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宇 高文勝

內容提要：日本從2015年開始調整對中亞國家的援助政策，突出表現(xiàn)為以“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為指引，大力加強對交通、電力、農業(yè)等基礎設施領域的援助。既有拓寬能源進口渠道、實現(xiàn)政治大國目標等傳統(tǒng)內在戰(zhàn)略訴求，也有應對“絲綢之路經濟帶”、平衡中國在中亞地區(qū)影響力的外在戰(zhàn)略考量。日本的援助一定程度上深化了與中亞國家關系并提升中亞民眾對日好感度，但很難在能源獲取和追求政治大國方面取得突破?！案哔|量基礎設施”援助不會對中國產生較大負面影響，但其特點及成效對提高中國對中亞國家基建援助的有效性具有一定啟示作用。

作為亞歐地區(qū)南北互通、東西交往的陸上要道和交通樞紐，中亞的戰(zhàn)略地位極為重要，加之其自然資源豐富，該地區(qū)歷來受到世界主要大國的高度重視。日本從冷戰(zhàn)結束后開始涉足中亞，主要通過政府開發(fā)援助(ODA)來發(fā)展與中亞國家的關系，先后歷經“絲綢之路外交”(1997年)、建立“中亞+日本”對話(5+1)機制(2004年)以及提出“自由與繁榮之弧”(2006年)和“俯瞰地球儀外交”(2013年)等階段。近年來，以高鐵和重載鐵路為代表的陸路運輸系統(tǒng)的快速發(fā)展，進一步促進了亞歐大陸沿線國家生產要素的重新組合以及制造新需求和吸引新投資，有力地帶動了亞歐大陸經濟的整合，為亞歐區(qū)域經濟一體化奠定了堅實基礎，陸地經濟的再度興起提升了中亞在新時期地緣政治經濟格局中的地位。在此背景下，日本以2015年提出的構建“高質量基礎設施合作伙伴關系”為契機，繼續(xù)加大對中亞國家的援助力度，標志著日本對中亞國家的援助進入了新階段。

目前國內外相關研究大致可分為以下三類：一是從地緣戰(zhàn)略角度深刻剖析日本中亞戰(zhàn)略的目標、動因、前景及影響。(1)朱永彪、楊?。骸逗喺撊毡镜闹衼啈?zhàn)略及其對中國的影響》，《外交評論》2007年第6期；徐建華：《日本的中亞戰(zhàn)略——基于地緣政治學的分析》，《深圳大學學報》2007年第2期；解曉東、趙青海：《解析日本的中亞外交》，《國際問題研究》2009年第3期；Christopher Len,Uyama Tomohiko and Hirose Tetsuya Editors,Japan's Silk Road Diplomacy Paving the Road Ahead,Washington,D.C.and Stockholm:CACI & SRSP,2008；宇山智彥、クリストファー?偋?レン、廣瀬徹也編著：「日本の中央アジア外交-試される地域戦略」，北海道大學出版會，2009年，第23—28頁。二是分階段梳理了日本與中亞國家關系的演變歷程，并對其背后的邏輯動因、利益追求和實施路徑進行了深入分析。(2)沈旭輝、劉鵬：《從援助型外交走向戰(zhàn)略型外交——日本中亞外交政策的演變淺析》，《日本學刊》2007年第2期；Timur Dadabaev,The Evolution of the Japanese Diplomacy towards Central Asia since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in OSCE Yearbook 2011:Yearbook on the Organization for Security and Cooperation in Europe (OSCE),Vol.17,2012,pp.441-458；肖斌、張曉慧：《日本與中亞及外高加索地區(qū)的能源關系:政策及實踐》，《新疆社會科學》2013年第2期；王疆婷：《日本的中亞政策演變及其原因》，《國際論壇》2014年第1期；Mahmudov Umid：「冷戦後日本の中央アジア政策と戦略:『ユーラシア外交」から『中央アジア+日本』対話を中心に」，2017年法政大學博士學位論文。三是系統(tǒng)闡述了日本對中亞國家的ODA援助，普遍認為這是日本發(fā)展與中亞各國關系的重要外交工具。(3)王月、李新英：《從政府開發(fā)援助分析日本對中亞五國的戰(zhàn)略特點》，《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2016年第5期；Timur Dadabaev,Japan's ODA Assistance Scheme and Central Asian Engagement:Determinants,Trends,Expectations,Journal of Eurasian Studies,Volume 7,Issue 1,January 2016,pp.24-38；周源：《日本對中亞的政府開發(fā)援助研究》，新疆師范大學2017年碩士學位論文；王生、趙師葦：《安倍政府的中亞ODA政策研究》，《當代亞太》2017年第5期；靳成：《日本對烏茲別克斯坦政府開發(fā)援助研究》，《新疆社會科學》2020年第3期?？傮w而言，國內外學界在上述三個方面已取得了一些頗有價值的研究成果，這就為本議題的進一步開展打下了較為堅實的基礎，但客觀來講，這些成果多集中在外交和戰(zhàn)略層面，有關援助層面的研究依然不夠全面和聚焦，尤其是關于2015年以來“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成果還尚未顯現(xiàn)，所以無論在時間還是內容方面，現(xiàn)有研究成果都無法反映近年來日本對中亞國家援助的實際情況?；诖爽F(xiàn)狀，本文在批判吸收和合理借鑒已有成果的基礎上，首先闡述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內涵及發(fā)展，接著分析日本對中亞國家開展援助的進展和動機，最后就實施效果和對華啟示做出嘗試性探討，以求能為我們準確把握日本與中亞國家關系走向、妥善應對中國周邊外交環(huán)境變化提供一些較有價值的參考。

一、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內涵及發(fā)展

2015年5月，時任日本首相的安倍晉三在第21屆國際交流會議上發(fā)表題為“投資亞洲未來”的演講，首次明確提出日本將構建“高質量基礎設施合作伙伴關系”，要在亞洲范圍內推廣“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并承諾未來五年將與亞洲開發(fā)銀行(ADB)合作，向亞洲地區(qū)提供約1100億美元的基礎設施投資資金。(4)産経新聞：「安倍首相『質も量も、二兎を追う』 アジア向けインフラ投資、5年間で13兆円表明」，https://www.sankei.com/politics/news/150521/plt1 50521 0034-n1.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早在2009年4月，時任日本首相的麻生太郎就提出“新經濟增長構想”，指出要以亞洲為中心，在全世界范圍內推廣以高鐵、能源、環(huán)境為代表的日本先進的基礎設施和生產能力援助建設。(5)デーだベース「世界と日本」、日本政治?偋?國際関係データベース、政策研究大學院大學?偋?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麻生內閣総理大臣スピーチ(新た成長に向けて)」，https://worldjpn.grips.ac.jp/documents/texts/exdpm/20090409.S1J.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此后經過民主黨政權時期的深入發(fā)展以及安倍政府初期的不斷調整，日本已從國家層面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基礎設施系統(tǒng)出口戰(zhàn)略”，此次日本提出的“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正是對該戰(zhàn)略進一步的補充和深化。

