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珊珊

（云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昆明 675000）

保山市位于云南省西南部，保山方言屬于北方方言的西南次方言。明末清初，南京、陜西、四川等地的移民遷入保山，決定了北方方言在保山方言中的基礎性作用。又因其特殊的地理分布、周邊少數民族地區(qū)的影響，最終發(fā)展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西南官話方言。

“兒化”是幾個音節(jié)在連讀過程中產生的語流音變現象，廣泛地存在于保山方言中，形成了一定的方言特色。從語音特征來看，保山方言“兒化”現象具有較強的規(guī)律性：四個兒化韻?、i?、u?、y?[1]與聲母的拼合高度符合方言聲韻拼合規(guī)律，與開、齊、合、搓四呼依次整齊對應。從詞類分布來看，以名詞、量詞、形容詞的兒化為主，有極少量的虛詞“兒化”現象。從使用功能來看，有區(qū)別詞義、區(qū)分詞性、表達感情色彩（細小、輕松，親切、喜愛，嘲笑、厭惡）的作用。本文以保山市主城區(qū)的方言為研究對象，對其“兒化”現象進行調查和分析。

一、“兒化”的語音特征

保山話一共有23個聲母，清輔音17個：p、ph、f、?、?h、s、t、th、t?、t?h、?、?、?h、?、K、Kh、x；濁輔音5個：v、m、n、?、l；包括零聲母?。35個韻母，開口呼13個：?、?、?、?、o、?、?i、ei、ɑo、?u、?n、n、o?；齊齒呼10個：i、i?、io、i?、iɑo、i?u、in、?n、i??、io?；合口呼7個：u、u?、u?i、uei、u?n、un、u??；撮口呼5個：y、yu、y?、n、?n。4個聲調：陰平42、陽平31、上聲53、去聲213。保山方言的聲調以降調為主，陰平不平而是半高降調，陽平不升而是中降調，上聲不拐彎而是高降調，去聲不直降而是半低降升調，突出地體現了漢語注重韻律的特點。

單音節(jié)詞“兒”[?31]在保山方言中很少單獨出現，指的是家畜剛產下的幼崽，見例（1）?！皟骸苯洺Ｗ鳛槌稍~語素出現，見例（2）、例（3）、例（4），意思是兒子、兒女、孩子、兒童。或作為詞綴出現，見例（5）單音節(jié)詞“兒”和詞綴“兒”發(fā)音，聲調一致。

（1）張三家的豬下兒了。/李四家的狗下兒了。

（2）王大爺是五保戶，沒有兒女。

（3）那個娃娃是個孤兒。

（4）前面就是保山市第一幼兒園。

（5）花兒、魚兒、鳥兒①花、魚、鳥在普通話中可以兒化，但是在保山方言中沒有兒化現象，具體詳見《保山方言志》。經過實際調查確實如此，所以“兒”在花兒、魚兒、鳥兒中作為詞綴出現。

保山方言中的單韻母?沒有兒化音，除此之外基本都可以兒化。卷舌音?本身就是?的兒化讀法，只在兒化韻和在單元音韻母時出現?！侗Ｉ椒窖灾尽分兄赋觥氨Ｉ皆挼膬夯嵱?、i?、u?、y?四個”，分別對應開、齊、合、搓四呼中的兒化韻，具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本文以搜集到的兒化詞的語音特征做以下分析：

（一）?、i?、u?、y?與聲母拼合時對應方言聲韻拼合規(guī)律

四個兒化韻“?、i?、u?、y?”和保山方言聲母的拼合規(guī)律基本對應方言的聲韻拼合規(guī)律，表現出較高的吻合度，具體拼合情況見表1。

表1 保山方言兒化韻和聲母拼合表

p、ph、m和?、i?、u?、y?拼合的例子：p?213半兒 ，pi?42邊兒；ph?31盆兒，phi?42篇兒；m?213慢兒，mi?31豆米兒。

f、v和?、i?、u?、y?拼合的例子：f?213份兒。

t、th和?、i?、u?、y?拼合的例子：t?213豆兒，ti?42顛兒，tu?42肉墩兒；th?31藤兒，thi?42普通話中的量詞“頁”，thu?31團兒。

n、l和?、i?、u?、y?拼合的例子：n?213那兒，ni?31一黏兒（不平整不順滑地粘成一條的樣子），nu?31囡（父母對女兒的愛稱），ny?31女兒；l?31一籃兒，li?31梨兒，lu?42吐字不清晰或說話沒有條理，ly?42毛驢兒。

