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林

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廣西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桂學研究院院長。

在籌建八桂學術(shù)專題館的時候，我選列了十位現(xiàn)代廣西學術(shù)名家。梁漱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

然而，梁漱溟本人似乎并不把自己當成學者。1928年，他有過一個說法，他認為他始終不是學問中人，也不是事功中人，而是問題中人。

梁漱溟確實與我們熟悉的學者類型不同。他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高等教育，沒有精通外文，甚至不看重學術(shù)頭銜，他做過七年的北京大學教師。做學者，能在北京大學任教，當是很高的榮譽，但梁漱溟并不戀棧。

在十位現(xiàn)代廣西學術(shù)名家中，大多數(shù)人的成就與其經(jīng)歷都有邏輯可循，唯有兩人讓我覺得超出常態(tài)。一個是王力。王力肯定是有特殊語言天賦之人，沒有特殊天賦，幾乎不可能做出他那種成就;另一個就是梁漱溟。梁漱溟的天賦很奇特，就是他的思想能力。他自己說他“生來好用心思”。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天生喜歡思想的意思。我覺得梁漱溟是真正的深思者。費孝通在梁漱溟思想國際學術(shù)討論會上發(fā)言，認同梁漱溟這個說法，認為梁漱溟是一位一生從事思考人類基本問題的學者。這個說法很有意思。就是說，思考，成為梁漱溟最大的特征?？鬃诱f：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句話暗藏了一個意思，就是過度的思考會讓人走火入魔?？戳菏榈恼掌?，全都是思考的狀態(tài)。確如費孝通所說，他一生都在思考。但梁漱溟不僅沒有走火入魔，而且，他的思想，成為人類的財富。

思想家必須與時代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他的思想才能為時代所關(guān)注。同時，思想家不能隨時代之波逐時代之流。隨波逐流的結(jié)果，他的思想或許成為時代的顯學，但終將被時代拋棄。梁漱溟作為一個思想家，不僅“生來好用心思”，而且，他好用心思的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獨立思考。他的思想，在五四時期，不被時代主流認同;在“文革”時期，亦不被時代主流認同。他既不是引領(lǐng)潮流的人，也不是逆反潮流的人。他更像一個潮流之外容易被人忽略的人。然而，許多與梁漱溟同時代顯赫的思想成為過眼煙云，而梁漱溟的思想，直到今天，仍然能夠穿越時代的蒼穹，熠熠生輝。

除了獨立思考，梁漱溟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天生的使命感。梁漱溟使命感的強勁可能到了讓人覺得不自量力的程度。艾愷在《最后一個儒家——梁漱溟與現(xiàn)代中國的困境》中，提到梁漱溟“以一個具有天資的圣人而著稱”。 這句話的一個意思是梁漱溟天生具有圣人的氣質(zhì)。什么叫圣人，圣人指的是品德最高尚、智慧最高超的人，是思想可以影響一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的大善之人。如果一個人天生具有這種氣質(zhì)，他很容易被他人認為是狂妄之徒。梁漱溟正是如此，1956年就有人以嘲諷的口氣評論他：“常以‘天生德于予’的圣人自居，這不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嗎？” 我們能想象這個評論具有多么大的諷刺意味。我們甚至可以推想，梁漱溟從小到大一定頻繁地受到這樣的嘲諷。因為，梁漱溟的圣人氣質(zhì)并非后天錘煉，而是與生俱來。然而，非常奇妙的是，梁漱溟可能并不在意這種評論的嘲諷意味，因為他不僅有天生的圣人氣質(zhì)，而且天生有圣人的使命感。也就是說，他有做圣人的自覺。1917年，他才24歲，竟然發(fā)表文章《吾曹不出如蒼生何》，表達出“天下之大，舍我其誰？”的態(tài)度。這種口氣、這種姿態(tài)，豈能不被他人認為狂妄自大。如果說這時候他年輕，可以說是童言無忌。那么，到了1942年，他將近50歲的時候，他還自稱：“于人類生命有認識，乃有眼光可以判明中國文化在人類文化史上的位置而指證其得失，此除我外，當世亦無人能作?！笨鬃诱f“五十而知天命”，梁漱溟這時候已經(jīng)虛歲五十，到了知天命之年，他的圣人口氣顯然不是童言無忌，而是與生俱來的使命感。你說他狂妄可以，但他就是天生如此，而且，還自覺地如此塑造自己。