從其內涵來看，“高質量”并非單純強調“質優(yōu)于量”，而是要求“質與量兼而有之”。根據(jù)日本官方解釋：“高質量”主要包括注重經濟性(低成本和長壽命周期)、安全性、抗擊自然災害的強韌性、考慮對環(huán)境和社會的影響力以及對當?shù)厣鐣徒洕呢暙I(技術轉移和人才培養(yǎng))等五個方面。(6)外務?。骸纲|の高いインフラパートナーシップ」のフォローアップ策(詳細版)」，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oda/files/000112659.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在具體實施方面，日本提出了“四大支柱”舉措：一是通過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JICA)推進亞洲基礎設施建設援助工作，充分利用政府開發(fā)援助貸款、技術合作、無償資金合作等方式來強化海外基礎設施的融資和投資；二是加強與ADB的合作，擴大發(fā)展融資規(guī)模，提高對民間企業(yè)的貸款金額和縮短項目的準備期限，支持JICA與ADB建立新的合作機制；三是通過日本國際協(xié)力銀行(JBIC)向政府與社會資本合作(PPP)的基礎設施項目提供風險資金援助，靈活運用新成立的日本海外基礎設施投資公司(JOIN)等機構；四是推動建立適用全球基建領域的國際化標準和規(guī)則，利用各種國際場合加大對“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宣傳力度。(7)外務省、財務省、経済産業(yè)省、國土交通省：「質の高いインフラパートナーシップ ～アジアの未來への投資～」，https://www.mofa.go.jp/ mofaj/gaiko/ oda/ files/000081296.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

2015年11月，日本在東盟與商務投資峰會上又高調推出了進一步實施“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舉措，不斷深化“四大支柱”內容：一是通過新引入的日元貸款程序及海外投融資制度，加強JICA與各民間金融機構的合作，使日元貸款和海外融投資更加迅速化；二是繼續(xù)強化與ADB的合作，包括JICA在ADB設立國際信托基金，通過制定長期的相互支持合作計劃向政府和企業(yè)提供技術、貸款及融資，鼓勵以官民合作的模式支持民間資本參與基礎設施項目等；三是提高JBIC對高風險項目的資金供應；四是加快推進國際化進程，加強與ADB之外的其他國際開發(fā)金融機構在基礎設施投資上的合作。(8)外務省：「『質の高いインフラパートナーシップ』のフォローアップ」，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oda/files/000112660.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2016年5月，安倍晉三在第24次經濟合作與基礎設施戰(zhàn)略會議上提出“高質量基礎設施輸出擴大倡議”，從三個層面再次對“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進行戰(zhàn)略性拓展：一是把援助范圍從亞洲擴大至全球，將未來五年投資總額提升至2000億美元；二是將狹義的基礎設施概念擴展到包括自然資源、能源及醫(yī)院在內的廣義的基礎設施范疇；三是將實施主體拓展至全日本相關機構，例如增加日本貿易保險公司(NEXI)、日本信息通訊技術基金(JICT)、日本石油天然氣和金屬礦物資源機構(JOGMEC)等。(9)首相官?。骸窯7伊勢志摩サミット『質の高いインフラ輸出拡大イニシアティブ』」，http://www.kantei.go.jp/jp/singi/keikyou/dai24/siryou2.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

除了增加援助資金和擴大實施主體外，日本還力圖構建一套有助于推行該援助的“軟性標準”。在2016年召開的伊勢志摩七國首腦峰會上，日本利用東道國優(yōu)勢成功地把五項原則寫入峰會宣言，即“確保有效的治理和運營，保障經濟效益和安全”、“確保為當?shù)貏?chuàng)造就業(yè)，開展能力建設和技術轉讓”、“考慮對社會和環(huán)境產生的影響”、“確保與包括氣候和環(huán)境問題在內的國家和地區(qū)層面的經濟發(fā)展戰(zhàn)略保持一致”及“通過官民合作及其他創(chuàng)新融資方式促進資金的有效流動”，并將其打造成所謂的“伊勢志摩原則”。(10)外務?。骸纲|の高いインフラ投資の推進のためのG7伊勢志摩原則」，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000160310.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2019年6月，二十國集團大阪峰會再次通過了日本倡議的“高質量基礎設施G20原則”，主要包括“最大限度發(fā)揮基礎實施的作用，實現(xiàn)可持續(xù)增長與發(fā)展”、“考慮全生命周期的經濟成本”、“提升抵抗自然災害和其他風險的能力”、“處理好環(huán)境因素和社會因素對基礎設施建設的影響”和“確保資金的開放性、透明性及受援國的債務償還能力”等內容。(11)外務?。骸纲|の高いインフラ投資に関する G20 原則」，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g20/osaka19/pdf/documents/jp/annex_01.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

至此，經過不斷的豐富和發(fā)展，日本 “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政策框架和實施方案。可以認為，“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是日本提出的一項新型對外基礎設施出口建設戰(zhàn)略。隨著政策框架和實施方案的確立與完善，在當前全球基礎設施建設總需求急劇擴大的刺激下，日本以亞洲為中心，對全球范圍內的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開展了廣泛且深入的基建援助。具有重要戰(zhàn)略地位的中亞則成為日本實施這一援助的關鍵區(qū)域。

