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含悅(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自1951年炳靈寺石窟重新發(fā)現(xiàn)至今已七十余載,除了文物古跡隨時間的自然損壞,還經(jīng)歷了20世紀60年代劉家峽水庫蓄水工程導致下層洞窟被淹沒,加之歷年的保護工程,如今的石窟全貌相比當時已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所以馮國瑞20世紀50年代初參與的對炳靈寺石窟的兩次考察和所發(fā)表的成果就格外需要重視,尤其是一些重要遺跡現(xiàn)已無存,更需要回歸最初的考察記錄詳細分析,以求確認當時這些遺跡和題刻是否存在、其位置在 何處。
炳靈寺石窟在學術意義上的再發(fā)現(xiàn)始于20世紀50年代初。1951年冬季,西北人民圖書館的馮國瑞先生與甘肅省委孫作賓副書記在參加臨夏地區(qū)的土改工作時,從農民處得知炳靈寺石窟,后來在中共甘肅省委的幫助下進行了初步考察。
馮國瑞(1901—1963),甘肅天水人,字仲翔,號麥積山樵、石蓮谷人。少年時,其父請前清進士為之講習古文辭,奠定了堅實的史學基礎。1921年至1926年就讀于南京高等師范學校,之后考入北平清華學校國學研究所,1927年畢業(yè),期間受業(yè)于梁啟超、王國維等學者。1928年起,先后任甘谷縣立中學教員、甘肅省通志局分纂、蘭州中山大學教師、青海省通志館館長、西寧縣長、青海省政府秘書長、陜西省政府顧問等職。1938年至1948年,任教于三臺東北大學歷史系、西北師范學院國文系,于蘭州籌建西北圖書館。先后四次考察麥積山石窟,并撰寫《麥積山石窟志》《調查麥積山石窟報告書》《天水麥積山西窟萬佛洞銘》等論文與專著。1950年,任蘭州大學中文系主任,并被國務院任命為甘肅省政府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其間考察炳靈寺石窟,并發(fā)表多篇相關論文。1962年受聘為甘肅省文史館館員。1963年病逝于蘭州[1]。
馮國瑞對炳靈寺初步考察的成果主要發(fā)表在《炳靈寺石窟勘察記》(圖一,以下簡稱《勘察記》)[2]、《永靖發(fā)現(xiàn)西晉創(chuàng)始炳靈寺石窟》[3]和《甘肅永靖縣炳靈寺附近石窟初步考察》[4]三文中,主要考證和說明了炳靈寺石窟的歷史地理、文獻材料[5]、當?shù)匾娐?、保存現(xiàn)狀、水陸交通、所獲文物、周邊勝跡等多方面內容,并首次提出外來佛教藝術對炳靈寺的影響,對了解炳靈寺的情況提供了全面、詳實的 參考。
圖一 《炳靈寺石窟勘察記》印刷冊(印刷于1956年,由馮國瑞先生贈予,現(xiàn)藏于炳靈寺文物保護研究所資料室)
其中最重要的莫過于對當時炳靈寺石窟遺跡、遺物的記錄。即使限于條件,“設法攀登的石窟不及全部的百分之一”[6],但他仍通過望遠鏡觀察并記錄了大量內容。由于是首次考察,還未對石窟進行編號,且時人對于佛教石窟的了解程度有限,對窟龕形制、造像題材的用詞都不盡準確,導致其中所描述的窟龕方位、行進路線等都略顯模糊。因此細讀《勘察記》就能發(fā)現(xiàn),很多重要的窟龕、紀年題刻的位置難以確定,這個問題十分重要,卻未曾有過深入探討。
