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是1997年故去的。

祖父一輩子沒有讀過書，我知道這些的時候，還是個小小子，正睜著探知欲甚強的眼睛，貪婪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我問祖父，你沒有讀過書，那會寫字嗎？

祖父的眼睛當(dāng)時就睜大了，反問我說，怎么不會？

我很納悶，沒有讀過書，怎么會寫字呢？祖父應(yīng)該是看出了我的不解，就從旁邊拿過一根樹枝來，蹲在地上，用手掌撫平了一塊地，在上面寫了三個字：徐同義。前面兩個字我都認識，可第三個字還是第一次見，我就搖了搖頭，嘟噥著說：“徐同，第仨字是個啥，沒見過，不知道?！?/p>

祖父笑了，笑得頜下的山羊胡一顫一顫的，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縫，說：“這是個‘義’字?！?/p>

恕我愚鈍，那時候真沒有想到這是祖父的名字，再說那字體規(guī)規(guī)矩矩，相當(dāng)耐看，他寫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停頓，就誤以為他雖然沒讀過書，但能寫不少字的。當(dāng)時就增添了對祖父的幾分敬意。

祖父的身體還相當(dāng)不錯，除了能完成田地里的活計，晚上還要照顧家里喂養(yǎng)的一頭驢子。驢子在當(dāng)時絕對是家里的寶貝，一來耕地要靠它出力氣，二來每年它還能下個崽。

祖父當(dāng)年在生產(chǎn)隊的時候就是喂牲口高手，別看當(dāng)時沒啥好草料喂牲口，他還是把隊里的牲口喂養(yǎng)得一個個膘肥體壯的。如果單單是這點，也沒啥好稀奇的，關(guān)鍵是他調(diào)教出來的牲口，個個性情溫順，干活肯出大力氣。一直到生產(chǎn)隊解散，他都待在牲口棚里。后來生產(chǎn)隊解散，牲口被分到各家各戶，可真正跟牲口有感情的他卻是未能分到一頭。為了這事兒，他一連好多天都沒有下床。祖母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膽量，不管臉面地闖到了隊長家里，連吵吵帶撒潑，總算把隊長逼得沒法兒了，這才許諾說，自己分到的牲口快生了，生下來的小驢駒歸祖父養(yǎng)，這下祖母才罷休?；厝ジ娓敢徽f，祖父當(dāng)時就從床上跳了下來，二話不說就來到隊長家，要求伺候那頭肚子圓鼓鼓的驢子。隊長知道祖父喂養(yǎng)牲口的水平，當(dāng)時就同意了。結(jié)果讓人沒有想到的是，母驢生下來的小驢駒眼睛竟然看不見。要是在旁人那兒，早就把小驢駒扔掉了，可他愣是一點點把小驢駒喂養(yǎng)大，還讓它長成了一頭漂亮的大驢子。雖說它眼睛看不見，但干起活兒來和正常的驢子比毫不遜色。

正是因為對牲口有感情，祖父的身邊從來就沒有斷過牲口。我們家里喂養(yǎng)的這頭驢子，在祖父的料理下，跟鄰居們家里的比起來，可要能干得多。

后來，村里人的條件一天天好起來，有人買了被稱為“鐵牛”的拖拉機。這個家伙突突地冒著黑煙，從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震得耳膜子疼。它干起活來可比牲口要厲害多了，可不知怎么的，祖父看到它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恨恨地說道：“神氣個啥？那么粗個輪子，來回在地里碾，還不把地都給碾實了，咋地哩？莊稼都金貴著哩，它們可不愿意鉆硬地兒！”

很多人都抱著跟祖父一樣的看法，依然牽著牲口在土地里耕作?？陕兀贻p人開始接受這種新生事物了，家里種的幾畝地，短短半天的時間就能犁開耙平，誰愿意跟在牲口屁股后面晃來晃去，動不動還得灌一鞋子的土。

這是一股潮流，祖父這個年紀(jì)的人是擋不住的，好在讓他們欣慰一點的是，耩麥子是沒有人用拖拉機的，怕麥子到頭來長勢不好。這種堅持也沒多長時間，播種機還是悄然流行起來。時間一長，牲口真的沒有用武之地了，很多家的牲口因此就被處理掉了。左鄰右舍的牲口棚子也漸漸拆掉了，唯有祖父喂養(yǎng)的這頭，他死活不肯處理。

祖父不舍，父親也沒有辦法，更何況喂養(yǎng)牲口本來也是一筆收入，哪怕是不再用它耕地了，一年一頭小驢駒是穩(wěn)穩(wěn)的。父親不管，可幾個大伯卻有意見了，他們倒不是羨慕我們家能跟著祖父享受每年一頭小驢駒的收入，而是擔(dān)心年歲大的祖父力不從心。于是，就紛紛前來勸說他放棄喂養(yǎng)牲口，說，萬一晚上絆腳摔倒的話，弟兄幾個還不被街坊鄰居把脊梁骨給戳透？

