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爍偉
宋代士人身處“唐宋變革”或“宋元變革”的大背景下,其命途遭際歷來被學界所關注①。目前關于這一問題的研究成果頗為豐碩,但也存在著視角、議題長期聚焦于少數士人精英之上的局限性。黃寬重認為:“為數眾多的中低階層官僚,乃至活動于基層社會各層面的士人世界,都值得進一步開拓。”[1]3并以孫應時為例,講述了這名南宋基層士人的生命故事。珠玉在前,筆者后躡,將以曾豐的改官之路為例,試對黃氏學術理念作一延伸。
曾豐字幼度,號撙齋,撫州樂安人,經南宋孝、光、寧三朝,官終知德慶府,為典型中層官僚。有《緣督集》四十卷傳世,內容宏富,為研究南宋史的重要資料。為何要截取曾氏的改官經歷作為研究斷面?
首先是因為改官制度的獨特性。宋代官階由高到低為朝官二十五階、京官五階、選人七階。官員入仕初為選人,選人滿足一定考任條件、有直屬上司五人薦舉,才能低階改京官、高階改朝官,否則只能終生做八九品的選人,如此措置獨見于宋。
其次是曾豐具有代表性。曾豐于乾道五年(1169)中進士,淳熙十六年(1189)才改官成功,歷經二十年,這一時長正與當時“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的普遍現(xiàn)象相符[2]739。誠然,曾氏畢生只是一名普通中層士大夫,不屬于社會特權階層。制度卻是統(tǒng)治階層為維護自身利益設置的,普通人只能被裹挾其中參與運作。制度背后的政治文化風貌,普通人與高官、名儒等具有特殊優(yōu)勢的群體相比,體會得更為真切。
本文正是要將人置于制度之下、將制度置于“唐宋變革”的大背景下,一以呈現(xiàn)人在制度下的命運,為制度史研究提供參照印證;二以個人透視制度本身,從中窺見“變革”的復雜面向。
所謂“非正式制度”,指的是“在組織正式權威結構之外產生的人際關系和行為模式”[3]13。對改官而言,干謁就是附著其上的非正式制度。
干謁,即請見位高當權之人,多是為了求取官職,大盛于唐宋。不過唐人多在科考中干謁,以求通榜登第。宋人干謁則常在入仕后,多為得薦改官。時人有語云:“無有能自拔于流俗之中,而不求舉于人者?!保?]514曾豐就是其中一員,然其干謁并不順利,下以幾封書啟為例論之。
淳熙十年(1183),曾豐投書于江西安撫使程叔達,其云:
自幼多病,百苦皆攻。筆研固所便,與時少諧;一丘可老,耰鋤非其志。與其涂足,寧若折腰。簿書有時閑,燈火不敢廢。勛業(yè)由命,幸而成未必幸傳;文章在人,可以觀獨不可以久。度力所能者,隨宜而立焉。徒自鞭成,竟誰印可?所愧未工而敢獻,其他非面則莫商。[5]232
曾豐以“多病”“百苦”乞憐,甚至放下士人尊嚴,稱“寧若折腰”,同時獻上詩文,欲求對方“印可”(認可)。從“非面則莫商”可以看出,如此卑辭厚意,僅是懇求對方接見。
即使被人接見,也很難求得對方薦舉。同年,曾豐投書于左相王淮,其云:
仆歲在丁酉,執(zhí)贄進謁,虛廑蜚翰,招入東閣……及今凡六年轉徙之跡……豈人才之命,萬猶有一郁耶?敢吐固陋,少裨高明……夫漢相大抵用他流,求其肯持正務為經術詞章之士主盟者,茫無所望……漢鑒不遠,伏惟兩公公吾心,恢吾量,張吾膽。凡士之可與有為者,逸斯訪之,來斯受之,去斯挽之……仆所敢為賦頌歌詩,雖自負留他日文太平可矣。[5]138-139
曾豐在丁酉年,即淳熙四年(1177),就來到臨安干謁時任參政的王淮,并與其相談甚歡,但六年之后,仍無下文。曾豐在對方以漢代經術詞章之士不得進用為鑒、發(fā)現(xiàn)“士之可與有為者”的前提下,強調自己“賦頌歌詩”的價值,應是此前已獻詩文于王氏。
同時,曾豐向右相梁克家投書云:
仆喜學,嗜為文,王公故常知之,區(qū)區(qū)猶以未經衡鑒為歉,謹襲所作詩文十六卷,仰塵晏覽……或至東閣,敢誦前所聞以獻。[5]140
此外,淳熙八年(1181)至淳熙十年(1183),在王希呂任浙東安撫使期間[6]6759,曾豐作《上浙東帥王尚書》,看似談論詩藝,但“點睛”“燒尾”“招風”“附驥”“龍門”等意象,還是點出了求對方汲引之意,其云:
魚未經燒尾,龍猶要點睛。金箆輕發(fā)膜,銀海驟増明??献髡酗L木,甘為附驥虻。龍門難得到,玉府不妨傾。乞我無嫌富,山巖可以盛。[5]77
由以上四篇文字可知,曾豐的干謁是唐人“行卷”之風的延續(xù),即試圖以文受知、求得賞識,且以曾氏之文才,確應得青睞②,但效果不佳,四人無一回復。如此干謁方式及被拒冷遇,是當時的常態(tài)。南宋姜夔曾在謁客生涯中感嘆:“文章信美知何用?!保?]144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之一在于干謁本質上不是公事往來,而是介于公私之間的人際互動,極易滲入人情等異質因素,在這一層面,個人才能無法與錯綜的社會關系相抗衡。
要考察曾豐的社會關系,首先須考其家世。其云:
維祖分裔武城,承休百世。古籍松江,起家五季。[5]222
又作《重修族譜敘》,節(jié)文如下:
惟我祖實生七子,俱隱德不仕。其子孫滋蕃,迨今十世。世業(yè)儒,領秋薦者五十而贏,偕計于春官者二十而縮,中童子科者一,中神童科者二,皆仕不甚顯。[5]308
曾氏家族是中等層次的地方性家族。五代時起家,至于曾豐,共歷十世。在這十世子孫中,通過州郡解試的五十余人,得中進士的近二十人,諸科出身者三人??梢娖浼易迮e業(yè)發(fā)達,中第者甚多,然為官者“皆仕不甚顯”,并未通過科舉進入更上階層。
曾氏家族仕宦的具體情況,曾瞻、曾承慶、曾碩、曾益一系可作參考。曾瞻進士出身,位止長樂縣令。其子曾承慶,徽宗時為州學生,本可入太學,“郡博士上于守,曰宜貢,貢書具”,趕上科舉恢復,三舍法罷廢,“乃止”。承慶子曾碩無官,碩子曾益,字慶長,曾豐從兄,以學問見長,然“數應大比詔,不一耦”。[5]210
再考曾豐之父,盡管他被稱作“先君奉議”[5]204,但其奉議郎身份,只是死后贈封。曾豐撰有《先妣董氏太安人焚黃祭文》《繼妣艾氏太安人焚黃祭文》,“焚黃”,是官員將封贈先人的詔旨副本焚燒告祭的儀式[8]。由此可知,曾豐生母董氏、繼母艾氏的“安人”誥命,是因曾豐而得,并非因其父。南宋時的不少墓志銘,都有官員之父贈奉議郎、母贈安人的記載。而且,或注明其父“無遇”“不仕”,或不記其父官職。[9]5089[10]4299[11]237顯然均是平民,曾豐之父當亦同。
在曾豐的親緣關系中,有一人值得注意,即“姑夫董公德元”[5]210。董德元,紹興十八年(1148)進士,殿試第二,紹興二十五年(1155)拜參知政事,位至副相。然董氏及其家族根基不穩(wěn),后繼乏人。
董德元曾累試不中,紹興十五年(1145)以特奏名補文學,還在候缺,便因家境貧困,不得已教書為生。登第時德元已五十三歲,此前不過一介寒儒。德元本人,無功無才,登第七年做到宰執(zhí),全賴迎合秦檜、秦熺父子。秦檜當國時的權術手腕,就是“凡齷齪萎靡不振之徒,一言契合,率由庶僚一二年即登政府,仍止除一廳,謂之伴拜”。[12]1097-1098德元名為執(zhí)政,實為秦氏專權下的點綴。
也是在紹興二十五年,德元在秦檜病死后立刻失勢,先被罷為資政殿學士,不久職名亦被褫奪,閑居在家。其在參政任上,不過四月有余,直到隆興二年(1164)正月,才復以端明殿學士身份致仕,次月病卒。
這樣一位入官晚、罷官早、亡故亦早的宰執(zhí)死后,董氏宦業(yè)迅速凋零。如曾豐密友董德修,三赴漕試不就,絕意仕途[13]59。董九經,曾豐表侄,其父被稱為“先參軍”,終生不脫選調。“雖終更者四,所至俸祿輒薄,僅給衣食?!本沤浽谄涓杆篮?,只能“糴炊僦居”,租房過活[5]165。曾豐另有佚文《祭表兄董通判文》,宋代稱呼官員,往往擇其官、職、差遣中最高者。從題目來看,此人生前最高做到通判,不過中等官僚。以上諸例均可看出,德元遺澤尚不能蔭庇董氏,更何況外侄曾豐。
考其交游,通過考察人與人之間的文字往來,可以窺見關系遠近。統(tǒng)計曾豐與中上層官僚的文字,制表如下。被統(tǒng)計的詩文,均是曾豐改官前所作。表中人物,可考者標其姓名,不可考者按《緣督集》中官銜稱呼。
曾豐與中上層官僚文字往來一覽表③
