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敏,楊紫雯,胡銀根
(1.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2.華中農業(yè)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宅基地制度改革是農村“三塊地”改革中相對復雜、進展相對緩慢的部分,同時也是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諸多舉措的重中之重。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是宅基地改革得以不斷推進的前提和基礎。自2015年2月啟動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工作以來,浙江義烏等15個縣(市、區(qū))作為首批試點結合當地社會經濟條件開展了差別化、多樣化的政策探索,取得了豐碩成果。這些政策探索為2020年1月起實施的新《土地管理法》中有關宅基地的法律條文的修訂提供了基礎,包括首次明確“國家允許進城落戶的農村村民依法自愿有償退出宅基地,鼓勵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及其成員盤活利用閑置宅基地和閑置住宅”等。2018—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持續(xù)圍繞“系統(tǒng)總結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經驗、拓展改革試點、完善制度設計?”“穩(wěn)慎推進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提出要求。“本體”的原意是事物本身,本文將“宅基地政策本體”定義為宅基地政策本身所包含的內容、結構和措施等。而“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是指在一定評價框架下評估出的各地在一段時期內圍繞宅基地利用與管理需求而開展的相關政策本體建設所達到的狀態(tài);本文具體指各試點地區(qū)在首輪試點期內出臺的宅基地政策在政策建設的維度以及政策有無、彈性、適宜性及完備度等方面[1]的表現。2020年印發(fā)的《深化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方案》標志著我國啟動了新一輪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工作。因此,及時對2015—2019年首輪試點地區(qū)的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及其影響因素進行經驗總結,有利于加快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為新一輪試點提供基礎,并為推進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和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提供制度支持。
關于宅基地政策的已有研究聚焦于兩個領域,一是著眼于分析政策實施的過程與實際效果[2-4],二是關注政策設計?本身即政策本體建設的內容和評價[1,5]。相較于前者,后者的相關研究明顯不足??茖W完備的政策建設是政策取得良好實施效果的前提和基礎,因此該領域的研究亟待拓展。有關宅基地政策建設的文獻基本可歸為三類:(1)制度變遷視角下的宅基地制度演進。即從整體上描述和揭示宅基地制度變遷、政策演進的階段性特征[6]、動力[7]、邏輯[8]與走向[9]。(2)著眼于權利實現的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方向探索。其中部分文獻圍繞宅基地“三權分置”的整體權利結構安排和體系構建[10-11]、法理演繹[12]、法律表達[13-14]展開研究,也有文獻將“三權”中單一權利的制度設計?作為研究重點,主要涉及宅基地資格權的實現[15]和宅基地使用權的流轉[16];(3)宅基地政策建設水平的分析與評價。多從政策內容設計?[1,5]、政策工具使用[17-19]等維度對政策建設本身的科學性和合理性進行分析和評價,評價方法包括歸納演繹[1]、案例分析[17]等定性方法以及文本計?量[19]、政策建模一致性指數模型法[5]等定量方法。學者們多選取單一或若干個試點地區(qū)作為研究區(qū)域展開上述研究,涉及四川瀘縣[11,20]、云南大理[10]、浙江義烏[15]、江西余江[11,15,17]、貴州湄潭[15]等地,有力地推動了宅基地政策建設理論與實踐的融合。2015—2019年,14個首批試點地區(qū)(不含西藏曲水)發(fā)布政策文本200余份。然而縱觀已有研究,不同試點地區(qū)形成差異性宅基地改革政策并處于不同建設水平的影響因素尚不明確,對各影響因素組合作用路徑的探討更是鮮有涉及。