二、日本對中亞國家援助的進展

2015年10月，安倍晉三出訪中亞，相繼與中亞五國簽訂總額超過3萬億日元的大規(guī)模經濟合作協(xié)議。(12)産経新聞、「安倍首相 対中央アジア外交政策発表 3兆円超のビジネスチャンス拡大と積極的平和主義ピール」，https://www.sankei.com/politics/news/151027/ plt1510270065-n1.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安倍此次中亞之行與日本提出“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也僅相隔五個月時間，這表明中亞地區(qū)是日本踐行該援助的重要“試驗場”。一般認為，基礎設施亦稱公共設施或公共建設，是指為社會生產和居民生活提供服務的基礎建設體或系統(tǒng)，是社會賴以生存發(fā)展的一般物質條件，既包括交通、電力、通訊、農業(yè)、能源等能夠促進經濟運作的生產性基礎設施與服務，也包括文化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社會保障等公共性服務的社會基礎設施。(13)楊凱越：《基礎設施主要內涵、共性特征及政府職責》，中咨研究，http://rc.ciecc.com.cn/art/2019/4/23/art_4740_62938.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9日。自2015年以來，日本主要從以下三方面推進對中亞國家的援助工作，并取得重要進展。

(一)重點開展對交通領域的基礎設施援助

中亞國家深居內陸，獨特的地理位置決定了自身對于陸路交通的依賴，并且其豐富的油氣資源也需要各類交通設施的運輸，但中亞國家大部分的交通運輸設施都年久失修，老化現(xiàn)象嚴重，需要進行大規(guī)模修建或更新改造。在日本看來，提高中亞地區(qū)市場經濟水平，加速區(qū)域一體化進程，其關鍵在于加快交通運輸部門的基礎設施建設以提高運輸能力。(14)王生、趙師葦：《安倍政府的中亞ODA政策研究》。2017年5月，第六次“中亞+日本”外長對話會通過了“運輸和物流合作計劃”，日本提出將為中亞五國提供240億日元的交通運輸和物流建設援助，作為該計劃的一部分，日本還將派遣陸路、鐵路、航空等交通管理部門的顧問與專家，針對每個國家的不同需求開展特定的業(yè)務培訓與人才培養(yǎng)。(15)外務?。骸浮褐醒毳ⅴ弗?日本』対話?偋?運輸?偋?物流協(xié)力イニシアティブ」，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000252705.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可以說，交通運輸是日本對中亞國家開展“高質量”經濟基礎設施援助的關鍵領域，目前除了對土庫曼斯坦的援助進展緩慢外，日本對交通運輸領域的基建援助主要集中在其他四國。

表1 2015年以來日本對中亞國家交通領域主要援助情況(16)數(shù)據(jù)來源：作者根據(jù)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相關資料制表。表2同表1。 單位：億日元

在具體實施過程中，日本以ODA為主要工具，以JICA為項目實施主體，根據(jù)各國不同的交通運輸建設或改造需求，開展了一系列有償援助和無償援助項目，例如烏茲別克斯坦的“卡爾希-鐵爾梅茲(Karlhi Termez)鐵路電氣化改造項目”、哈薩克斯坦的“經濟能源通道改造工程”、吉爾吉斯斯坦的“國際公路改善計劃項目”、“瑪納斯(Manas)國際機場改造項目”、“塔拉茲-塔拉斯烏拉爾河(Taraz-Talas Ural River)大橋更新計劃”以及塔吉克斯坦的“杜尚別(Dushanbe)國際機場發(fā)展項目”等，(17)外務省：「ODA(政府開発援助)中央アジア及びコーカサス地域」，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oda/region/caucasus/index.html，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プロジェクトを探す アジア」，https://www.jica.go.jp/oda/regions/asia.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以上項目總體以提升道路、橋梁、機場的質量、提高防災和運輸能力、設立跨界過境點、建設與能源運輸相關的新交通設施以及維護和改造舊有的交通運輸設施為主。同時，為更好推進項目實施，日本還積極融合了技術轉移、器材贈送、課題研修、方案設計以及人員培訓等技術援助的方式來提高中亞五國的道路管理和航空管制能力，力促形成一套“點、線、面”全覆蓋的“高質量”交通運輸基礎設施援助。另外，針對能源運輸，日本主要參與了由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共建的TAPI油氣管道建設項目，由三菱財團負責進行鉆井、天然氣處理廠的設計與建設，并與亞洲開發(fā)銀行共同負責籌集建設所需的外部融資等。(18)王海燕：《土庫曼斯坦天然氣多元化出口戰(zhàn)略(1991—2015)：一項實證主義分析》，《俄羅斯研究》2015年第5期。

(二)加強對電力及農業(yè)領域的基礎設施援助

電力也是日本實施“高質量”經濟基礎設施援助的重要領域，其中以對烏茲別克斯坦的援助最為突出。烏茲別克斯坦的電力基礎設施基本是在蘇聯(lián)時期修建，如今大多都已陳舊，對經濟和社會的整體發(fā)展難以起到支撐作用，需要重新修建或維修，同時運營和管理能力也需要跟進提高。(19)王月、李新英：《從政府開發(fā)援助分析日本對中亞五國的戰(zhàn)略特點》。例如，歷時五年半竣工的塔里馬洪(Talimarjon)火力發(fā)電廠擴建項目是日本首個對烏茲別克斯坦援建的“高質量”電力基礎設施項目，由日本ODA貸款與ADB共同融資274.23億日元建設，其設計、施工、運營再到后期管理，均由日本全程援助支持，完全實現(xiàn)了日本“四大支柱”的實施理念，該項目對緩解烏茲別克斯坦的電力短缺問題及促進該國經濟的持續(xù)增長具有重要意義，已成為當前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樣板工程”。(20)外務省?偋?財務省?偋?経済産業(yè)省?偋?國土交通省?偋?総務省?偋?JICA：「『質の高いインフラ投資』事例集」，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oda/files/000083884.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截至目前，日本援助烏茲別克斯坦的電力基礎設施項目共有7個，其中在建項目3個，總額將近3000億日元，位居中亞國家之首。(21)外務省：「対ウズベキスタン共和國事業(yè)展開計畫」，https://www.mofa.go. jp /mofaj/gaiko/oda/region/caucasus/uzbekistan/index.html，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プロジェクトを探す ウズベキスタン」，https://www. jica.go. jp/ oda / regions/asia.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