此表可略見曾豐的交游情況。首先,宰執(zhí)群體并非曾豐的交游重心。十一篇文字中,勉強稱得上私人往來的,只有《送留尚書再守贛之一年移帥豫章》,是時為淳熙七年(1180),留正由贛州知州 調 任 隆 興 府[5]45。六 年 后,留 氏 才 入 樞 密院[12]1255。嚴格來說,屬地方知州層級。但除此篇之外的其他文字,純是乞憐干謁與無聊應酬。
其次,中央省臺寺監(jiān)群體,曾豐與其私人關系頗為密切。但存在兩點不足:一是人數過少,二是無法直接介入曾豐的改官事宜。宋制規(guī)定“應薦舉,不系所隸官屬,不許放散”[14]243,即舉主與被舉者必須有統(tǒng)屬關系。曾豐如有所請,三人只能充當中間人,不能直接舉薦。
綜合交游人數與私人關系,路級長官群體最有可能為曾氏改官助力。事實也確實如此,蘇峴、耿延年、管鑒、譚惟寅、馬大同等,均為曾豐舉主。在十七人中,文字往來最多的依次是馬大同、管鑒、蘇峴,這種重合,想來并非偶然。曾豐寫給這三人的私人文字,計有十三篇,內容涉及歌詠居處、送別、寄遠懷人、人死致祭等多個方面,甚至還能與對方談論宦途世風等敏感問題,足見關系密切。
知州(府、軍)群體之于曾豐,同樣存在私人來往密切但“不系所隸官屬”的問題。九人中只有趙善佐、魏太守是曾豐的直屬上官(均為贛州知州,曾豐時任贛縣丞)[5]232,239,有舉薦資格。同時考慮到地域因素,除張镃在臨安任職外,其余人均處地方軍州,遠離政治中心。
這種松散、狹窄、缺乏政治能量的社會關系,很大程度上仍取決于家世。試舉與曾豐同時的蔡戡為例。胡坤詳考其家世與社會關系,發(fā)現(xiàn)蔡戡為北宋名臣蔡襄之后,祖父蔡伸,高宗潛邸舊人,官至知州,先后與“趙丞相鼎、王副樞庶有舊”,又與秦檜“在上庠同舍,甚厚”。叔父蔡洸,累官至吏部尚書。蔡洸交游圈中,文化名流有陸游、朱熹、楊萬里等人,政治核心人物有周必大、陳俊卿、虞允文等。周必大、楊萬里本人與蔡戡亦過從甚密。
胡坤認為,正是家世使蔡戡能夠擁有與高層士人直接交往的基礎,受到兩名宰相的薦舉,十年即改官成功,升遷飛速[15]305-320。比照曾豐,結合宋人針對改官“抑勢要”“進孤寒”的強烈呼聲,可以發(fā)現(xiàn),唐之“貴士族而厚門蔭”[16]101,改頭換面后,再次現(xiàn)身于宋王朝。
曾豐干謁求薦艱難,朝廷銓法非但未能紓困,反倒增添了更多麻煩。第一,社會關系變得更加重要。第二,即使有五人薦舉,也未必滿足改官條件。第三,受舉主牽連,改官功虧一簣。曾豐最后能成功改官,可以說是“僥幸”。下用幾封書啟作線索,并參引宋制詳考。
淳熙十年(1183),曾豐從江西轉運副使蘇峴處,求得第五張舉狀。謝啟云:
自讀書而取科第,平生事始得半之無憂,以選調而改京官,故舉主必求全而后可。須得職司,始應銓格。常員有缺,猶可泛求。大狀不圓,復何從得?況今且速代者,雖巧殆將問誰?日程計已不多,機會間不容發(fā)。儻更一跌,又遲幾年。美事少至于十分,故仕不榮于賀上而榮于賀下;大功常廢一二,故恩不重于成始而重于成終。[5]231
文中幾點信息值得注意。
一是求舉者心態(tài)急迫,“日程計已不多,機會間不容發(fā)”。論及緣由,則是“況今且速代者,雖巧殆將問誰”,即選人改官、官吏調任制度間的張力。兩宋地方官名義上三年為一任,但到北宋后期,京朝官出外者已基本上是二年滿任[17]119-124。南宋疆域日蹙,官吏日增,路級長官這種要緊差遣,任期更加短暫。以江西漕、帥二司為例,淳熙七年(1180),曾豐擔任贛縣丞,淳熙十年(1183)任滿。在贛三年,轉運副使可考者有三[18]661-662,平均任期一年;安撫使計有六人,平均任期半年[19]320-321。
官吏頻易,著實有礙改官。因為朝廷明令,選人與舉主必須各自在任,且有統(tǒng)屬關系。同時,舉改官人數、舉狀發(fā)出時間,都有嚴格規(guī)定。孝宗“削薦紙,嚴歲額”后[20]61,宋制規(guī)定,江西安撫使歲舉二人改官,轉運副使歲舉五人,轉運判官歲舉三人,而且“分上下半年舉”“應薦舉下半年員數,上半年不許發(fā)奏”[14]252,242。一名路級長官,也許上半年還在此處,下半年就已奉調他往。紙面上的稀少名額,實際運作中又遭到壓縮。
