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莊子對生命之德的重視在于德之特殊地位及其所面臨的現(xiàn)實困境，莊子從工夫論上論述了對萬物作一整體的觀照旨在化形歸虛，意在消解形對于主體生命本質(zhì)的束縛，批判以“形骸之外”論人的狹隘視域，這些闡釋不僅揭示生命的本真之德為貫越古今的價值生命所在，而且體現(xiàn)了其道之視域下所凸顯的生命價值取向，即對生命本質(zhì)的終極關懷。

關鍵詞：莊子;《德充符》;德;形

關于道、德之論雖然于《莊子》全書處處可見，然而其對德之詮釋，卻以《德充符》如此醒目且大的篇幅來闡釋，為何莊子如此不惜筆墨？這與莊子心中德之特殊地位不可分割，亦揭示莊子對生命本質(zhì)的關懷。無論是《德充符》中關于德之論述，還是其他篇章中對于德的闡發(fā)，都顯示出莊子對于德的特別關注，《德充符》中的德可理解為關于生命本質(zhì)的特殊存在，《莊子》中的德既體現(xiàn)了道，也體現(xiàn)了自身對物而言的特殊性，莊子在《德充符》中對于德的闡釋重在對德之于生命本質(zhì)意義的彰顯，這種內(nèi)在德性的凸顯同樣適合現(xiàn)代環(huán)境下人的異化，這也是莊子哲學思想所開出的時代價值。

一、德之本質(zhì)與現(xiàn)實困境

莊子的道與德的關系是從老子那里承襲而來，《天地》中言：“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睙o即是道，是萬物的宗主，但道“可謂之無而不能名”[1] 103“有一之名而無萬物之狀”，“未有物理之形耳”，[2] 425具體而言，即“夫無不能生物，而云物得以生，乃所以明物生之自得，任其自得，斯可謂德也”“德者，得也，謂得此也。夫物得以生者，外不資乎物，內(nèi)不由乎我，非無非有，不自不他，不知所以生，故謂之德也?！盵2] 425道是混沌、無形的，雖創(chuàng)生了萬物但并未成就萬物之形，所謂萬物之狀、物理之形、名乃為德所成，即謂德對物具有別于道的特殊性，這種特殊性是什么？《天地》篇又言：“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背尚⑨屍錇椤暗滥芡ㄉf物，故非道不生;德能鑒照理原，故非德不明。”[2] 413莊子所謂“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顯然是對老子“道生之，德畜之”的進一步解釋和發(fā)揮，此處通過道與德之關系論述，指出生之明或不明在于德，明是鑒照之意，所明之對象是生之理原，也即人之生命須由德來彰顯其本質(zhì)理原，張岱年先生認為“德是一物所得于道者。德是分，道是全。一物所得于道以成其體者為德。德實即是一物之本性?！盵3] 88此即德于物之特殊意義——德不僅內(nèi)涵于物，而且是物之為物的本質(zhì)理原所在。

那么這種本質(zhì)理原是什么呢？可從《莊子》中關于德之論述看出，《德充符》中說：“德者，成和之修也。”《繕性》中說：“夫德，和也?！薄对阱丁分杏校骸爸卸豢刹桓哒撸乱??！钡率堑?，和也是得，是事物和順圓滿的修養(yǎng)，德既中且高，中是順，高是不與物染，也即道恬靜淡泊的特性。因為德中且高，含德之物事自然表現(xiàn)出超俗的品格。德可理解為關于生命本質(zhì)的特殊存在，德能夠凸顯出人的內(nèi)在價值所在，德之于生命本質(zhì)的特殊意義成為莊子回歸德的主要根據(jù)。