首先,需要理清馮國瑞當年考察的實際路線,以及《勘察記》對遺存的記錄順序。當時的炳靈寺大多窟龕位于崖壁中間(圖二),位置較高,而考察者所能走的路線則是崖面最下方臥佛洞(現(xiàn)編號第16窟)前的土路。這條路沿崖壁底部向東北,在第144窟處開始向上抬升,此處往回延伸出向南的一小段路,北面又繼續(xù)連接著大佛前的平臺(圖三)。而根據(jù)《勘察記》的內容順序,對石窟主體部分先后記錄了臥佛洞區(qū)域、“武德二年”題記所在區(qū)域、石塔群及何灌題記、永康題記所在區(qū)域、觀音巖、大佛及天橋洞(圖四)。由此可推斷,初次考察時,馮先生首先從南至北記錄了步行所能及的部分,隨后又從南至北記錄了在對岸用望遠鏡看到的部分。
圖四 20世紀60年代炳靈寺下寺立面圖及石窟總貌[8](采自《中國石窟·永靖炳靈寺》附頁;《昔日炳靈寺》,第22~23頁)
圖二 20世紀50年代炳靈寺下寺立面圖及全景照片(采自《炳靈寺石窟》)
圖三 炳靈寺崖壁底部道路(采自《昔日炳靈寺》,第24~25頁)
本文結合前述考察路線和記錄順序,并參考《勘察記》和《永靖發(fā)現(xiàn)西晉創(chuàng)始炳靈寺石窟》二文,將炳靈寺石窟遺跡分為如下幾個部分進行梳理。
馮先生一行首先“渡黃河入寺溝峽”,此處的“寺溝峽”當為現(xiàn)在的大寺溝,即黃河北岸一道東北—西南向的溝峽。炳靈寺下寺的主要洞窟幾乎全部位于大寺溝內的西側崖壁上。據(jù)《勘察記》,“我們登了崖上,向東直入寺溝峽,峽口風景雄奇。這條峽內,南北山相對,北山遍是洞窟,中間有條溝水……”[7],此處以及全文的方位描述都略有偏差,是由于大寺溝方位并非正南北向或正東西向導致的。
在寺溝峽峽口(圖五、圖六),馮先生見到了巨石累積的“石門”遺跡。根據(jù)《法苑珠林》“有石門濱于河上,鐫石文曰:晉太始年之所立也”,他認為此“石門”,雖已毀壞成亂石堆,但其殘存部分與文獻記載完全符合。水庫蓄水后,如今的大寺溝口已經(jīng)見不到馮先生所說的“石門”的遺跡了[9]。
圖五 20世紀50年代大寺溝口照片(采自《炳靈寺石窟》)
圖六 20世紀60年代大寺溝口照片(采自《昔日炳靈寺》,第6~7頁)
接著,“越過亂石堆石門不遠,直北又有一深溝,南北對峙,有與河邊石柱峰相同的無數(shù)高峰……北面的山上多原始石窟,最先看見北巖中間的一佛二菩薩。有好幾丈高,未曾走近它的附近”[10]。這一條深溝可能是進入大寺溝、經(jīng)過姊妹峰之后的第一道接近東西向的溝,位于大寺溝西北一側。馮先生在這里最先看到的一佛二菩薩龕,當為現(xiàn)在編號的第1龕,位置在姊妹峰附近的下層的崖壁上,1968年劉家峽水庫蓄水后被淹沒。
之后“由石門迤東,更向東望,可以從側面看見石窟群……路左發(fā)現(xiàn)大石座,有五臺,是原來寶塔的座子……由塔座旁直東望深巖下坐的彌勒大佛的側面,更進有后來修的一道圍墻,人從墻的缺口出入,圍墻北懸?guī)r之下,是臥佛洞,洞頂上層,棧道毀壞……”[11]這里所說的“大石座”,現(xiàn)在已不存。從石座向東望見的“深巖下坐的彌勒大佛”即是現(xiàn)在編號第171窟的大佛,其側面的圍墻,應當由現(xiàn)在編號第16窟的臥佛洞外的圍墻延伸出去的,當時馮先生一行應該就是從這里開始進入窟群區(qū)的。臥佛洞上方的“懸?guī)r”即一布滿方形深孔的陡峭崖面,現(xiàn)在仍然 可見。
