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漸

隨著德軍第6集團軍于1943年初在斯大林格勒被徹底消滅，希特勒在蘇聯(lián)南部的戰(zhàn)略企圖已宣告破產。蘇聯(lián)紅軍的反攻勢頭順勢向南席卷，這個方向上的戰(zhàn)事焦點遂集中到了位于亞速海和黑海之間的塔曼半島上。

散落在庫爾斯克突出部的坦克殘骸，標志著德軍最后一次奪回東線主動權的企圖已歸于失敗。這時在蘇德戰(zhàn)場的最南端，德國人仍保有奪取巴庫大油田的一絲希望，而若想進攻巴庫，塔曼半島便是其最后的跳板。

基于非同尋常的重要性，德軍已經將塔曼半島變成了一處貌似堅不可摧的大型陣地，他們在此地布下了所謂的“藍色防線”，由埃爾溫·耶內克將軍率領第17集團軍據(jù)守。這是整個德軍序列中兵力規(guī)模最大的集團軍之一，由第5和第44軍、第49山地軍以及羅馬尼亞第5騎兵軍組成，下轄部隊達到18個師和4個獨立團，總兵力近30萬人，作戰(zhàn)裝備包括2860門大炮和迫擊炮、100多輛坦克和突擊炮，以及300余架戰(zhàn)斗機。

從地形來看，塔曼半島確實易守難攻，“藍色防線”自北而南縱貫半島要地。塔曼半島的北側是亞速海海岸，“藍色防線”即自此開始，沿著庫班河的支流庫爾卡河向南延展約55千米，穿過庫班河后，沿著庫班河的另一條支流阿達古姆河展開。由于半島北翼密布著河流、沼澤和洪水泛濫的低地，使得向這里發(fā)動正面攻擊的難度非常大。

“藍色防線”的中央部分大約有32千米長，該處地貌相對低矮平緩，有利于機械化部隊的行動。正是基于此，德軍在這一地區(qū)特別投注了重兵，防線的配置也格外嚴密，各段均以要塞化的村莊為支撐點，支撐點之間的空地上則分布有大量鐵絲網(wǎng)陣地、雷區(qū)和布滿交叉火力點的混凝土掩體等。

德軍防線的南段沿著24千米長的崎嶇山地延伸，終點是位于黑海海岸重要的港口城市新羅西斯克，此地自1838年起即為要塞區(qū)，占據(jù)此地的德國人更是在整片城區(qū)嚴加布防，號稱其為“塔曼半島上的斯大林格勒”。

在“藍色防線”之后25至30千米的縱深地帶，德軍尚布置了一連串預備防御陣地，這此陣地均充分利用其所在的有利地形，并分別被冠以布加勒斯特、柏林、慕尼黑、布雷斯勞、斯圖加特之名。其中最為重要的一處預備陣地從亞速海沿岸的特姆魯克向西南延伸到黑海沿岸，被稱為“小哥特防線”。

就在取得斯大林格勒會戰(zhàn)勝利的1943年2月初，蘇聯(lián)紅軍已經發(fā)起過一次針對庫班地區(qū)的攻勢，經過激烈的戰(zhàn)斗，蘇軍成功地向前推進了近640千米，然后在塔曼半島“藍色防線”附近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方向上，蘇聯(lián)海軍的黑海艦隊也針對新羅西斯克采取了行動。2月4日，運輸船將一批步兵和水兵送上了新羅西斯克附近的海岸地區(qū)，登陸部隊迅速建立和鞏固了灘頭陣地。盡管這個方向上的攻勢到6月初停頓下來，但是登陸部隊在新羅西斯克外圍控制的區(qū)域已成為一處堅不可摧的橋頭堡，蘇軍方面親切地將這處敵后的海岸陣地稱為“小陸地”。

在上述行動之后，塔曼半島進入了相對而言的平靜期，而就在德國人全力補齊防線短板的時候，蘇軍最高指揮部已經開始醞釀新一輪的總攻，以期徹底肅清塔曼半島的德國部隊。由于半島北部的地形不利于大規(guī)模部隊機動，而中央部位又戒備森嚴，因此蘇軍的新攻勢雖然將在半島全線展開，但將以南面的新羅西斯克為主要目標，地面行動將得到黑海艦隊的協(xié)助。