如果作為生命本質(zhì)之德能夠自然暢達，德只需自然流露，生命也得其自然，然而，狹隘德視域阻攔了對生命本質(zhì)的真知，在《德充符》中，子產(chǎn)以申徒嘉身體的殘缺，而恥于和其共進同出，并嘲諷申徒嘉以殘軀妄想和堯爭善，暗喻子產(chǎn)取人以貌。莊子認為孔子困于學者之名是“天刑之，安可解！”林云銘說“此意其受好名之類，猶天加刑。”[4] 182名即為枷鎖，這是為求名使內(nèi)在生命受到遮蔽，莊子在《德充符》中所謂的形除了指外形，亦指與生命本質(zhì)不相關的一切外在，如生死、富貴、名利等。在莊子看來，對于名的追逐恰是對本真自我忽略的外在凸顯，對于形骸之外的索取與追求又致使其囿陷于天刑，莊子針對此種情況，提出解形之惑以歸本真之德的方法。

二、化形歸虛——回歸生命本質(zhì)

王駘其德性之影響至大，達到了不言而教，無形而心成的境界，跟隨他學習的人“虛而往，實而歸。”老子亦言“太上之治，不知有之?！?老子倡導無形之化乃為人文社會之楷模，老子雖言德，所重視乃為德的功用與境界，莊子則重視如何回歸生命本真。

兀者王駘和惡人哀駘它的共同之處都是能夠通曉物理之當然，王駘是立于道的層面揭示物在其本源上的平等性，知死生之必然，由此必然明理生命之本質(zhì)，而遠離自我的異化，因而可剝離由此產(chǎn)生的短見和遠離生命本質(zhì)的行為，真正做到無所待的境界。孔子認為哀駘它突顯了內(nèi)在的生命之德，做到對有死即有生、有存即有亡、有窮即有達、有貧即有富、有賢即有不肖、有毀即有譽、有饑即有渴、有寒即有暑這種物事變化之必然的理解，內(nèi)在的德性為何如此重要？莊子舉出一例，小豬會由于母豬喪失了同類的本質(zhì)（使其形者）而驚慌逃走，可見內(nèi)在的德性之所以重要在于其是生命本質(zhì)的內(nèi)涵所在。

萬物以道之角度來看是無差別的存在，因而就取消了物之價值所帶來的對生命本質(zhì)的消融?？梢姡湃伺c今人的困擾在于視域的狹隘性，因而不能對萬物做整體心靈的等視而陷于喜怒得失的泥淖之中，如果說莊子的全部哲學是致力于游，那么此行為無疑是為莊子所擔憂。兀者王駘所具有德之潤化的更為根本之原因在于他能守“常心”，“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用“常心”需要“心齋”的工夫，而“心齋”在于“志一汝心，無復異端，凝寂虛忘，冥符獨化?！盵2] 164心是用來化有限而歸于無限，“常心”是與道而通的心之無妄之用，在莊子看來，守“常心”才能做到以生死為一，不樂生哀死，此即莊子齊物思想中與天地并生，與萬物為一的至高境界。

“德充”就是要把心靈從生命本質(zhì)以外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可見，莊子并非是純游于內(nèi)心世界，他對生命本質(zhì)的關懷提供了路徑，此即守“常心”與正己全才。此外，“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薄爸洳豢赡魏味仓裘?，德之至也。”莊子何以將“不可奈何”之事與“命”作對舉，并將安之若命的態(tài)度作為至高之德？似乎帶有消極的思想成分，即在面對實在難以為之事時，把命作為無可奈何之下的一種精神勸慰，但仔細思考，則知莊子是充分考慮到現(xiàn)實困境之后而得出的結(jié)論?？傊瑥那f子所重視的“常心”的高度來看，超越現(xiàn)實世界，視物為一，生死齊同，莊子意在通過化形歸虛以解蔽于形，脫離外形的桎梏，莊子所謂的“守其宗”“得常心”都是要回歸德性本質(zhì)，這也是把德作為人生命本質(zhì)而去修養(yǎng)。