其實，做一個圣人是很難的。梁漱溟確乎有做圣人的愿望，但他不僅是想想而已，他是從實踐層面這樣自我形塑的。如前所述，圣人不僅要能在思想上影響世界，而且在道德上要能夠有圣人的自律和操守。所謂大善之人，中國現(xiàn)代以來，能夠在思想上有所影響的人不少，但既能夠在思想上有影響，又能夠在道德人格上經(jīng)得起推敲的人實在不多。梁漱溟恰恰能夠滿足這兩種條件。正因此，他才能夠做到“君子坦蕩蕩”，或者說，他才在置身千鈞之重、狂瀾既倒的形勢下，能夠巍然屹立于不敗之地。要知道，在中國，一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人物常常也會被道德人格上的過失摧毀，而梁漱溟之所以能夠走出險象環(huán)生的歷史困境，或與他道德人格方面的無可挑剔有關(guān)。

梁漱溟自稱桂林人，是我非常敬重的同鄉(xiāng)。上世紀80年代以來，梁漱溟曾有幾次成為讀書界的熱點。我對梁漱溟懷抱好奇而淺嘗輒止之心。懷抱好奇，是因為梁漱溟的人生經(jīng)歷堪稱傳奇，人生境界令人仰止;淺嘗輒止，是因為自己學力不足，只能在梁漱溟的思想大海的岸邊，略作徜徉，看看風景。因此，我愿意根據(jù)李淵庭、閻秉華編著的《梁漱溟先生年譜》對梁漱溟的生平經(jīng)歷作一個浮光掠影的回溯，表示對這位同鄉(xiāng)的敬意。

梁漱溟出生于北京，他自稱桂林人是因為他的籍貫是桂林。這個籍貫追溯到19世紀初，梁家第十九代梁垕遷居桂林。梁家在桂林生活的時間并不長。1849年，梁垕的兒子梁寶書考中進士，定居北京。梁垕的兒子梁承光曾在桂林生活，1867年在山西職任上去世。梁承光的去世使梁家從名門望族墜入困頓。梁承光8歲的兒子梁濟跟隨母親從山西回到北京。

1893年梁濟第二個兒子梁漱溟出生。這是中國內(nèi)憂外患最為嚴峻的時期。1894年甲午戰(zhàn)爭、1898年戊戌變法、1900年庚子國變，一個又一個事件使中國處于風雨飄搖狀態(tài)中。

1898年，梁漱溟5歲開始接受啟蒙教育。1899年，梁漱溟進入中西小學堂。梁濟的教育方式與眾不同，他沒有讓梁漱溟背誦四書五經(jīng)，而是讓老師拿《地球韻言》這樣的書教育他。10歲前后，作為小學生的梁漱溟主要閱讀的是《啟蒙畫報》《京話日報》等白話文報刊。這兩種報刊對梁漱溟影響極深。

1906年，13歲，梁漱溟考上順天中學堂。在中學階段，梁漱溟開始思考人生和社會兩大問題，并形成一個價值標準：凡事看他于人有沒有好處，及其好處大小。如果于群于己皆無好處，就是要不得的事;如果于群于己皆有大好處，則是了不得的事。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問題需要梁漱溟面對，那就是中國問題。那個年代中國面臨的困境，梁漱溟感同身受。因此，人生、社會、中國，成為他終其一生反復思考的問題。

1911年，梁漱溟中學畢業(yè)，進入社會，到天津擔任《民國報》編輯和外勤記者。

1916年，梁漱溟在《東方》雜志發(fā)表《究元決疑論》一文，認為人生惟一的出路在皈依佛門。這是梁漱溟這個時期思考人生問題的答案。這篇文章影響很大，有人向時任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推薦。蔡元培遂聘請梁漱溟到北京大學講授印度哲學課程，但梁漱溟當時在司法部任秘書，未接受聘請。

