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乃芳,劉 慧,張欣宇
城市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會留下形形色色的城市事件,它們與生俱來的地方基因及其所攜帶的地方記憶,是城市區(qū)別于其他地方的重要非物質要素,它們是破譯城市空間文化與歷史的密碼。城市外在的實體建筑、景觀等都可以模仿和抄襲,唯有這些本土的事件與記憶無法模仿和植入。同時,由于現(xiàn)代城市空間變化太快,人們無法借助固定的特色空間與空間想象來進行空間定位與記憶錨固,在物質空間要素時常變化的情況下,不變的非物質要素事件、故事就可以充當固定的記憶錨點。許多空間被人記憶并不僅僅因為其建筑,而是建筑空間中發(fā)生的故事,如名人故居、名樓等吸引人們,這是因為事件既有故事的吸引力,又具有存儲記憶的功能。多樣性城市事件也一樣,它既儲存記憶,本身又被人們回憶。城市空間總是處于一種流動、變化的狀態(tài),有時推倒和重建是它的必然,但人們心理上又需要穩(wěn)定的東西來維持情感,產生諸如懷舊、地域感知、鄉(xiāng)愁等,以此應對城市“空心病”。以多樣性城市事件及其語境為研究視角,展開對城市失憶分析,可能是救治“城市病”的一劑良藥。
“多樣性城市事件”,是指在一定的城市空間中發(fā)生的、對城市生活有影響的重要事件及重大事件,它呈現(xiàn)出獨特性、多樣性、傳承性、故事性的特征。“多樣性城市事件”主要包括名人事件、歷史事件、建設事件、文化事件、商業(yè)事件、戰(zhàn)爭事件、民俗事件、節(jié)慶事件[1],以及地方神話故事、地名故事等。每個城市、小鎮(zhèn),甚至街道都有屬于自己的多樣性城市事件,這與奧運會、世博會之類可以復制的宏大事件不同,根植于本土是多樣性城市事件的標志。
關于城市記憶的定義較多,馮驥才從人文學者角度定義較為生動貼切:“城市和人一樣,也有記憶,因為它有完整的生命歷史。從胚胎、童年、興旺的青年到成熟的今天,這個豐富、多磨而獨特的過程全都默默地記憶在它巨大的城市肌體里。”[2]承載這些記憶的既有物質要素記憶,也有非物質要素記憶,如方言傳說、風俗、故事等屬于非實體要素類記憶;而老街道、建筑、景觀等則屬于實體要素記憶。魏科認為,城市失憶是指在城市中由于舊城面貌的迅速改變而造成的城市記憶載體的消失,城市過去的淡忘,以及家園的迷失[3]。就多樣性城市事件及其語境的視角而言,城市失憶屬于一種集體失憶現(xiàn)象,是指城市失去了自己的記憶,它主要是由于快速的城市建設,使空間發(fā)生變化導致的記憶流失。這種流失包括實體要素和非實體要素記憶的流失,實體要素的失憶使城市失去了外在的空間形態(tài),使人無法辨識;非實體要素的失憶使城市失去了內在的靈魂和內在意義。應對城市失憶,需要做好實體要素和非實體要素的雙項保護。本文對實體要素的記憶會有所涉及,在此不做深究,僅就非實體要素-事件角度與記憶相關的研究進行分析,說明它們之間存在著緊密的聯(lián)系。
災難事件是事件的一種,雖然誰也不愿意災難事件發(fā)生,但是因自然災難、戰(zhàn)爭等因素無法避免,而給人們留下了傷痛的記憶。傷痛記憶也不一定全是壞事,人們學會在傷痛中治愈,在傷痛記憶中學習和改進方法以應對災難。溫小興對1920年發(fā)生在寧夏海原縣的地震災難事件進行民俗學考察,證實官方和民間對同一災難事件有不同的記憶路徑,災難事件記憶有階層性區(qū)別,體現(xiàn)出不同的階層會根據自身需求對災難做出不同的生存文化選擇[4]。楊航通過對西昌地震碑刻的災害事件研究,發(fā)現(xiàn)在公共和個人領域不同的記憶表征。公共記憶體現(xiàn)了神權、紳權、族權話語表現(xiàn);個人記憶更多關注個體生命和生死問題[5]。此類研究中涉及的關于階層記憶差別、話語權的問題等在下文北京大柵欄的記憶保存中都會有所涉及。
