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沁

(南開大學 文學院， 天津 300071)

現(xiàn)代漢語中的“當然”，有形容詞和副詞兩種詞性，學界主要討論副詞“當然”的功能。姚小鵬認為位于句首并表示追補關系的“當然”具有銜接功能，語篇銜接時具有強化或弱化功能，進而有可能衍生出預示功能(1)姚小鵬：《追補性“當然”的篇章功能》，《語言教學與研究》2011第6期。。張則順提出“當然”以合預期和確信的編碼意義為核心和基點，涉及合預期、確信、讓步、補充、話語標記、強調、反諷和夸張等諸多語義功能(2)張則順：《合預期確信標記“當然”》，《世界漢語教學》2014年第2期。。曹秀玲、王清華將“當然”歸入讓轉義詞語，分析了語篇表達模式和元話語用法(3)曹秀玲、王清華：《從基本話語到元話語——以漢語讓轉義“X然”類詞語為例》，《中國語文》2015年第6期。。完權在分析漢語主觀性、交互主觀性的表達與特定位置的關系時，探討了“當然”的功能和位置(4)完權：《漢語(交互)主觀性表達的句法位置》，《漢語學習》2017年第3期。。

學界對“當然”的功能已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但仍有研究空間。以往研究通常是在單句或復句中考察“當然”，但“當然”的功能通常在幾個意義有聯(lián)系的句子組成的更大單位中體現(xiàn)，我們將考察范圍擴大，在句群、語段去考察“當然”，并進一步發(fā)現(xiàn)，在不同語體中“當然”的語用功能呈現(xiàn)差異。我們對“當然”分語體進行分析，采用了Longacre的語篇分類方法，先分為獨白語篇(monologue discourse)和對話語篇(dialogue discourse)兩類，又將獨白語篇的表層結構按照“事件依存序列”(contingent temporal succession)和“施事導向”(agent orientation)兩個參數(shù)分為四種語體類型：敘事(narrative)、過程(procedural)、論說(expository)、行為(behavioral)(5)詳見Robert E.Longacre，The Grammar of Discourse(Second Edition)，New York：Plenum Press，1996，pp.8-21。本文將“contingent temporal succession”譯為“事件依存序列”，理由是Longacre將該參數(shù)簡稱為“contingent succession”，并認為該參數(shù)強調的是前后事件行為的依存關系。本文將“expository”譯為“論說”而非“說明”，是為了跟傳統(tǒng)所說的“說明文”相區(qū)別。。獨白語篇中有時會有對話，對話語篇中也可以有獨白性質的語段。一個復雜的語篇內部往往包含著語體性質不同的語段、句群甚至是單句，通常存在內嵌關系(embedding relation)，例如敘事語體的文本中可能有一些論證的句子，說明語體的文本中也可能有一些敘事的語句。本文考察的是語體性質一致的句群或語段(6)本文語料出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研究中心(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情境劇《我愛我家》劇本、《家有兒女》臺詞轉錄，少數(shù)長句有刪略。?！爱斎弧痹讵毎渍Z篇和對話語篇中的功能是否相同，“當然”在獨白語篇的不同語體、在對話語篇的不同位置功能是否相同，這些功能形成的原因是否相同，這是本文要討論的問題。

一、敘事語體中“當然”的功能

獨白語篇中的“當然”出現(xiàn)在敘事語體和論說語體中，我們分別進行討論。敘事語體在“事件依存序列”和“施事導向”兩項參數(shù)上賦值為正。完整的敘事語體文本包含了一個宏觀的敘事結構，其組成部分是一個個微觀的敘事單元，每個敘事單元由多個事件組成。不同的事件通過時間串聯(lián)成一個比較完整的事件序列，推動敘事的展開。這些事件的敘事地位是不平等的，有的事件重要，有的事件不重要，重要的事件才會影響敘事的整體性。我們認為判斷敘事的重要事件有兩個標準：第一，從事件的序列結構看，該事件在故事主線中標示著事件序列的開始、發(fā)展和結束，也就是說重要事件與其他事件具有承接關系；第二，事件小句中的實體是敘述的重要實體。敘述中的重要實體我們可以從質和量兩方面來看：質的方面體現(xiàn)為實體具有話題重要性，是敘事的關鍵情節(jié)或細節(jié)的重要組成部分；量的方面體現(xiàn)為指稱該實體的名詞性成分出現(xiàn)次數(shù)要高于同類型實體(7)王紅旗認為具有話題重要性的實體不僅復現(xiàn)的次數(shù)多，而且傾向于在重要的句法位置上引入和追蹤。由于出現(xiàn)在“當然”句中的實體與其他同類型實體在語篇的出現(xiàn)次數(shù)有顯著差異，所以本文把實體的出現(xiàn)次數(shù)作為主要參考標準。參見王紅旗：《話語實體的引入-追蹤模式》，《當代語言學》2018年第2期。。我們發(fā)現(xiàn)敘事語體中的“當然”，通常標示敘述中的重要事件，提示語篇中的重要實體。例如：