正因時間短暫,所以上官與選人如無故交,來去之間,彼此陌生;又因名額過少,上官才把舉狀留給與自己關系較密切的人物,這些無形中放大了社會關系的重要性,減少了選人獲得舉狀的機遇。
二是舉主身份、作用存在差別,所謂“須得職司,始應銓格。常員有缺,猶可泛求”。宋制規(guī)定,舉主有“職司”與“常員”之別。“稱職司者,謂轉運使、副,提點刑獄,及朝廷專差宣撫、安撫察訪?!贝送鉃槌T。舉主五人,必須“內有職司一員”,選人才能“與磨勘(筆者注:即由吏部照驗文書)依格改合入官”。南宋還發(fā)生過選人“乞用常員兩紙理作職司”,遭吏部嚴拒的事例。[14]242、316
職司在改官過程中的必要性,助長了奔競之風,將選人的干謁選擇,愈發(fā)框死在一個狹小范圍內。同時還可能將他們推入這樣的尷尬境地:舉狀數額已經足夠,然俱為常員所出,必須再向職司求一紙,才能真正進入改官流程。曾豐的遭遇就是如此。
淳熙十年(1183),曾豐受到贛州知州魏某的舉薦,并且已經“馳奏于上”。但謝啟中,他并無多少興奮,反稱“弊端不革之久,法意莫詳于今”,原因就是知州屬常員,而“京秩之剡限以伍,雖偶及數猶阨以職司”。[5]232若非蘇峴隨后補上舉狀,曾豐不知何時才能赴部磨勘。
三是所謂“儻更一跌,又遲幾年”,本是慶幸之語,卻一語成讖。據曾豐自述,“淳熙十有一年,余至吏部,秩垂改復左”[5]176。進入磨勘環(huán)節(jié)后,仍與京朝官失之交臂。究其原因,應是蘇峴病逝,曾豐未能由吏部“放散舉主”的緣故。“放散舉主”,是通過舉主資格審查的意思,“放散”之后,舉狀才能被吏部“收使”,得到正式認可。[15]193-194這一過程中,選人面臨的最嚴酷考驗就是千辛萬苦得來的舉狀失效,無法“收使”。
宋制規(guī)定,“改官狀,不許先次收附,至考第及格日放散”[14]243。吏部不對舉主資格即行核實,要等到選人滿足改官所需的考任條件后,再一次性審查。淳熙七年(1180),經周必大上奏,改為“逐紙放散”[14]323,按其設計,“今后選人將任內所得改官狀,遇任滿到部日,逐旋放散,俟將來考第、舉主及格,依條引見”[21]1331,即選人一任做滿,再由吏部決定,這一任的舉主是否“放散”。從考第及格“放散”到“逐旋放散”,條件放寬,但舉狀出具、舉主審查的時間差依然存在。
在此期間,舉主若有事故違礙發(fā)生,選人與之俱損?!独舨織l法》云:
諸應用舉主,非升改官資者,不以存亡事故,并理為數。[14]244
言外之意,就是當“升改官資”時,舉主若“存亡事故”,舉狀便可“不理為數”,正是它將曾豐絆倒在改官的最后關頭。
檢核史籍,蘇峴是在淳熙十年(1183)十二月七日病逝任上[22]573。曾豐恰在同月,贛縣丞任滿,“癸卯臘,吏以終更告”[5]173??计湫雄E,“臘月被檄下豫章”“明年春,復以檄留(隆興)府”[5]79,156。江西漕司治所正是隆興府,舉主去世的消息,曾豐有足夠的時間、空間獲知。但或許抱有一絲僥幸,也可能是聽說,以前有選人“舉主凋喪已盡”[23]84,但無人過問、改官成功的事例。曾豐仍在這一年赴部磨勘,結果卻令人失望,于是只能將自己的不幸和銓法的苛刻,形諸文字。譬如:
夫惟吏部之立法,其責選人也過詳。
雖多薦書,偶一戾格,復墮選調,來為下賓。
垂改微秩,阨于選法之苛。
秩幸垂改,復落選坑之卑。[5]233,237,238
沮喪過后,下一任差遣著落何處就成了問題。南宋員多闕少,選人群體龐大,官闕競爭更加激烈。此時曾豐沒有待次候闕,而選擇了遠赴廣東。廣東雖號稱“瀕海,風土惡”,但正因如此,“中州士大夫其資應吏部格者不屑就也”,無人競爭,“其闕常揭于亭”[5]176。他很快謀得了轉運司干辦公事一職,成為幕職官。
淳熙十二年(1185),曾豐似乎時來運轉,剛到廣東不久,就有一封舉狀從天而降,舉主轉運副使馬大同正是“職司”。如此恩遇,令他欣喜若狂、感恩戴德。其云:
濫竊一官之后,累書六考而奇。寧無薦員,尚未及格。大衍闕一,豈能無待而成?浮圖合尖,安得有力者出……奔馳而南,趨事云始。丐沐沐我,欲開問口而輒蓋。如風風人,敢謂天機之自動。即以意中所須者,出于望外而予之。故嘗聞而未見其人,斯絕無而僅有之事。[5]234
