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輝
(黃山學院 文學院, 安徽 黃山 245041)
“無訟”是社會發(fā)展的理想狀態(tài),也是古代社會的政治追求。訴訟文書是指包括稟狀、訴狀、票稿、信牌、結狀、息狀、判語等一系列與訴訟有關的文書,屬于古代文書中比較特殊的一類。訴訟文書目前遺存數(shù)量不多,比較典型的包括徽州訴訟文書和臺灣地區(qū)的淡新檔案等[1]3。明清時期的徽州訴訟文書數(shù)量較多,保存較好,涉及面較廣,系統(tǒng)性較強,值得深入探索。目前,學界對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的研究多是從歷史學、社會學等角度入手,而對文書本身的語言運用關注不夠。從語言學視野透視徽州訴訟文書,可以拓展對其研究的維度,更加深入地發(fā)掘徽州訴訟文書的社會歷史價值。
他稱詞語在訴訟文書中主要指當事雙方互稱的詞語,主要是一些名詞和代名詞。如:
①豪右金應鐘恃勢飛奪,縣委公正巴忠等查勘。豪謀無施,執(zhí)械揚兵,兇傷陳漢四命,樹張威勢,脅正狗謀。觀創(chuàng)先朝,業(yè)僉洪武,國家公產(chǎn)難設私室,萬民香火,豈斬豪強[2]225。
②富豪盟主潘鍍,江南第一慣訟,府、縣案積如山,牙爪潘槲、潘佛保、文浩等黨,結十虎三彪,深為民瘼大害[2]225。
③ 不意六月初一,被風扳倒大楓一株,遭地棍胡開發(fā)拴同倪廷祥不守本分,魆將倒木強鋸船抵九塊。是身守墓莊人報知身祠,身等即往理諭,棍等虧避不見[3]268。
④ 切身佃種倪姓公山,原與鄭國卿無涉,鄭挾分種不遂,拖訟詐索,已和五十,復求一百。身票入伊手,身又押縣班,似此刁梟,農(nóng)愚坑命[2]316。
例 ① 為萬歷年間休寧縣陳祿向巡按御史提交的狀詞,里面稱呼自己的訴訟對象金應鐘為“豪右”“豪”“豪強”等。例 ② 為天啟年間休寧縣余顯功控告潘鍍的投狀,里面把潘鍍稱呼為“富豪盟主”“慣訟”等。例 ③ 為雍正年間祁門縣鄭曰愷控告胡開發(fā)的稟狀,里面把胡開發(fā)等稱呼為“地棍”“棍”等。例 ④ 為嘉慶年間祁門縣洪大由的稟文,里面的稱呼詞語稍顯不同,其中的“刁梟”為形容詞,義為“兇狠,蠻橫”。民國小說《隋代宮闈史》有“宗愛何等刁梟,早已看出,他便先下手為強,暗命小黃門賈周等刺死魏主奈”(出自CCL語料庫①),其中的“刁梟”即此義。通過對CCL和BCC語料庫搜索,沒有發(fā)現(xiàn)“刁梟”有名詞的用法,此處活用為名詞,比較特殊,是一種臨時語用現(xiàn)象。上述4例中,對控告對象的稱謂帶有強烈的貶義色彩,都是為了強調(diào)對方是“豪”或“棍”,是強勢的一方,來突顯自己的無助、無辜,以期喚起主事官的同情。特別是例 ② 中稱呼對方為“慣訟”,迎合了地方官員厭惡無端“訟事”的心態(tài)。類似的稱呼還有“逆”“梟(惡)”“(異)匪”“惡(人)”“奸(棍)”“地虎”等。
自稱詞語在訴訟文書中主要是指當事方稱呼自己的體詞性詞匯。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中的自稱也很有特色。如:
⑤ 似此情弊,顯屬宗泰等始而設阱誘身,繼串殿一投詞詐害,若不奔控,禍患莫測,伏乞仁天俯憐下民無告,急活幾肉,嚴拘細鞠,追價退業(yè),庶豪強斂跡,愚懦得生,哀哀上稟[3]71。
⑥ 具告立執(zhí)照,十二都三圖原任蘇州府嘉定縣訓導汪尚嗣、貢監(jiān)生員江懋蛟、汪時從、汪楫、汪仕綱等……,職等恐陷祻累,急以叩驅亂仆、豁累全族事稟[4]128。
⑦ 二十四都一圖到呈府學生員許順治、監(jiān)生許秉鉞……等呈為舞制弊冊、懇勘杜事。生等世居孚潭,祖遺土名孚潭河稅,遞年取魚[2]275。
現(xiàn)存徽州文書中,自稱為“身”是比較常見的,這一稱呼帶有一定的“謙稱”色彩。例 ⑤ 為康熙年間祁門縣李夢鯉的稟狀,文中先自稱為“身”,后又自稱為“下民”。類似的稱呼還有“民人”“小民”“小的”“弱民”等。值得注意的是,李夢鯉在文中還自稱為“愚懦”,類似的還有“懦弱”“良懦”“懦民”等。文書中的“愚懦”等詞多為詞類臨時活用,在近代漢語語料庫中(如CCL、BCC)也偶見用例。如小說《滿清外史》中有“無所得兵食,率假招撫以愚群盜。群盜亦利,假官令以脅愚懦”(出自CCL語料庫),其中的“愚懦”便是形容詞活用為名詞。例 ⑥ 為萬歷年間休寧縣汪尚嗣等人告立執(zhí)照,此處汪尚嗣自稱為“職”,“職”義為“下屬面對上司時的自稱”[5]2674,這是因為汪尚嗣為退休官員。例 ⑦ 為萬歷年間休寧縣府學生員許順治等人的呈文,因為他們的身份為生員,所以自稱為“生”。
“兩造”在訴訟文書中用來表示訴訟雙方。如:
⑧ 堂諭:……果程興富畏質,何肯數(shù)百里歸來。如不畏質,何不到案,恐說公道話開罪人耳!兩造既屬一本,不可因小忿致結訟仇[2]106。
