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庸生，林 豪

(1.重慶工商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重慶 400067；2.重慶工商大學 派斯學院，重慶 401520)

一、引言

“神兵”是民國時期川鄂及大西南一帶農(nóng)民斗爭或農(nóng)民暴動的一種方式，設壇聚眾，假神道以自衛(wèi)，號稱“神兵”，以反抗軍閥，抗政府捐稅為目的。較為著名的有1920年9月咸豐“神兵總理”王錫九、1920年12月利川“神壇主理”冉裕昆、1921年初川鄂“謀道神兵”袁書紳等聚眾暴動。在暴動過程中有的是自發(fā)組織，有的則受到中共地下組織的領導，遭到鎮(zhèn)壓后，有的散亡潛藏，有的占山淪為土匪，有的則參加紅軍，成為中國革命的有生力量?！吧癖边\動是中共黨史和地方史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

本文所說川東“神兵”事件，是民國十年(1921年)初，在萬縣發(fā)生的“神兵”攻城事件。為首的是袁書紳、向延穉等人，從利川縣城出發(fā)，率領沿途近六千人，在張爺廟(或桓侯宮)設壇聚眾，號稱“神兵”，攻打萬縣縣城時遭到駐軍鎮(zhèn)壓而失敗?！吧癖睗⑸摲嚼ā⑷f縣、云陽川東一帶待機而動。這是民國歷史上有較大影響的大事件。

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萬縣志》大事記中將這一事件記載為“神兵撲城始末”：

十年正月二十六日，利川神兵匪首袁書紳、向延穉等，率眾五六千人進攻治城，駐萬四川陸軍第六混成旅旅長邱華玉擊潰之。

神兵本施、利間土農(nóng)，自稱“神兵”，斥曰“神匪”，其實蓋民變云。施、利之交，界在川、鄂，民國以來兵禍最劇，民不堪其苦。九年夏，土人袁書紳、向延穉等因以神道集眾，抗拒官府，不肯納稅。官府益逼之，派兵往剿，其眾益怒。遽破官軍，遂入踞利川縣城。旋復為官軍所破，退保黑洞。黑洞為匪老巢，形勢甚便，匪嬰險負隅，勢復振。冬，遂率眾向我市郭里九甲、十甲進擾。駐萬旅長邱華玉易之弗備。十年正月，匪益進，且近窺治城。華玉始命團長魏楷率兵赴走馬嶺、新開田、五間橋等處防堵。二十六日，匪忽以全力沖破楷陣，分兩路襲逼縣城，一股由新開田出白水溪順流而下，一股由五間橋出陳家壩渡江，眾各二三千人?？缺黄?，沿江戍卒且少，遂莫能御。及至縣，華玉縮城自保，匪遂布滿南津街及西山一帶。次日，以一部約百余人攻南門，不利。二十八日，華玉已調(diào)梁山、云陽駐軍援至，合所部駐萬各營，約兵五營，午前十時，命團長鐘和光率之進剿。匪不能支，仍率眾向南岸潰退。華玉又不即追，浸以延殖。洎華玉代去，兼下東安撫使劉佛澄領其旅后，歷春徂夏，始蕩平之。而南鄉(xiāng)各地，幾無土不被兵匪之禍。是役，凡匪之死于縣者，千有余人，叢葬之雞公嶺倒碑黃葛樹下，今猶謂之神兵墳云。(1)熊特生(民國)：《萬縣志》(電子影印)，卷二十三“大事”。

后來的一些地方史對該事件的記載基本沿襲民國縣志，沒有發(fā)掘出更多史料。不過，在民國萬縣海關(guān)檔案中保存有“神兵”事件的一些資料，提供事件的諸多細節(jié)，“復原”事件的前前后后，了解到更為詳細的情況，從“外國人”的眼中來解讀中國人的“神兵”事件。