(1)小衛(wèi)說著，就把視察委員的大黑皮包打開來，首先看到的是昨天他用過的綢布和理發(fā)剪子，這個并不稀奇，我們昨天就見過了。小衛(wèi)又往外一掏，掏出來一張?zhí)迷栈试盏呐闪顏恚@也沒有什么稀奇，昨天我們也見過了。小衛(wèi)又伸手進去掏，卻掏出一大堆爛字紙，根本沒有什么公文，這就有一點奇怪了。小衛(wèi)說：“這不算稀奇，奇怪的在這里?！闭f罷，他又掏出一個紙包，打開紙包，原來是一顆四四方方的官印?！墒抢贤蹩茊T接過手去，還沒有細看，就“咦——”地一聲叫起來，說：“這是啥子做的印，這樣輕。”他說著就用手指甲在印上刻了一下：“啊也——！”……老張科員趕忙從地上撿起那顆官印來，說也奇怪，那顆官印的一只角就砸缺了?！艺\惶誠恐地接過那顆官印，誰知用力過猛，竟把那顆官印的邊子捏壞了。……我們馬上把視察委員的這個寶貝皮包、那一堆爛字紙、那剃頭的家伙，當然還有那一顆寶印和那一張派令一起拿到辦公室里去了。……我把那顆跌缺了角的官印和派令上的朱紅大印合了一下，完全合上了，再細看派令，原來是用油印精心仿印的，這張派令原來是視察委員——不，鬼才知道他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假造的。(馬識途《夜譚十記》)

上述語段講述了縣衙門的人發(fā)現(xiàn)視察委員偽造身份的故事，以下事件依次發(fā)生：小衛(wèi)把視察委員皮包里的東西拿出來察看，小衛(wèi)、老張科員、“我”依次接觸官印并受到驚嚇，大家把東西拿到辦公室進行核對后發(fā)現(xiàn)官印和派令都是偽造的。這些不同的事件隨著時間推進，構成一個比較完整的事件序列。但這些事件的重要性是不同的，有的事件發(fā)生或結束會影響后續(xù)事件，而有的事件并不是后續(xù)事件發(fā)生的必要條件。縣衙門的人把官印等物品拿去辦公室核對是重要事件，否則人們就不會發(fā)現(xiàn)視察委員偽造身份的事，這個事件對敘事的發(fā)展有重要影響?？梢钥闯?，“當然”標示了敘述的重要事件。

值得注意的是，上例劃線句子中的“皮包、字紙、剃頭的家伙、印、派令”等實體都不是首次出現(xiàn)，指稱實體的名詞性成分均在前文出現(xiàn)過，但眾多實體中只有“當然”之后的“假官印”和“假派令”是重要實體，它們作為構成敘事關鍵情節(jié)的重要實體不斷出現(xiàn)，延續(xù)至整個敘事文本。指稱“假官印”和“假派令”的名詞性成分的出現(xiàn)次數(shù)遠遠高于其他實體(8)語料出自《夜譚十記》的第一篇《破城記》，在2萬4千余字的語料中，指稱“假官印”的名詞性成分出現(xiàn)了32次，指稱“假派令”的名詞性成分出現(xiàn)了16次，“皮包”作為放置“官印”和“派令”的器具出現(xiàn)了10次，而指稱“字紙”和“剃頭的家伙”的名詞性成分分別出現(xiàn)了2次和3次，且在“當然”句后不再出現(xiàn)。，所以“當然”同時也提示了敘述的重要實體。

上例中的“當然”句敘述的事件依存于先前發(fā)生的事件，并作為后續(xù)事件發(fā)展的必要條件，推動敘事的展開，“當然”句中的實體是受話人已知的實體。語料中，我們還發(fā)現(xiàn)“當然”也可以引入受話人還無法識別的新實體。例如：

(2)他再一次從昏睡中醒來時，發(fā)現(xiàn)汽車已經(jīng)停了。車門外涌進來蝴蝶和蜻蜓的氣味，鳥糞的氣味，松樹皮的氣味，腐葉和泥土的氣味，還有很多他說不出名目的氣味，這些氣味錯綜復雜鉤心斗角盤根錯節(jié)曖昧不清，像一座氣味的大迷宮，使他的鼻子一開始就嗖嗖嗖地忙不過來。他當然還聽到了鴨子的叫聲，看見四只鴨子在不遠處散步，便熱情萬丈地沖過去問好，不料那些鴨子嚇得哇哇奔逃而且大喊“救命——”。他們沒有看見過狗么？沒有看見過阿毛這樣的狗么？他有點納悶和失望，尾巴也搖得有點一廂情愿并且無精打采。他同時還發(fā)現(xiàn)，這些鴨子的高呼救命的聲音有些難懂，與菜市場里那些鴨子的口音很不一樣。這就是說，他已經(jīng)到了一個動物們說方言的地方，是一個離家里很遠很遠的地方。(韓少功《老狼阿毛》)