地方神話故事是地方的一種敘事資源,其根植于地方,被祖輩口口相傳下來,成為一種地方文化敘事和地方標志性記憶。如廣州因與五只羊的故事有關而被稱為羊城,杭州和《白蛇傳》的故事緊密相連等。陳芳研究民間故事《白蛇傳》,證明有兩種方式保存城市記憶,一是其故事發(fā)生的敘事空間——西湖;二是清明節(jié)日的儀式流傳。盡管故事會隨時代環(huán)境的變化而有所變化,但傳承的敘事空間和儀式方式沒變[6]。王源、孫正國認為遺忘與記憶的方式是隨社會不同而不斷流變的,它通過儀式、口口相傳,如歌謠、唱詞、鼓詞、彈詞、戲曲等方式來傳承記憶[7]。地方神話故事也是城市保存記憶與地方認同的重要資源。
單一事件種類較多,如名人事件、革命事件、歷史事件等,但研究者并不多,為便于歸類,在此稱為單一事件。胡榮明就南宋儒學界幾位大儒會談大事件為例來說明事件與發(fā)生地事件空間的共生關系及記憶的傳承,同時也說明了社會結構和權力關系的變化不斷地左右著人們對記憶的選擇性[8]。紅色革命事件與記憶研究,如高巍、趙玫對百色市的紅色革命事件而建立的紀念空間研究等[9]。何依對城市中發(fā)生的相關歷史事件進行研究,從城市中發(fā)生的常規(guī)事件和偶然事件角度研究事件史與城市空間記憶的關系,并認為這些相關的歷史事件組成了城市空間密碼[10]。
紀念空間也是一種事件記憶空間,因為每個紀念空間都是一個故事、事件的發(fā)生地,紀念空間中的事件復雜多樣,目前國內較重視對各種紀念空間與社會記憶的研究,代表有張劍輝、黎志濤[11],陳蘊茜[12]等。
從節(jié)日事件的角度來保護記憶,因為節(jié)日事件的儀式感和傳承性,更容易把記憶世代保存下來。彭恒禮以廣西壯族節(jié)日為例,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節(jié)日是一種族群整體的紀念及記憶活動,構成了族群的穩(wěn)固身份認同和記憶基礎[13]。周瑋以南京夫子廟秦淮燈會節(jié)日事件為例,從城市記憶視角研究人們的感知維度,關注節(jié)事的地方性和歷史文化內涵[14]。
從敘事學和故事的角度對記憶進行研究,袁同凱、房靜靜論證了記憶空間的敘事性特征,說明有三種敘事載體的方式:神話傳說的敘事載體、儀式的敘事載體、文化景觀和特色建筑的敘事載體。同時論證了敘事載體和記憶本身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15]。陸邵明認為一個歷史性場所往往包含兩部分信息,即物質形態(tài)和故事,兩者與場所的文化認同感的建構緊密關聯(lián),缺一不可,故事是記憶場所的重要部分[16]。王富臣認為“歷史”就是場所與事件的契合,參與事件的相關因素均在該場所中留下記號或烙印,它促成了相關因素以記憶形式呈現(xiàn)出來[17]。
上述研究如災難事件、地方神話故事、紀念空間、節(jié)日事件等都是從單一事件的角度進行研究,也可以說是一種專項研究。但城市記憶具有多樣性和復雜性,它們都屬于一種敘事資源——多樣性的城市事件,本身都是城市記憶的一部分[18]。從整體的角度做城市記憶保護非常重要,如果把整體的城市記憶比作一棵樹,每個單一的事件就是記憶的枝干。在多樣性城市事件語境中,有“城市記憶”就會產生“城市失憶”。因為城市本身沒有自覺的記憶,這種理性的記憶,實際上是人賦予它的,哪些應該被記住、哪些可以遺失是可以根據城市記憶的保護需求來的。同時,這些多樣性城市事件本身就是城市神話、傳說、名人故事的一部分,具有講故事的敘事特征。因此,就城市記憶研究的完整性和敘事性而言,從多樣性城市事件的角度研究較為系統(tǒng)和全面,又具有講故事的敘事特征,既能保護城市記憶,又能顯現(xiàn)空間特色。多樣性城市事件形成了城市的空間與地方特色,保護這些多樣性城市事件就是保護了城市記憶與城市空間特色[18]。