K、kh、x、t?、t?h、?、?和?、i?、u?、y?拼合的例子：k?42根兒，ku?42官兒；kh?31坎兒，khu?213筷兒；x?31盒兒，xu?31核兒；t??42汁兒，t?u?213爪兒；t?h?42茬兒，t?hu?213串兒；??31勺兒，?u?31墨水兒；??31人兒，?u?42弱兒（形容人虛弱、沒有精神，萎靡不振的樣子）。

?、?h、?和?、i?、u?、y?拼合的例子：??42尖兒、?y?213菌兒；?hi?213氣兒，?hy?31蛐蛐兒；餡兒?i?213，?y?213旋兒（指頭頂不長頭發(fā)的那個點，有的方言里也叫頂）。

?、?h、s、?和?、i?、u?、y?拼合的例子：??213字兒；?h?213刺兒；s?31絲兒；?31小孩兒，i?31葉兒，u?42彎兒，y?31印兒。

四個兒化韻“?、i?、u?、y?”和保山方言聲母拼合時，雖然存在少量與聲韻配合規(guī)律不一致的例子如P、Ph、m、f、v可以和高元音u相拼，但是沒有兒化的現象；?、?h、s、?可以和四呼相拼，但是只有少量的兒化現象，但是這些個別現象并不影響整體的拼合規(guī)則。保山方言“兒化”過程中最明顯的語音特征為兒化后的韻腹央化明顯且表現出較高的一致性。

（二）?、i?、u?、y?整齊對應開、齊、合、搓四呼

四個兒化韻“?、i?、u?、y?”和開口呼、齊齒呼、合口呼、撮口呼拼合時形成一一對應的關系，表現出較強的規(guī)律性，具體拼合情況見表2。

表2 保山方言兒化韻和四呼拼合表

1、開口呼韻母兒化時，原韻母完全脫落，直接加卷舌元音?。例如：

2、齊齒呼韻母兒化時，韻母保留到韻頭i的位置，只有韻頭的直接在韻頭后面加?，例如：嘴皮[?uei53phi31]——嘴皮兒[?uei53phi?31]，有韻身的韻身完全脫落再加?，例如：

3、合口呼韻母兒化時，韻母只保留到韻頭u的位置，只有韻頭得直接在韻頭后面加?，例如：兔[thu213]——兔兒[thu?213]，有韻身的韻身完全脫落再加?，例如：

4、撮口呼韻母兒化時，韻母只保留到韻頭y的位置，只有韻頭得直接在韻頭后面加?，例如：毛驢兒[mɑo31ly31]——毛驢兒[mɑo31ly?31]，有韻身的韻身完全脫落再加?，例如：

總體而言，保山方言的“兒化”音變比普通話簡單且呈現出一定的規(guī)律性：沒有韻頭，韻母全部脫落，“兒化”后讀音為：原聲母＋?，如樹枝[?u213t??42]——樹枝兒[?u213t??42]；有韻頭的保留韻頭，韻身全部脫落，“兒化”后讀音為：原聲母＋韻頭＋?，如筷[khu?i213]——筷兒[khu?213]。帶鼻韻母的詞語兒化以后，鼻音特征消失，如：吃煙[t?h?31in42]——吃煙兒 [t?h?31i?42]。這些現象充分證明了保山方言兒化后韻腹央化程度高的特點。