面對好心的勸說，祖父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像是要噴出火來，他氣呼呼地說：“你們是嫌棄我不中用了是不？我告你們說，要不是我喂養(yǎng)牲口，你們哪一個也難活成人，早就把你們給餓死了！牲口是我的命，我愿意喂，啥時候不能喂了，你們不用來勸說我，我自個兒就不喂，你們都給我滾！”

幾個大伯和父親默然無聲地退了出去。在我們的房間里，我問父親，喂養(yǎng)牲口咋還跟養(yǎng)活一幫孩子扯上關(guān)系了？

父親看了看我，不耐煩地說：“小孩子，以往的事兒說了你也不懂，快點睡覺去！”

我聽得出來，這里面肯定有故事，興趣就更大了，剛才來的一點睡意蕩然無存，央求父親說：“爹，你講講唄，不講我根本就睡不著?！?/p>

父親嘆口氣說：“唉，說了你也不會懂的，不說吧，你又纏著人，煩得慌，索性給你說說?！?/p>

我一聽，當(dāng)時就坐直了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父親的臉。

父親說：“你爺爺咋喂養(yǎng)牲口的知道不？”

我點點頭，說：“這咋不知道？天天見?。　?/p>

父親說：“那你給我說說。”

我說：“爺爺喂牲口的草料全都是淘洗過的，牲口棚那不是有口淘草料的缸嘛，還有個超大號的笊籬。草料在缸里泡過后，用大笊籬撈起來，放在缸沿兒空掉水，再放到槽里，然后再拌上麩皮?！?/p>

對于父親的問題，我覺著好笑，這怎么能夠難得住我呢？我可是見過不止一遍兩遍的了，雖說沒具體操作過，但要說整個過程，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兒？

笑是歸笑，可聽完父親的講述，我的心還是被震撼了，下面是父親講述的話語。

你爺爺之所以要把牲口喂得那樣好，其實是有著他自己的想法。可能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喂牲口可是個相當(dāng)肥的差事。給牲口拌草料的麩皮之類的東西，每次拌也沒啥定量，雖說旁邊有人監(jiān)督，但你總可以湊著機會裝進口袋里一把兩把的。如果擔(dān)心別人檢查出來不好看，這點便宜也可以不去占，但有一點便宜誰也不會猜到，草料里可是藏有不少麥子。不知道你還記不記起來，麥子碾過之后，不管再好的揚場高手，也不管你打理得多仔細，里面終歸會藏有麥粒。你爺爺淘洗草料的時候，那就相當(dāng)細心，把草料打散開，反復(fù)上下攪動，那麥粒就會伴著泥沉到下面。牲口喂過，草料缸里的水倒掉，下面的泥是要很仔細地挖出來放到一塊兒布上，包好放到水中一淘洗，泥被洗出來了，剩下的就只有金燦燦的麥粒了。一次多的能有一大捧，少的也要有一大把。這在當(dāng)時，可是活命的東西呀！靠著這點意外收獲，你爺爺養(yǎng)活了咱們一家子。這么好的機會，你想想，你爺爺會甘心讓它失去嗎？不想失去，那就要把活兒干好，干得誰也比不過。

真的，這樣的事情是我真的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向來木訥、不愛說話的祖父，竟然還會有如此細密的內(nèi)里。他在不言不語中，堅決守護著自己的家庭，傾盡所能為這個家創(chuàng)造出最大的生存可能。在很多人眼中，他只有喂養(yǎng)牲口這一項特長，可那是時勢造就出來的啊！相比之下，這種特長所帶來的豐厚回報，是其他特長遠遠比不上的。如果真要把他后來的落寞當(dāng)成人生的敗筆，那也是人生的某一階段才出現(xiàn)的結(jié)果，放在當(dāng)時，他可是大放異彩的。這種階段性的失敗，是他不懂得變通，總是在堅守著內(nèi)心既有的夢想和觀點。

父親和伯父們被祖父一頓斥責(zé)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再去勸說他了，不管怎么樣，老年的他在整個家庭上下還是有著無上的權(quán)威，沒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愿。

家里照樣喂養(yǎng)著一頭驢子，祖父照樣把它喂養(yǎng)得膘肥體壯，它每年用一頭小驢駒來回報祖父，靠著這筆收入，祖父的旱煙袋里照常是滿登登的，酒壺里照常也是滿登登的。

可不管怎么樣，歲月終歸是不饒人的，祖父不能喂養(yǎng)牲口的日子還是悄然而至了。因為隨著年歲的增大，他邁步越來越困難了，走不了幾步路就粗氣直喘，淘洗一次草料就要歇息好幾次，往槽里傾倒草料的時候，有好幾次竟然把持不住大笊籬的把兒，草料整個兒倒到了外面。