但變數再度發(fā)生在曾豐任滿之時,且仍與舉主自身遭際相關。淳熙十四年(1187),馬大同此時在江西提刑任上迭遭處分。孝宗命每路監(jiān)司、帥臣,“歲以所屬郡守臧否來上”,當年六月,馬大同“坐臧否稽緩,降秩”[24]131-132,寄祿官削去一階,后被彈劾“天資殘刻”“乞降黜責”,直接“放罷”[25]4994。
《吏部條法》載有明文,“應舉主責降,或與宮觀,奏狀到部,方許收使,理為放散”,即舉主的違礙情節(jié)在“放散”之后發(fā)生,舉狀才能“收使”[15]194。根據當時的交通、通訊情況,以及選人任滿才能赴部的規(guī)定,曾豐不可能當年就前往臨安,讓吏部“放散”。舉狀失效,乃成必然。
兩度蹉跌,曾豐是如何在兩年后“越京升朝”的呢?答案如下:
疏于進身,謾爾入嶺。常程論薦,偶已具于視事之初,特意推揚,了無望于解官之后。獲從望外,歡溢情涯……持節(jié)把麾,雖應舉官之格,升朝改秩,復拘定例之文。適值多材,又牽正法。莫從致力,徒嘆遺賢。刪修成憲之初,預防斯弊;汲引常員之外,許薦所知。期之半載之余,限以二人之數。茲其為選,亦可謂艱。[5]254
這篇《謝管提刑譚提舉特薦啟》,透露出幾點信息。第一,舉主有兩人,分別是廣東提刑管鑒、廣東提舉常平譚惟寅。第二,題目中有“特薦”字樣,文中稱“特意推揚”“汲引常員之外,許薦所知”,與“常程論薦”“定例”“正法”相區(qū)別。第三,“了無望于解官之后”,與官員必須在任受薦的規(guī)定相抵牾。可推知,曾豐是通過“大敕改官”的方式,“特改”為朝官的。
宋代薦舉按頻率分類,有每年的常程薦舉,有臨時的特詔薦舉[26]179。而改官在“正法”之外,復有修書、登對、捕盜、從軍等因君主“異恩”而改秩的方式,大敕改官就屬于后者,它是特詔薦舉的延續(xù),無考任限制,帶有君主“不次擢人”的特質。出具特薦狀后,可直接引對改官,繞開吏部的磨勘環(huán)節(jié)。[15]115-116
但曾豐的成功,并不意味著這就是一條坦途,否則他不會說出“期之半載之余,限以二人之數。茲其為選,亦可為艱”的話來。相關規(guī)定見《慶元條法事類》云:
諸監(jiān)司到部半年,或因赴闕奏事,許舉部內所知二人。
諸監(jiān)司、帥守知所部官政績顯著,列薦,每章不得過三人,不得獨銜薦舉。[27]290
首先是時間和次數,“到部半年”,即謝啟中的“期之半載之余”。從行文來看,只有一次特薦機會。比之常程改官的“在任”“歲舉”,更為嚴苛。其次是名額,“限以二人之數”“部內所知二人”“每章不得過三人”均可證明,大敕改官的舉額只有兩人。朝廷正法規(guī)定,廣東提刑、提舉常平分別歲舉三人、兩人改官[14]255。與之相比,機會更屬渺茫。再次,“不得獨銜薦舉”,至少要同時獲得兩名路級長官的認可。由此可知,大敕改官雖然流程簡單,但獲薦難度之大,亦使人望而生畏。曾豐能在解任后被人特薦,已足夠幸運。
曾豐的改官之路是陷于人情、法度的雙重困局中,長達二十年。但若對其肇因——改官制度進行剖析,當可發(fā)現(xiàn),曾豐之“困”,實際是唐宋變革的中間產物。
“唐宋變革”有多個方面,在選官方面的變革,學界?;诳婆e制度進行分析[28]131。其實,改官制度也不容忽視,宋人將改官視為與科舉同一分量的要事,并常將二者對舉,如“寒士改官,視為再第”[29]3417、“科舉以取士,舉削以升改,國家之重事也”等等[25]5244。
改官制度雖然形成于宋代,但唐代已有端倪——冬薦制度,兩者存在諸多聯(lián)系。其一,被舉對象高度重合,唐以“使下郎官、御史”,即帶郎官、御史朝銜的幕府僚佐為主[30]20;而宋代選人別稱幕職州縣官,判官、推官、掌書記等幕職均囊括在內。其二,舉主范圍前后暗合,唐制規(guī)定,“在外者,望委諸道觀察使及州府長史,其在京城者,委中書、門下、尚書省、御史臺常參清官并諸使三品以上”[31]1511;宋代改官的舉主范圍,仍然能找到對應痕跡,如路級監(jiān)司之于道級觀察使,知州、通判之于“州府長史”,中央的大兩?。醋笥疑ⅡT常侍、給事中、中書舍人、左右諫議大夫)以上官、六部尚書等,也均在唐制“常參清官”之列。其三,遵循原則大致相同,唐制“每年一度聞薦”,對被薦之人要求,“其所在官經兩考以上,方得冬薦”,對舉主要求“各令每人薦不得過兩人”[31]1512。每歲論薦、限考受薦、舉人限額等,均被改官制度吸收繼承。