語段講述的是阿毛被帶到一個陌生地方的見聞，通過描述阿毛可感知的實體來表現(xiàn)環(huán)境的變化，劃線部分的實體都是在語篇中首次出現(xiàn)。在這些實體中，只有“當然”之后的“鴨子的叫聲”是敘事情節(jié)中的關鍵要素，通過鴨子很難聽懂的叫聲，阿毛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遠離家鄉(xiāng)?？疾焱暾谋竞蟀l(fā)現(xiàn)，在“當然”句后，“鴨子的叫聲”的同指名詞性成分多次出現(xiàn)，而劃線部分的其他實體在引入后就不再出現(xiàn)，可見“鴨子的叫聲”是敘述的重要實體。我們認為，“當然”在這里的作用是輔助引入的新實體成為敘述的重要實體，可以視為一種“前景化”(foregrounding)手段(9)“前景化”手段可以從篇章句法的角度理解，這是作者將實體帶入事件主線的手段。也可以從文體學的角度理解，是作者出于特定目的而創(chuàng)造的語言上的突出。在完整的文本中，指稱“鴨子的叫聲”和相關實體的名詞性成分在“當然”的前文沒有出現(xiàn)，“當然”這種引入實體的用法在日?？谡Z中有違語感，但在文學語言中，作者常常使用偏離常規(guī)的語言手段來達到特殊的語用效果。相對于普通語言或文本中的語言常規(guī)而言，“前景化”可表現(xiàn)為對語言規(guī)則的違背或偏離，也可表現(xiàn)為語言成分超過常量的重復或排比。參見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jīng)典與后經(jīng)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67-268頁；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第四版)，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79頁。。

前面的例子說明了“當然”句可以標示事件序列的開始和延續(xù)，句中指稱重要實體的名詞性成分也會在后文復現(xiàn)。此外，“當然”句還可以標示事件序列的結束，指稱語篇重要實體的名詞性成分在“當然”句后不再出現(xiàn)。例如(10)例子引自姚小鵬：《追補性“當然”的篇章功能》。本文檢索原文，補充了該例的上下文。：

(3)一九八九年星云大師來京，與文壇一些朋友會面，并送在座的每位朋友“西鐵城”手表一只，因為來得珍貴，我特地送給媽戴。媽說它老是停擺，我不信，星云大師送的表怎么可能停擺？在她多次催促下，我只好送去修理……在我這樣強調之后，媽果然不再提停擺的事了。媽去世后，我開始穿她穿過的一些衣服，當然也戴起了她戴過的這只表，這才發(fā)現(xiàn)，媽沒有錯，它果然常常停擺。我冤枉了媽。(張潔《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

語段講述了說話人在手表是否停擺這個問題上冤枉了母親的故事。如果說話人沒有戴這只表，便不會知道冤枉了母親，“當然”句標示了敘述的重要事件?！拔麒F城手表”引入后，后文分別用“它”、“星云大師送的表”、“她戴過的這只表”等名詞性成分來進行回指追蹤，“表”是敘述的重要實體。在“當然”句之后，說話人結束了故事的講述，“表”的同指名詞性成分也就不再出現(xiàn)了。姚小鵬認為此例中“穿衣”和“戴表”語義相近，后者是對前者的延伸性補充(11)姚小鵬：《追補性“當然”的篇章功能》。。但結合“當然”句的上下文，說話人在首次提及“衣服”之后，后文沒有名詞性成分回指追蹤，并非敘事主線的實體。根據(jù)事件傳達的信息來看，“穿衣”作為偶發(fā)事件，它是否完結不是后續(xù)事件發(fā)生的必要條件，這是背景信息的特征?！按鞅怼笔菢嫵墒录骶€的信息，是前景信息，不應將前景信息視為背景信息的補充。

敘述中重要的事件影響著敘述的連貫，敘述的連貫又進而影響讀者的理解。讀者要理解說話人的敘述，需要不斷地將說話人當前所述事件和先前所述事件進行整合以至連貫。敘述中也會出現(xiàn)大量的實體，說話人為了幫助讀者理解，就會用語言手段提示讀者注意重要事件和重要實體。說話人通過“當然”引入或回指追蹤敘述中的重要實體，提示讀者注意，讓讀者參與到敘述的構建中，這體現(xiàn)了說話人對讀者的關注?！爱斎弧币詷耸緮⑹鲋匾獙嶓w的方式來標示重要事件的功能，是其他確信情態(tài)副詞(12)張則順將“當然”和“一定、定、必、必定、必然、必將、肯定、篤定、勢必、顯然、明明、分明、自然、其實、確、的確、確實、實在、委實、著實、真、準、斷、決、誠然、真的、絕、絕對、無疑”等副詞歸為表示說話人相信他人或承諾自己所表達命題真實性的確信情態(tài)副詞。本文是跟這些副詞作比較。參見張則順：《現(xiàn)代漢語確信情態(tài)副詞的語用研究》，《語言科學》2012年第1期。沒有的，不能替換為其他確信情態(tài)副詞。