二、“兒化”的詞類分布

從詞類分布來看，保山方言的“兒化”現象以名詞、量詞、形容詞的兒化為主，有極少量的虛詞兒化現象。

（一）名詞的兒化情況

保山方言名詞的“兒化”現象最多，主要包括普通名詞、稱謂名詞、指稱身體器官的名詞、時間名詞和處所名詞。

1、普通名詞的兒化：錢兒、尖兒、煙兒、頭兒、坎兒、鏟兒、筷兒、勺兒、驢兒、豆兒、主兒、核兒、梨兒、豆豉果兒、蒜苗頭兒、楂豆兒、股登兒。

2、稱謂名詞的兒化：老頭兒（丈夫）、老倌兒（父親）、小叔兒、大伯兒、老倌兒倌兒（年老的男性）、老嬤兒嬤兒（年老的女性）。

3、指稱身體部位名詞的兒化：耳朵兒、眼皮兒、腳后跟兒、肚臍兒、磕膝頭兒、指頭兒、肝兒、腿兒。

4、時間名詞的兒化：昨兒日、今兒日、明兒日。

5、處所名詞的兒化：里邊兒、王姑囤兒、董家灣兒、王家莊兒。

（二）量詞的兒化情況

保山方言量詞的“兒化”現象較多，能夠發(fā)生“兒化”的量詞都是名量詞，如：捆兒、片兒、茬兒、支兒、盆兒、閣兒、格兒、團兒、點兒、餅兒、坨兒、圈兒、罐兒、坑兒、窩兒、根兒、片兒。其中“盆ph?31”做量詞兒化時前面必須要出現數詞。“點兒”去掉數詞表示“數量極少，帶有否定意義”。如：這點兒干勁兒搞個什么兒？“點兒”在數詞后面加上形容詞“小”表示“數量不多，不滿意”。如：大伯太小氣了，我們一家子才給三小點兒牛干巴兒?！包c兒”在數詞后面加上形容詞“大”表示“數量多，不滿意”。如：我給了他一大點呢，我那點兒小氣了。我們發(fā)現“數詞＋小點兒”和“數詞＋大點兒”雖然在意義上形成了對立，但是情感態(tài)度卻沒有發(fā)生變化。

（三）形容詞的兒化情況

形容詞的兒化情況較少，主要兒化形式為：單音節(jié)兒化詞＋單音節(jié)兒化詞，如：li?213li?213（條紋的）、ni?31ni?31（無精打采的樣子）。單音節(jié)形容詞＋兒化疊音詞綴，如：lu31y?213y?213（綠油油）、xu?31li?213li?213（滑溜溜）、tu?n213?i?31?i?31（短的）、xu?53li?53li?53（花的）、t?h?n31y?213y?213（長的）、Ph?n31n?53n?53（胖胖的）、?i42li?53li?53（稀的）、xo?31p?53p?53（紅彤彤）、y??n31li?213li?213（圓圓的）。形容詞兒化，如：活絡兒（形容腦子靈光）。

（四）其他詞類的兒化情況

保山方言中其他詞類也有兒化的情況，但是數量很少。如代詞：那點兒、這點兒、那點兒、這位兒、那位兒。動詞：蜷兒、黏兒。用來表示感嘆的語氣詞：啊m?213、啊p?213。在《普通話常用兒化詞》[2]中并沒有語氣詞兒化的用例，說明保山話語氣詞兒化屬于方言詞使用的特殊現象。

（五）詞類兒化特點

1、兒化音節(jié)可以重疊。保山方言的兩個兒化音節(jié)可以重疊使用，這在普通話中是沒有的。例如：團兒團兒、盆兒盆兒、板兒板兒、坑兒坑兒、片兒片兒、枝兒枝兒、殼兒殼兒等。有些重疊之后意義會發(fā)生改變。如：“老倌兒”（父親）和“老倌兒倌兒”（年老的男性）。

2、以th?做詞尾的兒化詞較多。例如：包工頭兒、手指頭兒、煙鍋頭兒、白菜頭兒、韭菜頭兒、衣包頭兒、磕膝頭兒、憨包頭兒、缽頭兒、筆頭兒等。在普通話中帶后綴“子”的詞語，有一部分可以被th?替代。例如：鞋子——鞋頭兒，襪子——襪頭兒，帽子——帽頭兒。

