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俊 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清華簡《越公其事》是一篇與傳世典籍《國語》關(guān)系密切的先秦文獻,很多地方可以與《吳語》《越語》對讀,《越公其事》簡的整理者李守奎先生已經(jīng)作了很好的注解。(1)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柒)》,上海: 中西書局,2017年,圖版第51—88頁,釋文注釋第112—151頁。我們在研讀《越公其事》的過程中,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寫出來向大家請教。本文主要討論的,是《越公其事》中一個應當讀作“及”的字。為討論方便起見,先把相關(guān)的簡文抄錄于下,然后再加以討論。
《越公其事》簡74有如下一段文字(釋文采用寬式):
(1) 吳王辭曰:“天加禍于吳邦,不在前后,丁A孤身?!?/p>
與(1)意思大致相近的文字,還見于以下文獻:
(2) 天既降禍于吳國,不在前后,當孤之身。
(3) 天既降禍于吳國,不在前后,正孤之身。
(4) 上帝降大禍于越邦,不在前后,丁孤之世。
(2)見于《國語·吳語》,是簡文的整理者李守奎先生指出的。(3)見于《吳越春秋·勾踐伐吳外傳》,是由王寧先生率先揭示的。(2)王寧: 《清華簡〈越公其事〉初讀》,簡帛網(wǎng)簡帛論壇,2017年5月1日。(4)見于《越公其事》簡2—3。根據(jù)趙曉斌先生介紹,2020年湖北荊州新出土的棗紙簡有與清華簡《越公其事》內(nèi)容相當?shù)闹窈?,對應的文字也寫作“不在前后,當孤之身”?3)趙曉斌: 《荊州棗紙簡〈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與清華簡〈越公其事〉》,清華戰(zhàn)國楚簡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清華大學,2021年11月。簡文(1)(4)中的“丁A孤身”“丁孤之世”與傳世文獻中(2)(3)“當孤之身”“正孤之身”所表達的無疑是同一個意思?!岸 薄爱敗薄罢比齻€時間副詞只是用字的不同,“孤身”“孤之身”“孤之世”在表意上也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只是簡文中的A字一時還沒有找到相對應的詞。學界對A字的認識,目前也還沒有定論,有必要作進一步的研究。該字原篆如下:
李守奎先生把A字隸定作“伇”,謂:“役,供使?!蹲髠鳌废骞荒辍臼鲜蛊涑酥?,以其役邑入者無征’,孔穎達疏: ‘役謂供官力役,則今之丁也?!?4)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柒)》, 釋文注釋第150—151頁。
《越公其事》簡公布之后,先后有不少的學者對A字發(fā)表過不同的意見。在2018—2019年度,就有多篇學位論文對《越公其事》的研究成果作過收集整理,可以參看。(5)郭洗凡: 《清華簡〈越公其事〉集釋》,碩士學位論文,安徽大學,2018年,第110—111頁;吳德貞: 《清華簡〈越公其事〉集釋》,碩士學位論文,武漢大學,2018年,第102—103頁;羅云君: 《清華簡〈越公其事〉研究》,碩士論文,華東師范大學,2018年,第123頁;段思靖: 《清華簡〈越公其事〉集釋》,碩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19年,第148—150頁;張朝然: 《清華簡〈越公其事〉集釋及相關(guān)問題初探》,碩士學位論文,河北師范大學,2019年,第17頁;史玥然: 《清華簡〈越公其事〉集釋及其漢字教學設(shè)計》,碩士學位論文,山西大學,2019年,第79—80頁。到目前為止,主要有以下幾種不同的意見:
如果進一步對字形加以考察,《說文》“役”字古文是有所據(jù)的。在馬王堆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五行》篇中,“役”字就有寫作“伇”形的。(6)劉釗主編,鄭健飛、李霜潔、程少軒協(xié)編: 《馬王堆漢墓簡帛文字全編》,北京: 中華書局,2020年,第342頁;張富海: 《漢人所謂古文之研究》,北京: 線裝書局,2007年,第66頁。荊州胡家草場M12西漢墓出土的“歲紀”簡中,有高帝九年“二月大役”的記載,“役”寫作“伇”。(7)李志芳、蔣魯敬: 《湖北荊州市胡家草場西漢墓M12出土簡牘概述》,《考古》2020年第2期, 第23頁圖一1、3。另外,秦漢文字中“亻”“彳”在用作偏旁的時候,多有相混之例。如在馬王堆帛書中,“德”或作“”,“徑”或作“”,“復”或作“”,“往”或作“”,“征”字作“佂”,這是把“彳”寫成“亻”形的例子。(8)劉釗主編,鄭健飛、李霜潔、程少軒協(xié)編: 《馬王堆漢墓簡帛文字全編》,第211—220、190頁?!皞洹被蜃鳌啊保扒帧被蜃鳌啊?,“優(yōu)”或作“”,“偶”或作“”,“僕”或作“”,(9)劉釗主編,鄭健飛、李霜潔、程少軒協(xié)編: 《馬王堆漢墓簡帛文字全編》,第902、906、908、919、283頁。