崖面底部的臥佛洞(第16窟)區(qū)域也因后來的蓄水工程而被淹沒。當年進入該區(qū)域后,馮先生寫道,“洞左石級,也可能是攀登棧道的起點”。另外提到洞口有木構門窗,洞內有臥佛和多層壁畫,且“幾層泥皮下,有北魏書跡”。洞側存有明正德十二年的石碑(簡稱“大明碑”)——《重修古剎靈巖寺碑記》,《勘察記》中有其完整錄文。此碑現(xiàn)存放于第146窟內。碑文中提到了現(xiàn)存的北宋何灌題記,以及“……觀音巖圣水露口流……”“……載有□唐初命御史大夫,□□□□武德……”等內 容[12],對此后研究非常重要。
之后,一行人從臥佛洞出發(fā),繼續(xù)向東北行(圖七),“臥佛洞迤東,路陡崖窄,絕壁間的石窟,礙于無容足寬敞之地,富麗的壁影崖雕,勢難迥望,只好忽略過去!更進到崖岸稍寬處,崖壁下層,有多列印度式的石塔,并不高,有四五尺不等,浮雕在崖壁上”[13]。也就是說,他們離開臥佛洞后,首先經(jīng)過了一片位置較高、無法攀登的窟龕,遂繼續(xù)前行,直至浮雕石塔群處,即現(xiàn)編號第134窟至第140窟的崖面上。根據(jù)馮先生的描述,這些石塔的高度在1.3~1.7米不等,現(xiàn)存石塔的尺寸確實與之符合。只是馮先生所說“小塔里有坐立的石像”不知為何物,目前只有個別石塔塔身的方孔內有一些擦擦,或許由于當時距離較遠無法看清,導致訛誤。
圖七 臥佛院入口處(采自《昔日炳靈寺》,第22頁)
“武德二年”題記現(xiàn)已無存,僅能從當時考察記錄的相關描述中大致判斷其可能的位置。馮先生在《勘察記》中寫道,“再東行連續(xù)還有小塔小窟,在有小佛像的雙石塔左,發(fā)現(xiàn)上下兩大窟,上窟較完好,也不能進入,由西邊一排威神,可看見立的兩位威神,坐的一位菩薩,可斷為初唐。下窟一半被崖石壓塞,左排存在的威神菩薩,和上窟一樣??梢耘实沁M去,在窟壁上發(fā)現(xiàn)石刻題記:武德二年,龍興寺、釋玄□、□□御史大夫□□□□”[14]。這里的“威神”應該也指“神王”。自第140窟繼續(xù)向東北前進,有上下兩層窟龕,下層是第144、145、146窟,上層是第147窟至第168窟,其間亦夾雜有浮雕石塔(圖八)。如果按照上文推測,塔中小像可能為擦擦,則馮先生所謂的“有小佛像的雙石塔”就很可能是第167窟和第168窟南側的兩個左右并列的浮雕石塔,因為其中一個石塔內仍存有擦擦。這兩個唐代洞窟恰好在該區(qū)域內呈上下排列,下窟(第167窟)距離當時的地面不算太遠,可以攀登,而且它的下半部分至今保持著被填埋的狀態(tài)。此外,這個區(qū)域唯有第168窟內有坐姿的菩薩,舒相坐于須彌座上,其余窟龕內的菩薩均站立。雖然該題記現(xiàn)已不存,但結合上文《大明碑》中“……載有□唐初命御史大夫,□□□□武德……”的內容可知,作此碑文者當時也應看到了這一題記。僅從《勘察記》和現(xiàn)存遺跡判斷,有“武德二年,龍興寺、釋玄□、□□御史大夫□□□□”題記的洞窟最可能為第167窟。
圖八 炳靈寺石窟第144、145、146窟及附近窟龕外景(采自《昔日炳靈寺》,第51頁)
從道路升高處再順著殘存的一小段二層道路略往西南方向走,恰好最遠可以走回到前述塔群處,則可見第135窟旁塔群之間的北宋政和二年“何灌題記”,《勘察記》中有全部錄文[15]。這方題刻至今仍十分清晰,保存狀況較好。至此,馮先生一行已經(jīng)自南向北走完了大寺溝西北崖大佛以南所有可通行的路徑。
如前所述,馮先生已至對岸通過望遠鏡繼續(xù)觀察之前未能登臨的窟龕,因此又重新開始記錄南邊的遺跡,包括永康題記、觀音巖和天橋 洞等。
