由三個相同的簡單漢字疊加而成，三個漢字非線性橫排，而是以上一個、下面兩個并排的形式疊加，呈現(xiàn)為最穩(wěn)定的三角形，這符合大眾的審美心理。正如王寧說的“自然美化是表意的漢字符號在兩維度的方塊中構形時自然形成的具有社會性的美感”，［9］這種美化對漢字的結構也產(chǎn)生了直接的影響。如“唇”本“從口辰聲”為上下兩分結構，小篆字形“”為求穩(wěn)當，而將“辰”字一撇延長，形成全字上左包圍之勢，楷體字繼承小篆也寫成半包圍結構。一個個漢字，就是一幅幅生動的畫，學生寫字，就像在賞畫、作畫，就是審美鑒賞與創(chuàng)造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