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可晗
(內蒙古藝術學院 文化藝術管理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志愿服務”一般是指志愿者組織或個人,利用自己的時間、技能、資源、愛心,為鄰居、社區(qū)、社會提供無償的、非職業(yè)化的援助,服務于社會公眾生產生活的行為。 我國志愿服務活動方興未艾,其活動內容、服務領域、組織機構等方面的建設發(fā)展在實踐過程中不斷完善。 志愿服務活動的開展有賴于參與者的自愿精神與無私奉獻,無功利性、利他性、平等性是其內在特質,這也是志愿服務的精神內涵。 志愿服務精神是廣大志愿者持續(xù)進行志愿服務的內在支撐,對其討論與研究是推進志愿服務活動發(fā)展完善的必由之路。 促進我國志愿服務事業(yè)的發(fā)展壯大,除了在相關政策制定和具體實踐行動中繼續(xù)推進,不斷拓展精神內涵、 完善思想理論以進一步指導實踐的同時,從根本上夯實志愿服務的思想文化根源的方式同樣重要。
在現代社會中,以“志愿服務”為名的,或在精神內涵、服務特征等方面與之一致的社會實踐活動,最早出現在西方社會。 自工業(yè)革命后,西方社會物質生產力得到極大提升,經濟、政治、文化領域隨之發(fā)生巨變,在社會福利、宗教信仰、社區(qū)文化等方面的合力下,現代西方社會志愿服務活動在實踐、制度、法規(guī)以及相關的思想理論研究等方面起步較早,因此,現代志愿服務活動以及與之相近的社會實踐活動、思想理論建設,在西方的發(fā)展較之我國更加成熟,是我國志愿服務理論與實踐發(fā)展進步的參考實例。 現代意義的“志愿服務精神”, 在中國社會的精神生活和思想學術領域呈現出了蓬勃發(fā)展的局面,其在我國現代社會的發(fā)生、發(fā)展必然與傳統(tǒng)文化、意識形態(tài)有著深刻的思想淵源,并非全然是西方思想文化的移植。 因而,結合中西思想文化傳統(tǒng),以思想意識層面探析志愿服務精神的來源,從理論層面深挖現代志愿服務精神的內涵,是推動我國志愿服務活動及與之相關的社會實踐活動的重要方法。
志愿服務活動是現代文明社會的產物,是社會發(fā)展進步的重要標志。 狹義的志愿服務精神內涵是在志愿服務活動的實踐過程中被不斷定義的, 目前雖無定論, 但各個定義的本質相同,無償、自愿、利他、博愛、平等是其精神內核,其思想淵源由來已久。
在西方社會歷史上,志愿服務精神可追溯至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有關城邦公民責任與義務的論述。 柏拉圖認為,理想國建立的基礎是城邦公民對自己的責任和義務的自覺。 理想國中的每個公民都享有自己的權力,同樣每個人也承擔著應盡的責任與義務。 公民擁有正義的心靈、和諧的品質、一定的技藝和盡責的精神,這是合格公民必備的素質要求。 “護衛(wèi)者和輔助者人員也應該和其他人一樣,要盡力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這樣整個國家將得到非常和諧的發(fā)展,各個階級也能得到本屬于他們的那份幸福。 ”只有每個公民都各司其職, 完成自己的責任和義務,才能維護國家的穩(wěn)定。 國家的建設也不可能單靠個人的力量完成,需要與他人互相幫助、共同建設,所有公民都應履行自己的責任與義務。 而且,公民義無反顧盡己之責,是出于責任和義務而不是其選擇的結果, 在人人盡責的和諧狀態(tài)中,全體公民不斷完善自身的道德追求,進一步維護理想國家的安定。這里雖然以“責任、義務”命名,但已經體現出無償、自愿、利他、博愛的意味。但是,柏拉圖的思想理論亦有時代與階級的局限性,盡管體現了一定的平等思想,但代表了奴隸制度中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且其思想暗含有對集體中的個體的漠視。
西方以基督教為代表的宗教思想也內涵著志愿服務精神,教義更是直接體現了“博愛”的要求。 在現代西方社會中,基督教依然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與志愿服務活動緊密相關。 基督教教義中的“博愛”同樣要求信徒平等、互助,但在看似出于自愿的活動中,其行動的根源是道德的懲罰與獎勵機制,是有償的行為,而非無私的奉獻。這與宗教的本質和根源有關,基督教的博愛思想源自“上帝的要求”,出于信徒對“地獄”的恐懼和對來世幸福的渴望,與現代志愿服務精神基于自身發(fā)展和社會發(fā)展的“博愛”思想在深層上相悖,充滿了宗教非理性的迷狂氣息。
馬克思主義理論立足于歷史唯物主義闡釋宗教的本質和根源,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 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 ”宗教是人對外部世界的認識,只不過這個認識是虛幻的、扭曲的。 宗教屬于上層建筑,是統(tǒng)治階級將現實世界的矛盾轉移至“來世”,以此鞏固統(tǒng)治地位的手段,而“原罪”思想是“來世”理論根基。 在基督教的世界觀中,人生來具有“原罪”,人生在世就是要不斷地贖罪、忍受現世的苦難,才可能獲得來世的幸福。 因此,盡管基督教的“博愛”思想在思想淵源和實踐活動中都與現代志愿服務活動緊密相關,但其根源及本質與現代志愿服務精神相悖。