二、論說語體中“當然”的功能

跟敘事語體相反，論說語體在“事件依存序列”和“施事導向”兩項參數(shù)上賦值為負。論說語體不是按“事件依存序列”而是按邏輯關系組織語篇；也不再體現(xiàn)“施事導向”，而是體現(xiàn)主位結構(13)Robert E.Longacre，The Grammar of Discourse(Second Edition)，p.11.。我們將論說語體分為論證語體和說明語體，“當然”在論證語體和說明語體中具體功能不同，下面分別進行說明。

(一)論證語體中的“當然”

郭繼懋指出，論證語體是“圍繞著一個不被相信的觀點(一個命題)展開的，篇章的目的是消除聽話人對這個觀點的正確性的懷疑，使其相信這個觀點”(14)郭繼懋：《“于是”和“所以”的異同》，《漢語學報》2006年第4期。。論證語體中的“當然”標示的是說話人想讓受話人相信的事理立場。事理立場是“說話人對事物的合理性所作出的一定判斷”(15)劉婭瓊、陶紅?。骸稘h語談話中否定反問句的事理立場功能及類型》，《中國語文》2011年第2期。。說話人為了增強對判斷結果的確信度，往往提供判斷的依據(jù)。當判斷依據(jù)為已有的客觀事實或條件時，“當然”句表達的命題真實性很高。例如：

(4)好了，現(xiàn)在我想大家一定都明白，黑記為什么“不成像”，因為組成黑記的元素都發(fā)生變異了，更何況它的分子結構，當然會變得面目全非。就像X光機是針對骨骼顯影一樣，核磁共振儀是針對特定的肌體分子結構來完成顯影的，黑記的分子結構變異了它自然難以顯影?！谟浽诤舜殴舱駜x上不成像的事實——現(xiàn)在已成了我們認定黑記不是一坨正常肌體的最直觀的證據(jù)。(麥家《黑記》)

(5)日本初則阻止琉球入貢中國，終則改琉球為日本一縣。中國當然反對，也有人主張強硬對付日本，但日本實在時候選的好，因為這正是中俄爭伊犁的時候。中國無法，只好把琉球作為一個懸案。(蔣廷黻《中國近代史》)

例(4)說話人先是提供了元素已經(jīng)發(fā)生變異的判斷依據(jù)，然后用“當然”提示黑記分子結構變得面目全非是合理的。例(5)闡述了日本阻止琉球向中國進貢并將琉球并入日本的事實，接著用“當然”提示中國反對日本是合理的。事物的合理性是后文論述的基礎，所以說話人有必要進行提示。例(4)用“當然”提示黑記分子機構變異是合理的，后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闡述這是黑記不成像的原因，進而得出黑記是非正常肌體的結論。例(5)用“當然”提示中國反對日本是合理的，按照常規(guī)事理，中國應該采取措施對付日本，但中國最終無暇顧及琉球，“當然”句是在為之后的反預期信息進行鋪墊。

判斷依據(jù)可以是“原因”(cause)，即不含說話人主觀意圖的客觀條件。判斷依據(jù)也可以是“理由”(reason)，即包含說話人主觀意圖的常識和經(jīng)驗?！爱斎弧本浔硎疽粋€行為事件時，表現(xiàn)出的主觀性尤為明顯。說話人認為事件主體行為的合理性受到質疑，便提出行事理由，并用“當然”來提示行為的合理性。如果判斷依據(jù)是主觀感受，說話人對事理的確信度應該是不高的，但“當然”卻表達了說話人對話語內容極高的確信度。例如：

(6)我要靠你養(yǎng)活，我可不敢惹你生氣。老浦轉過身去嘆了一口氣。小萼說，你嘆什么氣呀？你是我男人，你當然要養(yǎng)我。(蘇童《紅粉》)

(7)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就是給我吃魚頭、魚尾巴，那也沒錯，該當?shù)?。他是主人，當然應該吃中段。怎么能讓他吃魚頭、魚尾巴，而讓我吃中段呢？他要是真那么干，我不懷疑他得了精神病才叫怪。(張潔《楞格兒里格兒楞》)

例(6)老浦的“轉身”和“嘆氣”都表達了對小萼的不滿，小萼對老浦的表現(xiàn)進行反擊，并用“當然”提示對方自己的做法是合理的。例(7)認為事件主體“他”“吃中段”的行事理由很充分，因為“他是主人”，“當然”提示了行事的合理性。