從冬薦到改官的演變,與科舉制度程式日趨嚴格、向平民開放、不斷適應官僚政治需要的單向發(fā)展不同,這一過程呈現(xiàn)出的是兩種面向。
第一種面向是仍然殘存著魏晉南北朝以來,官分清濁、人論閥閱的制度和文化因子,某些方面甚至比唐朝還有所加強。
首先是各自依托的官階制度不同,唐代文散官二十九階,從將仕郎到開府儀同三司,是一種階梯式結構,除初入仕時“以門蔭結品”外,之后基本遵循“勞考進敘”的原則[32]1785,由下至上、縱向貫通。而且,唐代幕職官常帶郎官、御史等朝銜,身份不低。在此大背景下,冬薦所指向的只是官員具體職位的升遷。
但這種階梯式結構,在宋代出現(xiàn)了隔斷與分叉。宋文官散階以承務郎為界,兩端被分別區(qū)隔為京朝官和選人(幕職州縣官),京官以上,選人以下,各自均循資敘遷,但選人欲跨過這道鴻溝,須滿足包括五人薦舉在內的一系列苛刻條件。不僅如此,選人還受到種種區(qū)別對待。譬如,京朝官在宋初便“雖有選限,多不施行”[33]899,選人注官,卻需苦熬日月,積累選數。京朝官在都堂有座位,而“選人立白事”[34]131。京朝官與選人擔任同一職務,俸祿、名號常有差別④。
值得注意的是,對選人的歧視,并非系于官品高下。宋代選人、京官以及低階朝官的官品,均在八九品之間,尤其是選人與京官,均為從八品至從九品,由選人到京官,品秩間表現(xiàn)為“橫的轉移”[26]254,身份上卻是由“為人所役使,去仆隸無幾”到“稍可以紓意快志”的轉變[35]352。宋人不用“遷”“轉”“進秩”等詞,而用“改官”“改秩”稱呼。正是抓住了制度的重點,不在于具體職務的升遷,而是身份的改換,這一點可被視為魏晉南北朝以身份為本的“品位”格局的殘余,是唐代冬薦制不具備的。
其次是環(huán)節(jié)有異。冬薦制仍貫徹了考試擇人的原則,唐貞元九年(793)規(guī)定,冬薦官經由吏部審核資格后,“宜令諸司尚書、左右丞、本司侍郎引試都堂,訪以理術,兼商量時務”,取其“理識通者”,并綜合“考第事跡”,定為三等。兩年后將三等改為上下兩等,并細化待遇,“所薦官考試奏入上等人,如無他故者,準前敕類例處分”,即正常升遷,而下等者或“任待他年重薦”,或參加吏部銓選,“例授遠慢官者”。[31]1512由此可知,冬薦的重心在于薦舉之后的考試把關。
但這一做法,并未被改官制度繼承。它完全剔除了考試環(huán)節(jié),將重心落于薦舉上。須知,考試以程文定去留,優(yōu)劣好壞易見,但薦舉卻需依賴于選人對舉主的干謁,很難保證公平。這就注定了在改官制度的運作中,以蔡戡為代表的官宦世家子弟,必然以家世、社會關系上的優(yōu)勢,占據曾豐這種普通士人的上升空間。王瑞來認為,改官制度使宋代“事實上恢復了一定的勢族政治”[36]127,筆者深表贊同。
第二重面向是承接著唐宋以來官僚政治日臻成熟,科條法令由簡至密的發(fā)展趨勢。宋代改官制度對薦舉過程控制的加強,突出地表現(xiàn)了這一點。
首先,唐代冬薦官員的資歷標準,遠比宋代選人寬松。如:
(太和元年八月)自今以后,如帶職掌授臺省官未經兩考者,不在冬薦限。如其中實有故罷免者,亦須待授官周歲,然后許冬薦。
(太和七年五月)諸道諸使停罷郎官、御史等,望令罷后,其所在官經兩考已上,方得冬薦;如文學才行堪獎用者,不在此限。其諸州上佐罷后,經二年方得聞薦;其非時替者,許一年后聞薦。[31]1512-1513
冬薦以兩考(兩年)或一年為限,且“文學才行堪獎用者”不在此列,而改官制度規(guī)定,“初官有出身者三考,無出身四考,方聽受監(jiān)司、郡守京削之薦”[29]3706。要“參部放行改官”,還得滿足“兩任六考”的條件[14]325。
其次,量化舉主人數,并在此基礎上,將其身份細分為“職司”“常員”,各予不同待遇的做法,在冬薦中也是不存在的。曾豐改官只需一紙的特殊好運,卻是唐人常態(tài)。以殷侑為例,其人于元和十一年(816)冬被韓愈舉薦,稱“以臣所見,堪任御史、太常博士”[37]603,次年果然獲得此職,且韓愈出具的舉狀中,無任何“特詔”“特薦”之字樣??梢?,唐代并不以舉主多少,限制官員的冬薦資格。