無論國內還是國外,對城市記憶的保護都經歷了一個相似的過程,即從物質要素的保護轉向多元的非物質要素的保護。以北京大柵欄為例,2005年大柵欄首次更新的商業(yè)街采取的是整體拆遷和開發(fā)的模式,即仿清商業(yè)街道,除了保留少數傳統(tǒng)業(yè)態(tài)外,主要引入外來的商業(yè)形態(tài)。這影響了大柵欄本土的故事脈絡,推倒式重建使當地的市井生活與原住民的記憶很難找到維系的支點,歷史空間被消費和戲仿所代替,成為一種虛構的失憶空間。大柵欄首次更新缺乏對空間內事件和活動以及角色的對話。城市的生活不是由建筑的形式或裝飾所給予的,而是由在那里遇見的事件和情境的特質所賦予的[17]。事件是激活城市空間、保護城市記憶、塑造空間特色的引擎。下文結合北京大柵欄片區(qū)的多樣性城市事件,研究發(fā)現(xiàn)三種典型的造成城市失憶的原因,即事件的失落導致的城市失憶;空間的時間斷裂造成的城市失憶;主體的記憶選擇權力缺失導致的城市失憶,同時提出了應對解決城市失憶的辦法。
“失落的事件空間”主要指城市空間失去了城市事件及其標示導致的城市失憶,這會導致空間只剩下功能性的物理意義,會失去空間本身的意義和情感依托。
3.1.1 大柵欄片區(qū)“失落的事件空間”分析
大柵欄片區(qū)位于北京市西城區(qū),北起前門西大街,南至珠市口西大街,東起前門南大街(糧食店街),西至南新華街。大柵欄胡同格局當前保存較好,但四合院加建嚴重,許多會館建筑、名人宅邸現(xiàn)已不存,這都造成了事件空間的遺失。大柵欄的記憶具有雙重性,由于其緊鄰天安門廣場的特殊地理位置,50年前這里是北京當之無愧的中央商務區(qū)(CBD),這里既有老北京的城市記憶,又有大柵欄社區(qū)層面的胡同記憶。因此其事件的遺失既會影響到北京市重要記憶的保存、地域文化的認同,也會影響到當地居民的個體記憶與社區(qū)認同。
在大柵欄多樣性城市事件研究中,一共收錄了56項事件[19],時間從1267年劉秉忠開始主持修元大都開始,到2010年大柵欄被評為全國首家“中華老字號集聚區(qū)”和“3A級旅游景區(qū)”為止。大柵欄城區(qū)建設事件和名人事件最多,各占14項,其次是商業(yè)事件占9項,文化事件和歷史事件各8項,戰(zhàn)爭事件和節(jié)日事件最少[19]。分析得出大柵欄片區(qū)以建設事件和名人事件為主,是商業(yè)事件、文化事件(京?。┨厣黠@的區(qū)域,如韓家胡同和百順胡同是京劇的發(fā)源地。
由于大柵欄緊挨琉璃廠,清代時就是著名的文化街,當時各地來京的舉人參加科舉考試大多集中在這一帶,形成了較濃的文化氛圍。這里以文人、京劇為代表的名人事件較多。以韓家胡同為例,清代內閣學士韓元少曾居住于此,戲劇評論家李漁在此建芥子園,后改為廣州會館。京劇名流如劉趕三、王琴儂、白云生等都曾經住在這里。百順胡同36號是“伶圣”程長庚故居,55號是“青衣泰斗”陳德霖故居,40號是“武生鼻祖”俞菊笙、俞振庭故居。但這些事件空間目前多為大雜院,里面違建太多,完全不是以前的格局,有些地方只是做了一個標示牌作為提示。名人故居是一種典型的事件空間,在百順胡同中,名人故居和周圍的街區(qū)沒有建立連接,在街區(qū)空間中處于邊緣化的地位。當前的功能與原有的事件及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相當大的改變,這對名人事件空間的完整性造成了破壞,承載的名人精神和文化完全沒體現(xiàn)出來,對記憶的保護不利。
大柵欄的會館建筑原本非常有地方特色,新中國成立后因產權的分割而成了雜亂的大院,使許多特色顯著的空間成為了一個無特色、無記憶的失落的事件空間。楊梅竹斜街61號的酉西會館就是典型,這里曾經是沈從文來京后的第一站,他在此住了半年之久。如今很多人來此尋訪,但都失望而歸,已看不出半點會館痕跡及與沈從文相關的記憶。
3.1.2 以事件及其標示對抗“失落的事件空間”
