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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家母,你聽我的

        2022-03-10 09:33:53王紫云
        戀愛婚姻家庭·養(yǎng)生版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親家母孝順老家

        王紫云

        老伴因車禍造成重度腦挫傷,住院半年多,命是保住了,卻幾近植物人。

        這突如其來的殘酷現(xiàn)實,使得原本平靜的家庭人人身心不寧,孩子們天南地北地往家奔。忙亂中,大女婿以軍人的氣魄,當(dāng)機立斷接我和老伴來北京。不料這一住就是8年。

        8年來,我總覺得北京是屬于別人的城市,我住在別人的城市里,享受著本不應(yīng)該享受的幸福。親家母來去匆匆,小住一段時間就回湖北老家忙她的農(nóng)活去了。每當(dāng)她來時,我心里說:“該來的總算來了,可該走的反倒不走?!碑?dāng)她走的時候,我又會想:“不該走的竟然走了,該走的卻留下啦!”反復(fù)琢磨,我豈不是犯了“喧賓奪主”之錯?

        親家母幼年喪父,為了活命,她母親把她姐姐提前送給了婆家,然后帶著她改嫁。從此,她奔走在姐姐和繼父家之間,過著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的半流浪生活。

        親家公是個教師,他們生育了一兒一女。當(dāng)時農(nóng)活繁重,收成不好,供兩個孩子上學(xué)力不從心,他們不得已讓女兒棄學(xué)務(wù)農(nóng),重點培養(yǎng)兒子。兒子刻苦用功,經(jīng)常參加縣里、地區(qū)里的學(xué)科競賽,回家后就對爸媽說:“還是學(xué)習(xí)好好,參賽時吃飯不要錢,還有肉吃?!?/p>

        天道酬勤,1984年,兒子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國防科技大學(xué),成為村里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孩子。

        為了兒子,父親多年忍痛不肯就醫(yī)。兒子總算有出息了,他覺得自己也該去看病了。不幸的是,他被確診為胃癌晚期。這無異于晴天霹靂,讓親家母這位農(nóng)家婦女欲哭無淚,左右為難。萬般無奈,她向生產(chǎn)隊借了路費送兒子上學(xué)。兒子則利用課余時間打小工——掃廁所、干裝卸……

        第二年臘月,堅強的母親送走了可憐的父親,為了省錢,竟然沒有通知唯一的兒子回來和父親見上最后一面。兒子寒假回來,聽聞父親去世,連家都沒回,就直奔墳地……

        兒子畢業(yè)后,進入了不錯的單位。親家母苦盡甘來,成功地為祖國培養(yǎng)了一個合格的科技人才。

        “誰耕種誰收獲,誰栽樹誰乘涼,你才是當(dāng)之無愧的收獲幸福的主人,住下來吧,親家母,免得每年你們母子倆來回幾趟,幾千里奔波,你還暈車?!泵看我娒?,我都有許多話想對她說,“你辛苦了一輩子,卻為我養(yǎng)了個兒子,這對你太不公平了,我于心不忍啊?!?/p>

        每次我準(zhǔn)備好了的話一出口,她馬上就會說:“親家母,你聽我說,你們留得下我的人,卻留不住我的心。兒子走遍天下,他的根還在我們老家;他當(dāng)再大的官,他也不會忘了他老娘。他從小就孝順,他爸身體不好,活是我一個人干,日子過得缺吃少穿。心情不好,拿兒子出氣時,他抱著頭說:‘媽,我不對,你打我吧,別打頭,我還要用它讀書?!瘍鹤涌蘖耍乙部蘖?,人也沒打成?!?/p>

        女婿曾經(jīng)幽默地說:“那時的媽媽窮得直發(fā)毛,火氣上來就打人,想打就得讓她打。不頂嘴也不跑,挨得輕些;跑得遠、攆得遠就挨得狠些。”多么懂事的孩子??!