則是把“亻”寫成“彳”形的例子。可見《說文》所收“役”字作“伇”,是秦漢文字中較為常見的現(xiàn)象。不過這種寫法的“役”字上限在哪里,還有待于今后進一步研究。過去學者們多把甲骨文中的看作“役”,自從劉釗先生正確考釋出甲骨文中的“役”字之后,過去對字的理解再難以成立。(10)劉釗: 《釋甲骨文中的“役”字》,《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6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33—67頁;收入《書馨集續(xù)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論叢》,上海: 中西書局,2018年,第4—50頁。
不過,盡管《越公其事》簡中的A字可以隸定作“伇”,還有《說文》古文等形體的支持,但它不能等同于“役”。因為楚文字中的“役”字,在郭店簡 、上博簡、清華簡、安大簡中至少有數(shù)十見,(11)趙平安: 《釋役》,《語言研究》2011年第3期;收入《金文釋讀與文明探索》,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78—83頁。劉釗: 《釋甲骨文中的“役”字》,《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6輯,第33—67頁;收入《書馨集續(xù)編——出土文獻與古文字論叢》,第4—50頁。徐在國: 《上博楚簡文字聲系》,合肥: 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863—1864頁。安徽大學漢字發(fā)展與應用研究中心編,黃德寬、徐在國主編: 《安徽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一)》,上海: 中西書局,2019年,第226頁。形體或繁或簡,可以舉出如下幾種寫法:
在楚文字中,Y1這種形體的“役”字最為常見;Y2則稍稍有所變異;Y3省去“又”形;Y4變化最劇,如果沒有上下文,很容易看成是從“攴”的字。牛新房先生就把楚文字中幾個舊釋作“返”的字,改釋作“役”,可以參看。(12)牛新房: 《釋楚文字中的幾個役字》,《古文字研究》第32輯,北京: 中華書局,2018年,第464—468頁。楚文字“役”共同的特點,都是從“辶”的,這一點與從“人”的A字在形體上有很大的不同。如果把A看成“役”字,顯然與楚文字的用字習慣不符。王凱博先生已經(jīng)正確地指出了這一點。在我們看來,上面提到的多種觀點中,網(wǎng)友心包提出的第二種看法最有道理。他認為A字從“及”,可以直接讀為“及”。遺憾的是至今未見他對這種說法作出申論,也沒有能夠引起學界足夠的重視。
我們認為,學者們把A右邊所從的部分看成“殳”是有道理的,但把“殳”看成聲旁則不正確。在楚文字中,“攴”與“殳”在用作表意偏旁的時候,每相通無別,從“攴”與從“殳”多可以構(gòu)成異體關(guān)系,如“政”“敚”“教”“啟”“敗”“攻”等字:(13)李守奎編著: 《楚文字編》,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92—193頁;徐在國、程燕、張振謙編著: 《戰(zhàn)國文字字形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425—461頁;何琳儀: 《戰(zhàn)國文字通論(訂補)》,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282頁。
也有的字,雖然在楚系文字中是從“攴”的,但是在秦或者三晉系的文字中則是從“殳”的,如“殹”“殺”“毄”等字:
另外,傳抄古文中也有不少“攴”“殳”相通的例子。如“役”字,《說文》古文從“殳”,但是在《汗簡》《古文四聲韻》中,則是從“攴”的。(15)徐在國編: 《傳抄古文字編》,北京: 線裝書局,2006年,第297—298頁。所以,除了把A字釋作“伇”之外,還存在有一種可能,就是把它看成是從人從攴的字,可以隸定作“”。在目前見到的楚文字中,“”字見于上博簡。在上博簡《競建內(nèi)之》《鮑叔牙與隰朋之諫》中,春秋時期齊國名臣“隰朋”的名字,有以下幾種不同的寫法:
上揭諸形中,J1、J2是“級”, J4、J5兩字是“汲”, J3是“伋”字。上古音“及”“”讀音相近,每可相通。(16)馬承源主編: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五)》,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66頁。李家浩: 《釋上博戰(zhàn)國竹簡〈緇衣〉中的“”合文——兼釋兆域圖“”和羌鐘“”等字》,中山大學古文字研究所編: 《康樂集: 曾憲通教授七十壽慶論文集》,廣州: 中山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1—26頁;收入《安徽大學漢語言文字研究叢書·李家浩卷》,合肥: 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43—150頁。張新?。?