“組態(tài)”指的是多個前因條件相互依賴形成的組合[21]。具體到宅基地制度改革領域,政策制定會受到經濟、社會、目標對象、制定主體等各方面的影響,且這些影響可能并不獨立,他們往往通過聯動產生不同組合進而作用于改革政策的形成。有鑒于此,本文基于組態(tài)視角以我國第一批實施宅基地制度改革的14個縣(市、區(qū))(不含西藏曲水)為例,結合宅基地政策的特點探討影響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的前因條件,進而通過模糊集定性比較法分析各影響因素的組態(tài)作用路徑。以期揭示不同試點地區(qū)宅基地改革政策形成的復雜機理,為進一步優(yōu)化改革政策和推動鄉(xiāng)村治理的現代化提供支撐。
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屬于公共政策制定的范疇。公共政策的制定涉及政策主體、政策客體和政策環(huán)境[22]。結合我國宅基地制度改革實際以及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過程,本文從上述三個維度分析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的影響因素,進而構建理論分析框架。
政策主體是直接或間接參與政策制定過程的個人、團體或組織[22]。政府是公共利益的代表者,宅基地制度改革及其試點具有政府推動的典型特征,旨在鼓勵地方政府開展宅基地政策的多元創(chuàng)新。地方政府作為政策建設主體,其改革動力的強度和治理能力的提升直接作用于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的水平。就改革動力的強度而言,不同地方政府的宅基地改革需求和創(chuàng)新動力存在差異,動力不足、改革的內生需求有限的地方政府在宅基地政策建設方面往往表現不佳[7]。就地方政府的基層治理能力而言,宅基地制度是基層治理體系的一部分[23]。因此,提升鄉(xiāng)村治理能力,尤其是強化農村基層民主管理制度建設從而形成規(guī)范有序、富有活力的鄉(xiāng)村治理機制是地方政府充分動員基層社會,進而建設符合農民需求、得到農民廣泛支持的宅基地政策的重要抓手[24]。
政策客體是公共政策的作用對象及影響范圍,即要處理社會問題和公共政策的目標群體[22]。宅基地制度改革聚焦的是宅基地利用與管理中的問題,同時農民是政策作用的主要群體。一方面,以宅基地數量、面積、區(qū)位等為表征的宅基地稟賦會不同程度地影響農民的宅基地抵押、流轉、退出意愿或決策[25-27]。而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是對農民訴求的響應,良好的政策必須充分尊重農民的意愿和行為選擇。另一方面,有研究認為參與資源是政策客體影響政策制定的“實力”[28],農民擁有的參與資源越多,對政策建設的影響則越大,其中農民的經濟資源特別是收入水平是參與資源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宅基地有償使用和自愿有償退出兩個維度的政策建設涉及到宅基地超標準占用部分的有償使用、使用權流轉交易、宅基地自愿有償退出與回購等政策設計?[1],與農民的支付能力或交易能力有密切聯系[29],在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過程中需予以考慮。由此可見,當地的宅基地稟賦和農民收入水平會對宅基地政策建設水平產生影響。
政策訴求源自環(huán)境,且經由環(huán)境輸入政治系統(tǒng)而形成不同的政策議題。地理環(huán)境和經濟環(huán)境是對公共政策產生較大影響的環(huán)境因素[22]。宅基地用益物權的資產價值與當地的土地市場活躍程度、經濟發(fā)展水平緊密相關,經濟發(fā)展水平也會影響地方財政實力和農戶經濟收入,進而影響宅基地的有償使用以及退出等政策的形成[29]。此外,農村為非均質空間,差異化的資源稟賦如歷史宗教文化資源、生態(tài)環(huán)境資源或經濟產業(yè)等往往使宅基地承擔多樣的財產功能、心理寄托功能、宗族文化傳承功能和產業(yè)發(fā)展功能等,這對形成因地制宜的、差別化的宅基地政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30]。充分利用地方資源特點、服務于當地發(fā)展需要的政策本體建設往往表現出更高的水平。