城市事件本身既存儲記憶,而故事的本身又被回憶,如果遺失了事件及其標示,等于打碎了城市空間中的記憶儲存罐。汪芳在對傳統(tǒng)村落的集體記憶研究中調查了央視的《鄉(xiāng)愁》紀錄片,在對492個事件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人們的記憶與故事情節(jié)有很大關系:故事情節(jié)使得記憶的內容、人物和事件富有生命活力與情懷,人們的記憶大都是通過故事傳遞來完成的[20]。南京的秦淮河、上海的田子坊無一不是由于時間與故事積淀出來的魅力。
從片區(qū)整體的敘事資源考慮,把失落的事件打撈出來,用事件串連起敘事路徑,形成大柵欄片區(qū)的整體敘事意象。沿櫻桃斜街和鐵樹斜街兩邊,正在準備做一系列的修復和保護,如位于其兩側的梨園公會、梅蘭芳祖居、譚鑫培故居、西單飯店、觀音寺、云吉班舊址已經進入文保規(guī)劃,楊梅竹斜街的梁詩正舊居、大耳胡同的婺源會館也已納入文保規(guī)劃之中。文保規(guī)劃注重對建筑環(huán)境的保護,事件規(guī)劃則注重空間意義的保護,文保規(guī)劃應和事件保護結合起來,這樣空間的振興才能可持續(xù)發(fā)展。
2022年8月西城區(qū)政府正計劃在大柵欄打造體驗型的“京劇路線”計劃。南線的“京劇發(fā)祥線”,從三慶園開始,途經北京風雷京劇團、百順胡同、富連成社舊址、安徽會館、京韻園京劇發(fā)祥地地標廣場、正乙祠這些著名京劇故事空間[21],能充分感受京劇文化的魅力,保護京劇文化記憶。如位于鐵樹斜街的譚鑫培故居已修繕為京劇博物館,在珠市口西大街附近建了一座口袋公園——京韻園,這里曾屬紀曉嵐故居的西跨院,相關京劇元素都放在公園里,有對京劇的行當、劇種、大師的文字介紹、雕塑等,反映了京劇的形成、成熟、鼎盛3個發(fā)展階段。通過多樣性城市事件的敘事線索,建構敘事小徑,將流落于零散空間中的事件信息整合起來,形成整體的敘事空間形象,京劇作為故事底色建構了空間的整體特色,其中眾多的京劇人物故事成為解讀空間的“鑰匙”,人們在空間游歷的過程中,可以與空間產生互動,喚起內心的記憶,此空間成為一個充滿情感、可感知的故事空間。
“空間的時間斷裂”造成的失憶,是指城市空間失去了時間的連續(xù)性導致的城市失憶,時間的斷裂和非連續(xù)會導致城市空間特色模糊。
3.2.1 大柵欄片區(qū)空間的時間斷裂
大柵欄不是一日建成的,而是一個歷時性的過程。早在元代時期,如今的前門大街就是元大都麗正門外的通衢大道,斜街街區(qū)框架體系在此時就形成了。明代時,今日的廊房頭條和二、三、四(大柵欄)條便是當時的官建鋪房,它們同門框胡同、錢市胡同、勸業(yè)場等一起,構建了原有街區(qū)胡同的特色。廊房建成之后,大柵欄老字號的商業(yè)從明朝開始興盛,一直到清朝、民國時期。清朝時期會館建設事件較多,形成了這一時期的會館建筑群[19]。
大柵欄是600多年時間穩(wěn)定而緩慢的歷時生長形成的,最后呈現(xiàn)為不同時期的要素在同一空間內共時的形態(tài),使空間狀態(tài)呈現(xiàn)豐富性和多樣性。歷時與共時的交織讓充滿了記憶片段和場景碎片的空間成為城市中最具魅力的部分。將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歷時態(tài)加以并置、拼貼組合在一起,可以產生文化的集聚效應[22]。成都寬窄巷子、北京798等空間的魅力正體現(xiàn)在空間的時間延續(xù)上,歷史空間的厚重與現(xiàn)代空間的時尚碰撞產生出獨特的生命力,在此空間中能解讀歷史、重溫記憶。
伊塔洛·卡爾維諾認為“建成環(huán)境中任何時期和類型的建筑或其他要素,總是傳遞出當時的思潮或‘精神’。每一個城市都能當做多層次的‘文本’,以及符號和象征的敘事來‘閱讀’,建成環(huán)境記載了城市的變遷”[23]。大柵欄商業(yè)街2005年進行大規(guī)模拆建之后,忽略了街區(qū)本身時間和空間的連續(xù)性,以及胡同生活的時間性、變化流動的過程性,希望把商業(yè)街還原為清朝繁盛時期的一個靜止狀態(tài),傾向為一種偽飾的、缺乏生命力的記憶。
3.2.2 用多樣性城市事件鏈接時間與記憶