受命參與此役的部隊是由彼得羅夫將軍指揮的北高加索方面軍，該方面軍下轄第9、第18、第56和第58集團軍。多達20個步兵師和4個海軍步兵旅將直接參與對塔曼半島的攻擊。由萊塞利澤中將指揮的第18集團軍受領了解放新羅西斯克的最重要任務，格雷希金中將的第9集團軍在北翼展開牽制性行動，格列希科中將的第56集團軍則在中路作戰(zhàn)，至于第58集團軍的任務則是肅清相關海岸線以響應第18集團軍的行動。

北高加索方面軍能夠得到蘇聯(lián)空軍第4航空集團軍的有力支援。到了衛(wèi)國戰(zhàn)爭的這一階段，雖然蘇聯(lián)空軍尚沒有完全掌握空中優(yōu)勢，但已經在軍用飛機的數(shù)量上壓倒了德國空軍。就塔曼半島戰(zhàn)場上的空中力量對比而言，德軍在此地集結了約300架飛機，而第4航空集團軍和黑海艦隊航空兵的力量相加，有1000余架飛機可用。

在第4航空集團軍的序列中，還包括著名的第46近衛(wèi)夜間轟炸機團。這支飛行部隊的獨特性在于，該部的每一個人——從飛行員到機修工再到后勤人員，全部都是女性，而且平均年齡才20歲出頭。大無畏的蘇聯(lián)女飛行員們駕駛著以膠合板和帆布為主要材料的波-2夜間轟炸機，不斷予敵人以痛擊，她們自豪地使用著德國士兵送給她們的綽號：夜間女巫。

希特勒素來對東線抱定“寸土不退”的態(tài)度，但頗為反常的，他在1943年9月3日同意了南方集團軍群司令曼施坦因元帥讓部隊撤離塔曼半島的請求。第二天，這道命令就轉達到了第17集團軍，耶內克將軍估計完成撤離需要8周時間，然而就在德軍開始撤退數(shù)天后，蘇軍猛烈的攻勢就開始了。

蘇軍的進攻始于9月10日凌晨2時。在200多門大炮實施了炮火準備之后，在150架戰(zhàn)斗機的掩護下，幾個魚雷艇分隊沖進新羅西斯克港，朝著布有德軍炮位的碼頭直接射出魚雷，一支駁船隊緊隨其后，把3個營級突擊隊送上了岸。

在這次奇襲開局之后，第18集團軍的主力自3時15分開始從兩個不同的方向發(fā)起進攻，西部集團從新羅西斯克灣西側的米什哈科灘頭發(fā)起攻擊，東部集團則在新羅西斯克北部崎嶇的山地上展開行動。

在黑海海岸線上放哨的羅馬尼亞士兵

天亮后，德軍集結兵力向蘇軍的登陸部隊發(fā)起了反擊，戰(zhàn)至11日下午，蘇軍第318師的第1337團和第1339團仍堅守在碼頭區(qū)域。就在那時，得到坦克支援的第18集團軍東部集團突破了德軍設在十月水泥廠附近的防御陣地，與第1337團會合。

在主攻部隊投入交戰(zhàn)的同時，在塔曼半島北部展開的第9集團軍也對“藍色防線”北段發(fā)起了牽制性進攻，而且正如計劃的那樣，雖然沒能突破德軍的防線，但有力拖住了德軍第17集團軍的一部分預備隊，讓其無法南下對抗第18集團軍。同時，部署在半島中段的第56集團軍也在11日至13日期間進行了試探性攻擊。

塔曼戰(zhàn)役逐漸進入高潮階段，戰(zhàn)場上卻出現(xiàn)了怪異的現(xiàn)象，一方面，第17集團軍仍在困守?“藍色防線”、力抗蘇軍的攻擊;但另一方面，已經有部分部隊按照曼施坦因的命令開始撤離塔曼半島。為了接應撤退部隊，德國海軍派出了大批艦艇，在克里米亞半島東側的刻赤和塔曼半島的安納帕、特姆魯克和塔曼等地之間不停地往來穿梭……

