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艷

內容摘要：文章從意象角度切入唐代送別詩，對唐代送別詩意象進行分類，主要分為自然景觀類、植物類、動物類和器物類意象，每類意象選取兩個代表意象進行分析。

關鍵詞：唐代 送別詩 意象

古代送別詩的意象有多種分類，送別類意象是相對于思鄉(xiāng)類、愁苦類、抒懷類、愛情類、戰(zhàn)爭類、閑適類等意象而言的，多半送別詩意象是表達惜別不舍之情，或抒發(fā)別后的思念，或寄予行者美好的祝愿。由于唐代送別詩數(shù)量眾多，成就非凡，送別詩的意象又可分為自然景觀類、植物類、動物類和器物類意象?！傲?、酒、月、水是其中最主要的意象，被稱為送別詩的四大意象”①。這些意象在送別詩中多次出現(xiàn)，成為了送別詩意象的典型。下面對送別類意象進行分類，選取具有代表性的唐人送別詩研究其意象。

一.自然意象示例及分析

自然意象是詩人在自然界中尋找天然物象用來寄托情感。風、雨、水、月等自然景觀，不經(jīng)人力干預而自由發(fā)展，相對于舟、亭、橋、燭等人造物象。在詩歌中自然意象的呈現(xiàn)形態(tài)又有多種，如“夕陽”意象在詩歌中的表達可以是“斜陽”“落日”，出現(xiàn)在離別詩中，詩人用這種消極色彩的意象來表達離別的傷感。下面重點分析自然景觀中的“水”和“月”在離別詩中的表現(xiàn)與內涵。

1.“水”之意象分析

水的文化內涵深廣，白居易在《長相思》中寫到：“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绷魉庀蟪３Ｅc愁緒有著相似的狀態(tài)，潺潺流水象征無限的愁緒?！笆篱g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這里詩人李白從流水中得到啟發(fā)，水流一去不復返，想到古來萬事，慨嘆時光流逝不復返。當然水作為萬物的生命源泉，曾被不少詩人謳歌贊美，如“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詩人李白情思翻涌，試問默語東流的江水，別離之意與日夜奔流的江水相比，哪個更顯悠長呢？顯然詩人的用意不言而喻。李白此處巧妙設問，將流水與別意作對比，寓抽象情感于具體事物之中，使詩顯得情致尤深，饒富情趣。在李白的送別詩中，以水喻別離之情的詩句還有很多，如“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結合景語來傳達自己闊達的心胸，友人所乘的船漸行漸遠，只能看到一點影子，馬上就要消失不見，剩下的是滾滾江水流向天際。《渡荊門送別》末句：“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边@兩句的特色在于明明是“我”思鄉(xiāng)，卻偏寫成“故鄉(xiāng)水”千里送“我”，不忍“我”離去。詩人寓水以情，也是看中了水一般的柔情特質。詩中無送別之意，題中的“送別”的確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送別朋友，而是江水作主語送別李白。再如“黃河若不斷，白首長相思”等。以水為意象的詩句還有很多，同一主題思想送別，意象的生成和組合方式卻無一雷同，足以看出水已成為被歷代送別文學作品慣用的意象之一。

2.“月”之意象分析

月有陰晴圓缺，明月常給人一種幽雅、明凈的感覺，“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以月寄托相思之情，圓月就像玉盤，象征團團圓圓，異鄉(xiāng)人看到明亮靜透的圓月自然勾起千萬縷相思情意。殘月就像利爪，消瘦冷清，如白居易在《暮江吟》中提到：“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庇妹谰耙r哀情。據(jù)統(tǒng)計，“《全唐詩》中‘月’出現(xiàn)了12126次，蘊涵詩人主體情感出現(xiàn)的“月”也有萬次以上，而離別詩中月意象近一半”②。月本身的特征加上詩中月與其他意象的組合，在送別詩中所抒發(fā)的感情基調略有差異。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痹娙送醪g送別友人柴侍御，心中沒有傷感，這似乎不合情理，并不是詩人對友人的感情寡淡，而是詩人想表現(xiàn)一種昂揚樂觀的精神風貌?！懊髟潞卧莾舌l(xiāng)”，用視覺形象“明月”來寬慰友人，即將分別兩地，但你我享受著同一輪明月，又怎么會覺得是在兩個地方呢？明月成了詩人與友人的感情寄托，移情入景，也顯示出了詩人感情的誠摯。