時間的斷裂造成了某一時間段的城市失憶,時間在空間中缺失,會造成空間中的歷史內涵和本土文化特征無法被理解和閱讀。人們有遵循自然時間規(guī)律的習慣,也習慣性地用線性發(fā)展的事件來進行記憶,多樣性城市事件是一種時間標尺,所有發(fā)生的事件都有時間可循。同時,城市的發(fā)展是一個歷時性的過程,正如多樣性城市事件發(fā)生的時間過程一樣?,F(xiàn)代城市的歷史空間中普遍存在環(huán)境凋敝、碎片化現(xiàn)象,這都是由于城市空間是歷時生長而且整體性被破壞而留下的現(xiàn)狀。因此,用多樣性城市事件鏈接時間與記憶,是補救“空間的時間斷裂”的有效途徑之一。
2012年起大柵欄開始采取新的有機更新模式,即“區(qū)域系統(tǒng)考慮、微循環(huán)有機更新”的方式,改變了以往“單一主體實施全部區(qū)域改造”的被動狀態(tài),更尊重空間的時間感。如老字號不僅僅是商業(yè)信賴,而且承載溫馨的記憶。人們眼中老字號的迷人之處在于其“老”,而“老”實際上就是時間歷史和故事。各種老字號的商鋪放在這一時間交錯的歷史空間中,構成了一個重要的會講故事的事件空間群,本來每個建筑都有各自產生的時間段,每個商鋪都有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推倒后統(tǒng)一建起來的建筑,一樣的門臉抹殺了其建筑空間和事件的獨特性、時間性。大柵欄當前的更新方式更尊重建筑本身,力圖塑造共時的空間狀態(tài),以點的方式,用時代的印記塑造空間,一個建筑有一個建筑的時間印跡,保持各個建筑及空間中事件的獨特性。在點狀的建筑及事件上塑造空間,把歷時性發(fā)生的多樣性城市事件嵌于街區(qū)中,從中感知到“時間感”。城市空間的時間變得可以觸摸與感知,形成一個有吸引力的歷史空間。
“主體的記憶選擇權力缺失”導致的失憶,即“事件與記憶符號選擇權缺失”導致的城市失憶,這會導致記憶的偽飾,最終還是留不住記憶。大柵欄片區(qū)的事件記憶屬于與這個片區(qū)有聯(lián)系的人們,因為多樣性城市事件是一種集體記憶,這種集體性決定了其記憶主體的多樣性,因為它不是某一個人或某個權力意志的體現(xiàn),所有大柵欄片區(qū)內發(fā)生的有影響的、值得紀念的事件,都成為人們可以記憶的要素。
3.3.1 大柵欄片區(qū)記憶主體的選擇權之爭
事件被記憶一定有其被選擇的原因,鄭宇對云南元陽縣新街鎮(zhèn)箐口村哈尼族人的集體記憶研究發(fā)現(xiàn),人們的記憶與遺忘有很大的主動選擇性,當涉及對過去集體事件的回憶的時候,該村大部分老人對新中國建立以來發(fā)生的重大事件幾近“集體失憶”,人們對這一階段的記憶呈現(xiàn)為似乎無邏輯的感性碎片記憶的特點,這顯然不是個人記憶力強弱的問題[24]。但另一方面,這些老人對本民族的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記得非常清楚。這是為何呢?研究發(fā)現(xiàn)由于新中國相關事件超越了他們本身的理解力和當地文化傳統(tǒng),因地域偏遠加上文化差異大,這些強行“闖入”的外來事件,人們沒有真正理解,很難讓人記憶。從這個研究可以看出屬于本土的事件、能被理解的事件才能被記憶傳播,強行加入的事件很難引起人們的共鳴與記憶。那人們又是怎么來保存集體記憶的呢?人們想記住什么、忘記什么都是權力博弈的結果,如果說前面的這個例子體現(xiàn)了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影響。下面的這個例子則體現(xiàn)了權力的博弈結果。如南泥灣大生產博物館的建造表明,國家以社會記憶為手段,在社會空間中運用權力重新刻畫了“南泥灣精神”[15],希望人們能長久地記憶下去。權力決定記憶的延續(xù)與否,即使經歷相同的歷史事件,也因個體主動選擇性的不一樣導致記憶與失憶。