據(jù)《勘察記》:“從這塔群迤南行三十多步,在十五六丈的懸崖上,左邊豎立三個大窟,右邊平列三個大窟。這三窟上,還有露立的兩尊立佛像,大窟窟形,都是石雕穹窿的犍陀羅式,窟外有威神二[16],很像麥積石窟牛兒堂外的威神。這些大窟相當深,那天陽光很好,在望遠鏡中,把兩旁的菩薩,屋頂?shù)脑寰?,和兩旁壁畫,有的圖案,有的經(jīng)變等,完全看見,在圖版上也可看見。在大窟下層的好幾列淺窟群間,發(fā)現(xiàn)幾處的佛窟,橫檐上都有造像記,楷體的,峻整方塊字,字均寸許。那大窟中,可能有題記,不是懸揣,字跡很顯的題記,因久視的望遠鏡中,擺動不穩(wěn),僅僅看見是十行,記錄下的字數(shù),不到五分之一,而字跡在覆崖下,一字未損壞”[17]。
塔群以南窟龕眾多(圖九、圖一〇),要判斷此處記錄的到底是哪個區(qū)域,重點在“露立的兩尊立佛像”,應指現(xiàn)在編號的第25龕和第26龕。而所謂“左邊豎立三個大窟,右邊平列三個大窟”,在老照片中格外清楚,分別是第20、23、24窟和第27、28、29窟,且橫向排列的這3個洞窟正好在第25、26龕兩立佛龕的下方。其中第29窟窟門外兩側有浮雕的神王,應當就是馮先生所說的窟外二“威神”,很像麥積山牛兒堂(麥積山第5窟)外的神王(圖一一)。這6個窟相對于同區(qū)域的淺龕較深,窟內保存有佛、弟子、菩薩等造像,窟下方有幾排唐代的淺龕,也都符合上述記錄。由于馮先生在當時的學術背景下,對佛教石窟方面的專業(yè)術語可能不是很了解,所以將這幾個窟外的尖拱形龕楣說成了“石雕穹窿的犍陀羅式”的窟形,因為“穹窿”一詞本身可以泛指高起成拱形的東西。如果據(jù)“穹窿”二字便將這幾個大窟判定為第126、128、132窟或是第144、145、146窟這幾個北魏的穹窿頂窟,則與其他描述都不符合。又,從馮先生所做“永康題記”的部分錄文來看,它和“延昌題記”除行數(shù)均為十行(列)外,文字內容全然不同。所以,如果《勘察記》沒有出錯,那么可以推測“永康題記”當非次年《炳靈寺石窟勘察團工作日記》中所說被馮先生誤認的、位于第126窟斜上方的“延昌題記”,這其中可能存在誤會。另外,筆者認為“永康題記”也在第169窟或第172窟中的可能性也較小,這個題記并非出現(xiàn)在后文關于“天橋洞”的記述中,且馮先生一直稱這兩窟為“天橋洞”,和此處所謂“大窟”應該有所不同。
圖一一 麥積山第5窟(牛兒堂)外景(采自《中國石窟·天水麥積山》,圖版277)
圖九 炳靈寺石窟第17~48窟龕外景(采自《炳靈寺石窟》)
馮先生所記錄的永康題記內容為:“永康 四年歲次乙卯三日□/□二十五日己丑,弟子□ □□/□□□□河南王□□□□□/□□□□□ □□□□□□□/□□□□□□□□□□□□/□□□□□□□□□□□□/□□□□□□ □□□□□□/□□□□枹罕積石□□□□/□□□敬造彌勒一區(qū),上為/國家四方□□□□其原”[18]。根據(jù)《勘察記》,“永康題記”似乎是在“大窟中”,但此區(qū)域現(xiàn)存題記只有第29窟窟門上的“佛弟子蔡如仙為亡父母敬造彌勒一龕”的題刻。兩者雖在同一區(qū)域,且均有“敬造彌勒一”的字樣,但長度差別很大,應該不會 混淆。
且馮先生的錄文中“永康四年歲次乙卯”“河南王”“枹罕”這些年號、干支、人物、地名都符合史實,沒有相悖之處,不可能是偽造,也沒有偽造的必要。他在《勘察記》中也對相關史事做了詳細的考證。根據(jù)現(xiàn)存遺跡,如果確實存在“永康四年”題記,那么它原來的位置是否有可能在第26龕旁的一塊目前不明性質的凹槽遺跡處?或許類似第169窟內的一些于巖體上搭木架泥塑而成的小龕一樣。但若如此,則又不能符合《勘察記》和《永靖發(fā)現(xiàn)西晉創(chuàng)始炳靈寺石窟》中對于題記在“大窟中”“覆崖下”和位于“中、上層石窟群中間”[19]等位置描述。