        我對親家母說:“春節(jié)你來北京過。”她卻斬釘截鐵地說:“那哪能行?你不懂,過大年,家里可不能斷煙火,請祖宗神位、貼年畫、貼春聯(lián)都要男人干??念^、燒香、放鞭炮,給全村人拜年,兒子必須參加。來我家拜年的人都說我家的糖果、香煙比別家好。每年過年,兒子還要給村上的幾家困難戶送禮物?!?/p>

        是的,二十多年來,女婿總是掐住時間點扛著大包小包趕回家陪著他媽媽過除夕,大年初一參加村上的拜大年,這是鐵的規(guī)矩。

        我對親家母說:“你也七十出頭的人了,累了一輩子,地你就別種了。”

        她卻理直氣壯地說:“不干活我渾身不得勁,你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了,住在十幾層高的樓上,接不到雨露,曬不到太陽,人不接地氣會生病的。我在家里一看電視就瞌睡,一干活吃飯也能多吃了?,F(xiàn)在收種都有機器,有些重活鄰居幫忙干。兒女不讓我去打小工。我不是為了錢,是圖個熱鬧,到果園里,年輕人上樹摘果,我坐著裝箱子,不累,比坐在家里強多了?!?/p>

        我情不自禁地說:“你把我說服了,說吧,我愛聽?!?/p>

        她一聽又來興致了,興奮地說:“有一天,我到鎮(zhèn)上賣菜,女兒碰上了,發(fā)火說:‘媽,你真是缺錢嗎?你這些菜值多少錢?我把它全買了,你回家吧!’我指著她罵:‘你有幾個錢了,就燒得說大話。老娘不偷不搶,賣自己種的菜,不丟人?!R得她直哭。當(dāng)時我不該當(dāng)著那么多人罵她,她也是心疼我。”

        我說:“你這個媽媽當(dāng)?shù)?,真有氣魄。兒女都孝順,不會缺你的錢花的?!?/p>

        親家母自信又有幾分固執(zhí)地說:“我不花他們的錢,自己完全顧住自己了。他們給的錢我都存起來,等他們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結(jié)婚時,我給他們送禮。大紅、二紅(外孫女們)都孝順。真孝順就是別管我,我想干啥就干啥,想住哪就住哪。我喜歡老家,我們農(nóng)村天上白云是白云,藍天是藍天。北京的天灰蒙蒙的,到處是汽油味,我一聞就頭暈?!?/p>

        我說:“看來你是鐵了心啦,不來北京長住?!?/p>

        她說:“北京家里也有我一個臥室,家具、被子都是新的,我就是住不慣。兒子知道我的心,給我在老家蓋了一處跟你們這里一樣的房子,上下兩層,廁所、廚房都在屋里。我怕做飯熏黑新房子,就在后院搭了個棚子做飯。廁所的肥水都流到下水道了,我只好去好遠處挑肥澆菜。兒子怕我累著了、跌倒了,又在后院蓋了三間小屋,一間是廁所,一間做飯,一間放家具,我的日子不比你差。”

        我說:“聽你一說,我真羨慕你,要不是我家老先生不能動,我就去你們那享受一下新農(nóng)村生活?!?/p>

        親家母自豪地說:“我那兒比你這兒好,四季都有花看,兩個月農(nóng)活就干完,年輕人出去打工,老人、婦女照看孩子上學(xué),夏天哪兒涼快就去哪兒,冬天曬太陽、打麻將,晚上還有廣場舞。我家后院大,種有各種青菜和果樹,雞蛋什么也不用買?!?/p>

        我說:“我也是農(nóng)村出生的,原先打算退休后找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莊,修個小院,在院里種花種菜、養(yǎng)雞養(yǎng)鴨。閑時,坐在瓜棚下喝茶、看書、聽音樂,樹上的果子挑著吃。死了把骨灰撒在那里,山上一半,水里一半。現(xiàn)在想來像是在說夢話了,空的!”

        聽我這樣一說,她又神秘地問道:“我問你,你們死了埋哪兒?”

        我說:“我還沒想好?!?/p>

        親家母卻爽快地說:“你聽我的,死了就埋我們那里,省錢還省事,孩子們上墳燒紙,一趟幾個墳頭都燒了。我跟孩子們說,村上干部我去說,放心,問題不大。”

        我想了想說:“這是我的一塊心病,我家人分別在幾個省工作,老伴家沒有親人。北京不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喜歡農(nóng)村,熱愛大自然。”

        她又問:“你喜歡什么花、什么樹?”

        我說:“喜歡松柏、竹子和荷花。”

        親家母說:“旱地沒法種荷花,祖墳地也不興栽竹子,栽竹子下輩人不聰明。你聽我的,我愛廣玉蘭,咱一棵柏樹、一棵廣玉蘭,隔開種,這樣給墳地圍一圈?!?/p>

        我說:“我看行。不過,到了你那個咱不熟悉的地兒,你可要多多關(guān)照我這個遠方的客人??!”

        親家母大手一揮:“沒問題。我們是今生的親家、來世的姐妹。我們在一起,保證委屈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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