城市記憶是一種集體記憶,它更多受社會建構的影響,社會抉擇了它記住和忘記什么。權力博弈決定誰的記憶可以保存,那么具體的事件記憶主體是誰呢?以大柵欄為例,這里要保護誰的事件記憶?當前大柵欄的記憶主體相當復雜多樣,主要有兩類人,當地的居住者和外來活動者。居住者包括原住民、外來的租客以及他們的后代;活動人群包括外地旅游者、本地旅游者、民間藝術家及考察學者等。居民的記憶大多是個體記憶,然而個體的私密記憶是很難被寫進歷史的,大柵欄記住的應該是屬于這個片區(qū)、街區(qū)的重要事件的集體記憶。
2005年對大柵欄片區(qū)的城市記憶保護更多體現(xiàn)了政府的絕對權力,在設計甲方為政府的體制下,規(guī)劃者、建筑師的設計理念與政府一致,因此他們加強了政府的表征權力。當年大柵欄的更新引入外來商鋪和其他商業(yè)形態(tài),將大柵欄的規(guī)劃列入整個長安街故宮地區(qū)的權力文化語境中,試圖展現(xiàn)的是曾經(然而并不存在的)所謂帝國首都的商業(yè)主街風貌。但這種過度的權力記憶抹去了真正的地方記憶[25]。在商業(yè)街的更新中,由于本土居民的失聲,讓并非來源于大柵欄片區(qū)本土敘事的社區(qū)記憶符號,如大柵欄商業(yè)街更新中用“祥云、大鼓、鳥籠”這樣的符號作為老商業(yè)區(qū)的記憶符號,實際上是用北京市或中國傳統(tǒng)記憶符號替代了大柵欄片區(qū)的記憶符號,這無法讓本土居民產生完全的記憶認同。
3.3.2 “事件與記憶符號”的集體選擇權
在2012年起的新一輪更新中,這種情況得以改善,街區(qū)居民、商戶、對本區(qū)域感興趣的各方面專家、文保愛好者、游客等多方社會群體也可參與各項更新計劃。如2017年大柵欄舉辦的北京國際設計周期間,國際知名研究機構Talking Data人本實驗室與ETH(瑞士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學院信息建筑實驗室)聯(lián)合,通過面向公眾的設計游戲收集數據,再結合問卷分析、訪談記錄分析、觀察總結等方式了解公眾和當地居民究竟想要什么樣的楊梅竹斜街,把公眾的需求放在了重要位置。
大柵欄還在持續(xù)更新中,本土居民開始有保護自己記憶的權力,有發(fā)聲的訴求,記憶不再限于政府層面的宏大記憶,家族故事甚至個人記憶開始得以重視。2015年舉辦的“大柵欄設計社區(qū)”活動中,有“講述大柵欄”特別之旅活動,土生土長的當地居民擔當起“導游”的角色,領著游客走進胡同,聽胡同里普通人家的經歷和故事,尊重個體記憶感受,講述大柵欄的前世今生。楊梅竹斜街有一家“濟安齋”的文創(chuàng)書吧,它本身就是楊梅竹斜街的歷史記憶,現(xiàn)在的主人王秀仁本是濟安堂王回回狗皮膏藥第21代傳人,400多年前其先祖就在此地開藥鋪制作狗皮膏藥。如今王家在原址上把店面改造為書吧,同時還建了一個小型家庭博物館,以真實故事和記憶符號的模式,既敘寫了楊梅竹斜街作為北京文化街區(qū)的地標性歷史記憶,也使其家族故事記憶得以展示和保護。只有記憶主體的多樣化,主體有記憶的選擇權力,記憶的保留才會呈現(xiàn)多樣性、生動性、原生性與真實性的狀態(tài)。
對多樣性城市事件語境下的城市失憶現(xiàn)象進行理論分析,初步理清了導致當前城市失憶的3個原因。希望本次研究所提出的問題及對策,對國內的城市記憶保護能夠提供新的視角。當前我國正處于城市發(fā)展的高速階段,曾經的大規(guī)模建設既帶來了可觀的經濟與文化效益,但也造成了許多負面影響,產生過度城市化導致的相關城市病,城市無處安放的鄉(xiāng)愁,城市的辨識度不高,空間特色模糊等現(xiàn)象。隨著城市空間的品質建設已經從物質性建設向更高的物質與文化品質雙重發(fā)展的模式轉變,這需要從非物質性建設著手,使城市空間更具人情味,并與本土事件記憶相結合,創(chuàng)造更具故事性、標識性、人情味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