無奈這次考察的時間和條件都有限,關于“永康四年”題記的記錄也比較少,況且距今已過去70余年,炳靈寺石窟外貌變化很大,導致我們現(xiàn)在難以確認這方題記的具體情況,只能通過當時的記錄盡可能做出一些推測和假設。
接下來一段記錄“觀音巖附近石窟及殘存木建”的內容[20],疑點較多,只能推測觀音巖更有可能是第70窟和第82窟所在的區(qū)域(圖一二)。首先,根據(jù)段末“在觀音巖石窟迤東,上邊又有三大石窟,方形窟檐,有石雕部分。下邊有兩大窟,頂門亦圓形,上下窟中,間有無數(shù)賢佶(劫)千佛,石雕幾排”,基本可以確定,上面的三個方形大窟是指第91、92、93窟,下面的兩窟為第126、128窟,上下之間的幾排“無數(shù)賢佶(劫)千佛”其實是第96至129龕,幾乎全部是北魏的淺浮雕小龕。那么,觀音巖區(qū)域應當在這一區(qū)域的西南邊,且有殘存的木建結構,只能是第70窟和第82窟的區(qū)域了。在第70窟上方的第49龕至第58龕(即“永隆列龕”),可能就是《勘察記》中所說的“一長排小石窟,整有十龕可數(shù)”。又據(jù)“有一大石窟,前面窟頂,有一小排佛像,此窟漆黑,似乎很深。前崖面木棧的長梁,存有一長排,與左邊的觀音巖石窟相接連”,這個大石窟很可能是窟門上方有一排小造像的第70窟,且根據(jù)《昔日炳靈寺》中的老照片,當時從第70窟到第88窟北側當時應該確實都殘存木結構。“左邊門口,站有一位高與檐齊的菩薩,不是仁王威神……這位大菩薩的腳下,及腋旁,都有小龕佛像,不是賢佶千佛”,這里說的可能就是第82窟窟門外南側的浮雕造像了。
圖一二 炳靈寺石窟第70、82窟及附近窟龕,第126、128、132窟及附近窟龕(采自《昔日炳靈寺》,第50~51頁)
觀音巖以東的部分,馮先生還記錄了“大佛彌勒坐像……鼻梁兩臂,損壞較重,余尚完好……差不多要過十丈”。還有“大佛頂上的左右兩洞,是全部石窟中最大的洞叫天橋洞”,即現(xiàn)在的第169窟和第172窟。值得注意的是,《勘察記》中提到“右邊的長廊部分,不如左洞長,但很方大,里邊有一大石似的,望遠鏡中也辨識不清,是滿刻了小塊賢佶千佛,或是方塊正體字,不能臆斷[21]?”這里的石柜可能指第172窟中的木閣。
以上就是依據(jù)《勘察記》第四部分“炳靈寺石窟尚存的精華部分”做的梳理。馮國瑞通過這次為期短暫的考察,首次從學術角度對炳靈寺進行了當時力所能及的記錄,尤其文中提到的一些遺跡、題刻現(xiàn)已無存,他的記錄遂成為唯一的資料。他針對炳靈寺石窟考察及整理的初步意見,即測繪、編號、清理、搭架等,為進一步勘察作了重要準備。此次考察及所撰文章也引起了西北軍政委員會文化部對炳靈寺石窟的重視,因而促成了一年后秋季的正式勘察。
1952年,中央文化部、西北文化部和敦煌文物研究所共同組成的炳靈寺石窟勘察團于9月18日從蘭州出發(fā)前往炳靈寺,9月20日正式開始勘察工作,到9月29日結束。這次勘察馮國瑞也參與其中,此外勘察團人員還有:團長趙望云,副團長吳作人、常書鴻,團員有張仃、李可染、李瑞年、夏同光、蕭淑芳、范文藻、段文杰、孫儒僴、史葦湘、王去非、曹隴丁、竇占彪等。 相關的材料有《炳靈寺石窟勘察團由蘭州出發(fā)赴永靖》[22]和《炳靈寺石窟勘察團完成勘察工作》[23]兩篇報道,以及《炳靈寺石窟的歷史淵源與地理環(huán)境》[24]、《炳靈寺石窟勘察團工作日記》[25](以下簡稱《工作日記》)、《炳靈寺石窟第一次勘察報告》[26](以下簡稱《勘察報告》)和《炳靈寺石窟編號及其內容》[27]四篇文章及圖版。另有勘查團成員孫儒僴《我曾經(jīng)參加過的幾次石窟考察》[28]一文。