上述分析著重解析了單一因素對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的影響。事實上,社會現象往往由多種因素共同決定[31]。政策主體、政策客體以及政策環(huán)境三個維度下的6個因素可能以協(xié)同聯動的方式構成多條組態(tài)路徑作用于宅基地政策本體的建設水平,形成復雜因果關系(圖1)。因此,為了更為全面的揭示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提升的機理,有必要探討上述多個因素協(xié)同聯動對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的影響,以解答“殊途(影響因素的不同組態(tài)路徑)”何以“同歸(達到較高的建設水平)?”這一問題。組態(tài)視角下的定性比較分析法(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QCA)為此提供了方法支撐。
圖1 理論分析框架Fig.1 Theoretical analysis framework
傳統(tǒng)的影響因素研究多采用回歸分析等方法,聚焦于分析個別前因與結果間簡單對稱的線性關系,而非多因并發(fā)的復雜因果關系,而QCA方法通過運用整體認識和組合思維能夠有效分析復雜社會現象中多種因素共同決定結果的情況[21]。此外,QCA獨有的組態(tài)和集合的思維特點在分析中、小樣本時具有明顯優(yōu)勢,它不僅可以識別結果的充分或必要條件,還能夠理清導致結果的多種方式,揭示不同條件組態(tài)達到同樣結果的路徑[21],即“殊途同歸”??紤]到本研究關注的14個試點地區(qū)屬于中小樣本,宅基地制度改革問題是由多種因素共同作用而產生的復雜社會議題,且各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地區(qū)的經濟、社會、資源條件不盡相同,為保障政策的可推廣性需要探尋多樣的政策本體建設路徑,因此QCA適用于本研究。鑒于本文所涉及的條件變量和結果變量既有二分變量也有連續(xù)變量,因此選取模糊集定性比較法(fsQCA)進行分析。
QCA方法要求樣本案例具有同質性(共有足夠的背景和特征)和差異性(案例有不同的結果)。2015年第一批實施宅基地制度改革的14個試點地區(qū)(不含西藏曲水)在同樣的政策背景和目標下實施改革,但在實踐中呈現出明顯的差異性,且此輪試點歷時最長,經驗最為豐富,利于總結。為此,本文以這14個地區(qū)為研究樣本(圖2)。文中結果變量的數據來自本課題組前期研究成果[1],條件變量的數據來自2015—2019年的中國區(qū)域經濟統(tǒng)計?年鑒以及各試點地區(qū)發(fā)布的政府工作報告、統(tǒng)計?年鑒、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等。
圖2 結果變量:14個試點地區(qū)宅基地政策評價總得分Fig.2 Result variables: total scores of the evaluation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policies in 14 pilot areas
2.3.1 結果變量
本文將課題組前期對14個試點地區(qū)2015—2019年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的水平的評價成果[1]作為結果變量(圖2)。
2.3.2 條件變量
依QCA慣例,中等樣本(10~40個案例)的條件變量宜為4~7個,前文理論分析構建的6個變量符合要求。其衡量標準如下(表1)。
表1 變量及其衡量標準Tab.1 Variables and their measurements
(1)政策主體維度:地方政府改革動力用地方政府宅基地政策建設意愿強度表征。各地方政府的年度《政府工作報告》均會對當年工作內容和工作重點做出布置。其中對于宅基地制度改革領域的任務布置越詳盡,表明當地政府進行宅基地制度改革的內生需求越強、政策建設意愿強度越高,越有利于出臺完備的宅基地政策。因此,本文梳理了2015—2019年各地《政府工作報告》中有關宅基地制度改革的年度工作任務,以年度任務數量測量當地宅基地政策建設意愿強度。地方政府基層治理能力用鄉(xiāng)村治理能力表征。鄉(xiāng)村治理能力越強,越有利于各試點地區(qū)在制定宅基地管理政策時推進民主協(xié)商、公開公示、監(jiān)察督辦等具體政策的建設。鑒于各地的年度《政府工作報告》均會對過去一年當地政府在鄉(xiāng)村基層治理方面的工作績效進行總結,本文統(tǒng)計?了《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的鄉(xiāng)村基層治理工作成績的數量,以此測量當地政府的鄉(xiāng)村治理能力。