中國志愿服務活動的起步晚于西方,在具體實踐中借鑒了西方較為成熟的活動模式,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國志愿服務精神也移植自西方。 志愿服務活動在當代中國社會的發(fā)展,有深刻的思想文化根源。 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中含有豐富的志愿服務精神內涵,儒家仁愛思想強調社會中的人倫秩序,將團結、互助、友善作為社會性的責任和義務,也體現了“博愛”的精神?!墩撜Z·顏淵》中顏淵向孔子詢問“仁”的含義,孔子答道“克己復禮為仁。 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 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仁”約束自我,遵守“禮”的規(guī)定,使自己品行得到提升。 一旦能約束自己而遵守禮的規(guī)定,天下人就會用仁來稱贊他。同時強調,“仁”的修行依賴于自身而非他人,只有通過個人的學習和修養(yǎng),才能達到“內圣外王”,達到理想人格的追求。 以儒家仁愛思想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博愛”精神,與西方以基督教為代表的宗教思想中的“博愛”精神不同,儒家的仁愛思想用外在行為規(guī)范內心秩序,通過禮樂制度與倫理道德的相互配合,釋“禮”歸“仁”,將外在的禮儀制度外化于行、內化于心,形成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文化心理結構,使人具有理性的自覺意識,強調個體在社會實踐中不斷完善人格理想、精神追求。 雖然,孔子極力維護“周禮”、維護宗法制的根本目的與西方基督教相同,都是為了維護階級統(tǒng)治,但是因循“禮”創(chuàng)造的“仁”直接指向倫理日常,要求個體精神的自我完成,而非指向來世、依賴于他律的道德獎懲,中國在思想文化史上自此擺脫了宗教神學的統(tǒng)治。
除儒家的仁愛思想外,墨家的“兼愛”思想也具有志愿服務精神的內涵。“愛人若己”“兼相愛,交相利”“無言而不讎,無德而不報”,體現了墨家作為小生產勞動者的典型思想,面對動蕩社會提出的解決方案,希望通過個人的奉獻,建立全社會范圍內的博愛來維護社會的穩(wěn)定。 但是,墨家的“兼愛”建立在小生產勞動者互利互惠的實踐經驗上,并不是追求理想人格、道德的完成,而要完成現實的功利追求。 同時,由于墨家思想的經驗范圍有限,現代志愿服務精神中人人平等的觀念也并不存在。 墨家思想認為,包括“兼愛”在內的社會規(guī)則非人與人的契約,而是由不可違逆的“天志”“天意”規(guī)定的,類同于宗教觀念中擁有道德獎懲資格的“神”。
佛教雖為外來宗教,但在我國思想文化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其“眾生”“慈悲”“因果”“輪回”等思想也體現了平等、博愛的志愿服務精神。 但是,與其它宗教相同,佛教產生于顛倒的世界,其教義亦為顛倒的世界觀, 指向虛妄的來世幸福,是統(tǒng)治階級壓迫剝削、 轉移現實矛盾的統(tǒng)治手段。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認為,宗教是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結果,也必然會遵循事物發(fā)展—消亡的自然規(guī)律,隨著歷史的演變逐漸消亡。
志愿服務精神在中西傳統(tǒng)思想文化中都有理論遵循,中國可追溯至先秦儒家仁學,乃至其所因循的禮樂傳統(tǒng)所在的原始氏族統(tǒng)治時期。 原始氏族統(tǒng)治以血緣關系為基礎,具有鮮明的等級差異特征, 同時也含有原始人道和民主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現代志愿服務精神的博愛思想。 其它傳統(tǒng)思想文化如墨家、佛道等雖同樣涵養(yǎng)著志愿服務精神,但其對現代志愿服務實踐活動和精神培養(yǎng)的影響相對較小, 如以 “兼愛”“非攻”為代表的墨家思想學派雖未消失,但自秦漢以來鮮有耳聞。 代表小生產勞動者利益的墨家思想,只有在階級矛盾突出、階級斗爭激烈的特殊歷史時期被用以維護本階級的利益。 從陳勝吳廣起義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到“平均”“共享”的太平天國運動,農民起義中的許多口號、綱領即與墨家思想有著許多共同之處。 雖然農民起義大多含有宗教色彩, 并不以墨家思想為旗幟,口號、綱領所體現的平等、互助、博愛等思想精神也主要用以在戰(zhàn)斗中團結階級力量,但這只體現了勞動者在思想意識層面的共同追求。 墨家學派雖已罕見,“兼愛”等部分符合社會中廣泛存在的生產勞動者利益的思想意識,卻逐漸被作為主流文化的儒家思想以不同的方式接納。