1917年，梁漱溟在感于戰(zhàn)亂對老百姓的傷害，發(fā)表《吾曹不出如蒼生何》一文，呼吁社會各界組織國民息兵會，停止內(nèi)戰(zhàn)。之后，接受蔡元培的聘請，到北京大學哲學系講授印度哲學到1924年，共7年。這在當時和后來都傳為佳話。因為梁漱溟一沒有上過大學，二沒有留過洋，三沒有科舉經(jīng)歷，而被蔡元培聘請到北京大學任教，充分顯示了蔡元培用人的不拘一格，治校的兼容并包。

1918年，梁漱溟在《北京大學日刊》刊登啟事，表達了研究東方學術(shù)的愿望。他認為北京大學的教授都在講歐洲文化，而不關(guān)心東方文化，他希望征求研究東方學術(shù)的學者。為此，他還在北京大學哲學研究所召開了一個孔子哲學研究會，大致闡述了自己的想法。這一年，梁漱溟的父親梁濟自沉于北京積水潭。此事在全國產(chǎn)生不小的影響。

1919年發(fā)生了五四運動，梁漱溟對這個事件的反應與北京大學許多同事不同，他認為無論警察還是學生，都必須遵守法律，制止暴力行為。

1920年，梁漱溟在對儒家思想的鉆研中發(fā)現(xiàn)儒家與佛家對人生的態(tài)度恰恰相反：《論語》一書貫穿著一種“和樂”的人生觀;與佛家認為人生即苦的觀念不同。由此，他發(fā)現(xiàn)世界文化存在三大體系：中國、印度和西方。

1921年，梁漱溟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稏|西文化及其哲學》問世4年間重版8次，梁漱溟因此獲得全國性聲譽。他的課堂上學生人數(shù)驟然增多，以至于不得不換一個學校的大廳作為教室。

東西文化是那個時代的時髦話題。但人云亦云，在梁漱溟看來，沒有人說到根本，都是以其昏昏，不能使人昭昭。

梁漱溟試圖從根本上講清何謂東方文化、何謂西方文化。

他的答案是：西方文化是由意欲向前要求的精神產(chǎn)生“賽恩斯”與“德謨克拉西”兩大異采的文化;中國文化是以意欲自為、調(diào)和、折中為其根本精神的;印度文化是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為其根本精神的。

這是梁漱溟的結(jié)論。

梁漱溟關(guān)于東西文化的比較說明，最大的特點是超越了東西文化的不同表象，進入了東西文化的深層動機，即人的意欲。他從人類意欲這個根本動機出發(fā)，解說東西文化的不同，稱得上是另辟蹊徑，也可以說是深中肯綮。

2020-2021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中國、歐美、印度皆有特別表現(xiàn)，對照梁漱溟的中國、西方、印度三種文化解說，感覺梁漱溟的說法，似乎還確實有點意思。

《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這本書不僅在當時影響大，而且在日后數(shù)十年持續(xù)產(chǎn)生影響。當時蔣百里稱之為“此亦邇來震古鑠今之著作”;數(shù)十年后，胡秋原認為該書“有獨創(chuàng)的意義和可驚嘆的深刻思想力”;熊十力則認為：“在五四運動那個時期，在反對孔學，反對中國古老文化那么厲害的氣氛中，梁先生提出未來世界文化是中國文化的復興這話，是很有膽識的。”

我大約是1985年開始知道梁漱溟。1984年中國開始出現(xiàn)文化熱，文壇出現(xiàn)了尋根文學。梁漱溟應該也是1984年前后創(chuàng)辦了中國文化書院?？梢姰敃r中國創(chuàng)作界與學術(shù)界不約而同開始關(guān)注文化問題。由此也可以看出梁漱溟關(guān)于東西文化的解說具有其持久價值。那段時間，我閱讀了不少梁漱溟的著作，自然包括《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這本書，頗受教益。當時我甚至產(chǎn)生過研究梁漱溟的念頭，但終因為在哲學領(lǐng)域缺乏基礎(chǔ)，沒有真正進入。

