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
所到處人們膚色漸深
芭蕉愈見肥厚
明晃晃的日光越過村莊
農(nóng)田、茶園和椰樹
稀薄的樹蔭,越過低矮的窩棚區(qū)
與咣當作響的鐵軌步調(diào)一致
那些晾曬的兒童衣褲,女人的紗麗
像彩色糖紙從窗外一躍而過
車窗玻璃宛如已長大成人的孩子
從窗框上不翼而飛
或許它們和車門一樣
從來也沒在這里存在過
斑駁的老車廂盡職盡責留守
陸續(xù)載滿花花綠綠的乘客
婦女們擠進對面一排
硬木長椅,有人沉默
有人掛著你鄰居家表姐
或鄉(xiāng)村教師的微笑
相熟的一對,竊竊私語,談論著
今早的菜價。用余光打量
忽然挺直了身姿,換上
一副矜持的表情
在我偷偷舉起相機的時候
這一切多么親切。我要說
總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全天下的女人
想法都差不太多
生活是一部偉大的教科書
但有相似的內(nèi)容
而頂著切開的鮮菠蘿兜售的男人
瞅準放慢的車速跳下去
熟練如履平地。車廂里
遺留下熱帶水果的清甜香氣,很誘人
姑且稱他為泰米爾人
三個膚色更深的男孩,頭戴
新潮的棒球帽。他們從前一站跳上來
此時有人敲打兩面鼓
有人彈撥著什么樂器歌唱
他們用音樂和錫蘭舞制造的快樂
仿佛雨季的小溪漫過整列火車
更大的水域在車頭出現(xiàn)
印度洋廣闊的海浪在前方翻騰
淡淡的咸腥中,車速再次遲緩下來
科倫坡就要到了
更多的人,停下正做的事,轉(zhuǎn)身
望向車廂外的風景
像從已結(jié)束的劇情退出來
即將進入另一個全新的劇本
我來到紅場的時候
克里姆林宮依舊華麗得
像新加冕的皇帝
條石鋪成的路面泛著光
列寧墓安詳
白云仿佛被誰按下了暫停鍵
在頭頂靜止。一群
烏鴉從圣瓦西里大教堂的尖頂上
飛起,向天空投去一小塊黑
再往前,五顏六色的人群
與午后的熱浪交流得正熱烈
一個短須男子認真地看過來,他抬手
扶起鏡框的樣子
讓我想起了日瓦戈醫(yī)生
而不遠處,瓦綠的莫斯科河
永不停息地流淌
它默默帶走了一些事物
那些硝煙,紛飛的血肉和愛情
不知送去了何處
就像時間突然轉(zhuǎn)了方向
站在紅場,宛如站在記憶的漩渦
穿過擁擠的人群就像穿過
露天電影院的蘇聯(lián)紅軍
就像我的父輩們重新活過
這里的夜風有如陳年的汾酒
力道稍勁。其中
必有一些我們尚不知曉的事物
種子在破土。杏花在無人抵達的地方
飄落。生機勃發(fā)的理發(fā)店
此時隱匿在紅綠的霓虹里
農(nóng)夫收起農(nóng)具??爝f員回到了
某個窗口,垂下的簾幕后
鉛筆盒發(fā)出童年的回響
我們說笑著走在空如回響的
雨后的街道上,討論詩歌
小說。為白天的率真,抑或魯莽
而爭論。在這即將睡去的縣城,路燈
發(fā)出赤裸的光芒
夜色刪除了多余的一切
(選自《草原》2021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