再次,冬薦只各自規(guī)定了舉主與應舉者的范圍,但并沒有對彼此間的關系設下限制。仍以殷侑為例,當時其官職為“前天德軍都防御判官、承奉郎、試大理評事兼監(jiān)察御史”[37]603,而韓愈時為太子右庶子[38]63。不管其幕職還是朝銜,均與韓愈之東宮官無直接統(tǒng)屬。這一點在宋代就行不通,宋代明文規(guī)定,“應薦舉,不系所隸官屬,不許放散”,甚至嚴格到當“應非制書兼權他職”時,“受他司薦舉者,不許收受”的地步[14]243。
又次,改官貫徹了宋代“祖宗之法”的核心精神——“事為之防,曲為之制”[39]259。一部《吏部條法》,對磨勘中的各種意外情況,譬如舉主“因事降黜”“致仕尋醫(yī)”“見降充不應舉官職任”“落職降宮觀,任滿而已復待制以上,自陳宮觀者”等發(fā)生時,舉狀能否作數,俱有條規(guī)[14]242。冬薦只是籠統(tǒng)規(guī)定,“吏部準式檢勘”[31]1512,唐史中也幾乎沒有官員因舉狀失效而無法參加冬薦的事例。
由以上四點可知,改官的第二重面向遵循著封建官僚制演進的自然規(guī)律,即傾向于對行為過程而非行為結果進行控制,權力圍繞組織程序展開。為了應對愈加復雜的現(xiàn)實情況,傾向于制定越來越詳細的規(guī)則,規(guī)則控制的強度隨著組織的發(fā)展而愈加增強。⑤這與第一重面向,實際上構成一種相向的張力。
具體來說,就是選官中“任法”與“任人”的矛盾,關于這一點,有著名的“蘇東坡之問”:
任人而不任法,則法簡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則法繁而人輕。法簡而人重,其弊也,請謁公行而威勢下移;法繁而人輕,其弊也,人得茍免,而賢不肖均。此古今之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輕重相持,當安所折衷?[2]219
歷史大勢,也見于從“任人”到“任法”的變遷中,陳亮云:
漢,任人者也;唐,人法并行者也;本朝,任法者也。天下之大勢一趨于法,而欲一切反之于任人,此固天地鬼神不能易,而人固亦不能易矣。[40]128
綜合以上議論,可以對改官制度作出新的評價:它身處唐宋之間由“任人”向“任法”變革的大背景下,在制度底色是“任人”的基礎上,制度運作過程向“任法”演變?;蛟S想收到“人法并用,輕重相持”的效果,但最終卻事與愿違,曾豐就是例證。
曾豐的改官之路,就飽受“請謁公行”之苦。干謁作為非正式制度,本可起到“有利于組織內在靈活性,是對剛性正式制度的一種補充和修正”的作用,但其在改官中卻失效了。宋代特殊的官階結構決定了基層文官數以萬計,大多都須受人薦舉才能成為京朝官,且他們飽受歧視,主觀上求薦之心非常強烈。自上而下,每年選人的受薦、磨勘規(guī)模之大、人數之多,遠非唐代冬薦可比。故而,從冬薦到改官,制度由為官擇人變?yōu)閾袢烁墓?,由推?yōu)變?yōu)樘樱膳e主求賢變?yōu)檫x人求舉。對考試把關的放棄,更推波助瀾,薦舉在銓選中的分量被提高到無以復加。這些均使干謁規(guī)模由小至大,從部分人士局部的、小范圍的選擇,變成大多數人明知不公,但不可替代,以此與上位者建立私人關系的唯一孔道。一旦在非正式制度層面也出現(xiàn)激烈競爭的局面,它的靈活、補充、修正作用,也就喪失大半。
與此同時,在“法繁人輕”的時代背景之下,“賢不肖均”的弊端開始顯露。銓法對選人考任標準的提高、對舉主數目及身份的量化與區(qū)別、對舉主與選人關系的限制,或從空間壓縮選人的回旋余地、或從時間拉長改官過程,其目的均是沉滯選人的改官速度。更兼事無巨細、俱有規(guī)制,改官須滿足的條件過多,選人“偶一戾(銓)格”,便“復墮選調”,又須付出額外的時間代價。對以曾豐為代表的孤寒之士而言,他們在出身不利之外,又多一重條法上的束縛。
曾氏借其文才,在當時不可能無人賞識,但受銓法限制,只能在狹小范圍內尋找舉主。而好不容易得來的舉狀,卻一次因“職司”“常員”之分,差點不能磨勘,兩次因舉主本人事故,變?yōu)閺U紙一張。舉狀既得難失易,得與不得復有何異?當然不免“賢不肖均”“賢愚同滯”的結果。