《釋殷墟甲骨文中的“溼”及相關(guān)之字》,《中國文字研究》第20輯,上海: 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年,第1—10頁。同一人名,在清華簡《良臣》簡6—7上寫作“朋”,是其證。(17)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李學勤主編: 《清華大學藏戰(zhàn)國竹簡(叁)》,上海: 中西書局,2012年,圖版第9頁;陳美蘭: 《戰(zhàn)國竹簡東周人名用字現(xiàn)象研究: 以郭店簡、上博簡、清華簡為范圍》,臺北: 藝文印書館,2014年,第53—55頁。所以在楚文字中“隰”字可以用“級”“汲”“伋”等來表示。如果對上揭5形仔細加以區(qū)分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J1、J2是從“及”的,J3、J4、J5則是從“攴”的。之所以在楚文字中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是因為“及”“攴”二字上部所從偏旁形體接近,在書寫過程中會出現(xiàn)訛混或者誤認的情況。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信陽楚簡簡1-02“賤人違上而及于刑者有上賢乎”中的“及”字都被誤認為是“攴”字。(18)張新?。?《信陽楚簡1-02號簡平議》,《簡帛研究 二○二○(春夏卷)》,桂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15頁。包山簡中的“上氣”的“上”字,有訛作形者,可作旁證。(19)李守奎、賈連翔、馬楠編著: 《包山楚墓文字全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0頁?!对焦涫隆分械腁字,有沒有可能就是可以讀作“及”的“”字呢?
我們認為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前面已經(jīng)指出,楚文字中用作偏旁的“攴”“殳”每每相通無別,“”字除了可以寫作形外,當然也可以寫作形,上博簡《競建內(nèi)之》《鮑叔牙與隰朋之諫》中的“汲”“伋”都寫成從“攴”形,就是極好的證據(jù)?,F(xiàn)在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越公其事》中的A字,與上博簡《競建內(nèi)之》簡9的很可能就是同一個字的不同寫法,可以釋作“伋”?!皝场睆摹凹啊甭暎c“及”相通,不管在傳世文獻還是出土文獻中都能找到證據(jù)。如鄭鄧伯鼎說“鄭鄧伯伋叔作寶鼎”,“伋”讀作“及”?!渡袝ゎ櫭分褒R侯呂伋”,《史記·齊太公世家》中《集解》謂“伋”一作“及”。(20)王輝編著: 《古文字通假字典》,北京: 中華書局,2008年,第764頁。是其證。
在先秦時期的文獻中,“及”經(jīng)常與“災禍/災難/動亂”等表示消極意義的詞聯(lián)系在一起,相當于“遭遇災禍/災難/動亂”一類的意思。先秦、秦漢典籍中最為常見的說法是“禍且及身”“禍及身”,如:
(5) 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
(《戰(zhàn)國策·趙策四》)
(6) 故凡作亂之人,禍希不及身。
(《呂氏春秋·原亂》)
(7) 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同功一體之人也。自疑禍及身,故反耳。
(《史記·黥布列傳》)
(8) 君貴用事久,多失禮于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
(《史記·春申君列傳》)
(9) 君本誅諸呂,迎代王,今又矜其功,受上賞,處尊位,禍且及身。
(《史記·孝文本紀》)
除了自身遭受災難之外,子孫后代也都受到連累。所以“禍及子孫”的說法也很常見,如:
(10) 厲王,天子也,有讎而眾,故流于彘,禍及子孫,微召公虎而絕無后嗣。
(《呂氏春秋·適威》)
(11)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罰,德澤無一有,而怨毒盈世,民憎惡如仇讎,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
(《大戴禮記·禮察》)
(12) 君聽臣之計,即長有封侯,世世稱孤,必有喬、松之壽,孔、墨之智。今釋此而不從,禍及子孫,足以為寒心。
(《史記·趙高列傳》)
中山王墓出土的兆域圖銘文中還有“不行王命者殃及子孫”的文字,(21)李家浩: 《釋上博戰(zhàn)國竹簡〈緇衣〉中的“”合文——兼釋兆域圖“”和羌鐘“”等字》,《安徽大學漢語言文字研究叢書·李家浩卷》,第147—148頁。是其證。文獻中還有“及禍/及禍難”的說法,如:
(13)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
(《史記·項羽本紀》)
(14) 昔賊臣江充,造構(gòu)讒逆,至令戾園興兵,終及禍難。
(《后漢書·張皓傳》)
(15) 明年,大誅黨人,幸不及禍。
(《后漢書·杜密傳》)
(16) 爾子在郡,不從太守,家將及禍!