不管判斷依據(jù)是客觀事實，還是說話人的主觀經(jīng)驗，論證語體中的“當然”都是說話人在提示事理立場。“當然”的前后小句構成了說話人主觀認定的因果關系，說話人認為可靠程度很高的判斷依據(jù)是“因”，“當然”句表達的說話人事理立場是“果”。以上(4)-(7)例中，說話人的判斷依據(jù)都出現(xiàn)在“當然”的上文，判斷依據(jù)也可以在“當然”句之后出現(xiàn)。例如：

(8)我當然認為所有寫小說的作家都有資格做導演。小說多具體呀，每一個細節(jié)，都要想到還不能和人重樣兒，重了就算抄襲。跟拿嘴蓋一座樓差不多。導演都沒這個本事，我不是擠兌他們。我見過的，能完全獨立想象一部電影細節(jié)的只有一個姜文。(王朔《知道分子》)

(9)直到這時，他才寫信給當初鼓勵他勇敢求學的摯友溫秉忠和牛尚周。二人接到他的信當然欣喜若狂，幾年來他們一直擔心他的處境，不知道他小小年紀只身出走，能否在這陌生的異國土地上活下來?，F(xiàn)在看到當年的小阿虎竟然那么幸運……(程廣、葉思《宋氏家族全傳》)

例(8)說話人認為寫小說的作家都有資格做導演，后文則提供了支持自己觀點的論據(jù)。例(9)說話人用“當然”提示二人接到信后的表現(xiàn)是合理的，后文說明了二人欣喜若狂的原因。

論證語體中的“當然”使用前提是受話人不清楚當前情況或是懷疑事件主體行事的合理性，所以“當然”表達對命題內容極高確信的同時，還有“無需討論、不容置疑”的意味。論證語體中的“當然”可以視為強勢語(booster)，用以“阻止沖突觀點的出現(xiàn)以及表達對話語內容的確定”(16)Ken Hyland，Metadiscourse：Exploring Interaction in Writing，London and New York：Continuum，2005，p.52.。

(二)說明語體中的“當然”

說明語體既可以說明事物，也可以解說事理；前者可稱為事物性說明語體，后者可稱為事理性說明語體，“當然”出現(xiàn)在事理性說明語體中。不同的語體有不同的交際目的，事理性說明語體的目的是向受話人說明事實、講明事理。交際目的的實現(xiàn)與說話人的話語策略有關，如果說話人在解說過程中，意識到自己陳述的話語可能引導受話人朝著某個方向形成某種推斷，而這種推斷并不是說話人想要傳遞的信息，說話人就需要用一些語言手段來澄清自己的意思?！爱斎弧痹谡f明語體中通常用來向受話人提示說話人的真實想法，以消除誤解。例如：

(10)這兩種人有著若干共同點：缺乏勞動習慣，精于抽煙喝酒；缺乏自尊自愛，慣于談男說女；貪小利卻又講義氣，善揮霍卻又能吃苦……當然，絕非人人都是這樣，而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對他們的消化、改造，他們中的多數(shù)人也確在不斷地發(fā)生著棄糟粕、增精華的可喜蛻變。(劉心武《鐘鼓樓》)

(11)我們很可以相信，以農(nóng)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tài)，遷移是變態(tài)。大旱大水，連年兵亂，可以使一部分農(nóng)民拋井離鄉(xiāng)；即使像抗戰(zhàn)這樣大事件所引起基層人口的流動，我相信還是微乎其微的。當然，我并不是說中國鄉(xiāng)村人口是固定的。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人口在增加，一塊地上只要幾代的繁殖，人口就到了飽和點；過剩的人口自得宣泄出外，負起鋤頭去另辟新地。(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

例(10)說話人說明了兩類三輪車工人的特點后，預測受話人可能會得出三輪車工人“人人都是這樣”的結論，便用“當然”句提示受話人并非如此。例(11)“當然”句前，說話人講述了中國鄉(xiāng)村人口變動不大這一事實，并預測受話人可能會由此得出“中國鄉(xiāng)村人口是固定的”這一結論，造成誤解，說話人便用“當然”句提示受話人“并不是說中國鄉(xiāng)村人口是固定的”。事理性說明語體中的“當然”上下文存在這樣的語義關系：說話人先是提出一個事實或事理，說話人預測受話人可能會由此得出一個推論，但該推論說話人并不認同，說話人便用“當然”引出并否定推論，通常有后續(xù)句陳述原因。“當然”體現(xiàn)了說話人對自己話語的監(jiān)控，我們可以將說明語體中的“當然”句視為說話人對自己話語的修補(repair)。如果說“當然”句在論證語體中是為了消除受話人對某一個事實或觀點的懷疑，那么在說明語體中則是為了消除受話人對某一個事實或觀點的誤解。