二、關(guān)于“神兵”的神秘

萬縣“神兵撲城”是以神秘事件來引發(fā)轟動，然后號召，圍攻縣城。海關(guān)檔案講清楚了神秘事件的細節(jié)：神秘事件是一個女孩的夢境暗示。

在萬縣分關(guān)副稅務司于1921年3月寫給重慶海關(guān)總署的季度報告中敘述了通過少女說夢鼓動當?shù)孛癖娂靶磐狡鹗碌纳衩剡^程：

關(guān)于事件的起源最廣為人知(The best known)和最令人信服的是，一個少女(a young girl)在夢中受到上帝(God)的激勵，鼓舞人們反對軍隊，并反對由軍方征收的重稅(heavy axes)。她在寺廟里(in the temple)將自己的夢境訴說給一些信徒。不久，一些道教徒(taoist pirests)和當?shù)氐男磐絽⒓拥搅诉@場運動當中，包括鄰村的農(nóng)民也參與其中。許多人也被迫加入到這場運動當中，人數(shù)最終在兩千到三千人之間。所有加入的人都必須喝一種能夠激發(fā)勇氣和庇護身體免受傷害的液體。他們的武器只有長矛、竹子，高舉著“不要忘普同，天下圖太平”的小旗子。(2)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9-002-004(檔案為英文，翻譯后引用；編號按照檔案編目：全宗號—目錄號—檔案號—檔案頁，后面不再一一注明)。

外國人所說的上帝(God)顯然是中國人心目中的老天或老天爺，代表天意。神附身少女，在寺廟來說夢。這個寺廟就是海關(guān)檔案中記載的張爺廟(Chang Yeh Miao)，是當?shù)匕傩站次飞耢`的地方；少女不慣人情世故，她說出的話就是真言，天神附身來說神的旨意，就具有神的號召力；激發(fā)勇氣庇護身體的液體，就是民間的符水，不僅驅(qū)邪避鬼，而且可以刀槍不入，具有神力——可以看到“巴師勁勇，歌舞以凌殷人”的影子，甚至變臉吐火，神力無邊。其實，這就是冷兵器時代巴人給自己壯膽的原始巫教遺風。

喝了符水的“神兵”，確實能得到刀槍不入的心理暗示。這在攻打萬縣縣城的時候得到驗證。萬縣分關(guān)副稅務司在1921年3月7日給重慶海關(guān)總署的匯報中描述：

神兵(Shen Ping)只是大批的狂熱者，僅有長矛和刀子做武器，舉著題有“為普天下圖太平”的小橫幅，謠傳說他們認為步槍子彈傷不了他們等等。……這些神兵原是過著平靜生活的普通農(nóng)民，所以我認為他們這次起義的主要原因是軍方過度征稅。這次起義的領導人是一個姓袁的信徒，他是新開田(Xin Kai Tian)附近的一個叫趕場壩(Kan Ch’ang Pa)的信徒頭目……這些無辜的農(nóng)民被他們領導人傳授的教條洗腦，認為步槍子彈傷不了他們，可以輕而易舉攻下萬縣的守兵?！瓘挠⑴灐巴碧柨梢钥吹揭魂犐癖?Shen Ping)登陸，他們揮舞著旗幟，在岸灘上有序地行進了一段距離，然后全部跪下禱告，然后叫喊著，拿著矛槍、刀、竹棍和旗幟沖向朝他們開火的士兵。開槍的士兵們倉皇逃竄。后來，當他們看到這些狂熱者真的可以被殺死時，士兵才漸漸克服他們的迷信，最后整場戰(zhàn)斗演變成了屠殺。(3)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001-312-315。

這就是神靈附體的自我感覺，以至于把鎮(zhèn)壓的士兵都給唬住了。在矛槍、刀、竹棍對付子彈，兵器落后情況下，需要勁勇的儀式，比如跪下禱告，一如巴人歌舞，然后去沖鋒陷陣。

為了加大神秘性及對神力的信奉，暴動組織者以家喻戶曉的“玉皇”(emperor)來發(fā)布告示。海關(guān)檔案中記錄了當時告示的內(nèi)容：

敬愛的Klubien先生：神兵領導發(fā)布公告，我附上了由C.I.M.的Darlington翻譯的公告內(nèi)容。公告發(fā)布者自稱是神兵領導者，……我附上了一份副本。

神兵玉皇公告(節(jié)選)：

玉皇(emperor)，眾人的領導者，地球的主宰，在此發(fā)布命令。

我們有生和死的力量，兩個世界的神靈鬼魂日日夜夜在等我們。我們保持善良的秉性，卻總被邪惡地評判。惡意評判我們的人的心堅硬而頑固?！?/p>

因此，知道一切，又叫我們?nèi)绾稳淌埽咳绻覀儾黄鹆x，所有東西都將走向毀滅……

你們?nèi)圆恍盐?，為此，我們派遣了神兵。這不是我的復仇，這是你們的罪孽招來的。我們以此法令讓你們悔改，如果你們依舊走在舊道路上，你們就將下地獄。

如果神兵來到你那里，你就能借助神兵施展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幫助神，你將得到和平，你必須一起抓住灰狗(士兵)。如果你成功抓住灰狗的領導，那么你將獲得最高榮譽。這個榮譽將幫你洗清你過去的所有罪孽?；夜返念^目在你們那里，你們將一起去攻打他們。如果你們的力量不夠，我們會幫助你們。