表2 2015年以來日本對中亞國家農業(yè)領域的主要援助情況 單位：億日元

農業(yè)作為中亞國家的支柱產業(yè)，也是日本重點援助基礎設施的領域。目前中亞地區(qū)農業(yè)領域面臨的主要障礙是灌溉系統(tǒng)技術老化，灌溉率低下，覆蓋范圍有限。據(jù)世界銀行統(tǒng)計，該地區(qū)的灌溉用水損耗率高達79%，(22)EU Action on Water Resources in Central Asia as a Key Element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European Commission External Relations,2018,https://eeas.europa.eu/sites/eeas/files/eu _action _on_water_resources_in_central_asia_0.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這進一步導致土壤退化和鹽堿化，嚴重制約著中亞地區(qū)的農業(yè)發(fā)展。以上問題在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表現(xiàn)的尤為突出。為提高用水效率、擴大灌溉面積與改善中亞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日本重點對中亞農業(yè)領域的供水設施、水處理設施、灌溉設施進行投資，同時還通過人員培訓和技術知識普及的方式加強從業(yè)者對農業(yè)用水的認識。針對中亞國家農牧產品附加值低、物流落后的現(xiàn)狀，日本在原料產地附近建立加工廠以減少運輸成本，再通過建立集生產、加工、銷售、出口于一體的產業(yè)“價值鏈”的形式來提高農牧產品的附加值。此外，JICA還率先在吉爾吉斯斯坦實施了“一村一品”(One Village-One Product)項目計劃，主要采取財政支持、生產指導、營銷培訓等措施使一個或幾個社區(qū)形成具有巨大發(fā)展?jié)摿?、區(qū)域特色明顯的主導農產品和產業(yè)集群，以促進當?shù)亟洕l(fā)展和改善民眾生計。(23)Timur Dadabaev,Japan's ODA Assistance Scheme and Central Asian Engagement:Determinants,Trends,Expectations,Journal of Eurasian Studies.針對當?shù)靥赜械氖止ぶ谱髅珰种破泛头涿鄣仁称罚瑹o印良品與吉爾吉斯斯坦簽訂了委托生產合同，計劃在全球進行銷售，至今生產規(guī)模還在不斷擴大。(24)藤谷浩至：「第183回 中央ユーラシア調査會報告 『中央アジア5か國におけるODA事業(yè)の現(xiàn)況』」，國際経済連攜推進センター，https://www.cfiec.jp/2019/r1-eurasia-10-21/，最后訪問時間：2019年10月21日。日本還將新近提出的建設“高質量信息通訊技術基礎設施”方針運用至農業(yè)領域，(25)総務?。骸浮嘿|の高いICTインフラ』投資の指針 概要」，https://www.Sou mu.go.jp /main _content/000495583.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通過開發(fā)信息系統(tǒng)，提供農業(yè)基礎信息，利用通信和數(shù)字技術促進中亞國家的農產品出口。

(三)積極支持對社會領域的基礎設施援助

目前中亞國家的社會基礎設施整體上都比較落后，尤其廣大偏遠農村地區(qū)缺乏基本的生活設施，嚴重制約著中亞國家的社會發(fā)展。而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除了強調注重經濟性外，促進當?shù)厣鐣l(fā)展也是其主要內容之一。為此，自2015年以來，日本著重從人才培養(yǎng)、醫(yī)療衛(wèi)生、供水及防災三個方面深入開展援助。

首先，日本非?？粗貙χ衼唶疑鐣瞬诺呐囵B(yǎng)援助，認為對中亞國家硬件層面的基礎設施援助固然重要，但從長遠來看，軟件層面的知識、技術、素養(yǎng)才是真正能夠促進中亞國家經濟發(fā)展、提高基礎設施援建質量的關鍵。有日媒認為，“國家建設實則人才建設，日本的重點是要加強個人力量，利用日本式的‘高質量’教育，支援中亞各國培養(yǎng)高技能人才”(27)日本産経新聞：「『國づくりは、人づくり』信頼に足る『觸媒』になれたら」，https://www.sankei.com/article/20151028-5ZAD5JFBHBMI7OOJEYZYCQXFPQ/，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因此，日本以無償援助和技術援助等方式對中亞國家的產業(yè)、行政、文化、教育等部門實施一系列具有針對性的人才培養(yǎng)援助項目。例如，日本在中亞各國建立了“日本人才開發(fā)中心”，開設法律、財務、市場營銷及人力資源管理等課程，培養(yǎng)高水平的國際通用型人才。日本還通過“人才育成獎學計劃”大量接收中亞國家的政府官員和社會各界人士到日本留學，不斷提高政策制定能力和加深對日理解。(28)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ウズベキスタンにおける?yún)f(xié)力」，https://www.jica. go.jp/information/seminar/2018/ku57pq00002gaa9m-att/20181206_01_03.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鑒于目前中亞各國正處于國家轉型與經濟改革期，日本專門提出了“中小企業(yè)及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業(yè)務支持計劃”，幫助相關人員提高業(yè)務水平、健全經營制度和改善營商環(huán)境等；其次，為改善中亞國家醫(yī)療衛(wèi)生水平低下的現(xiàn)狀，日本憑借其先進的醫(yī)療技術優(yōu)勢，一方面派遣青年海外協(xié)力隊和海外專家志愿者普及醫(yī)學知識與技能，提升當?shù)蒯t(yī)護人員的能力：另一方面提供各種醫(yī)療設備、器材及藥品，幫助中亞國家提高醫(yī)療設施水平。例如，日本在塔吉克斯坦哈特隆州實施的婦幼保健設施改進項目和在烏茲別克斯坦納沃伊州實施的綜合醫(yī)療中心設備項目等。最后，在應對供水及防災方面，中亞五國當中塔吉克斯坦的供水情況尤為惡劣，其中農村地區(qū)的安全用水率只有50%，更加偏遠的哈特隆州只有22%，日本憑借自身先進的水處理技術持續(xù)加強對其供水設施和供水業(yè)務管理能力的援助。(29)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タジキスタン共和國 第二次ハトロン州ピアンジ県給水改善計畫」，https://www2.jica.go.jp/ja/evaluation/pdf/2015_1560450_1_s.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0日。針對土庫曼斯坦時常面臨地震威脅的現(xiàn)狀，日本從2017年開始在阿什哈巴德(Ashkhabad)實施了地震監(jiān)測系統(tǒng)改進項目，幫助其提高對地震的預警和監(jiān)測水平。

三、日本對中亞國家援助的動機

日本對中亞國家“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有著多重的實施動機，既有“能源利益說”、“政治利益說”等內在的傳統(tǒng)戰(zhàn)略訴求，也有近年來為應對“絲綢之路經濟帶”，平衡中國在中亞地區(qū)影響力的外在戰(zhàn)略考量。

