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發(fā)仔
這個清晨冷了些。小道上行人不多,銀杏樹蕭索地立著,落葉散落一地。我快步穿過,卷起的銀杏葉劃出無力的弧線。大街上,車流匆匆,一個勁兒地趕路,仿佛誰也沒在乎誰。當然,冷颼颼的空氣里,也沒人在乎匆忙趕路的我。
上班是要打卡的。我一向很守規(guī)矩,哪怕是在這微濕的冷冬,我寧愿保守地早起,也不愿打破原則。我攏了攏身子,盡量把步子邁得大一些,口罩包裹著我的臉,寒氣鉆不進來。只是縫隙里有一陣陣白氣冒出,眼鏡片上一層霜白,前方的道路也是朦朧的白。
前方有一個公交站,我是知道的。即使看得不是很真,但天天經(jīng)過,我依然清楚它的位置和輪廓。
“師傅,你好?!?/p>
公交站后,忽地冒出一個人。在冬晨清冷的人行道上,這人像一股鉆進心里的冷風(fēng)。這人不高,但臉太小了,被一只印著殷紅國旗的口罩覆蓋著。我近前瞟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他一頭花發(fā),潦草得毫無秩序。一件黃褐色的夾克外套,敞開著,露出一件醬紅色的手工毛衣。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還是回應(yīng)了一句:
“你好?!?/p>
“我……我……”
那人湊上前來,伸出一只手,不知是打招呼,還是想表達其他什么意思。那手并不怎么講究,掌心全是皸裂的老繭。指甲片也極不規(guī)整,指尖上滿是黑垢。他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眼睛里有些猜不透的內(nèi)容。我急著上班,心里生出一團燥火,眼鏡片上瞬間騰出一股白霧。經(jīng)過他的時候,我并未停下,只是放慢了速度。他還在醞釀后面的內(nèi)容時,我一側(cè)身,繞過他矮小的身軀,大步向前,跨上了過馬路的天橋。
“師傅,可以借我點錢不?”
他的話在我身后的冷風(fēng)里裹著,與街上沉悶的引擎聲混雜在一起。我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發(fā)出一聲輕蔑的笑。
這伎倆我見識過。街邊常有學(xué)生模樣的人,用一張過塑的大紙寫著各種可憐的理由,向行人乞討盒飯錢,或者回家的路費。他們跪在地上,低著頭,用偽裝的形式出賣自己的尊嚴,哄騙人們毫無戒備的善良。
“我下了火車才發(fā)現(xiàn)手機和錢包不見了,借個手機打個電話也行??!”
見我沒搭理,那人提高了腔調(diào),聲音飄進冷空氣里,有些瑟瑟發(fā)抖。一招不靈,再來一招。我堅信我的直覺是對的,如果我心軟了,就侮辱了我的智商。我迅速跨上天橋,繼續(xù)趕路,腳底下似乎變得硬實起來。那人待在原地,殷紅的口罩里看不見任何表情。那只并不怎么講究的手僵直在空氣里,一動不動,像路旁落盡樹葉的枯枝。
我還是提前到了辦公室。像往常一樣,趕忙泡了茶,打開空調(diào)和電腦,端坐桌前,調(diào)整情緒。窗外,依舊一片霧白,看不清更多的內(nèi)容。這里的冬天常常這樣,太陽吝嗇得很,一天到晚霧茫茫的,幾乎看不到新鮮的事物。我抿一口熱茶,慢慢咽下,一股暖流貫通血脈。同事漸次來了,一個個裹著風(fēng)塵,嘴里唏噓不斷。有一女同事意外地遲到了。不過,她好像并不感到難堪。她說,路上遇到一個老人,耽誤了。那人掉了手機和錢包。她幫老人聯(lián)系上了本地的親人,還用手機叫了一輛車,送他要去的地方。她說著,語氣里帶著一絲抖動。我正小心地要咽下第二口茶,那茶水竟陡地涌了上來,嗆進鼻腔里,難受得緊。
接下來的時間,我總覺得有什么不正常。茶水沒那么濃香,味道反而有點兒苦。辦公室的空調(diào)溫度也好像高了許多,全身燒得極不自在。其實,那天我什么也沒干好,整個人都是空的,好像錯過了打卡時間一般,破了規(guī)矩。
半空里,那白霧濃得始終化不開,堆成了一堵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