(2)政策客體維度:由于14個地區(qū)的宅基地面積數據難以獲取,本文以農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代為刻畫其宅基地稟賦;農民收入水平用2015—2019年當地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的平均值表征。
(3)政策環(huán)境維度:經濟發(fā)展水平用2015—2019年當地人均GDP的平均值表征;優(yōu)勢資源稟賦用有無特色的區(qū)域資源來表征,為二分變量,若當地具有獨特的歷史或宗教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資源、優(yōu)勢產業(yè)等區(qū)域資源時記為1,否則為0。
fsQCA通常以集合為基礎,因而需通過校準將各變量數據轉換成集合中的數值。即把目標理解成一個結果集合,各案例的條件變量經過校準轉化為隸屬于結果集合的一個介于0~1之間的分數。隸屬分數為1,表示完全隸屬;隸屬分數為0,表示完全不隸屬;中間值0.5則為結果集合的交叉點。這三種狀況需設置相應的數值,作為校準的錨點。遵循主流文獻[31],本文使用直接校準法。
結合已有研究[32]和本文的數據分布特征,錨點設置如表2所示?!皟?yōu)勢資源稟賦”為二分變量,其錨點分別為1、平均值0。“地方政府改革動力”三個錨點分別為90%分位數、均值、10%分位數。結果變量以及“地方政府基層治理能力”、“農民收入水平”和“宅基地稟賦”的數據分布差異較大,意味著平均值不能很好的反映樣本特點,故采用中位數替代平均值作為中間錨點,因而其三個錨點分別為90%分位數、中位數、10%分位數。按照2020年世界銀行關于收入水平的劃分標準,“經濟發(fā)展水平”變量以12 535美元、4 045美元和1 036美元為錨點。經變量校準后可生成新的變量數據。
表2 變量校準及描述性統(tǒng)計Tab.2 Variable calibration anchor points and descriptive statistics
在充分性分析之前需對各變量進行必要性檢驗[32],用于探討結果集合在多大程度上構成條件集合的子集。依據現有研究[21],當條件變量的一致性大于或等于0.9時,則該條件為結果的必要條件。如表3所示,各變量條件的一致性均未超過0.9,說明各條件變量并不能單獨作為結果的必要條件,即政策得分結果的實現存在多重并發(fā)關系,所有條件變量需要進行后續(xù)的充分性分析。
表3 條件必要性檢驗結果Tab.3 Results of the necessity test for conditional variables
條件的充分性分析是定性比較分析的核心,用于確定哪些條件變量可以構成何種組合作為結果變量的子集。利用校準后的數據構建真值表進行充分性分析?,F有研究認為一致性大于或等于0.75時,該組態(tài)是結果的充分性組態(tài)。此外,頻數閾值也是重要的篩選標準,用以表示特定組態(tài)覆蓋的案例數量,一般中小樣本的頻數閾值設置為1[21]。近期研究對PRI一致性也有所要求[33],建議最好大于等于0.75[31]。依據樣本特征和文獻,本文的原始一致性、頻數、PRI三項閾值分別設置為0.8、1和0.75。
應用fsQCA軟件分析會得到復雜程度不同的三類解:復雜解、中間解和簡約解。按照已有研究[21]的建議,將簡約解和中間解對照分析,若某條件變量既出現在中間解中也出現在簡約解中,則為核心條件;若某條件變量只出現在中間解中,則為輔助條件。結果顯示,6個前因變量的兩種組態(tài)能使宅基地政策建設達到較高的水平,兩種組態(tài)和中間解的一致性均高于0.8,因而均為實現較高政策得分的充分條件(表4)??傮w覆蓋率為0.39,則表示這兩種組態(tài)能夠有效解釋實踐中39%的案例。對兩條組態(tài)路徑(表4—表5)具體分析如下。
表4 中間解的條件變量及組態(tài)Tab.4 Conditional variables and their configuration of intermediate solutions
表5 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影響因素組態(tài)路徑Tab.5 Configuration path of influencing factors on the policy construction effectiveness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3.2.1 組態(tài)1:雙重稟賦主導下的地方政府推動與經濟支撐路徑