“當然”在獨白語篇不同語體中都有提示功能，首先是由語篇的對話性(dialogic)決定的。任何語篇都是基于回應式的理解(responsive understanding)(17)M.M.Bakhtin，The Dialogic Imagination：Four Essays，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1，p.280.，言語互動是語言的基本事實。從更廣泛的意義上講，對話不僅是人與人之間直接的、面對面的言語交際，還可以是其他任何形式的言語交際(18)J.R.Martin，P.R.R.White，The Language of Evaluation：Appraisal in English，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5，pp.92-95.。不同類型的語體如果用施為動詞表述，敘事語體是說話人在向受話人講述(recount)，論說語體是說話人向受話人解釋(explain)(19)Robert E.Longacre，The Grammar of Discourse(Second Edition)，p.15.。

其次，說話人默認有受話人存在，就必須考慮自己在講述、解釋的時候，受話人能否理解話語內容，跟進話語推進。獨白語篇中，說話人認為自己對事物、事態(tài)的知曉程度是高于受話人的，當說話人意識到知曉程度的差異可能影響到話語的順利推進時，說話人就會通過提示來消除受話人的理解障礙。具體說，敘事語體中，說話人要考慮受話人能否對故事情節(jié)進行有效整合以達到理解上的連貫；論說語體中，說話人要考慮自己的解釋和說明是否可以消除受話人對某一個事實或觀點的懷疑或誤解?！爱斎弧痹跀⑹抡Z體中的功能是用以提示重要事件和重要實體，在論證語體中是提示事理立場，在說明語體中是提示說話人真實的觀點和想法。

三、對話語篇中“當然”的功能

“當然”不僅在獨白語篇中大量存在，也在對話語篇中廣泛分布。對話語篇中的“當然”總是與之前的話語相關聯(lián)，所以我們不僅要考察相鄰對(adjacency pair)，還要考察更大的對話環(huán)境。我們兼顧會話序列中的位置，將會話中的“當然”分為兩種類型：一是啟動修補的“當然”，二是標示認識優(yōu)先權的“當然”。

(一)啟動修補

“當然”可以出現(xiàn)在話輪之中，用于說話人的自我修補。例如：

(12)圓圓：爺爺您什么都不懂。

傅老：我怎么不懂啊？我什么都懂，當然也不一定什么都懂，反正我比你懂得多……(《我愛我家》)

(13)志國：圓圓，城市不讓養(yǎng)狗嘛！到時候傳染上狂犬病是要死人的。知道什么叫狂犬病嗎？就是被瘋狗咬了以后……當然不一定馬上發(fā)病，有一段潛伏期，最多十八年……你媽插隊的時候就讓狗咬過，她現(xiàn)在還活著算她命大！(《我愛我家》)

以上兩例中的“當然”句是說話人對自己之前話語的修補。例(12)傅老用“當然也不一定什么都懂”來修補自己先前說得過于絕對的話語“我什么都懂”。例(13)“當然”之前的“就是被瘋狗咬了以后”不是一個完整的話語內容，從后文可以看出志國本來要表達的是“被瘋狗咬了以后會馬上發(fā)病”，但志國意識到這句話并不準確，便立即用“當然”來對自己的話語內容進行修補。用于修補的“當然”大量地出現(xiàn)在會話中是因為會話具有即時性，說話人缺乏思考時間，臨時組織的話語可能會給受話人帶來對話語內容理解的偏差，造成雙方的交際障礙。當說話人意識到障礙可能已經(jīng)產(chǎn)生，為了之后的交際能順利進行，說話人便中斷話語，啟動修補。

用于修補的“當然”還可以出現(xiàn)在話輪之首。此時，對“當然”句話語內容的理解，必須依附于說話人之前的話語內容。例如：

(14)蘇蘇父親：……再說了我們這個生意人是很講究信用的，朋友的妻，不可欺。

和平：噢。

蘇蘇父親：當然，你們家那個老賈和我也還算不上朋友。(《我愛我家》)

(15)小翠：……你看我在他們老馬家，不要說給我兩份工資，他就是給我八份工資……

小張：啊？

小翠：當然他也不給啦，我就說這意思。(《我愛我家》)

上述兩例中的“當然”盡管出現(xiàn)在說話人交替的位置，位于話輪之首，但都不是應答語。從句法和韻律上看，例(14)蘇蘇父親的第一輪發(fā)話內容已經(jīng)很完整，此時是可以發(fā)生話輪交替的。但蘇蘇父親看到和平的反應后，添加了之前話語的延伸內容，對“當然”句的理解必須依附于蘇蘇父親之前說的“朋友的妻，不可欺”。例(15)無論是從句法還是韻律上看，小翠的話語內容都不完整，小張驚訝的反應打斷了小翠的話語，并促使小翠停止了當前話語的講述，而用“當然”啟動修補。