……

因此，我們給你一個計劃。和你的戰(zhàn)友一起將你的上司綁到神兵營來。如果你這樣做，我們不僅給你生活保障，還會給你豐厚的獎勵。如果你拒絕，你就難逃一死。神不再保護你，你又怎么安然回家？

……

因此，我們命令你們遵從我，如果你們不服從我皇命令，你們將被判死刑。

有許多人沒有得到上帝的力量，不管你多么害怕，我們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他們的槍筒，他們傷不了我的人。覺醒吧，被歧視的日子歷歷在目。

雖然你的懲罰由上天決定，但悔改才能活著，可能為時已晚，因此虔誠地跪在神面前懺悔吧，那樣你才能回歸正道，避免災難。如果你仍然堅持不服從我，我們將親自處罰你，而你無處可逃。你就算禱告，神也不會聽。我們不再多說。崇拜或者拒絕，由你們自己決定。

請互相轉(zhuǎn)告！

玉皇(emperor)的印章(4)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011-045-049。

“神兵玉皇公告”，經(jīng)過漢語到英文，再由英文到漢語，兩次翻譯后讀來似乎有些奇怪，不過在《萬縣市志》附錄的政事文存中收錄了一則“神兵”告示，兩者在內(nèi)容上相似，可以幫助理解海關(guān)檔案中的告示：

諭爾下民人等，方今天降大劫，皆由貪官、惡紳、棒匪、軍人一切。隨其狠心所欲，欺壓善慈最烈，百貨設卡抽厘，敢怒而不敢說，外有軍餉重取，誰不搖頭伸舌。廟宇任其毀壞，神靈亦遭其厄，廟款提作軍餉，神靈燒紙斷絕。因此上天惱怒，大降災劫莫測，降下天兵天將，惡類盡被斧鉞，爾民冤司申雪。大凡天兵到處，四民不可驚駭，同執(zhí)軍器幫助，家家焚香跪接，若不遵守法令，即時斷頭流血。本兵言出法隨，共同凜遵規(guī)則。[1]

為了增加神秘性，神兵還以桓侯大帝(張飛)發(fā)布有神符特征的通行證。

……我附上一套來自萬縣的照片，展示了從1921年3月5號、6號和7號這個城市遭到襲擊之后的場景，以及自那時以來被俘的一名囚犯。另外，還有一張(一式兩份)由神兵頒發(fā)的通行證的復印件，是一位雜貨商向當?shù)靥嘏蓤F提供的，這張通行證寫在一張紅色的布上，是頒發(fā)給龍駒壩附近的一位姓名不詳?shù)霓r(nóng)民的。(5)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001-335-337。

綜合以上檔案，在海關(guān)人員看來，“神兵”的神秘具有狂熱宗教性質(zhì)。少女說夢，以神的旨意或教義去煽動民眾，號召民眾反抗軍閥，反抗捐稅。他們的首領自稱“玉皇”，以“玉皇”神的名義發(fā)布告示，組織暴動，帶領“天兵天將”攻城。雖然武器特別簡陋，但首領會用一些“法術(shù)”(跪拜，禱告，符水)使“神兵”認為自己可以刀槍不入，從而提高斗志，彌補兵器的落后。他們還有統(tǒng)一的口號或者宗旨，即“為普天下圖太平”，也極具鼓動性煽動性。

另外，從“神兵”的通行證看來，他們有一定的內(nèi)部組織。有意思的是，首領似乎在借張桓侯的名義來下命令，容易使當?shù)孛癖姺模驗樵谌f縣有張爺廟(Chang Yeh Miao)，當?shù)匕傩站驼J為是能庇護一方的桓侯爺張飛(桓侯宮Huan Hou Kung)，而且萬縣東部距離很近的云陽縣就有一座張桓侯廟(云陽張飛廟)，這是利用了民間信仰的力量來組織暴動，也是這次神兵事件的神秘性所在。