1924年，梁漱溟辭去北京大學教職，到山東辦學。梁漱溟辦學與通常意義的辦學不一樣，他辦學的動機是聚集一群朋友同處共學，不獨造就學生，而且造就自己。

1925年，梁漱溟回到北京，在什剎海東煤廠租房，師生十人共學，每天早晨在月臺團坐，靜默反省，稱之為朝會。這個朝會制度后來被他的桂林同鄉(xiāng)唐現(xiàn)之主持廣西省立師范?？茖W校的時候沿用。

1928年，梁漱溟開始關(guān)注鄉(xiāng)村運動。他參觀陶行知南京曉莊實驗鄉(xiāng)村師范學校，頗為贊賞，認為是一所理想的學校。

1930年，梁漱溟在鄒平創(chuàng)辦山東鄉(xiāng)村建設(shè)研究院。

1935年2月4日，正值春節(jié)，梁漱溟抵達梧州，幾天后乘車赴桂林，下榻獨秀中學，游覽了桂林山水。然后到南寧，為廣西軍政干部講話，白崇禧親自帶領(lǐng)干部數(shù)百人站立聽講，顯示出廣西政要對這位鄉(xiāng)賢的高度敬重。這次廣西之行，梁漱溟與馬君武、雷沛鴻等廣西學人皆有交談。

1937年，因戰(zhàn)爭原因，梁漱溟的山東鄉(xiāng)村建設(shè)研究院終結(jié)。全面抗戰(zhàn)前期，梁漱溟大部分時間在重慶。

1938年，梁漱溟曾訪問延安，與毛澤東談話達8次。梁漱溟對當時國家前途持悲觀態(tài)度，毛澤東則認為中國必勝。

1940年，梁漱溟、黃炎培、張君勱等人商議成立中國民主同盟。

1941年3月，中國民主同盟成立，梁漱溟是五常委之一，并擔任秘書長。同年4-5月，梁漱溟第二次到桂林，應雷沛鴻校長邀請在雁山園廣西大學講學，時間長達一個多月，講學內(nèi)容為后來出版的《中國文化要義》。5月20日由桂林飛香港，籌備民盟機關(guān)報《光明報》。

1942年，因香港戰(zhàn)爭重返桂林。這次梁漱溟在桂林居住時間較長。他先住八桂廳廣西建設(shè)研究會，后受雷沛鴻邀請住七星巖廣西教育研究所，然后受馮振邀請住穿山無錫國學專修學校。

1942年2月，梁漱溟寫《香港脫險寄寬恕兩兒》，在桂林《文化雜志》發(fā)表，信中說：

必于人類生命有認識，乃有眼光可以判明中國文化在人類文化史上的位置而指證其得失，此除我外，當世亦無人能作。

“為往圣繼絕學，為來世開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

在桂林期間，梁漱溟著手寫《中國文化要義》一書，并為《桂林自學月刊》寫《我的自學小史》。此外，還寫有《紀念蔡先生》《紀念梁任公先生》《中國以什么貢獻給世界呢》等單篇文章。

在《中國以什么貢獻給世界呢》中，梁漱溟認為：

中國就是以其人生態(tài)度貢獻給世界，而為世界和平奠立其基礎(chǔ)。

在桂林，梁漱溟開始了他第二次婚姻。梁漱溟的結(jié)發(fā)妻子1934年在鄒平去世，當時梁漱溟表示不再結(jié)婚。但是，1942年，梁漱溟在桂林遇到并愛上了比他小6歲、畢業(yè)于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教育系的陳樹棻女士。梁漱溟與陳淑棻的相愛成為當時轟動廣西的事件，桂林的報紙發(fā)表了大量八卦式的文章。

我不知道，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梁漱溟是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但梁漱溟確實不茍言笑，公認的清心寡欲，表里如一。但恰恰在桂林，將近知天命之年的他，“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愛上了知書達禮、高雅溫柔的陳樹棻女士，而且，據(jù)說是他主動為之。因為人們無法想象梁漱溟能夠主動對一個女子表達愛慕之情。記者將梁漱溟和陳淑棻兩人的戀愛比喻為新雙城記，紛紛推測究竟是誰攻占了誰的城池。婚禮上，陳淑棻表示是梁漱溟敲開了她心靈的大門。

