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連旗，劉嘉誠

（1.新鄉(xiāng)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3；2.河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宋朝是中國多民族國家和多元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歷史時期。宋朝開國后實行的崇尚文治、尊重知識、重視教育的統(tǒng)治政策，為宋朝官僚政治的形成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再加上宋朝社會經濟繁榮，文化傳播速度加快，宋朝成為中國古代文化發(fā)展史上輝煌的時代。陳寅恪先生曾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1］鄧廣銘先生也說過：“宋代是我國封建社會發(fā)展的最高階段，兩宋期內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在中國整個封建社會歷史時期之內，可以說是空前絕后的?！保?］宋朝是我國封建社會發(fā)生重大變革的時期，北宋初期（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朝）統(tǒng)治者制定的守內虛外、重文輕武的政策，使得北宋時期文人士大夫人才輩出。北宋時期的文人士大夫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積極參與當時的社會治理實踐。由于官僚士大夫文學素養(yǎng)的提高，詩詞唱和成為士大夫交游活動的重要形式之一。北宋社會出現(xiàn)了“舉世重交游”的盛況，士大夫以交游排解內心的孤獨，保持精神的聯(lián)絡和心靈的溝通。宋朝士大夫間的交游形式主要有日常走訪、禮尚往來、唱和活動等，通過交游來表情達意、增進感情、加強交往。

在北宋文人士大夫的交游活動中，科舉同年是新出現(xiàn)的一種人際關系，它是指同時及第的士大夫之間的同榜關系，包括進士同年關系、諸科同年關系及制科同年關系［3］。北宋的同年交游是在同年關系的基礎上進行的，對同年感情的加深起著積極的作用。如寇準與向敏中之間的唱和便是以同年關系為主題的唱和活動；北宋名臣韓琦與文彥博同年友善，常相唱和；“王禹偁在困厄之中，仍向翰林學士錢若水寫信推薦自己的進士同年戚綸”［4］。這些同年之間的過從往來的交游活動，對同年關系的發(fā)展起著很大的促進作用。在北宋的同年交游活動中，王禹偁與同年馮伉的交往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北宋士大夫的社會生活和精神風貌。王禹偁與馮伉的交游活動對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濟世精神的形成和發(fā)展等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巴跤韨犈c田錫、羅處約、馮伉等人的交友，不僅使他們成為宋初白體詩的核心成員，也極大地擴大了宋初白體詩的陣營”［5］。著名宋史學家徐規(guī)先生稱：“王禹偁以詩歌馳名當世……開宋詩革新的先聲?！保?］8王禹偁與馮伉在交游活動中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研究王禹偁與馮伉的交游活動對于推進當今和諧人際關系的構建、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有重要的歷史借鑒意義。

一、王禹偁、馮伉簡介

王禹偁（約公元954—1001年），北宋初期重要的政治家、文學家，“字元之，濟州鉅野(今山東)人。世為農家，九歲能文，畢士安見而器之。太平興國八年擢進士，授成武主簿。徙知長洲縣，就改大事評事……端拱初，太宗聞其名，召試，擢右拾遺、直史館，賜緋”［7］9793。后又任商州團練副使，知制誥，知滁州，“真宗即位，復知制誥。咸平元年預修《太祖實錄》，直筆犯諱，降知黃州。四年移至蘄州，卒。有《小畜集》三十卷、《小畜外集》二十卷”［8］。

王禹偁“雖出身貧寒，卻格外聰慧好學……在四鄉(xiāng)八鎮(zhèn)有‘小神童’之稱”［9］48。入仕前，王禹偁在社會濃重憂患意識的激勵下，關心民生疾苦，渴望建功立業(yè)。入仕后，他遇事敢于發(fā)表自己的見解，以直躬行道為己任?！八毖愿抑G，八年三黜，數(shù)遭貶而不屈其志，這使王禹偁成為宋代第一個帶有明顯貶謫詩人氣質的文人”［10］1。王禹偁“曾上《御戎十策》《應詔言事》疏等，陳說治國大略”［11］?！八羞^‘三入制誥’的輝煌，仕途坎坷，但他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意識”［12］。他不僅是剛直不阿的明官，也是不畏強暴、直言進諫的忠臣。他的正直仁義的品質顯示了中國古代士大夫百折不撓的精神。在王禹偁貶官期間，同年馮伉是他的主要傾訴對象，他們的交游活動使他們結成了摯友。