據(jù)《工作日記》,這次勘察搭建了木梯以攀登在高處的洞窟,最終除第118洞窟(即“天橋洞”,現(xiàn)編號第169、172窟)外,其余窟龕均得以登臨。根據(jù)《炳靈寺石窟編號及其內容》,此次考察編號了共計124個窟龕,其中有窟36個,龕88個??辈靾F分成窟內、窟外兩組開展工作。他們攀登的洞窟有:第82窟(現(xiàn)編號第132窟),并于魏窟附近發(fā)現(xiàn)了題記數(shù)則,但未能辨認準確;第83窟(現(xiàn)編號第134窟),發(fā)現(xiàn)了唐人墨跡題記一則,供養(yǎng)人題記六則;第80、88 兩窟(現(xiàn)編號第126、138窟),發(fā)現(xiàn)了北魏延昌二年曹子元造窟題記并施拓,在《工作日記》 中說“此即馮國瑞初次勘察時誤認為永康的題記”[29],并從魏窟內將斷佛頭吊下以供研究;第58窟(現(xiàn)編號第70窟);第3、4窟(同現(xiàn)編號);第92窟(現(xiàn)編號第147窟),相傳同治回亂時寺僧于此窟藏火藥,后因火災炸毀,于此窟中拾得造像殘塊,清理出了銅制唐代造像及同治時期殘余田契等;第124窟(現(xiàn)編號第183窟),發(fā)現(xiàn)了明代藏文寫經(jīng)二十九種,其中包括《造像度經(jīng)》(應即《造像量度經(jīng)》)。此外還于工作間隙考察了洞溝區(qū),并聽說現(xiàn)編號的172窟內有大量藏書[30]。
此外,還發(fā)現(xiàn)了“弟子蔡如仙為亡父母造彌勒一龕”的題刻(位于現(xiàn)編號第29窟窟門上)、西夏文石刻大字、“李慈”二字(似為匠人名字)、《靈巖寺記》(30行,行43字,并施拓)。另有寺中喇嘛出示所藏炳靈寺大幅畫圖,并為攝影。
勘察團所做記錄包括:對窟龕、造像、壁畫進行彩繪臨摹及攝影記錄,有拼接而成的石窟全貌照片[31],繪制了環(huán)境寫生、工作場景的油畫和水彩畫,以及石窟全景圖(加注題刻部位)、平面圖,并由常書鴻根據(jù)全景圖對窟龕進行編號。清理、打包窟外所獲文物,共分十七號,編制清冊4份,分存中央文化部、西北文化部、甘肅省人民政府、臨夏專署。最后推定由趙望云、吳作人、常書鴻、馮國瑞起草勘察報告。
《勘察報告》中介紹了炳靈寺石窟的環(huán)境、位置、交通、石質、氣候等情況,梳理了石窟所經(jīng)歷的歷史與人為的破壞。將炳靈寺石窟分作上寺與下寺兩部分,然后詳述了下寺的內容。其中包括延昌二年題記、《靈巖寺記》以及第4窟內的嘉靖十六年題刻,這些題記現(xiàn)在仍留存,并討論了炳靈寺石窟壁畫、造像的藝術風格。最后提出有關保管規(guī)劃和交通改善的意見。此外還建議將炳靈寺石窟稱為“永靖石窟”或“小積石山石窟”。
另外,在《炳靈寺石窟的歷史淵源與地理環(huán)境》一文中還記錄了“大代延昌二年曹子元題記”的完整錄文[32]。提到了一塊“小字唐碑”,“遠看字跡尚存,但已不能施拓”[33],不確定具體所指,可能現(xiàn)已不存,或為現(xiàn)編號第64龕上方的儀鳳三年題記。還有西夏文石刻、藏文石刻、魏唐窟前的明代墨書題記等等。