同樣體現著現代志愿服務精神的佛教思想,對中國志愿服務活動的影響與西方宗教對其的影響力大不相同,西方宗教傳統(tǒng)和現代宗教政策是現代志愿服務活動和精神誕生于西方現代社會的重要原因之一。 基督教等宗教組織、思想與西方意識形態(tài)體系、 社會政治生活密切相關,諸多西方志愿服務活動的開展依托于宗教團體,志愿服務精神也懸置于宗教教義之中。 志愿服務精神是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是物質社會相對發(fā)達的產物。 在物質社會層面,西方經濟發(fā)展早于我國,社會物質生活相對發(fā)達,這是志愿服務活動產生的社會基礎。 從實踐層面分析,當下西方志愿服務體系的發(fā)展較為完善; 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民主政治傳統(tǒng)下公民責任與義務的思想根源,再加上因志愿服務精神與宗教教義的相關性,志愿服務精神也廣泛存在于社會生活中。 以上是現代志愿服務實踐活動和精神理論產生于西方社會的直接原因,也是西方志愿服務活動和精神發(fā)展初期優(yōu)于我國的原因。
但宗教的消極性始終存在,依托于宗教教義的西方志愿服務精神,在思想根源上暗含著歷史二律背反的危機。 如上文所述,宗教教義中的平等、博愛、奉獻、互助等要求與現代志愿服務精神契合, 但宗教教義畢竟區(qū)別于現代志愿服務無償、利他的精神本質。 宗教觀念束縛下的信徒是源自道德獎懲的他律參與服務,行動根源更是指向有償的、來世的幸福,在深層與志愿服務精神的現代性完全相悖,顛覆了志愿服務精神中代表現代精神的無償性、自愿性、利他性。 另外,政治體系中源遠流長的先進的公民責任與義務思想,在體系制度、組織機構等方面直接促使西方志愿服務活動具體落實,但與“民主”相對,體系制度、組織機構的力量較難“集中”,志愿服務實踐活動的支持力度取決于“民主”,缺乏穩(wěn)定性。
促使現代志愿服務精神產生的宗教、公民責任與義務等思想意識,也為西方現代志愿服務的進一步發(fā)展埋下了隱患,當下中國社會志愿服務實踐活動和精神理論發(fā)展的優(yōu)越性也在對比中充分展現。
在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時代背景下,近年來國家高度重視志愿服務事業(yè)的發(fā)展,在政策上向新時代志愿服務事業(yè)不斷傾斜。 習近平總書記充分肯定志愿服務活動的作用,高度評價廣大志愿者,勉勵志愿者繼續(xù)發(fā)揚奉獻、友愛、互助、進步的志愿精神,與祖國同行、為人民奉獻,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積蓄力量。 以儒家仁愛思想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充分體現了無償、自愿、利他、博愛、平等的志愿服務精神,“對待人生、生活的積極進取精神,服從理性的清醒態(tài)度,重實用輕思辨,重人事輕鬼神,善于協調群體, 在人事日用中保持情欲的滿足與平衡,避開反理性的熾熱迷狂和愚昧服從……”已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結構, 成為集體無意識的原型。 同時,馬克思主義科學闡釋了人的精神動力對于促進社會進步與發(fā)展的重要作用。 在社會由低級向高級演進的過程中,人的意識對現實的正確反應會對實踐活動產生積極的指導意義,意識作為促進社會歷史發(fā)展進步的精神,在當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高質量發(fā)展是“十四五”乃至更長時期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主題,關系到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全局。 經濟社會的發(fā)展離不開精神文明建設,“高質量發(fā)展”不僅指經濟發(fā)展,還包括涉及、影響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多種因素,是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總體性要求,新時代志愿服務精神和活動的的高質量發(fā)展也應是其中的重要內容。
奉獻、友愛、互助、進步的當代中國志愿服務精神核心要義,皆與傳統(tǒng)思想文化中的志愿服務精神內涵對應。“奉獻”是無償的付出,“友愛”“互助”是利他、博愛、平等,“進步”是個人與社會、精神和實踐的協同發(fā)展,是自愿、自律的理想人格追尋的時代內涵。 “進步”是志愿服務的社會功能與現實意義的表達,即適應時代要求,促進社會文明健康發(fā)展,體現了志愿服務的價值目標與現實目標的有機統(tǒng)一性。[3]志愿服務精神在精神內涵、理論外延以及現實實踐中與中華傳統(tǒng)思想文化深度契合,這為志愿服務活動在我國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了理論遵循。
注釋:
①柏拉圖,《理想國》(第四卷),臺海出版社2016 年版,第138 頁。
②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 年版,第28 頁。
③趙中源,《推進志愿服務事業(yè)的動力之源》,《光明日報》,2021 年1 月27 日第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