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琪
雕花木門·木窗
在我家做過木工的木匠阿貴說以前做木工,進了一家就是一年。我惶惶然不信,那主人家豈不是得付很多工錢?阿貴是個做活極精細的工匠,木料在他手下被呵護、被打磨,該直直、該曲曲,榫卯咬合,容不得分毫的差錯。
十里長街的房子還保留著很多雕花精美的木門,多么幸運,沒在暴富的潮流里,推新?lián)Q舊,擠掉祖宗留下的文化遺產(chǎn)。木門,雕刻上草木禽魚的圖案,有花有果,有人有獸。上百年乃至幾百年過去了,還栩栩如生,十分精美,讓后人百看不厭。木門上下對稱,頂端與底部各是一橫條浮雕;中間上半部分鏤空,通風且通透,下半部分則是雕著喜鵲、梅花鹿等寓意極好的浮雕。
木門左右對稱,左邊兩扇門與右邊兩扇門又呈對稱。木門旁就是木窗,木窗是一塊塊長木板,天亮時,長木板一塊塊卸下,陽光便引到了屋里;日落時,長木板就一塊塊卡上去,屋內便全黑了。
小時候的我,曾在這樣的老房子里住過。天亮時,母親一塊塊地卸下窗上的長木板,我便靜靜地看著,看著光照一塊塊落進門里,落在母親身上。有了光照,母親便在窗前擺好她的繡架,開始在陽光下繡花。她一針上一針下,繡布上一朵花繡好了,一片葉繡好了,一根枝干也繡好了。我就踮起腳在母親旁邊看,看著,看著,我覺得我也會繡了。等到母親看著日照正中,得起身去燒午飯了,我立馬興奮地坐到母親剛才坐的椅子上,拿起針一針上一針下。可等母親回來一看,我把枝葉繡反了。母親也不罵我,拿起剪刀細細地拆著……
有時候,母親繡得忘了時間,我已餓得咕咕,便對母親說:“你再不去燒飯,我就去啦!”母親為了趕制繡品,沒法理我,我只好去切肉了,切好肉,母親還不來燒,生氣的我就把肉剁碎了,剁碎了的肉能干嗎?只能做肉丸子了,我又捏成一個個小丸子。捏好后,喊一聲母親,母親應著卻仍舊不起身。我無奈了,搬來小凳子,開了灶臺的火,學著母親的樣子先倒油,然后母親邊繡花邊隔空指揮著我怎么燒肉丸子,燒好后,母親竟夸贊說好吃。在這夸贊里,我便學會了些廚藝。
這一整排的木窗,當時必也有如母親一樣擺著繡架臨窗繡花的女子,必也有孩童奔跑繞花架的玩鬧。
青石板·石雕
陽光照射在老屋的青磚上,折射著時光的七彩。雨滴打在老屋的青磚上,透著時光打磨下的油亮。風也吹在老屋的青磚上,帶去青磚上的一層輕灰。一年年的光陰里,老屋的青磚、黑瓦、木窗都浸潤在時間的風吹日曬雨打里,由南宋,再經(jīng)明清,時間久遠,迷離。
走在老街路面的青石板上,不敢著一雙高跟鞋,噔噔噔,怕踩碎了歷史,也怕踩碎了自己的夢。所以去老街,必著一雙平底鞋,輕輕地踩,慢慢慢慢地走。一塊塊青石板,路中間橫鋪一塊長方形的石板,約雙人電腦桌大小;兩側勻鋪一塊正方的石板,是中間的一半大小,擺放對稱。這三塊石板形成了分割、合并、呼應的美感。一步一景,停下來看看木門上的雕刻;再一步,停下來看看青磚的顏色;又一步,停下來看看門前石槽里的盆栽。
走著,停著,最吸引人的是青石板路面上的窨井蓋。窨井蓋有什么稀奇?老街的窨井蓋真是好看,是一塊塊精美的石雕,每一塊石雕的圖案基本不一樣?;ɑ軋D案有荷花、梅花等,動物圖案更多,魚、鴛鴦、兔子、仙鶴等等,真是養(yǎng)眼。走一步,便看一個圖案不同的窨井蓋,精美絕倫,欣喜過望。
于是,老街又把自己拉進了記憶里。
家門前有個以雕石獅子為生的石匠春,每天晨起就開始對著石頭叮叮當當,石粉飛揚,他也不戴個面罩,就這么敲著,可是石頭真就在他巧手的敲擊聲里變成了一頭石獅子,毛發(fā)卷曲,昂首挺姿,腳踩繡球,口含石珠。我小手伸進獅口去掏那石珠,一下,掏不出,再一下,仍掏不出。石匠春是咋把這石珠放進獅口的?奇怪!
過幾天,經(jīng)過石匠春家,一個石獅子變成了一對石獅子。再過一天,一對石獅子不見了,石匠春仍舊不緊不慢地敲擊石塊,叮叮當當,當當叮叮,白色粉末飛揚。
老街上的窨井蓋,也是在這樣的石匠叮叮當當、當當叮叮中敲打而成。他們對一幅幅石雕畫稿了然于胸,敲擊便是,敲擊下,花開了,魚活了,鳥叫了,一個個窨井蓋是石匠飄逸的才思與靈巧的手藝凝聚。而他們也不戴個面罩,一生都在雕刻,卻從不把自己當藝術家。他們也不要任何頭銜,只是叮叮當當、當當叮叮地敲打糊口。
十里長街,步步是回憶。這次去,古建隊的匠人們正在修繕長街,長街須守護,守護一代代匠人的心血與才智,還在于當我們住進鋼筋水泥里,能尋根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