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呀莫要這么厲害地跳,灰塵呀莫把我眼睛擋住了。手抓黃土我不放,緊緊兒貼在心窩上。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千聲萬聲呼喚你——母親延安就在這里!”
《回延安》這影響了幾代人,膾炙人口,樸實無華的詩歌伴我從少年一路走來……
它酣暢淋漓地抒發(fā)著赤子深情,感染過千千萬萬讀者,至今依然具有歷久彌新般的生命力!還有《南泥灣》《白毛女》《回延安》《雷鋒之歌》《放聲歌唱》……不知影響了幾代中國人,而這些作品的作者賀敬之先生,是我從小仰望、崇拜的著名詩人。作為晚輩,我做夢也不敢想,近些年竟與老人家有許多交集,并榮幸地多次親耳聆聽他講述有關(guān)民眾劇團的那些故事。
而民眾劇團,這個在延安時期,烽火年代,為革命勝利做出貢獻的文藝團體,恰巧就是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的前身,作為一位秦腔演員,不由得多了幾分自豪感,總覺得很親切,與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那是20年前的一個夏日,我跟隨著名作家、編輯家周明老師去三里河公寓拜訪賀敬之老人。剛一進門,我就被賀夫人、詩人柯巖爽朗的笑聲以及和周老師風(fēng)趣的對話吸引住了。悄悄環(huán)顧,只見客廳里書柜林立,書香撲鼻,柜子里,桌面上堆滿了各種報紙刊物和書籍。這時候,賀老面帶微笑地從書房走了出來。落座后,周老師給賀老和柯巖阿姨介紹說:“她叫朱佩君,是我的陜西同鄉(xiāng)。她是個秦腔演員,曾在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工作?!辟R老立即說:“陜西省戲曲研究院我知道,前身是延安時期的民眾劇團,好像楊興也做過院長吧?”
賀老又說:“還有黃俊耀、李瑞芳好幾個我都很熟悉啊。提起民眾劇團,我倒想起許多往事,當(dāng)時演《十二把鐮刀》的男演員是史雷。”賀老的親切隨和讓我這原本緊張的心情頓時輕松了許多,竟然主動接過話茬說:“對,對,就是史雷,我們省藝校的老校長。從民眾劇團過來的還有被譽為火中鳳凰馬藍魚,還有在秦腔電影《火焰駒》里演云香丫鬟的李應(yīng)貞老師?!蔽乙布拥亟o先生說起民眾劇團這個話題來,竟然絲毫沒有生疏感!
聊起延安,賀老興致勃勃,極為興奮和動情?;貞浧甬?dāng)年延安時期的那些難忘的經(jīng)歷,他的眼睛里閃爍著青年般的光亮。如數(shù)家珍地談起了他的青年時代。
賀老說:“我們這一代人終于在延安找到了我們的‘精神家園’,找到了我們的根。延安是故鄉(xiāng),延安是母親。我們是在延安精神的培育下成長起來的?!笔前?,從延安出發(fā)的賀敬之,一生把自己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獻給了人民大眾,獻給了黨的文藝事業(yè)。他對延安懷有深厚的感情,所創(chuàng)作的許多作品也都與延安有解不開的情緣。
這十幾年來,我也曾經(jīng)多次探望賀敬之老師,每次探望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受到難忘的教誨。賀老對我這個秦腔演員出身的晚輩,談的最多的就是延安民眾劇團。他對延安飽含深情,對民眾劇團懷有戰(zhàn)友之情的人們有著滿滿的懷念之情。
幾年前賀老喬遷了新居,當(dāng)他得知我調(diào)到了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藝術(shù)評論》雜志社工作時非常高興。他說:“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我很熟悉,《藝術(shù)評論》雜志我也看過,是一本學(xué)術(shù)期刊,能調(diào)過去很好啊,工作中能學(xué)習(xí)很多東西?!?/p>
我感恩于心的是賀老在十幾年前給我題寫了《秦腔緣》三個字,鼓勵我把對秦腔的熱愛之情變成文字。在他的鼓勵下,我對散文寫作更加有了信心。直到后來,2018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散文集《秦腔緣》,封面書名就是賀老珍貴的題字。十年啊,在我50歲之際終于圓了自己的夢想。當(dāng)年的題字成為我潛心寫作的動力,成就了我今天的這本小書。
2018年8月,懷著喜悅的心情,我去賀老家送書。步入暮年的賀老依然保持著詩人的儒雅和平和。賀老接過小書,立即仔細翻閱。周老師告訴他,您當(dāng)年給她題寫《秦腔緣》這三個字,小朱高興極了,也很受鼓舞。經(jīng)過這幾年的努力,終于出版了這第一本散文集。今天她來給您送書也是為了表達感激之情啊。
賀老邊翻閱邊說:“秦腔緣,好。我也喜歡秦腔,也算是與秦腔有緣??!”
順著秦腔的話題,他又興致勃勃地講述起解放初期延安民眾劇團當(dāng)時演出的劇目:“那時候民眾劇團的影響很大,之所以那么受群眾歡迎,是因為題材都來源于生活。很接地氣,鼓舞人心??!”