(一)力圖實現(xiàn)日本資源進口渠道多元化

根據(jù)英國石油公司2019年發(fā)布的《世界能源統(tǒng)計評論》數(shù)據(jù)，2018年日本的一次性能源消費總量為4.541億噸，位居世界第五，其中石油與天然氣分別占比40.17%和21.91%。(30)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2019,June,2019,https://www.bp.com/content/dam/ bp/business-sites/en/global/corporate/pdfs/energy-economics/statistical-review/bp-stats-review-2019-full-report.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再以2017年日本經產省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為例，日本當年的一次性能源自給率僅有9.6%，將近100%的油氣資源需要從海外進口，其中從中東進口的石油大約占到了整個石油進口的88%。(31)経済産業(yè)?。骸?019—日本が抱えているエネルギー問題(前編)」，https://www.enecho.meti.go.jp/about/special/johoteikyo/energyissue2019.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為避免對中東石油的過度依賴，實現(xiàn)能源進口渠道多元化，保障國家能源安全，日本在20世紀90年代就注意到了同樣蘊藏著油氣資源豐富且開發(fā)潛力巨大的中亞地區(qū)，該地區(qū)擁有僅次于中東的世界第二大石油資源儲備，總儲量約2000億桶，同時中亞還是世界第三大天然氣資源富集區(qū)。(32)金子將史、小林獻一、松浦元子：「中央アジアの戦略的重要性」，『松下政経塾?偋?塾報』，https://www.mskj.or.jp/report/1419.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雖然日本較早意識到中亞對穩(wěn)定全球能源市場的重要作用，但由于日本與中亞相距甚遠，加之中亞國家的交通運輸設施落后，這給油氣外運帶來了極大困難，日本并未享受到中亞的能源紅利。隨著對中亞國家援助政策的不斷調整，日本通過“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加強對交通運輸領域的基礎設施建設，強化與中亞國家的互聯(lián)互通，以達到將來獲取更多中亞國家油氣資源的目的。

此外，中亞地區(qū)還擁有豐富的稀土和鈾礦資源。稀土是汽車和電子工業(yè)發(fā)展中必不可少的原料，日本作為汽車和電子工業(yè)大國，其稀土需求約占全球的三分之一。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稀土供應國，曾經很長一段時期內，日本采購的稀土都直接或間接地來自中國。但從2010年以后，中國出于環(huán)?？紤]開始對稀土出口實施管控，自此，日本便將視野投向了中亞，通過加大對中亞國家在設備、資金、技術等方面的“高質量”援助，以求拓寬稀土供應渠道，繼續(xù)獲取和囤積廉價稀土。鈾是發(fā)展核電的重要原料，中亞地區(qū)鈾礦資源豐富，烏茲別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的鈾礦儲藏量更是位居世界前列。日本作為世界第三大核電生產國，對鈾的需求十分巨大。雖然2011年的“福島核泄漏”事件對日本的核電發(fā)展沖擊較大，但再次執(zhí)政后的安倍晉三仍然以日本缺乏自然資源為由，堅持重啟核電業(yè)務。此后隨著國內核電及核能行業(yè)的陸續(xù)復蘇，日本也開始為進口鈾礦資源而加緊鋪路。因此，日本以開展對中亞國家“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為契機，積極取得中亞國家的信任，使其成為日本鈾礦開發(fā)合作的重點對象，保障日本鈾原料供應渠道穩(wěn)定。

自2015年以來，伴隨著“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實施，日本逐漸將中亞國家定位為資源進口的目標對象，力圖為將來實現(xiàn)資源進口渠道多樣化提前做好戰(zhàn)略部署。對此，日本經產省發(fā)布的2016年版《能源白皮書》特別強調，日本務必要采取多樣化的供給渠道政策以確保資源供應穩(wěn)定，特別指出了2015年安倍首相在訪問中亞五國之際，JOGMEC與烏茲別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簽訂的有關天然氣、鈾礦等合作協(xié)議備忘錄對于日本拓寬資源進口渠道的重要意義。(33)経済産業(yè)?。骸傅?部 2015(平成27)年度においてエネルギー需給に関して講じた施策の狀況 第1章 安定的な資源確保のための総合的な政策の推進」，『エネルギー白書2016』，https://www.enecho.meti.go.jp/about/whitepaper/2016pdf/whitepaper2016pdf_3_1.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

(二)通過“俯瞰地球儀外交”實現(xiàn)日本政治大國目標

從20世紀90年代起，日本先是通過傳統(tǒng)的ODA項目確立了經濟援助型的中亞外交政策，之后橋本內閣又提出“絲綢之路外交”(又稱“歐亞大陸外交”)，意圖通過經濟援助和政治對話雙線并重的策略來尋求中亞國家對日本戰(zhàn)略利益的支持。“9·11”事件后，中亞的地緣戰(zhàn)略重要性突顯，西方大國以反恐為由相繼介入該地區(qū)，日本也借此機會更加積極開展中亞外交。2004年8月，“中亞五國+日本”外長會議機制建立，這是日本中亞外交取得的重要進展，此后日本利用該機制就“入?！?、打擊恐怖主義、防止核擴散以及推進地區(qū)民主化進程等多個涉及日本戰(zhàn)略利益的政治議題與中亞國家展開溝通與交流，力求取得中亞國家的廣泛支持。(34)沈旭輝、劉鵬：《從援助型外交走向戰(zhàn)略型外交——日本中亞外交政策的演變淺析》。2006年11月，麻生外相發(fā)表的《自由與繁榮之弧——開拓日本外交的新地平線》演講繼續(xù)為日本的中亞政策注入新風，提出日本要特別重視民主、自由、人權、法治等普遍價值，以“價值觀外交”為導向將歐亞大陸外延的東北亞、中亞、高加索及中東歐等地區(qū)連成“自由與繁榮之弧”。(35)麻生太郎：「『自由と繁栄の弧』をつくる―拡がる日本外交の地平」，https://www.mofa.go.jp/mofaj/press/enzetsu/18/easo_1130.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