中國農(nóng)民起義素來以代天行事相號召，受到天(神)的指示或暗示而起兵造反，于是造出一些具有轟動效應的神秘事件。比如陳勝吳廣起義時候得魚腹中書，狐鳴“大楚興，陳勝王”。比如元末韓山童劉福通在河道埋下一只眼石人，待河工挖出石人，盛傳“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組織農(nóng)民起義。比如洪秀全說夢創(chuàng)立太平道，引發(fā)太平天國運動。諸如此類等等。表明不是“以下犯上”，反天子不是違背天意，是名正言順，師出有名，以此聚眾造反。

萬縣神兵事件的神秘性也是以代天行事相號召的一種方式，具有中國歷史上農(nóng)民起義的相似特征。

三、“神兵”的余波與影響

民國《萬縣志》記載了“神兵”攻打萬縣縣城，被駐守萬縣、云陽一帶的軍閥剿滅。但首領并未被擒，且下落不明，后續(xù)情況如何，在一些地方史料中有零星記載，多不詳切。

從部分民國萬縣海關(guān)檔案資料記錄中，可以較為準確地了解到：1921年3月萬縣“神兵”事件后，“神兵”并未消亡，在萬縣附近及川鄂交界地區(qū)繼續(xù)活動，有的“神兵”迫于躲避政府和軍閥追剿演變成了占山為王的“土匪”，有的則投靠川鄂紅軍，成為了革命生力軍。

事件過后，萬縣分關(guān)給重慶海關(guān)匯報：

神兵的運動(Shen Ping movement)。那個號稱“玉帝”(Jade Emperor)的人姓袁(Yuan)，據(jù)說是農(nóng)場工人，他仍然活著。他的確切下落不為人知，他大概藏在萬縣以南的160里的龍駒壩(Lung Chu Pa)和湖北施南(Shihnan in Hupeh)之間。由于幾次軍事搜查，神兵的運動在很大程度上被壓制了。然而，他們的頭領已經(jīng)逃離追捕，在龍駒壩周圍一直到湖北邊界，仍然報道有一些搶劫和放火事件。因此，我想可以說，這項一開始以反抗軍方稅收和壓迫為目的的運動已經(jīng)滅亡，但他們追隨者仍然存在，已經(jīng)變成純粹的土匪了。很難得到任何有關(guān)這些神兵的確切消息。(6)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001-335-337。

還有一些檔案顯示，萬縣神兵事件過后，從1922年至1937年，在利川、萬縣、巫山、云陽等地不時出現(xiàn)“神兵”活動。

1922年7月，利川再次爆發(fā)神兵運動，萬縣海關(guān)非常擔心萬縣再遭波及，立即匯報重慶海關(guān)總署：

利川“神兵”運動再次爆發(fā)。這次的爆發(fā)主要由于狂熱宗教徒和反外國者(antiforeign)，月底的時候，(參加的人)在數(shù)字上有十分可觀的比例，也因為當時當?shù)貨]有駐軍，因為留下來駐扎的擔心萬縣在某一刻又遭受襲擊。(7)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5-026-027。

巫山縣委黨史研究室《中共巫山地方歷史》記載了在巫山一帶，謝崇德“神兵”極為活躍，從1927年到1930年被鎮(zhèn)壓，先后占領大昌鎮(zhèn)，攻打巫溪、奉節(jié)縣城，進擊吳佩孚殘部，當?shù)毓倮?、豪霸為之膽寒。黨史與地方史的研究中，川鄂及西南一帶的神兵活動，似乎大多以自己所在地為地盤組織暴動，相互間較少有關(guān)聯(lián)。

而在海關(guān)檔案中則稱后來在利川、萬縣、巫山一帶的神兵活動都與萬縣“神兵撲城”有關(guān)，是這次事件的“余波”或“潛藏”后再次爆發(fā)，顯示他們之間是存在聯(lián)系的。即使是到了1937年萬縣南部與湖北交界再次出現(xiàn)的“神兵”、1939年石柱地區(qū)700多人的“神兵”，海關(guān)檔案中仍然表述是萬縣神兵撲城事件后的死灰復燃，是萬縣“神兵”運動的余波。比如：