曾豐之“困”,從現(xiàn)實因素來看,是人情與法度之“困”。在非正式制度層面,曾豐欲借文才干謁求薦,但屢次碰壁。原因在于曾氏家世不具備先天優(yōu)勢,由此延伸的交游關系松散、狹窄,缺乏政治能量。從中亦可窺見干謁的吊詭之處,即以進入別人的社會關系為目的,但能否成功,卻極大依賴于既有人脈的遠近親疏。在正式制度層面,曾豐從受薦到磨勘的整個過程,充斥著太多的變數。這些變數能否得到正面表達,很大程度取決于虛無縹緲的運氣,是以變數越多,改官成功率就越低,甚至還會使改官在即的選人,重新失去資格,須再次經受求取舉狀的煎熬。人情與法度,宛若相對而行的兩堵高墻,將身處其中的曾豐擠壓得喘不過氣來。
曾豐之“困”,從歷史走向來看,是唐宋之間由“任人”向“任法”變革中的過渡之“困”。從唐代冬薦到宋代改官的演變,呈現(xiàn)出兩重面向,一重面向殘存著魏晉南北朝以來官分清濁、人論閥閱的制度與文化因子,另一重面向承接著唐宋以來官僚政治日臻成熟、科條法令由簡至密的發(fā)展趨勢。改官制度本欲將二者調和折衷,但最終結果,卻使選人既受“任人”下的請謁之苦,又坐“任法”下的淹滯之累。宋之后改官制度不復存在,薦舉在銓選中重新回到次要地位,歷史大勢終由“任人”走向徹底的“任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改官制度正是唐宋變革不成熟、不完全的產物。曾豐及大批“老死選?!钡臒o名士人,都是時代的犧牲品。
注釋:
①美國學者以士人在唐宋時代的變化作為唐宋變革討論的出發(fā)點。王瑞來則將士人命運作為宋元變革的切入點。參見羅祎楠《模式及其變遷:史學史視野中的唐宋變革問題》,載《中國文化研究》2003年第2期;王瑞來《向下看歷史:宋元變革論略說》,載《思想戰(zhàn)線》2017年第6期。
②宋人周密將曾豐列入“當時俊士”,元人虞集贊其詩文“其氣剛而義嚴,辭直而理勝”,清人稱之“非膚淺者所可企及,亦南宋一作者也”。分見中華書局1983年版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二《姜堯章自敘》;日本靜嘉堂文庫藏元刊摹寫本,虞集《撙齋先生緣督集》卷首《曾撙齋先生緣督集序》;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六十。
③此表資料出處有日本靜嘉堂文庫藏,曾豐《撙齋先生緣督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續(xù)修四庫全書》第六五六、六六九冊;開明書店,1935年版《二十五史補編》第6冊;巴蜀書社,2003年版李之亮《宋代京朝官通考》;巴蜀書社,2001版李之亮《宋代郡守通考》。
④同為節(jié)判,選人稱判官,京官稱簽判。選人作縣曰縣令,京官以上曰知縣。機宜俸給,京官依通判,選人依簽判。分別參見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版王益之《歷代職源撮要》,載《叢書集成續(xù)編》第五十三冊;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2008年版王得臣《麈史》卷一,載《叢書集成新編》第八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5年版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后集》卷六十九,載《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九四〇冊。
⑤參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郭蕊《權責關系的行政學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