馮伉（約公元925—1000年），字仲咸，祖籍彭城（今江蘇徐州市）人。早在南唐，馮伉便登第為進士。宋太平興國二年（公元977年），馮伉歸宋，任盧氏（今河南盧氏縣）尉，后調任同州（今陜西大荔縣）戶曹掾。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又由同州再舉進士［13］。馮伉和王禹偁、羅處約等五十四人都是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進士。馮伉和王禹偁的友誼曾出現(xiàn)裂痕，后兩人在商州盡釋前嫌，重修舊好，他們的交游活動對他們的生活方式、處世心態(tài)以及人生態(tài)度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二、王禹偁與馮伉在商州之前的關系

王禹偁、馮伉是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進士，王禹偁被授成武主簿，后徙知長洲縣；馮伉先被任命為太子中允，后遷殿中侍御史。這一階段兩人的關系比較平淡。到了宋太宗端拱元年（公元988年），王禹偁入朝為官，與馮伉同為朝廷官員?！榜T伉被人告了一狀，由王禹偁主辦此案。當時，許多好友前來說情，可王禹偁一點也不給面子，馮伉被貶謫商州為通判，后升任知州”［9］50。而王禹偁卻因功績卓著被委以重任，兩人在職務上和名望上的變化，導致兩人的關系出現(xiàn)了裂痕。淳化二年（公元991年），“廬州妖尼道安誣訟徐鉉，道安當反坐，有詔勿治。禹偁抗疏雪鉉，請論道安罪，坐貶商州團練副使”［7］9794。王禹偁被迫拖家?guī)Э谧叱鼍┏牵_始了為期兩年的貶官生活。

巨大的落差使剛到商州的王禹偁情緒異常消沉，通過吟詩飲酒來化解憂愁。而同年馮伉不計前嫌，兩人詩酒往來，游山唱和，馮伉在生活上給了王禹偁很大的幫助，使王禹偁平安度過了艱難的貶謫生活，兩人結成了摯友。

三、王禹偁與馮伉在商州的交往

王禹偁被貶商州，任商州團練副使（宋朝常用團練副使來安置貶謫官員，無職掌），交游稀少，門庭冷落。由于俸祿微薄，王禹偁在商州期間的生活十分困難，處在失意、屈辱、窮餓、孤憤之中。從王禹偁在商州期間創(chuàng)作的詩歌中能看出他此間生活的窘迫，其中《初出京過瓊林苑》一詩對生活的窘迫描寫得非常深刻：

忽憶今春暮，宮花照苑墻。瓊林侍游宴，金口獨褒揚……厚恩難負荷，薄命果诪張。得罪縻山郡，攜家出帝鄉(xiāng)。［14］

王禹偁被貶商州，其頂頭上司竟是他數(shù)年前得罪的馮伉。經過慎重考慮，王禹偁給馮伉寫信，敘述從前的友誼，期望消解他們之間的隔閡。王禹偁的《與馮伉書》言：“今某于閣下，議刑，公事也，擢第，同年也，閣下豈以為怨乎……望閣下觀古人之行，敦同年之契，窮愁之中，少假氣焰，則遷客之幸也?！保?5］由于二人積怨不深，加上此信正氣凜然，以理服人，不卑不亢，而馮伉作為兄長，也心胸豁達，不計前嫌。淳化三年（公元992年）九月，馮伉升任知州，邀王禹偁在官舍一同居住。正如王禹偁的《移入官舍偶題四韻呈仲咸》所言：“賃舍喧卑謫宦情，同年邀我住公庭。 ”［16］793

王禹偁與馮伉兩人志趣相投，從唱和詩中，可以看出二人結下的深厚友誼。貶謫生涯中，王禹偁與知交好友的過從往來，是士大夫獲取精神慰藉和思想砥礪的重要途徑［17］。王禹偁貶謫商州與馮伉常常以欣賞美景為樂，創(chuàng)作了許多文學作品?！百H謫士人在憤懣中寄情山水時，目光所及之處，多以局外人的眼光審視貶謫途中或寓所的景觀，常常可以表現(xiàn)出既不同于自身以往所見之處，又不同于當?shù)匚娜斯P下描述之狀的景物”［18］。這反映了王禹偁“以樂觀、曠達的心態(tài)追求人格的挺立與心性的修養(yǎng)，促使貶謫文人到自然中感受天地萬物之大美，以求超然，以求消解”［10］20。王禹偁“讀《莊子》，讀《離騷》，甚或著道袍，游山水，有時干脆脫衣?lián)Q酒，圖得一醉，用各種方式排遣心中的不快”［19］。