神兵暴動(Shen-ping uprising)。巫山(Wu-shan)地區(qū)發(fā)生了一起狂熱分子的叛亂。這些人認為在他們崇拜的某些神的幫助下，火和武器都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他們的目標是殺死所有他們見過的官員和士兵。當局的暴政和虐待造成了長期遭受酷刑的村民叛亂。29日晚，神兵們挺近夔府(Kwei-fu)，襲擊了該城。駐扎在那里的士兵用炸彈和步槍打傷了暴民。

幾年前，神兵曾經(jīng)到過萬縣，那可怕的災難就是由他們造成的。據(jù)報道，在萬縣南部與湖北的交界地區(qū)，這些不法分子再次出現(xiàn)。軍事當局正在不遺余力地鎮(zhèn)壓他們。(8)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7-211。

可見攻打萬縣的“神兵”雖然暫時被鎮(zhèn)壓了，但他們還活動在萬縣附近地區(qū)，并且一直持續(xù)到抗戰(zhàn)時期。或許后來出現(xiàn)的“神兵”并不一定是當時攻打萬縣的那支武裝，但這正好反映出“神兵”人數(shù)之多、范圍之廣、影響之大，畢竟帶有神秘色彩的宗教性組織很容易發(fā)展壯大且生命力頑強?！吧癖痹俅位蚨啻纬霈F(xiàn)，是“曾經(jīng)”攻打過萬縣而“仍然潛藏在四川和湖北交界的高山上”后來還一度出現(xiàn)在萬縣附近的石砫，“被政府軍趕回了石板灘”。(9)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8-018-020。

檔案中提到有些“神兵”變成了土匪。當時國民政府對土匪采取了暴力鎮(zhèn)壓的手段，但似乎并沒有根除。另一方面，神兵運動對國民政府還是造成了一定的壓力，通過廢除一些苛捐雜稅的方式來緩和矛盾，“第九行政區(qū)檢查員閩永濂先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他宣布省政府將在不久的將來建立一個土地呈報處，以便減少對貧困人民征收的超額土地稅?！?甚至想辦法去招降收編神兵土匪，送到抗日前線，成為抗戰(zhàn)力量。比如，(湖北省)“通過策略，成功說服神兵土匪向政府投降。據(jù)說，一些以前的土匪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往前線”。(10)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7-241。

川東、鄂西地區(qū)本來就是工農(nóng)紅軍的活躍區(qū)域，神兵活動區(qū)域與紅軍活動區(qū)域有重疊，他們在面對軍閥鎮(zhèn)壓互相“報團取暖”。

指揮官徐源泉給了共產(chǎn)黨(Communist)領導人賀龍(He Lung)和蕭克(Hsiao Ke)致命的一擊，共產(chǎn)黨遭受慘敗。報告稱賀龍和蕭克已經(jīng)逃往湖北西部邊境的利川地區(qū)，并計劃占據(jù)該地區(qū)。(檔案編號J054-001-0287-073，萬縣關(guān)每月事件報告，1935年5月)

盡管政府部隊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但賀龍和蕭克領導的紅軍(Reds)仍然在四川省東南部和湖北省的邊境，來鳳(Lai Feng)和宣恩(Hsuan En)地區(qū)掙扎。(11)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7-244。

賀龍與蕭克手下的共產(chǎn)黨員，在四川和湖北交界進行斗爭，并威脅到了這片地區(qū)的安全。(12)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287-076。

以海關(guān)人員的視角，雖然沒有明確說明賀龍紅軍與“神兵”之間的聯(lián)系，但事實上，賀龍在創(chuàng)建湘鄂川黔革命根據(jù)地時，對“神兵”進行了爭取和改造，從1928年起，賀龍和湘鄂西紅軍用疏導、分化瓦解和統(tǒng)戰(zhàn)等方法，先后共爭取鄂西“神兵”1600多人參加紅軍，成為湘鄂西紅重要力量。[2]

民國九年(1920)夏，劉伯承任川軍第二混成旅第一團團長，駐防開縣趙家場、陳家場等地。[3]這些地方也是神兵活躍區(qū)域，神兵受到劉伯承進步思想的影響，參加劉伯承部隊后，隨著劉伯承投身革命，也成為了革命力量。

這是“神兵”在遭到鎮(zhèn)壓后或淪為土匪、或被地方軍閥收編之外，最好的命運歸宿。

四、“神兵”的反帝性質(zhì)