“當然”代表著說話人的修補已經(jīng)開始，我們可以把這里的“當然”視作修補啟動語(repair initiator)，用來提示受話人注意之后修補的話語。說話人有時會在“當然”后加入語音停頓來吸引受話人的注意，但“當然”之后是否有語音停頓取決于說話人。例(14)和例(15)的“當然”之后添加或取消語音停頓，“當然”都是在充當修補啟動語，所以我們不應把帶有語音停頓的“當然”單獨視作有特殊功能的語言成分。此外，說話人修補的內容一般是一個完整的命題，所以“當然”充當修補啟動語時，位置傾向居于小句之首。

(二)標示認識優(yōu)先權

1.相鄰對中的“當然”

相鄰對中，“當然”用作應答語，引發(fā)語可以是疑問句或是陳述句?！爱斎弧鼻懊婵梢约由稀澳恰?，后面可以加上“了、啊”等語氣詞，還可以嵌入或從屬于其他小句，如“我當然不相信”、“當然不會去啊”等?！爱斎弧蓖ǔＮ挥谠捿喼?20)語料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當然”并非位于話輪之首的應答語，如夏東海說“好，那等閨女來了之后，你好好捯飭捯飭她”，劉梅回答“沒問題，當然了”。但這樣的例子極少，而且“當然了”可以變換位置位于話輪之首，功能不變。?！爱斎弧睍r常出現(xiàn)在這樣的相鄰對中：交際一方A需要另一方B對B知曉的事情提供信息或進行確認，B用“當然”進行回應。例如：

(16)圓圓：我有件重要的事兒，想和你們商量一下，很快，我先問你們，假如一個人，像我這么大的時候，就有了遠大的理想，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啊？

傅老：當然是好事了，啊，沒有理想就沒有方向嘛。(《我愛我家》)

(17)圓圓：那我們就不用再聽您那就職演說了吧。

傅老：那當然了，會都不開了，還演說什么呀？(《我愛我家》)

例(16)中的圓圓無法判斷年紀小就有了遠大的理想是不是好事，于是用問句的形式向傅老進行詢問，傅老用“當然是好事了”進行回答，并進一步說明理由。例(17)中圓圓的話語沒有使用疑問語氣，但實質還是要求傅老進行確認，傅老用“那當然了”進行回應并說明理由。交際一方進行詢問或要求確認是因為對某個事件或觀點存疑。在語料中，我們發(fā)現(xiàn)“當然”作為應答語，很少獨立充當話輪，一般有后續(xù)句出現(xiàn)，后續(xù)句是對存疑觀點的進一步解釋。

2.異議會話環(huán)境中的“當然”

異議(disagreement)是對其他說話人話語內容的質疑或否定，“當然”在異議對話環(huán)境中只能嵌入或從屬于其他小句?！爱斎弧笨梢猿霈F(xiàn)在這樣的對話環(huán)境中：交際一方A提出一個觀點后，B反駁A，用“當然”提出跟A相反的事理立場。例如：

(18)和平：爸，爸，爸，您指揮我成，您想指揮飛機呀。我瞅您今天不大正常。

傅老：這個我……

圓圓：媽，爺爺今天挺正常的。我二叔去海南那么長時間了，這回好不容易發(fā)財回來了，我爺爺當然高興啦，這就叫那個老來有靠。對吧，爺爺？

和平：胡說！那我呢？你爸呢？就算不上老來有靠了？嘁！(《我愛我家》)

(19)傅老：不錯不錯……怎么還帶提成兒的？

圓圓：我付出了勞動，當然要收取雇金。你們拿大頭兒，我拿小頭兒，咱兩邊兒都不吃虧。

傅老：這合適么這……這是不是屬于……貪污行為？(《我愛我家》)

例(18)和平認為傅老的狀態(tài)不大正常，圓圓認為傅老出現(xiàn)這樣狀態(tài)是合理的，圓圓給出理由并用“當然”提示事理立場。例(19)傅老認為圓圓幫家里買菜收取提成的行為是不合理的，圓圓認為自己付出了勞動，用“當然”來提示自己收取雇金是合理的。

異議環(huán)境中，交際的一方被反駁之后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異議就可能發(fā)展為爭論甚至沖突?！爱斎弧笨梢猿霈F(xiàn)在這樣的對話環(huán)境中：交際一方A持有某個觀點，交際另一方B持相反觀點，A用“當然”重申自己的觀點。與上述兩例不同的是，下面兩例“當然”句的內容不是說話人首次表達的觀點或想法，而是對已經(jīng)表達過的觀點或想法進行重申。例如：

(20)(燕紅擺攤兒沒跟志新商量，志新前來質問)

燕紅：我做生意用我自個兒的錢你管得著么？

志新：我當然管得著了！(《我愛我家》)

(21)(圓圓要寫自我鑒定，志國讓她寫幾條好缺點)