⑨ 是非眼同公正登山親勘,分其四號、八號,恐難斬兩造之葛藤也[2]304。
例 ⑧ 為光緒年間績溪縣堂諭,例 ⑨ 為雍正年間祁門縣典史的申文?!皟稍臁绷x為“訴訟的雙方”,最早見于《尚書·呂刑》“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6]909?!皟稍臁币辉~一般僅用于訴訟雙方,但偶爾也指其他。如小說《武宗逸史》“后來張家行聘,曹家受聘,兩造禮儀,非常華麗,比那帝王時代的王侯,還要加倍”(出自CCL語料庫)中的“兩造”就是指婚姻雙方。
“兩造”為什么可以用來表示訴訟雙方,關于這個問題,需要深入考究。造,就也。從辵,告聲。古文造,從舟?!稄V雅·釋言》指出“此字從辵,本訓當為至”[7]360-361?!霸臁北九c“舟”有關,后來該義消失,延伸出“到達”的意思。《周札·秋官·大司寇》云:“以兩造禁民訟,入束矢于朝,然后聽之?!盵8]這說明在古代的訴訟處理中,原告和被告都要拿著代表“正直”的“矢”到公堂,若一方未“造”(到)即視為理虧、敗訴?!霸臁?到)是訴訟雙方展開訴訟的前提和基礎?;诖?,“造”延伸出一種名詞性用法,即表示當事的一方,“兩造”就具有了表示訴訟雙方的意思。
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動詞”主要是指動詞性成分和動詞性結構,不限于純粹的“詞”。
“朱語”一詞為古代訴訟文書中的專業(yè)術語,原義為帝王的朱筆批示,或官府的朱書批語。明代中后期開始出現(xiàn)在訴訟文書中,用以簡述告狀的緣由和案件的性質[2]55-57。通過對搜集到的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統(tǒng)計,大部分的訴訟文書都有朱語。如:
⑩ 直隸徽州府休寧縣為懇恩抄照以垂不朽事。詞稱與汪繼夔等訐告,已蒙恩斷,申院詳允[9]241。
這里的控訴詞語主要是指訴訟文書中指控訴訟對象的動詞性成分,包括詞和短語等。如:
類似的用例還有例 ① 中的“飛奪”,用“飛”來修飾限制“奪”,顯示豪強的兇惡。例 ③ 中的“拴同”,一個“拴”字顯示了對方沆瀣一氣侵占公產(chǎn)。例 ④ 的“拖訟詐索”,其中“拖”和“詐”語義鮮明。整體來看,這些用來控訴對方言行的動詞,形象性、立體感較強,做到控訴的聲情并茂,使狀告文書更有感染力。
辦案詞語是指在案件辦理過程中,述說地方官員開展相關活動的動詞性詞匯和短語。如:
疊音詞是指通過音節(jié)重復構成的詞。疊音詞在一般訴訟文書中不多見,目前所見控訴雙方的文書中尚未發(fā)現(xiàn),但它卻常出現(xiàn)在官府辦理案件過程的下行文書中。如:
總體來說,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中疊音詞的使用強化了主觀目的的表達和情感的抒發(fā),呈現(xiàn)鮮明的傾向性。
1.嚴謹細致,審慎莊重
徽州訴訟文書在實際使用過程中因涉及多方的切身利益,對語言表達的要求比較高,所以在語言風格上審慎細致,避免含混。如:
2.富于氣勢,善于雄辯
徽州訴訟文書邏輯性很強,長于辯論。說理時往往通過一連串的整句或反問、疑問句,來提升說服力。如:
鋼桁架橋是一種具有出色的跨越能力,建筑高度低,承載能力大的橋型,是許多受條件限制時大跨徑橋梁的重要選擇。近年來,環(huán)保要求越來越高,鋼結構橋梁由于可以在工廠加工,現(xiàn)場拼接安裝,因此也具有更好的環(huán)保性,更是推動了鋼結構橋梁的快速發(fā)展。
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作為應用文體,一般用語簡潔嚴謹,不太使用過多的修辭手段,但也有一些文書注重修辭,且辭藻豐富。如:
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中修辭格式的運用,不僅增強了訴訟文書的表達效果,而且也顯示了徽州地區(qū)深厚的文化底蘊。
徽州民眾具有強烈的契約意識,加之徽商興盛,各種民間經(jīng)濟活動頻繁,諸多因素促成了徽州社會“健訟”“好訟”的傳統(tǒng)。由于徽州相對封閉的社會形態(tài),大量明清時期的徽州訴訟文書在民間得以較好地保存。通過對明清時期徽州訴訟文書的多維透視,不僅可以發(fā)掘訴訟文書中體現(xiàn)的徽州歷史文化,還可以充實近代漢語的詞匯語法研究。
注 釋:
① 文中相關佐證語料均出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CCL)和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語料庫(BCC).
② 黃山學院館藏抄白,尚未編號、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