在民國史及一些地方史的研究中，對“神兵”運動或斗爭的研究，都指出抗捐稅、反軍閥性質(zhì)，比如(民國)《萬縣志》所指“抗拒官府，不肯納稅”，而對“神兵”運動反帝性質(zhì)較少提及或研究較少。

從海關(guān)檔案看，“神兵”運動具有明顯的反帝性質(zhì)。

在川鄂及西南“神兵”最活躍的期間(約1920—1930年)，外國神父的足跡已遍及西南邊陲，部分神父除了傳教以外，還從事偵訊諜報活動。湖北宜昌、四川重慶相繼開設海關(guān)署，列強攫取民族利益已深入內(nèi)河與內(nèi)地。“神兵”運動自然會損害到列強在華利益。當萬縣“神兵撲城”事件發(fā)生，萬縣海關(guān)就急忙匯報重慶海關(guān)，也是出于保護在華利益。

在三月份，由于廣泛報道的在湖北施南府(Shihnanfu)興起的純粹的反軍方的農(nóng)民運動……這場戰(zhàn)斗使民眾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之中，所有的貿(mào)易活動都停好幾個星期。(13)萬縣海關(guān)貿(mào)易啟示箋，檔案編號：J054-001-0289-003，1921年第242/3月季度。

“神兵”活動范圍不斷擴大，影響物價與貿(mào)易，進而影響到稅收，也是海關(guān)所擔心的。

“神兵”運動使(貿(mào)易)受到了影響，他們的行動范圍從湖北邊界延伸到約30英里外的萬縣以南的一個地方……(14)萬縣海關(guān)貿(mào)易啟示箋，檔案編號：J054-001-0289-006，1921年第243/6月季度。

由于神兵運動，許多地區(qū)動蕩不安，導致大米的價格從每斗(tou)4800元上漲到了每斗6400元?！┯?wood oil)價格已經(jīng)從每擔(per pieul)8.5四川法幣上升到了每擔11四川法幣。(15)萬縣關(guān)每月事件報告，檔案編號：J054-001-0284-227-228，1921年5月。

為了保護海關(guān)利益，民國萬縣海關(guān)向重慶海關(guān)發(fā)出征調(diào)炮艦協(xié)防的電報：

尊敬的Klubien先生：我剛剛給你發(fā)了電報如下：“有報告說大量神兵將攻打萬縣，迫切需要支援”。我認為萬縣縣長的信充分描述了這件事，這次他沒有夸大情況。一些昨天從利川(Li Chu’an)被趕出來的羅馬天主教傳教士(roman catholic missionaries)來到這報告說，神兵武器裝備完善，并摧毀一切外國事物(destroying everything foreign)。現(xiàn)在沒有士兵在萬縣并且城鎮(zhèn)極易遭受襲擊。我禮貌地給“美仁”號(Meiren)的船長寄了這封信，并希望領事們看到后，馬上往這里派一艘炮艇。(16)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002-029。

在萬縣“神兵”事件發(fā)生后，萬縣海關(guān)的匯報材料中也明確提到“神兵”稱外國人為“妖孽”，稱天主教、基督教、牧師是可惡的該死“禽獸”，是中國禍亂的根源，要“用劍送他們下到最低級的地獄”

外國妖孽已經(jīng)入侵此地，天主教和基督教已經(jīng)傳來我們這里……這些是可惡的禽獸，他們應該被像拔草一樣連根拔起。牧師該死！牧師該死！用劍送他們下最低級的地獄。當這些不道德的人滅亡后，中國才能得到和平。難道你不知道當前混亂的情形就是源于這些人嗎？(17)萬州區(qū)檔案館藏海關(guān)檔案，檔案編號：J054-001-0011-047。

“神兵”最初不堪各種捐稅，不堪軍閥為禍而暴動。在斗爭過程中也反抗外國人和基督教、天主教，認識到海關(guān)抽厘也是加重捐稅的原因，是苦難的禍根，認識到外地人不只傾倒鴉片，也對沒有文化的中國人洗腦，所以這些外國人是“妖孽”，“神兵”也要“破壞一切外國事物”。“神兵”運動不僅打擊軍閥、政府衙門，還焚燒“洋衙門”(教堂)，反對海關(guān)征稅。海關(guān)不得不以炮艦來恫嚇“神兵”，保護在華利益。

可見“神兵”不僅僅反軍閥抗捐稅，同時也反列強，“反帝”特征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