該組態(tài)表明,人均宅基地較豐裕且當地具有一定的優(yōu)勢資源(如歷史或宗教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優(yōu)勢產業(yè))這兩個變量發(fā)揮了核心作用;地方政府積極主動地推動宅基地制度改革即表現出較強的宅基地政策建設意愿,加之當地較高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則發(fā)揮了補充作用(表4和圖3)。
圖3 雙重稟賦主導下的地方政府推動與經濟支撐組態(tài)路徑Fig.3 Configuration path of local government promotion and economic support dominated by dual endowments
浙江義烏是該組態(tài)路徑的典型代表。圖2顯示,義烏的宅基地政策本體評價得分在14個地區(qū)中為最高(93分)。通過5年的探索,義烏在全國首創(chuàng)首提、先行先試宅基地“三權分置”,并系統(tǒng)建立了“1+7+9”(一意見、七辦法、九細則)的政策體系。各影響因素不同程度發(fā)揮了作用。首先,義烏市農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為59.30 m2,高于14個試點地區(qū)的平均水平(54.46 m2)。較豐裕的宅基地資源意味著農民在居住需求滿足的前提下,可能對宅基地的抵押、使用、收益等權能的實現有更強烈的意愿,從而對出臺相應政策產生強烈需求,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義烏形成較為典型的農房抵押貸款、宅基地有條件轉讓、“變現式”宅基地退出等政策,以拓展宅基地權能。其次,義烏的小商品交易聞名全球,“傳統(tǒng)商貿+新興電商”是當地的優(yōu)勢二、三產業(yè)。二、三產業(yè)發(fā)展往往需要建設用地作為空間承載的支持。閑置宅基地退出政策為此提供了一定的契機,為實現保障產業(yè)發(fā)展用地和提升宅基地利用效率的雙贏提供了可能。比如,義烏在對退出宅基地的農戶進行安置房分配時不僅可以選擇住宅還可選擇置換標準廠房、倉儲物流、商業(yè)用房、商務樓宇等,并且創(chuàng)新性地出臺“集地券”政策,不僅讓集體和農民分享到了宅基地退出后的土地增值收益,也通過城鄉(xiāng)之間土地等量交換提高了產業(yè)用地的相對供給量。再次,義烏政府的改革動力得分為10,也高于14個試點地區(qū)的平均水平(8.5)。義烏市政府在2016年和2018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密集且具體地布置了當年的宅基地改革任務:以2018年為例,“利用‘集地券’5 000畝以上,解決農房歷史遺留問題1萬戶以上,簡化辦證手續(xù),頒發(fā)不動產權證6萬本以上,新增農房抵押貸款25億元以上”等內容被明確列為當地政府當年的重點工作任務,這可被理解為當地政府對前述宅基地改革需求的積極回應,對于宅基地政策的順勢出臺應當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最后,從經濟水平看,義烏市2015—2019年人均GDP為24 639.32元,約為樣本平均水平(12 604.14元)的兩倍,良好的經濟基礎反映了當地活躍的土地市場、較強的地方財政實力,有利于宅基地有償使用和有償退出政策的形成。義烏市出臺了動態(tài)性宅基地有償使用政策,每年根據人口、宅基地面積及基準地價的變化調整計?收標準和額度;同時,當地政府出臺兜底政策,即農民退出宅基地形成的“集地券”可由政府按40萬元/畝保護價回購,對農民合法權益形成了有力保障。
綜上,可用圖3展示組態(tài)路徑1。較豐裕的宅基地資源與當地優(yōu)勢明顯的二、三產業(yè)兩個前因條件在一定程度上發(fā)揮了強化政策建設需求(如宅基地多元權能實現、閑置宅基地退出等)的作用,這種需求往往需要地方政府增強宅基地改革動力、積極進行政策創(chuàng)新。而具有較強地方政府改革動力的政府往往能夠更好的響應以上政策建設需求,從而在宅基地抵押、使用、收益、退出等多個政策建設維度不斷推進改革、實現政策創(chuàng)新。此外,地區(qū)較高的經濟發(fā)展水平通常意味著更活躍的土地市場和更強的地方政府財政實力,它們能夠助推地方政府這一政策建設主體將主觀上的改革動力和意愿切實轉化為開展宅基地政策建設的現實舉動。由此可見,以上4個前因條件的協(xié)同作用能夠推動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的提升。
3.2.2 組態(tài)2:治理—收入—優(yōu)勢資源主導下的宅基地稟賦與經濟支撐路徑