雖然此后日本內閣更迭頻繁以及民主黨政權并未顯示出對中亞的足夠重視，這使得日本中亞政策的連續(xù)性大打折扣，但在一定程度上為第二屆安倍政府推行 “俯瞰地球儀外交”奠定了基礎。2013年1月，再任首相的安倍晉三在首次施政演說中提出“俯瞰地球儀外交”，認為日本外交不應單純著眼于與周邊國家的雙邊關系，而要像觀察地球儀那般俯瞰全世界，以重視日本國家利益為根本，基于自由、民主、人權、法治等普遍價值觀開展戰(zhàn)略性外交。(36)首相官?。骸傅诎侔耸貒鴷摔堡氚脖秲乳w総理大臣所信表明演説」，https://www.kantei.go.jp/jp/96_abe/statement2/__icsFiles/afieldfile/2013/02/28/20130128syosin.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同年2月，安倍在美國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發(fā)表題為《日本歸來》的演講中，將日本的全球地位進行明確定位，強調日本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都不會淪為二流國家，日本將以規(guī)則的推進者、共同資源的守護者、美國及其他“民主”國家盟友和伙伴的身份發(fā)揮全球引領作用和肩負更多責任。(37)外務?。骸溉毡兢蠎盲皮蓼筏俊?，https://www.kantei.go.jp/jp/96_abe/statement/2013/0223speech.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1日?？梢钥闯?，安倍的“俯瞰地球儀外交”是其第一次內閣時期麻生外相提出的“價值觀外交”的“升級版”，其核心目的是為了維護日本國家利益，明確和鞏固現(xiàn)在及未來日本作為世界一流國家的地位，這也充分反映出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爭當全球政治大國的強烈訴求。

如今隨著陸地經濟的再度興起，中亞地區(qū)作為東西方的交匯點，其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的重要性也再次突顯，這對日本實施“俯瞰地球儀外交”至為關鍵。因此，在該理念的推動下，日本對中亞國家開展的“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可以說是日本中亞外交政策的又一次發(fā)展與升級，這其中不僅僅是能源、市場等經濟利益的驅動，更大程度上體現(xiàn)的是日本以援助為手段擴大國家政治利益，繼續(xù)謀求從經濟大國向政治大國轉換的戰(zhàn)略邏輯。

(三)平衡中國在中亞地區(qū)的影響力

近年來傳統(tǒng)地緣競爭思維出現(xiàn)回歸趨勢，全球主要大國相繼加大了對中亞事務的介入力度，大國之間在中亞地區(qū)的互動愈發(fā)呈現(xiàn)出濃厚的零和博弈色彩。(38)王術森、曾向紅：《大國中亞地區(qū)外交新態(tài)勢》，《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20年第10期。目前中亞是中國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打造互聯(lián)互通新格局的核心區(qū)域，其特殊的地緣位置對中國而言有著極為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同時，這一地區(qū)也已成為日本擴大能源和政治利益的潛在區(qū)域，近幾年的日本外交藍皮書都明確強調，作為歐亞結合部的中亞具備豐富的石油、天然氣及鈾礦資源，考慮到其在全球的重要地位，日本應積極推進與中亞國家的合作。(39)外務省：「2016—2021年度外交青書」，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index.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2日。

日本《外交》雜志前主編鈴木美勝認為，如果說橋本時期的“歐亞大陸外交”的作用對象是俄羅斯，那么安倍時期的“自由與繁榮之弧”和“俯瞰地球儀外交”毫無疑問是為了應對中國，再結合“自由、開放的印太”構想，就形成了新階段日本通過陸海協(xié)同對中國進行戰(zhàn)略圍堵的“歐亞外交”。(40)鈴木美勝：「歴史から見た日本のユーラシア外交」，『JFIR WORLD REVIEW』,Vol.01，2018年6月，69—73頁。日本前外務次官宮家邦彥也曾指出，中國的陸地邊境雖趨于安全，但中國始終高度重視與中亞接壤的新疆地區(qū)的安全與發(fā)展，日本應進一步提高在中亞各國的政治影響力，盡快將其在中亞地區(qū)的政治發(fā)言權與在東北亞地區(qū)的影響力構成聯(lián)動效應，以對沖和消解中國的戰(zhàn)略影響力。(41)産経新聞：「『キルギス』という21世紀版中央アジア·グレートゲーム 日本の対中戦略のカギだ」，https://www.sankei.com/world/news/141218/wor1412180032-n1.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2日。

2019年5月，時任日本外相的河野太郎在第七次“中亞+日本”外長對話會上毫不隱諱地指出，日本推進“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的目的就是要體現(xiàn)出與中國“一帶一路”的差別，與中國的基建援助展開競爭，以此不斷擴大在中亞的影響力。(42)日経新聞：「中央アジアへ質の高い投資 河野氏表明、中國念頭に」，https://www.nikkei.com/article/DGXMZO44990880Y9A510C1EA3000/，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2日。由此可以看出，中亞地區(qū)正成為日本謀求從陸上實施對華遏制戰(zhàn)略的關鍵一環(huán)，而不斷強化對中亞國家的“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就此成為日本制衡中國的重要手段。日本還認為，“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更加側重為中亞國家提供現(xiàn)代化基礎設施的專業(yè)技術和知識，強調在項目實施過程中賦予中亞國家處理區(qū)域和全球問題，促進區(qū)域及國家之間合作的能力，尤其注重民主治理、程序透明和人權等“普遍價值觀”，這與中國總包式的基建援助有著明顯不同。(43)Timur Dadabaev,Japanese and Chinese Infrastructure Development Strategies in Central Asia,Japanese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19,2018,pp.542-558.因此，日本充分發(fā)揮和活用此援助所凸顯的“軟性”影響力，不斷提升中亞國家的信任感，大力培養(yǎng)對日好感國，從而增加對中亞國家的政治影響力，盡全力平衡中國在中亞地區(qū)日益擴大的影響力。

四、日本對中亞國家援助的效果及啟示

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對中亞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確實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中亞社會及民眾的對日好感度并進一步深化了日本與中亞國家關系，不過日本欲借助該援助實現(xiàn)多渠道能源進口、追求政治大國目標以及平衡中國影響力方面并不能輕易實現(xiàn)，其援助方式和所獲成效可為中國的基建援助提供一定啟示。