梁漱溟的桂林婚禮絕不奢華，是茶會而非豪餐，但是嘉賓卻名流如云。主持人為李濟深，率先講話的是白鵬飛，田漢獻上預先準備的長詩，柳亞子即興賦詩。白鵬飛說：梁漱溟是桂林人，抗戰(zhàn)爆發(fā)后才返回故里。但是，他在桂林卻無家室，何言回家，最好的辦法就是建立家庭。

整個婚禮幽默歡快。或許愛情的力量足以與圣人的力量相匹敵。一貫不茍言笑的梁漱溟變得開朗活潑，婚禮上不僅匯報了戀愛經(jīng)過，還唱了一段京劇“黃天霸”，然后挽著新娘欣然離席。目擊者皆認為當時梁漱溟的表現(xiàn)像個小伙子。

1944年8月，梁漱溟離開桂林到八步，住臨江中學。

1945年11月，梁漱溟從廣州飛往重慶。

1949年6月，梁漱溟在重慶完成其在桂林開始撰寫的《中國文化要義》。

1950年，梁漱溟到北京。

1953年，梁漱溟遭受批判。

1957年4-5月，梁漱溟受周恩來之命到廣西了解醞釀成立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的問題。

1966年，梁漱溟遭遇紅衛(wèi)兵抄家，梁氏三代的藏書、藏畫以及各家手札或被燒毀，或被抄走。這一年，老舍投湖自盡，梁漱溟曾專門到太平湖畔吊唁。

1970年，就“憲法草案”提出意見。

1974年，就“批林批孔”問題發(fā)表看法，表示其態(tài)度是“不批孔，但批林”。并表示“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

1975年，完成1960年開始撰寫的《人心與人生》一書。

1984年，北京大學教授張岱年、馮友蘭、湯一介等教授發(fā)起創(chuàng)辦中國文化書院，梁漱溟應邀參與創(chuàng)辦，并擔任院務委員會主席。

1985年，為中國文化講習班講學。

1986年，為中國文化講習班講學，最后說：“我六十多年前就曾預測，中國文化必將復興。”

1988年2月，梁漱溟為在香港舉辦的“中國宗教倫理與現(xiàn)代化”研討會撰寫《父慈子孝 兄友弟恭》一文，認為：倫理在中國特別重要。倫理的根本精神是互以對方為重。與西方的個人本位、自我中心不同。4月，為臺灣張小曼題字：“廓然大公，物來順應”。6月23日逝世。

從梁漱溟一生的經(jīng)歷看，梁漱溟確實當?shù)闷鹗且粋€有思想的人，而且是本著其思想而行動的人;是一個思想家，而且是一個社會改造運動者。

我翻閱過梁漱溟的主要著作，他最初是從研究印度宗教開始的。我想，他之所以研究印度宗教，是因為他的人生早年中國處于內(nèi)憂外患最嚴重的時候，一個古老的國家面臨著被肢解被瓜分的威脅。他深切地感受到這種人生之苦，因此而研究印度佛學，試圖通過他所理解的佛學化解這種人生之苦。進入人生的中青年，在全盤西化的氛圍中，他對東西文化形成了較為全面的理解，既認識到西方文化的優(yōu)長，也體會到中國文化的價值。也就是說，無論是印度之學，還是西方之學，還是中國之學，梁漱溟都在身心兩個層面進行過深研和體驗。在思想體系層面，梁漱溟顯然選擇認同中國傳統(tǒng)儒學，傾向于調(diào)適而不是反抗人與外部世界的關(guān)系。然而，他從事的社會改造運動本身，這種行為實踐和現(xiàn)實選擇，卻有很強的西方色彩。當然，作為一個中國人，梁漱溟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是有深層的血緣基礎(chǔ)、家國情懷的。中國文化復興，是其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選擇。從根本上說，梁漱溟是希望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美好的內(nèi)容，能夠成為全人類共享的文化價值。他有這個自覺，也有這個自信。如今說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梁漱溟雖然沒有用這些詞語，但他確實是有中國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的，他確實是懷抱著中華文化偉大復興的夢想的。

（編輯 張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