此次考察之后,由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yè)管理局出版了《炳靈寺石窟》[34]一書,其中包括鄭振鐸先生的《炳靈寺石窟概述》一文,以及永靖縣附近略圖、石窟全景、石窟立面圖和平面圖、第80、81、102窟(現(xiàn)編號第126、128、146窟)測繪圖,工作場景彩繪圖,以及部分洞窟、壁畫、造像的照片,最后還附有炳靈寺石窟圖片展覽目錄。隨后于1953年10月7日起,在北京歷史博物館舉辦了“炳靈寺石窟圖片展覽”[35]。
炳靈寺石窟勘察團一行十余人,實際工作時間僅十日,期間成功攀登了除天橋洞之外的所有窟龕并將其編號、記錄內容,繪制了整個石窟的平面圖、立面圖,拍攝并拼接出了全景照片,還對部分窟龕、造像和壁畫進行測繪、臨摹、攝影等工作。在有限的時間和艱苦的條件下,此次勘查收集的材料較為全面、準確,十分不易,也為后來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20世紀50年代初對炳靈寺的這兩次考察,均有馮國瑞參與。他憑借自己深厚的史學素養(yǎng),在兩次短暫的考察中對各類遺跡,尤其是碑刻題記,盡可能地作了記錄,留下許多獨一無二的材料。此外,還非常詳細地論述了炳靈寺石窟的實地情況,成為后來進一步研究的重要基礎。尤其是他的第一次考察,幾乎憑借一人之力,在非常有限的條件下,記錄了大量資料。另一方面,他在土改工作的過程中重新發(fā)現(xiàn)了炳靈寺石窟,將這處重要的石窟寺遺址重新帶到世人面前,引起了政府和學術界對其的關注和重視,從而促進了對炳靈寺石窟的研究和保護工作。因此,我們在討論炳靈寺石窟研究史的時候,更應當注意馮國瑞當時所做的記錄,并加以辨析和說明。
注釋:
[1]孫士智:《馮國瑞先生的生平簡介、學術成就及歷史貢獻》,夏曉虹、吳令華編:《清華同學與學術薪傳》,第281~288頁,三聯(lián)書店,2009年。原載馮國瑞百年誕辰學術紀念籌委會編:《馮國瑞百年誕辰學術紀念會會刊》,2001年。
[2]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1~21頁,甘肅寶隆印務有限公司,1998年。原于1951年在《光明日報》《甘肅日報》先后發(fā)表。
[3]馮國瑞:《永靖發(fā)現(xiàn)西晉創(chuàng)始炳靈寺石窟》,《文物參考資料》1953年第1期。原載《甘肅日報》1952年4月11日。
[4]《甘肅永靖縣炳靈寺附近石窟初步考察》,《文物參考資料》1952年第1期。
[5]包括《水經(jīng)注》《法苑珠林》《元和郡縣圖志》《游仙窟》《太平御覽》《解學士文集》《風雅堂稿》《河州志》《導河縣志稿》等,對后來的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
[6]同[4]。
[7]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7頁。
[8]由1965年趙之祥測繪《炳靈寺下寺石窟立面圖》(甘肅省文物工作隊、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中國石窟·永靖炳靈寺》附頁,文物出版社,1989年)及《昔日炳靈寺》中炳靈寺石窟總貌照片(張寶璽、王亨通主編:《昔日炳靈寺》,科學出版社,2004年)對接而成。立面圖中方框為示意本文涉及的遺跡所在區(qū)域。石窟總貌照片分段拍攝、拼接而成,但在大佛南側處有拼接錯誤,遺漏了第168、167窟。