在該組態(tài)下,較強的地方政府基層治理能力、較高的農民收入水平且當地具有一定特色歷史或宗教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優(yōu)勢產業(yè)等優(yōu)勢資源這三個變量是使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達到較高水平的核心變量,而較豐裕的宅基地資源加之較高的經濟發(fā)展水平則發(fā)揮了補充作用(表4和圖4)。
圖4 治理—收入—優(yōu)勢資源主導下的宅基地稟賦與經濟支撐組態(tài)路徑Fig.4 Configuration path of rural residential land endowments and economic support dominated by governance-income-featured endowment
湖北宜城是該組態(tài)路徑的典型代表。宜城的宅基地政策本體評價得分為82分(圖2),其建設水平在14個地區(qū)中位列第四。5個前因條件對此產生了影響。首先,本文統(tǒng)計?發(fā)現,宜城市的政府基層治理能力以27分的得分在14個試點地區(qū)中位列第二。該市2015—2019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顯示,當地政府在“健全現代鄉(xiāng)村治理體系”“盯住社會治理,全民參與”“加強政務督察、效能建設”“深化村民說事、議事制度”等方面致力于提升鄉(xiāng)村基層治理能力,這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宜城市在制定宅基地政策時更多地考慮組織分工、問責制度、民主管理、公開公示、收益款項管理、改革專項資金使用、監(jiān)察督辦等具體條款的設計?。其次,研究期間宜城市的農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7 108.80元/a,與各地區(qū)的平均水平(17 988.24元/a)基本持平,表明當地居民具備一定水平的支付和交易能力,這對于宅基地超占面積有償使用或退出、使用權流轉、回購等政策的形成可能產生推動作用。再次,宜城市鄉(xiāng)村生態(tài)資源優(yōu)勢和農業(yè)產業(yè)優(yōu)勢明顯,“胡坪農旅”“醉美鶯河、高嵻美食”等農村新業(yè)態(tài)蓬勃發(fā)展,有利于該市在保障宅基地居住功能的前提下出臺多樣化政策,鼓勵有條件的農民將宅基地由單純自住向自住與經營功能兼?zhèn)滢D變,或將宅基地入股農業(yè)合作社、家庭農場、農業(yè)產業(yè)化龍頭企業(yè)等新型經營主體。此外,宜城市農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為61.70 m2,超出平均水平7.240 m2。較豐裕的宅基地資源有可能使居民對實現宅基地多項權能的相關政策產生需求,希望通過相關政策建設盤活沉睡的資產。最后,宜城市2015—2019年人均GDP為9 546.76元,年均增長率6.91%,位列14個試點地區(qū)的第7位,達到中等水平,穩(wěn)步發(fā)展的經濟環(huán)境在某種程度上更有利于宅基地有償使用和有償退出政策的形成,比如宜城市將宅基地退出與聚居區(qū)建設、農業(yè)產業(yè)化發(fā)展、美麗鄉(xiāng)村建設、項目引進、土地增減掛鉤、“精準扶貧”充分結合,形成了“六個結合”退出政策。
綜上,可用圖4展示組態(tài)路徑2(圖4)。一方面,試點地區(qū)政府的治理能力尤其是鄉(xiāng)村基層治理能力往往能推動有關宅基地民主管理的相關政策建設內容的形成。另一方面,與義烏相似,較豐裕的宅基地資源與當地優(yōu)勢明顯的二、三產業(yè)兩個前因條件促使了宅基地多元權能實現、閑置宅基地退出等政策建設需求的產生進而推動了宅基地抵押、使用、收益、退出等政策建設內容的形成。較高的農民收入水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表征其較好的支付和交易能力,這可能對宅基地盤活利用等相關政策內容的建設起到推動作用,而穩(wěn)步發(fā)展的經濟條件更有利于宅基地權能實現這類政策的出臺,為其提供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條件。由此可見,上述5個前因條件的協(xié)同作用大大豐富了宅基地政策建設的維度,使政策的彈性、適宜性和完備度等能夠更好地實現。
針對QCA閾值選擇差異可能導致隨機性結果的問題,有研究認為可通過調整閾值或改變校準點等方法來應對[22]。原始一致性閾值決定了納入分析的組態(tài)數量,進而影響分析結果。理論上,提高該閾值后,納入最小化分析的真值表行將減少,案例數量也會減少,最終得到的新組態(tài)會是調整之前組態(tài)的子集。因此,本文將一致性閾值提高至0.85,發(fā)現使用更為嚴格的閾值分析后的結果與表4一致,這證明了研究結果的穩(wěn)健性。
