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左中右

前段時間，《覺醒年代》火了。

隨之上了熱搜的，是安徽的一條小路，叫延喬路。

路的名字，是來自陳延年、陳喬年。在延喬路的旁邊，是集賢路，集賢二字源自集賢關(guān)，那里是他們父親陳獨秀的長眠之地。

神奇的是，這兩條沒有交集的路，最終都通向了一個叫繁華大道的地方。

而更神奇的是，因為劇里說陳喬年愛吃炒花生，陳延年愛吃炒糊的南瓜子，在擺滿鮮花的路牌下，有人真就給他們帶了一把南瓜子和炒花生。

越想這事就越覺得震動。

因為歷史，因為人心，因為時間滾滾逝去，千帆過盡，仍然有東西在熠熠生輝。

第一次有這種感受，是因為李白墓。

李白墓其實不太知名，它在安徽馬鞍山、蕪湖兩市之間的小城——當(dāng)涂縣太白鎮(zhèn)那里。

熟悉李白的人都知道，他一生最為敬羨謝朓。而在祭拜謝朓墓的時候，認識了谷家的先祖，并留下了“宅近青山同謝朓”的遺愿。

李白逝世后，谷家便世代為其守墓，這一守，就是一千兩百多年。所以原本寂寂無名的小鎮(zhèn)，也因此有了一個充滿仙氣的名字：太白鎮(zhèn)。

更讓人觸動的，是李白墓前琳瑯滿目的酒瓶子。

一千多年來，五湖四海的游客，前去紀(jì)念李白的時候，心有靈犀一般地給他帶去古今中外的美酒。

有白酒葡萄酒，還有黃酒果啤酒，李白喝過的、沒喝過的，都整齊地擺放在了墓前。

有人可能怕李白孤單，還特地帶了兩瓶酒，一瓶寫上了“給李白”，一瓶寫上了“給杜甫”。

一千多年過去了，會有人記得給李白捎酒喝，會有人在墓前舉杯邀明月?lián)艄?jié)而歌，還會有人在李白墓前，苦口婆心地告訴他：這瓶是給杜甫的，記得給人留一口。

跨過了時間，跨過了生死，我們還記得他們。

這事真挺浪漫的，又朋克又浪漫。

在別的文明里，死亡啊墓地啊，可能都是一件很嚴肅、很忌諱的事情，但我們中國人在紀(jì)念在緬懷的時候，總會有點浪漫至極、至情至性的東西。

而再一次破防，是因為霍去病。

提起霍去病，很多人立馬想到的封狼居胥、威震華夏的冠軍侯，想到他說的那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所以，很多人都去懷念霍去病，懷念歷史，懷念兩千年大漢的熱血和傳奇。

就在這樣的赫赫威名下，我看到一個新聞，有人在那座祁連山形狀的土冢前，給霍去病帶了塊巧克力。

看到這個事，我一下子就破防了。

都羨慕英雄，都說英雄出少年，但真還有一些人想起來，英雄還只是個少年。

霍去病死的時候，其實也就是二十三歲。當(dāng)年那個才十九歲就要出征的孩子，可能會喜歡吃甜甜的東西，可能也會愛吃巧克力。

這塊遲到了兩千年的巧克力，與愛情無關(guān)，卻讓人倍感浪漫。

總有人說中國人不懂浪漫，但我卻總被中國人的浪漫感動得熱淚盈眶。

總有人覺得歷史就是神話史，神創(chuàng)造了世界，神給了人類生命。

但我總感覺，我們的歷史里其實都是人。開天的、造人的、治世的、移山的，他們都是我們的祖先。他們不僅僅是歷史里冷冰冰的雕塑畫像，他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們記得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也始終記得他們是人。

最后，想說的是一張照片的故事。

19世紀(jì)80年代，北洋水師曾遣軍官前往英國，接收四艘巡洋艦。受盡重重磨難，其中有五人不幸客死英國，他們是袁培福、顧世忠、陳受富、陳成魁、連金源。

這五個人，名不見經(jīng)傳。但那四艘巡洋艦卻很有名，其中一艘名為致遠號，在中日甲午海戰(zhàn)中，在管帶鄧世昌的帶領(lǐng)下，全艦官兵246人為國殉難。

29年前，威海環(huán)翠樓公園豎起了鄧世昌的雕像。面容堅毅的鄧管帶面朝大海，那片海就是他沉睡的地方。

但中國人也沒忘記客死他鄉(xiāng)的五位北洋水兵。就在中國首艘國產(chǎn)航母服役的第二天，有人將山東艦的照片，放在了他們的墓碑前。

這一天，距離鴉片戰(zhàn)爭已有179年。

這一天，距離甲午海戰(zhàn)已有125年。

這一天，距離抗日戰(zhàn)爭已有88年。

這一天，距離王偉犧牲已有18年。

不是浪漫至極的人，決計不會想到，在遙遠的英國，在這幾個不出名的小人物墓前，會需要這樣一張照片。

你看，懷念的“念”，“今心”而已。那張山東艦的照片，足見我們今心，足以告慰他們。

什么是熱血，什么是浪漫，什么是“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這不就是了啊。

所以，我總覺得，我們中國人有種生死與共的浪漫。

往事越千年。但我們還記得北洋水師的那五個人，還記得霍去病是個少年，還會給他帶巧克力。

李白死了一千多年了，但我們總覺得李白還在，我們還能和他說話，我們還能帶一杯酒，還能和他說杜甫的“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

生死阻擋不了，時間磨滅不了，我們依舊能共情。我覺得這可能是中國人浪漫之所在。

我們與世界上其他文明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我們歷史沒有斷過。歷史上的他們，可能就是我們的祖先，可能是我們的祖先的親朋好友，可能也有過一面之緣。

在千百年前，我們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即使他們不在了，我們依舊會被他們影響，依舊會被他們觸動，依舊會去懷念他們，就像懷念自己的祖先，懷念自己的親朋好友。

他們也許很崇高，但他們離我們，并不遙遠。

我們和他們始終是有連結(jié)的，始終是能共情的。就像書法里的那樣，點劃雖斷，但筆勢依舊連續(xù)。

所以，誰說我們不浪漫？這就是我們中國獨有的浪漫——筆斷意連，生死不絕。

（摘自2021年第10期《小品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