李冶的《明月夜留別》是一首以月為主體的詩作?！半x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前兩句寫在明月下兩人分別時的不舍;后兩句“別后相思人似月，云間水上是層城”寫離別后的情景。將月賦予人的情感，離別的人沉默，月亮也寂靜;月亮投射光芒時，人也充滿感情。通篇強調人與月，使得離別相思之情更加鮮明。月意象在民族心理的影響下，所賦予的情感更具有指向性。月意象有豐富的意蘊，激發(fā)詩人靈感。直到現(xiàn)代，月意象還是文人墨客抒發(fā)情感的噴射口。

二.植物類意象示例與分析

古詩詞中的植物類意象有竹、蓮、草等，比如楊花又稱柳絮，其特點是隨風飄蕩，被賦予離別傷感之情;落花有傷感、失意、留戀等情思?！傲迸c“草”意象在唐代送別詩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有特殊含義和文學意味。

1.“柳”之意象分析

柳意象有著豐富的內涵，呈現(xiàn)形態(tài)多樣。白居易筆下的“芙蓉如面柳如眉”，女子的眉猶如垂柳般秀氣。還有借柳揭示人生哲理，如“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陸游（游山西村）》）

柳意象與離別聯(lián)系在一起，首先是因為柳的外形，纖細柔弱的枝條，飄揚灑灑的柳絮，婉軟多情。從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開始，柳意象便有了惜別之意。其次，折柳送別，自漢魏以來，古人有折柳贈別的習俗?！皸盍瑹熷Π洞海昴昱收蹫樾腥恕?。再次，用“柳”寓“留”，故有挽留之意。唐代詩人在創(chuàng)作柳意象之時，充分發(fā)揮想象，“柳”與“留”諧音，有挽留不舍之意;柳絲萬縷飄蕩來比喻漂泊不定的羈旅之人;柳條的柔軟來比喻人性格的溫情;細長的柳葉來比喻愁眉;飄零的飛絮來比喻人生的渺茫。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痹娙肆攘葞坠P在一句中同時呈現(xiàn)揚子江、楊柳、楊花這些古詩詞中常見的意象，似乎是毫不費力。詩詞文化內涵的層層積淀早已使這幾個意象承載了太多的情愁傷感，不用言情，景中早已寓情。修細纖長的柳絲，牽拽著詩人與友人彼此間依戀不舍的情思，喚起一種“柳絲長，玉驄難系”（王實甫《長亭送別》）的傷離之情。

“暫憑尊酒送無憀，莫損愁眉與細腰。”詩人李商隱在與心愛的姑娘離別時所作，形容這位姑娘愁眉細腰，美女的眉就像柳葉一般，腰像柳條一樣細。第二首的尾句有：“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痹娙速x予柳絮復雜的情緒，萬緒千條的柳絲既要送別又要盼歸，折柳管送人，也要管迎人。折去的柳絲送人離去，留在樹上的柳絲迎人歸來，全篇用柳意象展現(xiàn)送別與盼歸，傳達出詩人盼望相聚，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

王之渙《送別》：“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問。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睏盍灤┤姡钤谧詈髢删?，近來的楊柳樹似乎飽受世人的攀折之苦，由此猜測近來和“我”受別離之思牽縈的人應該特別多吧！構思巧妙，寄情倍深，大大提升了詩歌的境界。

2.“草”之意象分析

《賦得古原草送別》中以草作為主體意象，這一句“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詩人白居易借景抒情，正是有了古原草頑強生命力的“侵”“接”，才使得略顯滄桑的“古道”和“荒城”散發(fā)生機。茂盛的春草飽含詩人萋萋綿綿的離別情意。

蓬也是草的一種，枯萎斷根后隨風飄散，不知落在何處，所以在秋天所提到的蓬總是斷蓬、飛蓬等。它們都無所依附，因而顯得孤單，前途未卜。高適的“行人對飛蓬”，行子蹤跡就像這飛蓬漂泊無定，前路茫茫，唯有影子相伴，惜別傷離的惆悵情懷油然而生。李白的“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庇讶司拖襁@孤蓬，獨自行征萬里，路遙漫漫，凄涼孤寂。