三、德化之境——生命意蘊的時代感悟

莊子的哲學思想具有很強的前瞻性，莊子對于生命本質(zhì)的感悟但有著貫越今古的相同，縱觀當下，科技更新帶來的商業(yè)競爭層出不窮，使人們陷于一個精神價值不斷被物質(zhì)價值擠壓的現(xiàn)代生存世界中，經(jīng)濟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對人主體利益的過分強調(diào)必然造成對內(nèi)在生命本質(zhì)的忽略，最終導致人的異化，這與莊子所言的子產(chǎn)以貌取人和孔子汲汲于名的問題不謀而合。如果說在莊子時代初現(xiàn)端倪，那么在現(xiàn)代社會則異常激烈，莊子想要消解這種異化，其在《德充符》中構造形虧德備人格的特殊用意在于通過回歸本我以感受生命的真實意蘊，依莊子之見，生命意蘊的感通在于與天地的冥合，闉跂支離和甕?大癭同為外形殘缺怪異之人，而以自己內(nèi)在的德性才能受到統(tǒng)治者的稱贊。

莊子最后通過形與情論述了德化之境界是“有人之形，無人之情”，“需要我們注意的是，在德和形的關系中，莊子更加重視德，這并不能代表莊子要放棄形骸?！盵5]這里的情即偏執(zhí)增益，是背離自然的行為，無人之情即對事物的自然本性認知，不因好惡人為的加以損益，這就是莊子所謂的真人、至人、神人、圣人，其次，惠莊對于情的看法，“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nèi)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被菔┦钦驹谇樽鳛槿酥嬖诘膶傩越嵌日J為人不可無情;而莊子則站在情是生命本質(zhì)之外的角度認為人須無情，莊子批判惠子無法遺其形質(zhì)，困于有情之中無法放達逍遙?！坝腥酥?，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贝思葱慰扇牒跗渲?，情可出乎其外，這也是上面說到的德之既中且高的表現(xiàn)。

縱觀《德充符》全篇，雖極少明言所舉人之德，但形缺體殘之人的自然生命所流露的精神力量無不彰顯著德，這種喻德于無形無言之中正是莊子的高明之處，即無聲無臭之大德，這與儒家所言“不顯惟德”“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中庸》）有相似之處，也表現(xiàn)了莊子的德始終是秉持道無言的特性，莊子之德化是其對于虛靜精神世界關注的結(jié)果?！兜鲁浞分氐滤枷胧桥c其整個思想體系緊密聯(lián)系的，化形歸虛工夫與齊物論中以道之視域觀物聯(lián)系密切，申徒嘉、叔山無趾、王駘、哀駘它、闉跂支離、甕?大癭不以形貌為束縛體現(xiàn)了主體擺脫物質(zhì)世界的逍遙無適;莊子的“常心”要通過真知的橋梁去通悟，以及視域的狹隘本于認知上的淺薄都直接與其知論互相參證。

結(jié)語

在《德充符》中人的不完全是來源于對生命本質(zhì)理解的缺失，并非外在之形的不完美，莊子在《德充符》中提到許多肢體殘缺、外貌丑陋但才質(zhì)完備、內(nèi)德充實之人，莊子筆下所重視珍貴的是真正的達道之德，德是生命的本質(zhì)所在，對本質(zhì)生命以外東西的剝離是回歸生命本真的必要工夫，“有人之形，無人之情”的生命境界是形和德的契合，雖與莊子處于不同時代，面臨不同問題，但對生命都有著超越古今的相同感通，對德的回歸即對自我生命本真的透徹認知，德化之境即是通明自我而與天地為一的境界，莊子在《德充符》中凸顯了生命本質(zhì)之德，莊子所重視的是超越現(xiàn)實層面更為根本的生命價值問題，也為現(xiàn)代化背景下人自我本質(zhì)的異化提供解決思路，這也就是莊子哲學思想所開出的現(xiàn)代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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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馮曉慶（1994-）女，籍貫：安徽六安人，單位：安徽大學哲學學院，學歷：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