傅老：我看你這就不實事求是么，缺點就是缺點，優(yōu)點就是優(yōu)點，還有什么好缺點、壞缺點？

志國：當然有了，缺點和優(yōu)點，在一定的條件下是可以互相轉換的。比如說，圓圓不愛做家務勞動，這算是缺點吧?？赏瑫r也可以說明，她把主要精力集中在了學習上。哎，這又成了優(yōu)點了……(《我愛我家》)

例(20)中的“你管得著么”和例(21)中的“有什么好缺點、壞缺點”都是反問句的形式?！胺磫柧涫且环N間接地告訴別人他的行為不合情理的方式”(21)郭繼懋：《反問句的語義語用特點》，《中國語文》1997年第2期。，交際一方選擇了沖突性而非協(xié)商性的話語證明了交際雙方存在分歧。例(20)志新認為燕紅應該把擺攤的事告訴自己，燕紅不這樣認為，志新用“當然”再次重申自己的觀點。例(21)志國認為有好缺點的存在，傅老不贊同，志國用“當然”重申自己的觀點，并在后續(xù)句中進行解釋。

用于回應的“當然”，顯示了說話人的認識優(yōu)先權(epistemic primacy)。認識優(yōu)先權顯示出交際雙方相關權力和認識的不對稱，這種不對稱可以是對事物狀態(tài)的相關知情權不對稱，告訴、通知、斷言或評價事件的相關權力不對稱，以及對認識的深度、具體程度或完整性的不對稱(22)Tanya Stivers，Lorenza Mondada，et al.，“Knowledge，Morality and Affiliation in Social Interaction”，Tanya Stivers，Lorenza Mondada，et al.，eds.，The Morality of Knowledge in Conversation(Studies in 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p.13.。如果交際雙方都認為交際一方比另一方在認識上有更大的權威或更多的權力，那就可以達成認識優(yōu)先權一致(epistemic primacy congruence)，如果交際雙方在誰有更大的權威或更多權力上存在分歧，那就會造成認識優(yōu)先權不一致(epistemic primacy incongruence)(23)Tanya Stivers，Lorenza Mondada，et al.，“Knowledge，Morality and Affiliation in Social Interaction”，Tanya Stivers，Lorenza Mondada，et al.，eds.，The Morality of Knowledge in Conversation(Studies in 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ics)，p.16.。例(16)、(17)屬于前一種情況，例(18)—(21)屬于后一種情況。從用于回應的“當然”的使用環(huán)境看，交際雙方的人際關系親密度是比較高的，或者心理距離是比較近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說話人可以不用考慮話語是否存在潛在的面子威脅。

四、結語

以往研究將“當然”和“果然”視作漢語里為數(shù)不多的合預期標記(24)參見張則順：《合預期確信標記“當然”》；谷峰：《漢語反預期標記研究述評》，《漢語學習》2014年第4期；陳禹：《作為反意外范疇標記的“還不是”》，《世界漢語教學》2018年第4期。，我們認為這種說法不太符合語言事實?！昂项A期”是指現(xiàn)實域的情況符合之前預期域的情況，也就是說，在言語事件之前必須有一個預期，后來預期實現(xiàn)才能稱之為“合預期”。但從上文的例子可以看出，無論是獨白語篇還是對話語篇，我們經(jīng)常難以在語篇或語境中找出“當然”句的預期，失去了前提條件，就談不上“合預期”了。例(3)中“當然”和公認的合預期標記“果然”出現(xiàn)在同一個句子里，“當然”句的內容是“果然”句中的預期實現(xiàn)的重要條件，可見“當然”和“果然”不是同類標記。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當然”表明說話人認為自己是對事物、事態(tài)知曉程度較高的一方，并認為受話人對相關信息的知曉程度較低，說話人為了交際的順利進行，需要對影響敘述和對話順利進行的重要信息進行提示、修補和回應。在獨白語篇中，“當然”的功能是提示重要信息。具體來說，在敘事語體中，“當然”的功能是提示敘述的重要實體和重要事件；在論證語體中，“當然”的功能是提示事理立場；在說明語體中，“當然”的功能是提示說話人真實的觀點和想法。在對話語篇中，“當然”的功能是啟動修補和標示認識優(yōu)先權。

語言成分的功能與其所在的語篇類型和話語環(huán)境是有密切聯(lián)系的，若只是簡單地用句中位置和語音停頓來對語言成分的功能進行分類，很可能會混淆一些語言事實。本文考察不同語體中的“當然”，實際是考察不同語體中說話人對受話人的關注角度。本文把一些以往研究混淆或忽視的語言事實重新進行梳理，得出了不同的結論。由此，我們認為，我們既要關注語言成分在不同語體和話語環(huán)境中的功能和實現(xiàn)形式，也要關注其功能的實現(xiàn)是否有相同的動因，這樣有助于推動相關研究不斷細化、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