(一)實施效果分析

客觀而言，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側重于解決中亞民眾的實際需求，為當?shù)鼗鶎用癖姷娜粘Ｉ钐峁┣袑崕椭?。例如水資源供給設施改造、醫(yī)療衛(wèi)生設施建設以及充分發(fā)揮本地資源優(yōu)勢以改善當?shù)孛癖娚嫷摹耙淮逡黄贰苯洕献黜椖康?，這些援助項目繼承了日本以往ODA政策中一貫重視受援國基層民生問題的做法，尤其加大了對中亞各國民眾“人的安全保障項目”的援助力度。(44)王生、趙師葦：《安倍政府的中亞ODA政策研究》。此外，日本圍繞基礎設施建設所開展的各類人才和技術培訓項目也對促進中亞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xù)增長與發(fā)展起到了積極作用，顯示出日本“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要求“質量兼?zhèn)洹?、注重長遠發(fā)展的深刻內涵。根據(jù)日本外務省2019年的中亞國家對日輿論調查，有64%的受訪民眾表示所在國與日本保持著“友好”關系，有61%的中亞民眾認為日本值得信賴，另外還有66%和70%的中亞民眾認為日本對世界經濟的安定與發(fā)展和國際社會及地區(qū)的和平與穩(wěn)定發(fā)揮了重要作用。(45)外務?。骸钙匠?0年度中央アジア(4カ國)における対日世論調査結果」，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000480992.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3日。這說明“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為日本在中亞地區(qū)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贏得中亞各國民心奠定了基礎，為日本進一步深化與中亞國家關系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進而為日本在謀求政治大國最為看重的“入?！眴栴}上換取了中亞國家的普遍支持。這在歷次召開的“中亞+日本”外長對話會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例如，在2017年5月召開的第六次“中亞+日本”外長會上，中亞五國外長聯(lián)合聲明聯(lián)合國安理會改革的必要性，明確支持日本加入聯(lián)合國安理會。(46)外務?。骸浮褐醒毳ⅴ弗?日本』対話·第6回外相會合 共同聲明」，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000252703.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3日。2019年5月，中亞五國外長又在第七次“中亞+日本”外長會上感謝日本開展的各類基礎設施援助，并再次重申聯(lián)合國安理會改革的重要性，確認將繼續(xù)支持日本“入?！薄?47)外務?。骸浮褐醒毳ⅴ弗?日本』対話·第7回外相會合 共同聲明」，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000479891.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3日。

然而，“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主要聚焦于經濟和社會領域，雙方在政治、安全方面缺乏共同的利益基礎。囿于其在聯(lián)合國有限的影響力和話語權，日本也只能在形式上獲取中亞各國對其“入?！痹V求的支持和大國地位的承認，難以取得實質性突破。在拓寬能源進口渠道方面，中亞地區(qū)與日本相距甚遠，加之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中亞域內始終未形成完善的能源運輸體系，日本從中亞進口能源的難度要比其他地區(qū)大得多。即便包括日本在內的多個國家參與了TAPI油氣管道建設，但總體進展甚微，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截至2019年4月，在全長1814公里的管道修建計劃中，僅簽訂了土庫曼斯坦境內214公里的大直徑鋼管供應合同。(48)杉浦敏廣：「第178回 中央ユーラシア調査會報告 『ロシアと他CIS諸國の天然ガス輸出政策』」，國際経済連攜推進センター，https://www.cfiec.jp/2019/h31-eurasia-04-19/，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3日。而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境內的管線段仍未有任何實質性進展，特別是受阿富汗局勢影響，整個管道建設充滿了極大的不確定性，這也就決定了中亞地區(qū)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成為日本能源供應的備選地區(qū)或次優(yōu)地區(qū)。

另外，日本試圖通過該援助達到平衡中國在中亞地區(qū)影響力的目標也不易實現(xiàn)。在經濟層面，中國對中亞國家的投資力度以及雙方經濟關系的緊密程度都明顯強于日本，即便在新冠疫情影響全球基建施工的背景下，2020年中國也與中亞五國新簽超過55億美元的工程合同。(49)中華人民共和國商務部：《2020 年度中國對外承包工程統(tǒng)計公報》，北京：中國商務出版社，2020年，第27—41頁。而日本近年來的ODA一般預算基本都維持在5500億日元(約48億美元)。在具體項目上，中國重點實施了中哈物流基地、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中吉烏國際道路以及經由哈薩克斯坦通往歐洲的“新亞歐大陸橋”等多個基建項目，其中經過“新亞歐大陸橋”的中歐貨物列車已從2011年17對擴大到2018年的6300對，這一物流量遠遠超過了日本通運等多個國際貨運公司通過的經西伯利亞橫穿俄羅斯的“第一亞歐大陸橋”。(50)北出大介：「変貌を遂げる中央アジア―『一帯一路』(BRI)と域內協(xié)力の拡大―」，三井物産戦略研究所，https://www.mitsui.com/mgssi/ja/report/detail/__icsFiles/afieldfile/2019/08/13/1908e_kitade.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3日。在政治及安全層面，因與中亞地區(qū)接壤，中國與中亞國家在打擊“三股勢力”等事關地區(qū)安全議題上有廣泛共識和利益基礎，2020年7月，首次“中國+中亞五國”外長視頻會議召開，各方強調要積極踐行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新安全觀，繼續(xù)在共同打擊“三股勢力”、毒品走私、跨國有組織犯罪活動等方面深化政治、安全合作。(51)《“中國+中亞五國”外長視頻會議聯(lián)合聲明》，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http://new.fmprc.gov.cn/web/wjbzhd/t1798234.shtml，最后訪問時間：2020年7月16日。雖然“中亞+日本”對話機制成立時間更早，但由于日本和中亞國家缺乏共同的政治及安全利益基礎，使得這一機制在政治安全領域無法發(fā)揮作用，僅憑這一點，日本就無法平衡中國在中亞地區(qū)的影響力。此外，從高層訪問與交流來看，日本與中亞國家領導層之間也缺乏實質性的接觸，這必然不利于日本增強在中亞的影響力，與只訪問過中亞兩次的日本首相相比，中國國家領導人與中亞國家高層的互動更為頻繁，這顯然更有助于國家間合作的擴大。(52)Timur Dadabaev,Central Asia:Japan's New "Old" Frontier,Asia Pacific,No.136,February 2019,p.9.