(《三國志·蜀志·季然傳》)
與“禍”意思相近的詞,文獻中常見的搭配還有“難/殃/災”等詞,如:
(17) 奸大國之盟,陵虐小國,利人之難,不知其私。公室四分,民食于他。思莫在公,不圖其終。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
(《左傳》昭公五年)
(18) 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shù)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難。
(《左傳》昭公十二年)
(19) 諸侯之寶三: 土地,人民,政事。寶珠玉者,殃必及身。
(《孟子·盡心下》)
(20) 美材也,而不聞君子之道,隱小物以害大物者,災必及其身矣。
(《韓詩外傳》卷六第九章)
先秦文獻中還有“自及”的說法,與其所搭配的詞有“亂/患/禍”等,如:
(21) 兵作于內(nèi)為亂,于外為寇??塥q及人,亂自及也。
(《左傳》文公七年)
(22) 人主之患,患在知能害人,而不知害人之不當而反自及也。
(《呂氏春秋·驕恣》)
(23) 一國而備三兇者,禍反及也。
(馬王堆帛書《經(jīng)法·亡論》(22)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裘錫圭主編: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第4冊,第143頁。)
先秦文獻中,表示消極意義的“亂/難”等詞,如果在前面的敘述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后文便無需重復,常用“及”來表示相同的語義。如下面的例子:
(24) 鮑叔謂管仲曰:“異日者,公許子霸,今國彌亂,子將何如?”管仲曰:“吾君惕,其智多誨,姑少胥其自及也。”鮑叔曰:“比其自及也,國無闕亡乎?”
(《管子·大匡十八》)
(25) 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惫唬骸盁o庸,將自及。”
(《左傳》隱公元年)
(26) 周公欲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王子克奔燕。初,子儀有寵于桓王,桓王屬諸周公。辛伯諫曰:“并后、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周公弗從,故及。
(《左傳》桓公十八年)
(27) 齊高子容與宋司徒見知伯,女齊相禮。賓出,司馬侯言于知伯曰:“二子皆將不免。子容專,司徒侈,皆亡家之主也。”知伯曰:“何如?”對曰:“專則速及,侈將以其力斃,專則人實斃之,將及矣?!?/p>
(《左傳》襄公二十九年)
(28) 叔向受羹反錦,曰:“晉有羊舌鮒者,瀆貨無厭,亦將及矣?!?/p>
(《左傳》昭公十三年)
(29) 師己曰:“異哉!吾聞文、武之世,童謠有之,曰:‘鴝之鵒之,公出辱之。鴝鵒之羽,公在外野,往饋之馬。鴝鵒跦跦,公在乾侯,征褰與襦。鴝鵒之巢,遠哉遙遙。稠父喪勞,宋父以驕。鴝鵒鴝鵒,往歌來哭?!蓖{有是。今鴝鵒來巢,其將及乎!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
上例(24)中鮑叔的話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國彌亂”,后面管仲、鮑叔的對話中便無需再重復出現(xiàn),故只用“自及”。同樣,(25)中的“國不堪貳”“生民心”,不過是“亂”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而已。(26)中的“亂之本”,(27)中的“專/侈”,(27)中的“瀆貨無厭”,其結(jié)果都必將導致后來的“禍自及”。上例(26)中的“故及”,杜預注“及于難也”;(27)中的“速及”,杜注“速及禍也”;(28)(29)兩處 “將及”,杜注皆謂“將及禍”,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遺憾的是,古今都有不少學者誤把“及”訓作“至”或“趕上”。王泗原先生、楊榮祥先生皆曾著文加以考辯,可以參看。(23)王泗原: 《古語文例釋(修訂本)》,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第66—68頁;楊榮祥: 《古漢語詞語訓釋二則》,《勵耘學刊(語言卷)》2009年第2期。不過也有學者認為,及字的這種語義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隱藏了“禍”字,這種隱藏不是臨時性的用法,而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可以看成是固定的用法,(24)徐剛: 《訓詁方法論》,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33—134頁。如:
(30) 丑父寢于轏中,蛇出于其下,以肱擊之,傷而匿之,故不能推車而及。
(《左傳》成公二年)
(31) 仁以得之,仁以守之,其運百[世];不仁以得之,仁以守之,其運十世;不仁以得之,不仁以守之,及于身。
(上博簡《武王踐阼》簡4—5(25)馬承源主編: 《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七)》,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54—156頁。)
與(31)內(nèi)容之相當?shù)奈淖?,見于《大戴禮記·武王踐阼》:
(32) 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
上博簡《武王踐阼》“及于身”與傳世本“及其世”可以對讀?!吧怼迸c“世”是異文的關(guān)系,這與《越公其事》中的“丁及孤身/丁孤之世”也正好一致,不過前者在語義結(jié)構(gòu)中隱藏了“禍”字。
附記:匿名審稿人為本文提出過多條寶貴的修改意見,作者在此深表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