[9]同[3]。
[10]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7頁。
[11]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7頁。
[12]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7~8頁。
[13]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9頁。
[14]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9頁。
[15]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10頁。
[16]此處所說的“威神”應指神王。
[17]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10~11頁。
[18]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11頁。
[19]同[3]。
[20]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12頁。
[21]馮國瑞:《炳靈寺石窟勘察記》,炳靈寺文物保管所編:《炳靈寺石窟研究論文集》,第12~13頁。
[22]《炳靈寺石窟勘察團由蘭州出發(fā)赴永靖》,《文物參考資料》1952年第2期。
[23]《炳靈寺石窟勘察團完成勘察工作》,《文物參考資料》1952年第3期。
[24]馮國瑞:《炳靈寺石窟的歷史淵源與地理環(huán)境》,《文物參考資料》1953年第1期。
[25]《炳靈寺石窟勘察團工作日記》,《文物參考資料》1953年第1期。
[26]炳靈寺石窟勘查團:《炳靈寺石窟第一次勘察報告》,《文物參考資料》1953年第1期。
[27]《炳靈寺石窟編號及其內容》,《文物參考資料》1953年第1期。
[28]孫儒僴:《我曾經(jīng)參加過的幾次石窟考察》,《敦煌研究》2000年第2期。
[29]同[25]。馮國瑞在其所撰《炳靈寺石窟的歷史淵源與地理環(huán)境》一文中記錄了延昌題記的全部錄文,卻未曾提及此即1951年考察時誤認的永康題記。由于根據(jù)目前的資料無法確知《炳靈寺石窟勘察團工作日記》具體是由勘查團哪一位成員撰寫的,卻恰恰于此文中提到“延昌二年”題記“即馮國瑞初次勘察時誤認為永康的題記”,或非馮先生本人觀點,可能有誤。
[30]同[28]。
[31]同[28]。
[32]同[24]。
[33]同[24]。
[34]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yè)管理局:《炳靈寺石窟》,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yè)管理局,1953年。
[35]《北京歷史博物館舉辦“炳靈寺石窟圖片展覽”》,《文物參考資料》195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