賀老對延安,對民眾劇團,對秦腔有著濃濃的深情,與他老人家隨意聊天,感覺特別親切和放松。應(yīng)我的請求,賀老在我準(zhǔn)備的精美冊頁上題寫了他那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名句:“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我如獲至寶,仔細珍藏著。
這兩年賀老深居簡出,很少出門。但對國內(nèi)外的時勢,國內(nèi)文化藝術(shù)界的繁榮發(fā)展依然十分關(guān)心。他每日必讀手頭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中國藝術(shù)報及案頭的一些新書。
去年秋天,北京的疫情得到了控制,城市、街道開始解禁,人們的生活漸漸開始恢復(fù)正常,我便有了機會再次去到木樨地北里看望賀敬之老人。97歲高齡的賀老依然精神矍鑠,思路清晰。這次的談話是在書房。
我首先給老人家匯報了我正在創(chuàng)作的散文集《老旦》,老人家關(guān)切地說:“還用我題書名嗎?我現(xiàn)在手抖就怕寫不好了?!蔽疫B忙說:“您的關(guān)懷已經(jīng)給我很大的鼓勵了。我好好用功,爭取寫好?!辟R老再次感嘆他跟秦腔有很深的感情,我們這忘年交也算是秦腔緣啊!
再次聊起延安,賀老依舊興致勃勃,也極為興奮和動情?;貞浧甬?dāng)年延安時期的那些難忘的經(jīng)歷和友人馬健翎、柯中平,眼睛里閃爍著青年般的光亮。如數(shù)家珍地談起了他的青年時代,聊起了延安,聊起了民眾劇團,話起了秦腔……
“西安易俗社的戲非常不錯?!辟R老又意味深長地說起秦腔:“易俗社在當(dāng)時名聲很大,一些老演員唱得特別好,觀眾很喜歡。1924年魯迅到西安講學(xué)期間多次觀摩易俗社的演出,并題“古調(diào)獨彈”匾額相贈。這可是百年易俗社莫大的榮耀??!我記得那個劇場好似在鐘樓西邊,當(dāng)時很紅火??!一到晚上,燈火通明,看戲的人烏泱烏泱的。有一些資深的秦腔老戲迷,因為買不起戲票每晚就靠在劇場外的大門旁聽?wèi)?,跟著從劇場?nèi)傳來的鑼鼓點和板式一起哼唱,閉著眼睛搖著頭,手里還不時地比畫著,很投入很癡迷也很陶醉……”說到這段情景,賀老自己也哈哈大笑。他模仿著戲迷的樣子,瞇著眼睛悠然自得地用手比模仿著仿佛進入了當(dāng)年那個情景之中……。
“哦,提起陜西省戲曲研究院,我想起了黃俊耀?!蔽艺f:“黃院長可是我們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的老院長,1980年時他還在職呢?!蔽掖竽懙夭逶捳f:“當(dāng)時史雷老師是我們省戲校的校長,馬藍魚老師是副校長。”
老人家越談越激動,動情地說:“秦腔藝術(shù)深入人心吶!”周老師說:“對對,秦腔很富有感染力,我和閻綱、雷抒雁、何西來,都很喜歡秦腔。噢,雷達也很喜歡秦腔。我們幾個走上文藝的道路,也是由于小時候受到秦腔的影響。”賀老動情地說:“我對秦腔特別有感情,馬藍魚的《游西湖》是非常精彩啊,周明你都不一定看過,那是粉碎‘四人幫’以后。還有李瑞芳演的《楊貴妃》也很出彩。我還看過秦腔團演的《趙氏孤兒》,那個戲演得也非常好。”賀老沉思了一下,他又說:“當(dāng)年,延安有個文抗,好多作家,藝術(shù)家都在里面,后來他們都被編到魯藝去了。戲劇方面他們有個西北文工團?!敝芾蠋熣f:“那是張庚同志他們嗎?”賀老說:“不是張庚,張庚是魯藝戲劇系主任,是朱丹。就是寫這幅字的?!闭f著賀老指著客廳墻上的那幅書法作品,“說的就是這個朱丹,他是西北文工團副團長。民眾劇團當(dāng)時影響很大,我看過民眾劇團好多戲,《血淚仇》影響最大,感動了很多人啊!《血淚仇》這個戲當(dāng)時魯藝也排演了?!编?!“魯藝”也演過《血淚仇》?我和周老師驚訝的目光交流了一下?!八麄兣诺氖茄砀鑴?,但里面用了秦腔唱段。我是參與了這個事的。記得當(dāng)時在原劇本的基礎(chǔ)上稍有改動,給《上墳》的、那場戲加了幾句唱詞。”說著,賀老便唱了起來且很動情?;叵肫甬?dāng)年的事,老人聊得特別開心。他說:“我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這個本子了,這都是集體智慧的功勞?。 ?/p>