三.動物類意象示例與分析

送別詩中動物類意象的創(chuàng)作也十分講究，常出現(xiàn)在送別詩中的動物意象已經(jīng)演化成了固有的情感。比如“杜鵑”意象出現(xiàn)在詩歌中往往與哀怨、思歸有關。

1.“鳥”之意象分析

在送別詩中鳥類意象有雁、鴻、燕、杜鵑、鵠、鶴等，唐人送別詩沿襲了“燕燕于飛”（《詩經(jīng)·邶風·燕燕》）。如許渾在《送楊發(fā)東歸》中提到“紅花半落燕于飛”。鳥類隨季節(jié)遷徙飛南逐北，他們不畏險阻的奔波，和人們無奈的出行別離相似。另外雁、鴻、燕、鵠、鶴歷來被人們視為吉祥靈物，他們的出現(xiàn)總能帶來希望，給行人以安慰。

王勃在《蜀中九日》中寫到：“鴻雁那從北地來”，北雁南飛本來是自然現(xiàn)象，而作者看到往南飛的大雁，又想到自己想要北歸，便怪罪鴻雁偏要南飛，以此來反襯自己苦苦的思鄉(xiāng)之情?！端托帧罚骸皠e路云初起，離亭葉正飛。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歸?！贝笱氵w徙成群結隊，同出同歸，可是人呢？卻不能隨兄遠行，由兄妹分離之痛上升到一種哲理的思考。紙短情長，借助環(huán)境氛圍的映襯，將惜別的深情表現(xiàn)的真摯、清晰。

“行人夜宿金陵渚，試聽沙邊有雁聲”。（李頎《送劉昱》）“試聽”有雁聲是詩人猜測友人今夜大概會停泊在金陵岸邊，而平沙落雁的聲聲嘶鳴，一定會傳入行人的耳中。聯(lián)想友人彼岸的大雁，友人聽后會不會夜宿難寐。大雁作為他們離別后惦念彼此的一種物象。他的另一首送別詩在頸聯(lián)中提到了雁，“鴻雁不堪愁里聽”（李頎《送魏萬之京》），鴻雁的聲聲嘶鳴，令人驚心，即使常人也不忍聞聽，而對于別離愁籠罩著的旅人來說，就更是不堪了。

杜鵑鳥又叫子規(guī)、杜宇、布谷等?！肮糯鷤髡f古蜀國國君杜宇，因國內發(fā)生水災，讓其丞相鱉冷鑿開玉山，排除水患，杜宇將讓給他帝位，遁隱西山。后又想復位不成，因恨而死，化為杜鵑，悲鳴不已，甚至口吐鮮血”③。象征悲情形象的杜鵑，被詩人多次吟詠。王維的《送梓州李使君》：“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倍霹N的啼叫在山林間回蕩，其聲哀切。典故的靈活運用，使得詩歌涂上了一層歷史的蒼茫感。

2.“馬”之意象分析

馬意象在初唐和盛唐時期，文人借馬展現(xiàn)積極樂觀、昂揚向上的狀態(tài)，有人自比駿馬良駒，高揚寶馬英雄之精神，詠“神駿”，贊“快驄”。“每當一個意象內蘊發(fā)展到了相當豐富的階段，就會產(chǎn)生同主流形態(tài)較大差異的同族類型”④。在唐代中晚期的詩歌中，馬的形態(tài)多是“病馬”“瘦馬”“老馬”，暗喻時運不佳，無伯樂識馬，滿目蒼涼，情調悲戚。

馬作為古代人們出行的交通工具，在送別詩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伴隨主人身邊的馬在主人別離時，也會悲傷，馬被人格化，將別離之苦再次放大。李白在《送友人》中有“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的描寫。兩人正式揮手告別，友人將獨自踏上征途，他的馬也不忍離去，發(fā)出蕭蕭的鳴叫聲，更何況是人呢？《詩經(jīng)·小雅·車攻》有“蕭蕭馬鳴”。《左傳》云：“有班馬之聲。”離群之馬可以揣測出友人此行的寂寞。