(二)對中國的啟示

目前中亞是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打造互聯(lián)互通新格局的核心區(qū)域。多年來，中國充分發(fā)揮基建能力強、資金充足、產業(yè)規(guī)模大等優(yōu)勢，對中亞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進行了大規(guī)模援助，積累了不少成功經驗，但在提高援助有效性方面還有待加強?；趯θ毡尽案哔|量基礎設施”援助理念和經驗的分析，針對如何增強中國對中亞國家基建援助的有效性問題，提出以下三點建議。

第一，注重人才培養(yǎng)以提高中亞國家的自主性。經合組織發(fā)展援助委員會在2005年和2008年通過的《關于援助有效性巴黎宣言》(Paris Declaration on Aid Effectiveness)和《阿克拉行動議程》(Accra Agenda for Action)中提出，受援國是否具備自主性是體現(xiàn)援助有效性的關鍵，受援國須在本國各項開發(fā)協(xié)調的政策和行動中發(fā)揮有效的領導作用。(53)OECD,The Paris Declaration on Aid Effectiveness and the Accra Agenda for Action,2005/2008,https://www.oecd.org/dac/effectiveness/34428351.pdf.，最后訪問時間：2022年1月13日。從日本長達幾十年的對外援助歷程可以發(fā)現(xiàn)，堅持受援國自主性一直是其主要特征和原則，其核心在于人才的培養(yǎng)?！案哔|量基礎設施”援助的一大特點就是力求為中亞國家培養(yǎng)大批具備各類知識和素養(yǎng)的人才，只有這樣才能使中亞國家實現(xiàn)自主發(fā)展的目標。因此，中國在對中亞國家基建援助的過程中，應更加重視對人才的培養(yǎng)，堅持“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援助理念，通過技術傳授、志愿服務、人力資源開發(fā)合作等方式與中亞各國共享發(fā)展經驗和實用技術，特別是要加強在交通運輸、油氣開發(fā)、電力光纖、水利農業(yè)等重大基礎設施領域的合作與交流，幫助中亞國家增強其自主發(fā)展的“造血”功能。

第二，進一步加大對民生領域的援助力度。民生領域的基礎設施直接關系著中亞各國民眾的生活質量，對該領域援助的效果如何直接決定著能否獲得中亞各國的民心。日本正是憑借援助一些滿足當?shù)孛癖妼嶋H需求的民生工程不斷贏得了中亞社會的民心?！懊裥南嗤ā笔枪步ā敖z綢之路經濟帶”的重點內容之一，起著固本強基的基礎性作用。習近平主席在第三次“一帶一路”建設座談會上強調，民生工程是快速提升共建國家民眾獲得感的重要途經，要加強統(tǒng)籌規(guī)劃，形成更多接地氣、聚人心的合作成果，打造標志性的優(yōu)質工程。(54)《習近平在第三次“一帶一路”建設座談會上強調：以高標準可持續(xù)惠民生為目標，繼續(xù)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fā)展》，《人民日報》2021年11月20日第1版。日本的經驗可資借鑒：一是繼續(xù)加強對供水、醫(yī)療、地方產業(yè)、環(huán)境保護等領域的援助，務必做好田野調查、勘探分析等前期工作，確保這些項目符合當?shù)氐膶嶋H情況，并在后期施工過程中提高項目質量；二是還需強化中國與中亞國家之間的人文交流與合作，通過塑造共識、擴大參與，建立高級別人文交流機制等路徑促進民心相通，進一步夯實中國在中亞國家的社會基礎。

第三，不斷加強自身的對外援助能力建設。援助國的對外援助能力不僅關系著對受援國的援助效度，而且也決定著自身對外援助工作能否有效持續(xù)展開。日本在對外援助能力建設上的一些做法同樣值得借鑒，比如引入監(jiān)督評價體系、注重援助理論研究以及重視援外人才培養(yǎng)等。為使今后對中亞國家以及全球范圍內的基建援助工作開展地更為扎實和有效，中國應建立一套目標清晰、方法科學、體制健全、人員齊備的對外援助管理體系。首先，完善中國對外基建援助框架和政策體系，確定合理的援助目標和進程，以便全方位指導未來中長期的對外基建援助工作；其次，以戰(zhàn)略目標為指引，設立執(zhí)行每個實施階段的分目標并設置與之對應的項目管理機構；再次，建立獨立且透明的監(jiān)督和評估體系，包括內部和外部、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相結合的不同層次和視角的監(jiān)督和評估，要保持監(jiān)評一貫性以確保援助實施能夠貫徹始終；最后，加強對外援助人才的培養(yǎng)，積極調動政府、科研機構、高校、企業(yè)等相關人員的共同參與，成立專門研究對外基建援助的機構或隊伍，培養(yǎng)一批高質量的研究人才。

漢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認為，任何形式的對外援助，其本質都是政治性的，主要目標就是為了實現(xiàn)和維護國家利益。(55)Hans Morgenthau,A Political Theory of Foreign Aid,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56,No.2,June,1962,pp.301-309.從2015年開始，日本對中亞國家開展的一系列“高質量基礎設施”援助，其實質就是日本為謀求在中亞地區(qū)的政治和經濟利益，戰(zhàn)略性地運用對外援助這一外交工具，根據(jù)外部環(huán)境變化和自身發(fā)展需要所做出的中亞外交戰(zhàn)略調整。日本通過該援助在促進中亞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達到了應有的效果，但受制于中亞國家影響力有限、與中亞距離較遠以及自身能力不足等因素，仍難以實現(xiàn)其拓寬能源渠道和追求“政治大國”等目標。基于目前中國對中亞國家的援助現(xiàn)狀，日本憑借該援助也無法達到平衡中國影響力的目的，但該援助的一些特點及經驗對增強中國基建援助的有效性提供了借鑒與啟示，未來中國應在提高中亞國家自主性、加大對民生領域援助力度和加強自身援助能力方面下足功夫。中亞國家獨立三十年來，對陸續(xù)進入該地區(qū)的域外勢力并不持抵觸態(tài)度，而是奉行“多元平衡”外交戰(zhàn)略來實現(xiàn)國家利益，中國充分理解多邊平衡外交對于中亞國家的戰(zhàn)略意義，從不謀求與其他任何國家爭奪在中亞的主導權，愿意與這些國家為維護中亞地區(qū)安全、促進中亞經濟發(fā)展開展建設性的合作。(56)馮玉軍：《中國與中亞國家關系：現(xiàn)狀與趨勢》，《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9年第6期。因此，中日兩國在中亞地區(qū)并非競爭對手，而是應探討共同合作的可能性，充分利用中日第三方市場合作平臺，以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為契機，充分發(fā)揮各自在基建領域的優(yōu)勢，積極探索在中亞地區(qū)的合作空間，最大程度共創(chuàng)中國、日本和中亞國家三方互利共贏，成果共享的良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