3、有極少量表感嘆的語氣詞可以兒化，這在普通話中也是沒有的。例如：啊m?213、啊p?213。

三、“兒化”的使用功能

兒化并非單純的語音現象，它和詞匯、語法、修辭的關系密不可分。從使用功能上來看，兒化詞“具有區(qū)別詞義、區(qū)分詞性和表示情感色彩的作用”[2]。

（一）區(qū)別詞義

有些詞語兒化后意義發(fā)生改變或意項增加，例如：

主（主人）——主兒（妻子的娘家人） 老倌（老頭）——老倌兒（父親）

小叔（父親的弟弟）——小叔兒（小叔子）大伯（父親的大哥）——大伯兒（丈夫的哥哥）

眼（眼睛）——眼兒（極小的孔） 火星（行星）——火星兒（極小的火）

頭（腦袋）——頭兒（領頭的；植物的芽；物體的頂端）煙（煙霧）——煙兒（煙霧；香煙）

這類詞語兒化以后，會在原詞的基礎上產生引申義、比喻義或增加義項。如：“煙兒”是“煙”的引申義，“主兒”是“主”的引申義，“頭兒”是“頭”的引申義?！把蹆骸笔恰把邸钡谋扔髁x。

（二）區(qū)分詞性

一部分詞語兒化后詞性會發(fā)生變化，例如：

捆（動詞）——捆兒（量詞） 餅（名詞）——餅兒（量詞）

鏟（名詞）——鏟兒（量詞） 畫（動、名詞）——畫兒（名詞）

尖（形容詞）——尖兒（名詞） 碗（名詞）——碗兒（量詞）

“兒”在兒化詞中有區(qū)別詞義和詞性的功能，在現代漢語構詞法中被稱為派生詞綴。因兒化后的詞語多為名詞，又被稱為名詞后綴。在保山方言中，一部分單音節(jié)兒化詞重疊后詞性也會發(fā)生變化，如：

格兒（量詞）——格兒格兒（形容詞） 篇兒（量詞）——篇兒篇兒（形容詞）

絲兒（名詞）——絲兒絲兒（形容詞） 團兒（名詞）——團兒團兒（形容詞）

“格兒”“篇兒”是名量詞的兒化，它們和名詞兒化的“絲兒”“團兒”一樣，重疊以后變成了形容詞，普通話中沒有這種現象。

（三）表示情感色彩

1、表示細小、輕松

部分兒化詞具有明顯的小稱功能，如：芒果豆兒、頭發(fā)絲兒、尖尖兒、洞眼兒、表皮兒、一勺兒、面面兒、老么兒（家中最小的孩子）。還有一部分表示輕松的兒化詞，如：點兒點兒點兒（形容動作輕快）、呵兒呵兒（形容笑得很開心）。

2、表示親切、喜愛

說話人可以通過兒化詞表達對他人和事物的親切感和喜愛之情。如：阿女兒、侄女兒、囡兒、老么兒、崽崽兒、粉嘟兒嘟兒等。

3、表示嘲笑、厭惡

有些詞語通過兒化和隱喻可以間接表達說話人對他人和事物的嘲笑、厭惡之情。如：憨包頭兒（形容不聰明）、口水么兒（形容智障的人）、小四眼兒（近視眼）、老麻雀兒（形容聒噪的人）、點兒點兒雀兒（形容喜歡說三道四的人）、一蔫兒（無精打采的樣子）、一黏兒（不平整不順滑地粘成一條的樣子）、死老倌兒（討厭的年長男性）。

兒化詞減少了大量使用描述性詞語的頻率，避免語言復雜累贅，省時省力，但并沒有妨礙情感的交流、表達。而且凸顯了語言的韻律，增添了音樂美感，讓語言更加俏皮、靈動。

四、結 語

保山方言的兒化韻和聲母的拼合基本對應方言的聲韻拼合規(guī)律，表現出較高的吻合度；和開口呼、齊齒呼、合口呼、撮口呼拼合時形成一一對應關系。兒化過程中最明顯的語音特征為兒化后的韻腹央化明顯且表現出較高的一致性。

詞類方面以名詞、量詞、形容詞的兒化為主，有極少量的虛詞兒化現象。功能方面可以表示細小、輕松，親切、喜愛，嘲笑、厭惡的情感色彩。在語音特征、詞類分布和使用功能上都體現出一定的特點，成為方言特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