從12日到13日，北高加索方面軍不斷向第18集團軍的主攻方向調入預備隊，其中還包括一個師級坦克集群。其當面的德國軍隊仍惡戰(zhàn)不退，但由于“守”與“退”的決心并不統(tǒng)一，使得“藍色防線”的南段已經開始出現(xiàn)松動的跡象。

在十月水泥廠的北面，交戰(zhàn)雙方在新羅西斯克北郊的梅弗迪耶夫斯基區(qū)展開了拉鋸。德軍的防御支撐點是一座被稱為“紅樓”的大型建筑物，蘇軍調來坦克和自行火炮對其實施集中轟擊，然后再派出大批工兵上前布設炸藥。13日午后，“紅樓”在劇烈的爆炸聲中轟然倒塌，這標志著德軍在梅弗迪耶夫斯基區(qū)抵抗的結束，蘇軍至此牢牢控制了新羅西斯克的城郊地帶。

14日，格列希科中將的第56集團軍奉命對“藍色防線”中段發(fā)動猛烈，以此來配合南面友軍的突破。當炮火準備在早上7時結束后，蘇軍針對戒備森嚴、火力齊整的“藍色防線”中段的進攻便開始了。

這一區(qū)域適合坦克行動，但是當蘇軍的T-34坦克群向前沖擊時，很快就遇上了德軍的地雷陣。坦克不得不在離德軍戰(zhàn)壕不遠的地方停頓下來，一面發(fā)炮與德軍反坦克炮交戰(zhàn)，一面等待工兵上前排除障礙。彈雨下的工兵在雷場里清理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然而當幾輛坦克駛入其中后，卻立即遭到德軍炮火的交叉射擊。坦克的進攻失敗了，而在沒有坦克支援的情況下，第56集團軍步兵的行動也未能取得成效。

黑海艦隊以火力支援岸上行動

新一輪攻勢在9月15日黎明打響。這一次，經過艱苦的戰(zhàn)斗，T-34坦克突破了德軍的前沿戰(zhàn)壕，紅軍步兵高喊著“烏拉”蜂擁而上，占據(jù)了德軍防線的多處地段。

第18集團軍那一天也在繼續(xù)進攻。該部的西部集團向邁斯哈科角地區(qū)進擊并取得了小幅進展，將當面之敵逐退了大約3千米。另一方面，東部集團在少量坦克的支援下，占領了新羅西斯克郊外的高地，為突入市區(qū)開辟了道路。

現(xiàn)在，據(jù)守該城的德軍第4山地師不僅損失很大，而且全師面臨被包圍的威脅。15日下午，在四面楚歌之下，這支山地部隊開始黯然退出新羅西斯克城區(qū)。16日中午前，蘇軍地面部隊和黑海艦隊聯(lián)合宣告解放了新羅西斯克市。

德國人敗退之際，紅軍緊跟其后，希望以新的勝利為起點，進一步摧垮滯留在塔曼半島南部的德軍有生力量。而當蘇軍的坦克和步兵采取積極的行動時，此前一直在半島西南部森林地帶活動的蘇聯(lián)游擊隊也開始果敢出擊，沿途襲擾撤退的德軍部隊，阻慢他們的進度，并制造恐慌情緒。

隨著蘇軍繼續(xù)向西面推進，他們開始沖擊那些依托瀉湖、沼澤和其他復雜地形而構建的德軍預備陣地。以布加勒斯特、柏林、慕尼黑等城市為名的據(jù)點紛紛陷落。不過在沃爾夫附近的山口地帶，第17集團軍的德國和羅馬尼亞士兵可謂是背水一戰(zhàn)，而蘇聯(lián)方面的戰(zhàn)報表明，此前實力孱弱的羅馬尼亞山地步兵和徒步作戰(zhàn)的騎兵在此地表現(xiàn)出了“令人意外的頑強”。

蘇聯(lián)海軍的水兵在此戰(zhàn)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戰(zhàn)斗進行到9月20日，第18集團軍的前鋒進抵塔曼西海岸上的港城安納帕外圍，他們得到了黑海艦隊強有力的炮火支援。21日上午，紅軍士兵開入安納帕，并在夜幕降臨前清除了那里的全部德國守軍。