“那《窮人恨》呢?您參與了嗎?”我們都好奇地想知道。他說:“《窮人恨》我沒有參與過?!敝芾蠋熣f:“那是馬健翎寫的?!辟R老沉思了一下接著說:“是啊,馬健翎寫的《血淚仇》《窮人恨》這兩個戲有很大的教育意義,一次,民眾劇團在陜北定邊演出時,八路軍部隊的一位戰(zhàn)士當(dāng)場向連長坦白說,他原先實在吃不了在部隊的苦,想開小差回家,看了《血淚仇》這部戲后,深受感動,并保證再也不離開八路軍了?!?/p>
“我對這個民眾劇團是很崇拜??!”老人喝了口茶,又意味深長地說?!拔疑洗温犇v過民眾劇團演出的眉戶小戲《大家喜歡》的事,您是不是當(dāng)時也參與了這個《大家喜歡》的創(chuàng)作呢?”賀老說:“我沒有,沒有哈,我沒有參加他們的工作。嗯,他們倒是參加了魯藝這邊的工作,《夫妻識字》魯藝也排,因為當(dāng)時史雷主演《十二把鐮刀》很出名,那是馬健翎創(chuàng)作于1940年前后的作品,陜甘寧邊區(qū)民眾劇團首演。小戲只有小夫妻兩個人的表演,唱念做舞生動活潑,充滿濃郁熱烈的生活氣息和氛圍,特別是演王二的這個史雷,表演非常出彩。這個戲演出后影響也是很大的。所以導(dǎo)演水華就提出要請他來魯藝排演這個《夫妻識字》。”他說:當(dāng)時魯藝也排演了《夫妻識字》。這是魯藝的話劇導(dǎo)演張水華,提出他排這個戲,而且水華指名要讓史雷來演。后來我們都覺著很有意思,一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一個是唱秦腔和眉戶戲的。他是這個體系的,現(xiàn)在竟然還有個史雷體系。賀老笑瞇瞇地說:“水華是魯藝戲劇系教員,他是學(xué)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的,他非要找一個史雷這樣的接地氣的民族的人來演?!辟R老幽默的敘說逗得我們哈哈大笑。
“是導(dǎo)演水華嗎?”“對,二史統(tǒng)一。一個斯坦尼夫拉斯基,一個是史雷,民族的地方表演體系。兩個體系合作的歷史一刻。那時候魯藝戲劇系,藝術(shù)界,話劇界一般都是學(xué)習(x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蔽液闷娴貑枺骸斑@兩個體系合作太新鮮了,會不會打架呢?”
他也笑了,說:“他倆的合作對這個劇的貢獻是很大的。這件事給我留的印象是很深的,在排練《夫妻識字》時,史雷提出要增加兩段唱詞,就是后來:什么字放光明,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二字我認得清。識字牌牌好比銀燈一盞,牌牌上的字啊我記心間。這兩段加得非常好!”特別是:什么字放光明?學(xué)習(xí)我認得清,每次演到這里,臺上臺下就會產(chǎn)生共鳴,演員觀眾都用洪亮的聲音齊聲高喊:學(xué)習(xí)二字,加得好呀!效果非常好?。∵@兩段讓小戲更加生動了,所以我就記住了這個史雷。所以說,史雷雖然說我跟他沒有具體的聯(lián)系,但我是很敬重他的。”
沉思了一會,賀老又想起了一件事:“你剛才問到《大家喜歡》,這個小戲影響也很大?。 蔽也逶挘骸啊洞蠹蚁矚g》這個小戲是我們陜西省戲曲研究院的經(jīng)典保留劇,在西北五省的影響也很大,幾乎人人都會哼唱?!闭f著我竟情不自禁地站起來表演:“擔(dān)上個擔(dān)兒軟呀軟溜溜呀……”賀老興奮地說:“嗯,是這個熟悉的韻味?!?/p>
“整個民眾劇團不光是演小型的劇目,其中《十二把鐮刀》以外還有很多重要的影響比較大的劇目,《血淚仇》《窮人恨》等有一系列秦腔的劇本影響都很大。這些都是馬健翔創(chuàng)作的,這個馬建翔啊,我是非常非常崇拜他。他對中國的這個革命戲曲的發(fā)展,他的功勞很大。那個時候好像沒有什么其他團體能像民眾劇團這么出名。哦,還有柯仲平,他的思想是很進步的,所以呢,這個馬健翔跟他那還是很能合作的。記得毛主席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講話期間就表揚過民眾劇團。當(dāng)時柯仲平有發(fā)言,他說這個民眾劇團有一點啊,走到那里路上都留下有雞蛋殼,這些是什么原因,就是他們民眾劇團老是下鄉(xiāng)演出啊,非常受歡迎,所到之地老百姓就給他們送雞蛋吃,隨時隨地送些吃的。”
這就是延安時期的民眾劇團,無論是烽火連天的抗日歲月,還是熱火朝天的新中國建設(shè)時期,作為文藝團體,獨樹一幟,發(fā)揮著經(jīng)久不息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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