李頎在《送陳章甫》詩中有：“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舊鄉(xiāng)?！鼻嗌綍恢痹?，不會消失，早晚都能看到。但友人一旦離別，卻并非能在朝夕間重逢。馬發(fā)出嘶嘶叫聲，它也會想念故鄉(xiāng)，嘶馬這一形象極富感染力。

四.器物類意象示例及分析

器物類意象又可細分為多種類型，樂器意象如笛、琵琶?！皵?shù)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鄭谷《淮上與友人別》）。船浮在水面上就像漂泊不定的游子心。在詩詞中常出現(xiàn)的表達是孤帆、孤舟、倬等，如溫庭筠《送人東歸》：“江上幾人在，天涯孤倬還。”劉長卿的《重送裴郎中貶吉州》中：“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p>

1.“酒”之意象分析

唐人好酒，史有記載。據(jù)統(tǒng)計，“李白現(xiàn)存詩文1050首，與酒有關的有170首，占總數(shù)的16﹪左右;杜甫現(xiàn)存詩文1400多首，與酒有關的約300首，占21﹪?！雹?/p>

酒意象在送別詩中多次被提到，元代楊載：“凡送人多托酒以將意”。不得不提李白的送別詩，如“相看不忍別，更進手中杯”（《送殷溆》）;“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醉別復幾日，登臨遍池臺。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升”（《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金陵酒肆留別》）。岑參的《送楊子》：“惜別添壺酒，臨歧贈馬鞭”是全詩的中心句，在臨別前設宴，盡管舍不得卻故作豪邁，將不舍的惜別之情寄予酒中，一飲而盡。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是在借酒詠別的詩句中影響最大的名句，王維的《渭城曲》，又名《送元二使安西》，雖送別，卻無黯然銷魂的情調，反而透露出開朗的意味。一斟一酌之間，情意綿綿，一杯酒不知包含了多少復雜的情緒。后人襲用酒意象多出自王維此句。

2.“亭”之意象分析

亭是一種中國的傳統(tǒng)建筑，四周開敞，寄托著送別人對別離之人的殷切盼歸，亭子沒有圍墻，隨時可歸來?！巴ぁ庇峙c“停”諧音，古人在亭中為親朋好友設宴餞別，亭逐漸被默認為送別場所。此外，“亭”意象可以給詩歌營造出一種空曠的空間感，這種空間感更適應詩人情緒的抒發(fā)，從而引出更廣遠的心理空間，構成一種創(chuàng)作情景。

謝亭是送別的專屬地點，由詩人謝眺所建。李白《謝公亭》詩云：“謝公離別處，風景每生愁。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痹S渾有《謝亭送別》：“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敝x亭因為詩人之間不斷地送別，也化為詩歌中一個凝結著別愁離緒的美麗意象。

勞勞亭，又名臨滄亭，“勞勞”，形容憂傷的樣子，所以送別的亭子以“勞勞”為名，更見別離的感傷?！疤煜聜奶帲瑒趧谒涂屯ぁ保ɡ畎住秳趧谕ぁ罚?。重情感的李白在此用了“天下”的濃重筆墨，挖掘出最傷心的內涵來，點出了“勞勞亭”。

送別詩中飽含離別之意的地點意象還有渭城、陽關、南浦等，這些地點已成為送別地點專名。如王維的《渭城曲》中提到“渭城朝雨浥輕塵”，“西出陽關無故人”，“渭城”在渭橋邊，有渭城館為敘別、踐行處所?！瓣栮P”，地處唐西部邊陲，是出塞的必經(jīng)之地。離別的場景不知在這些送別詩中重復出現(xiàn)了多少次。

唐代送別詩在中國文學史中的地位和成就是值得人們肯定的，送別詩中出現(xiàn)的意象是集前人積累沉淀和詩人努力創(chuàng)作的結果，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從中梳理關于送別主題的意象，每一類意象蘊涵的感情基調相同或類似，細分每一類意象所表達的含義又有差異。在意象的構建方面，每一意象都經(jīng)過多次演進，不斷打磨，使得在表現(xiàn)送別時有多種呈現(xiàn)狀態(tài)和情感體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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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魯迅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