王禹偁在貶官商州期間，曾受馮伉的委托為馮伉之父馮謐的作品《馮氏家集》作序。在序文中，王禹偁高度贊揚了馮謐的杰出文才，并闡述了其與馮伉結下的良好關系，其序曰：“馮氏家集者，故江南常州觀察使始平馮公之詩也。公諱謐……公之季子、太子中允伉，字仲咸，某之同年生也。某去歲自西掖左官來商於，仲咸方佐是郡，居一日，攜《家集》相示?！蓖跤韨牉轳T伉之父馮謐的詩編作序，體現(xiàn)了兩人之間的情誼，也反映出王禹偁提倡文辭清麗的文學主張。后王禹偁又應馮伉之邀撰寫《商於驛記后序》。在序文中，王禹偁盛贊馮伉護碑之功：“淳化三年，詔太子中允、始平馮公知斯郡，才大務簡，居多閑暇。一日讀《商於驛記》，見數(shù)字刓缺，慨然嘆之。且慮碎于樵牧之手，亟命移徙立于便廳?！薄渡天扼A記》是唐朝大臣韋琮所撰，著名書法家柳公權所書，著名詩人李商隱篆額。五代以來，由于戰(zhàn)亂，商州的驛亭廢棄，此碑無人問津。淳化年間，馮伉在任期間，為了保護此碑而把它移到府亭中，并請同年王禹偁為之作序，王禹偁敘其始末，并盛贊馮伉之善舉。

淳化四年（公元993年）四月，王禹偁被朝廷下詔至解州（今山西運城）任團練副使，淳化五年（公元994年）四月，召還京師為禮部員外郎，再任知制誥。

王禹偁在貶官商州期間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宋史學者徐規(guī)先生曾高度評價王禹偁在商州期間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禹偁在商山二年，為一生中作詩數(shù)量最多、質量最佳之時期。”［6］98其中大部分是與馮伉的唱和詩篇。王禹偁和馮伉的詩歌唱和活動，使王禹偁的文化人格由剛介耿直過渡到曠達淡然，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宋代士大夫在自覺重視心性修養(yǎng)的基礎上規(guī)避庸俗，實現(xiàn)了中唐以來文化由雅到俗又由俗到雅的回旋［20］。

商州唱和使王禹偁與馮伉結為摯友，離開商州后，他們的交往并沒有中斷。淳化五年（公元994年），王禹偁復為知制誥，寫詩追憶昔日與同年馮伉在商州交游結下的深厚友誼，其《寄商州馮十八仲咸同年》詩曰：“遷客秋來捧詔還，故人多怪鬢毛斑。重為東掖垣中士，猶夢西暉亭下山。靜算宦途皆是命，老思身計不如閑。 ”［16］791

四、結語

王禹偁與馮伉的交游活動，使他們成為摯友。而王禹偁仕宦生涯的起落成就了他輝煌的詩文創(chuàng)作，這與同年馮伉的相助是分不開的。王禹偁一生創(chuàng)作的詩歌共有580多首，而在商州期間的詩作就有180多首。從詩作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在備受煎熬中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同時也體現(xiàn)了王禹偁對國家的關切之情?！坝韨犜~學敏贍，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為己任”［7］9799。 “政治的失敗，仕途的失意，卻成就了他詩文創(chuàng)作的成功，成就了他在宋初文壇的地位”［9］50?！埃ㄍ跤韨牐┫才纺軌虺鲆患褐M隘天地,以寬廣的胸懷關注、包容勞苦大眾的命運與國家盛衰,承接白居易、杜甫現(xiàn)實主義憂國憂民的火把,并傳燃于宋詩之中”［10］30。王禹偁的平易清麗和沉郁峻拔兼具的詩風對宋代文人的創(chuàng)作起到了示范作用，反映出士大夫入世精神與出世情懷的矛盾沖撞。

王禹偁和馮伉的交往曾出現(xiàn)裂痕，后兩人在商州任職期間盡釋前嫌，重修舊好，建立了以義相聚的友情，表現(xiàn)出了以“義”而非“利”為價值取向的同年關系。他們通過詩酒相隨、長歌短嘯的交游活動，結成了推心置腹、心照莫逆的摯友，進而在生活上與仕途中相互幫助、互相提攜，誠為“君子之交”。我們對于王禹偁、馮伉兩人的關系應給予客觀的評價，以便鑒古知今，為新時代和諧社會的構建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