本文以我國第一批實施宅基地改革的14個試點地區(qū)(不含西藏曲水)為樣本,從組態(tài)視角出發(fā),探尋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影響因素的復雜作用機制。研究發(fā)現:
(1)政策主體、政策客體和政策環(huán)境維度的各因素均無法單獨構成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的必要條件,即不同試點地區(qū)的政策建設水平均是在不同因素協(xié)同作用下形成的結果。其中優(yōu)勢資源稟賦在不同路徑中均為核心變量,是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達到較高水平的主要影響因素且與其他因素存在協(xié)同聯動作用。
(2)在兩條組態(tài)路徑中,政策主體、政策客體、政策環(huán)境維度變量均對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產生影響,各維度因素的協(xié)同聯動以“殊途同歸”的方式提升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的水平。兩條路徑可概括為“雙重稟賦主導下的地方政府推動與經濟支撐路徑”和“治理—收入—優(yōu)勢稟賦主導下的宅基地稟賦與經濟支撐路徑”。
(3)不同組態(tài)路徑中的具體影響因素和影響力存在差異。其中優(yōu)勢資源稟賦、經濟發(fā)展水平分別是同時存在于兩條組態(tài)路徑中的核心影響因素和輔助影響因素,說明二者對宅基地政策本體的建設水平具有普遍性影響。
這為提升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提供了三方面啟示。第一,應充分考察和利用地方性歷史、宗教、生態(tài)環(huán)境、產業(yè)等優(yōu)勢資源形成的客觀條件,兼顧各地村莊稟賦的異質性,因地制宜地尋求制度創(chuàng)新,建設符合地區(qū)特點和發(fā)展規(guī)律的、凸顯地方特色的宅基地政策;同時持續(xù)發(fā)展地方經濟,為宅基地政策本體的建設提供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第二,充分摸透并利用當地既有的宅基地稟賦,同時應強化地方政府在宅基地制度改革方面的內生需求以增強其開展宅基地政策建設的內在動力。第三,應提升地方政府基層治理效能,尤其著重提升鄉(xiāng)村治理能力,從而在宅基地政策建設中推進民主協(xié)商、公開公示、監(jiān)察督辦等政策條款的形成,體現政府治理與村民自治的有效銜接和良性互動。最后,不斷提高農民收入水平使之具備影響政策制定的“實力”,推動宅基地有償使用、退出等政策的形成。綜上,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達到較高水平的路徑并不唯一。試點地區(qū)應立足本地實際,著眼于政策主體、政策客體、政策環(huán)境等多維因素的協(xié)同聯動,選擇適合的路徑精準建設宅基地改革政策,形成良好的政策體系,為改革的有效推進提供制度基礎。
隨著我國宅基地制度改革尤其是宅基地政策建設的持續(xù)推進,以下問題應受到未來研究的關注。首先,隨著始于2020年的新一輪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逐步推進,未來可拓展研究區(qū)域并對新試點周期內的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水平及其影響因素的組態(tài)路徑展開研究,進而通過對比過去和當前兩個周期內的政策建設經驗,進一步深化對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的規(guī)律性認識。其次,本文將宅基地政策本體評價總得分作為結果變量,探討了如何以影響因子的不同組態(tài)達到較高的政策本體建設水平這一問題。進一步地,未來研究可嘗試揭示不同地區(qū)在宅基地權益取得與保障、宅基地有償使用、宅基地自愿有償退出、宅基地改革管理制度等各個維度得分的差異性以及差異產生的原因和機制。最后,試點地區(qū)開展宅基地政策本體建設的最終目的是為我國宅基地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建立、完善與實施提供基礎,由于當前我國宅基地試點工作開展的時間并不長,政策建設水平在宅基地“三權分置”頂層制度設計?以及分類處置、活權賦能等方面的成效還有待進一步地觀察及系統(tǒng)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