地面行動的成功也極大地鼓舞了黑海艦隊，25日的黃昏時分，一支由近8500人組成的登陸部隊在密布環(huán)礁湖和沼澤的海岸登陸，大型駁船隨后還送上了大炮和迫擊炮。這支奇兵的任務是奪回塔曼城，而整個半島就是以這座城市命名的。戰(zhàn)斗在第二天趨于白熱化，盡管得到黑海艦隊航空兵的有力配合，但登陸部隊暫時還無法取得突破。

此時在北部戰(zhàn)場上，第9集團軍已經在向特姆魯克推進，該城位于亞速海南岸，是塔曼半島和克里米亞之間德軍航運的關鍵支點。這里的地形阻礙了坦克和大炮的行動，蘇軍步兵則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充滿地雷、鐵絲網(wǎng)和掩體的沼澤及瀉湖地帶。為了克服士兵無法在齊胸高的水中有效前進的問題，蘇軍配備了大量小型平底船。另一個“現(xiàn)場發(fā)明”是使用充足氣的自行車內胎，把它套在身上以便劃水前進。

為了配合第9集團軍，黑海艦隊在德軍防線后方再次實施了兩棲作戰(zhàn)。在亞速海艦隊的火力駁船的支援下，1600多名陸軍和海軍士兵在特姆魯克以西的兩處海岸成功登陸，并立即投入進攻。德軍設在此地的“小哥特防線”在兩路夾攻下瓦解，第9集團軍于27日宣告解放了特姆魯克。

至此，整場戰(zhàn)役已近尾聲，德軍剩下能做的事就只有趕緊撤離而已。10月9日，最后一批德國和羅馬尼亞士兵逃離了半島，第17集團軍司令耶內克將軍是最后撤離的人之一，此舉總算對得起他身上的將星。

蘇軍士兵在塔曼半島海岸實施兩棲作戰(zhàn)

蘇軍最終奪取了塔曼半島戰(zhàn)役的勝利，為此付出的代價是11.4萬余人傷亡，其中陣亡人數(shù)可能在4萬人左右。此戰(zhàn)的勝利不僅解放了一大片國土，而且徹底消除了德軍進攻高加索油田的可能性。

就戰(zhàn)術層面而言，蘇軍也是收獲頗豐，塔曼戰(zhàn)役的一大特色是地面部隊和黑海艦隊及亞速海艦隊的兩棲部隊實現(xiàn)了出色的協(xié)同。艦只和水兵在解放塔曼半島的作戰(zhàn)中展現(xiàn)了自己獨特的價值，正是其在德軍防線后方連續(xù)實施的登陸行動使守軍的防御體系失去了平衡。可以說，從塔曼半島開始，蘇軍多兵種協(xié)同作戰(zhàn)的理論將日趨走向成熟。

德國人在塔曼戰(zhàn)役中受到了重擊，德軍有近兩萬人傷亡，其中包括4名師長，羅馬尼亞軍隊有1600人死亡、7200人受傷、800人失蹤。在喪失了一處戰(zhàn)略要地的同時，也許德國人唯一能夠感到安慰的，便是保留了一個完整集團軍的作戰(zhàn)能力：第17集團軍雖然被擊敗，但撤出了25萬名士兵、2.1萬輛汽車、1800門大炮和7.4萬匹軍馬。

如果讀者朋友對這場戰(zhàn)役感到意猶未盡，不妨去找一下一部名為《鐵十字勛章》的電影觀看一番。這部于1977年上映的影片是“暴力美學”導演山姆·佩金帕的代表作之一，反映的正是塔曼半島戰(zhàn)役期間的一場局部戰(zhàn)斗，影片極為真實地再現(xiàn)了德軍陣地在受到蘇軍猛烈沖擊時搖搖欲墜的場面。這部影片揭示出了塔曼戰(zhàn)役的一個本質：交戰(zhàn)雙方都不缺乏勇氣。用由影星詹姆斯·科伯恩主演的德軍中士施泰納在片中的臺詞來說就是，“塔曼半島是鐵十字勛章成長的地方”。

責任編輯：劉靖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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