那一次，我聽到有大笊籬碰撞槽壁的聲音，就趕忙走了出來。一看祖父正佝僂著腰，大笊籬的頂端斜靠在槽頭上，身子不停地抖動著，眼睛黯淡無光。我一驚，連忙叫道：“爺，你咋的了？”

祖父像是受到了強烈的刺激一樣，猛地打了一激靈，回過身一看是我，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哦，沒事兒，沒事兒?！?/p>

說罷，祖父彎下腰，把大笊籬像鏟子一樣把地上的草料鏟起來，重新放到草料缸里淘洗干凈，然后再倒到槽里。

那天晚上，祖父讓父親叫來了幾個大伯商議事情，當(dāng)然，作為小孩子的我是無法在現(xiàn)場旁聽的，但我很快就知道他們商議了什么事情，就是賣掉那頭驢子，祖父決定不再喂養(yǎng)牲口。

賣掉遠比喂養(yǎng)更便捷，很快，那間喂養(yǎng)牲口的屋子也隨即被拆掉了。對于這些，祖父沒有阻攔，如果他阻攔著，父親也是不忍心拆掉的。我們的院子變得越發(fā)敞亮起來，一如我們的心情，可祖父的精神卻變得越發(fā)頹唐起來。我經(jīng)常見到他歪坐在椅子上，垂著頭打瞌睡。

在一個大雪的夜晚，祖父無疾而終，距離他不再喂養(yǎng)牲口僅僅有一百五十八天。

長大后的我，腦海里總會時不時浮現(xiàn)出祖父一輩子喂養(yǎng)牲口的事情。也許在很多人眼中，這是無能的表現(xiàn)，單靠著喂養(yǎng)牲口，根本不足以養(yǎng)活一個家庭?？珊芏嗳硕纪?，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標(biāo)志和評判標(biāo)準(zhǔn)。我們可以說祖父沒有一顆聰慧的大腦，而喂養(yǎng)牲口是他賴以生存的手段，也是他在那個時代能夠養(yǎng)活一家的最佳方式。只不過這種方式，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已經(jīng)完全不被人所識，甚至是粗俗不堪的做派了。

母親

1

我一直認為，相比父親，母親更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

母親說話很硬氣。小時候家家戶戶的農(nóng)活大都靠的是人力，我和兄弟也搭不上手，只能她和父親兩個人干。明明父親累得已經(jīng)不行了，也說了“今天就這樣，明天接著干，”可她皺了皺眉頭，用不容置辯的口吻說：“不行！明兒還有明兒的活兒，今兒個必須干完！”

聽到這樣的話語，父親雖然有幾分不情愿，但還是從地上站起來，繼續(xù)干下去。正是靠著母親這種品性，我們家里的勞力雖少，秋收、犁地、平地、種麥……并沒有被人家落下多少，。

或許是繼承了母親這樣的性格，我做事情也一向如此，有些活兒在別人眼里一天根本干不完，可為了不耽誤第二天其他的活兒，哪怕干到再晚，也堅決干完。

2

性格跟母親有幾分相似，但我一向是瞧不起母親的，至于原因，我也說不上來?；蛟S是她愛顯擺，或許是她滿嘴的名詞，也或許是她有時候故意在我面前繞圈子……

有時候母親愛顯擺的離譜，只要發(fā)現(xiàn)一點可以令她驕傲的地方，便堅決在鄰居們面前顯露出來。小時候我喜歡畫畫兒，有一回，我在一只酒瓶上看到了一條龍，當(dāng)時就找出一張紙，照著那上面的圖案，用鉛筆畫了下來，臨末還用蠟筆涂上了顏色。這張紙被母親發(fā)現(xiàn)，她當(dāng)時興奮極了。趁著我不知道，拿著紙跟鄰居們展示，說我有畫家潛質(zhì)，說我多有創(chuàng)造性。正當(dāng)她說得唾沫橫飛時，我氣呼呼地走了過去，一把將那張紙奪過來，揉成了一團，紅著臉走開了。

回到家的母親一臉黯然，她沒有指責(zé)我，只是默默做著自己的事情。可我心里卻沒有絲毫的愧疚，憑什么拿我的東西去顯擺，我連畫家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呢？萬一以后什么也做不了，我又有何顏面在眾人面前立腳？

母親滿嘴的名詞令人生厭。我跟兄弟學(xué)習(xí)都很刻苦，最后都學(xué)有所成。我?guī)煼懂厴I(yè)后做了老師，而兄弟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了城里。雖然上的都不是有名的學(xué)校，但在我們村里可是首屈一指。一無背景二無錢財?shù)募彝ィ軌蜃叱鰜韮擅麑W(xué)生，這絕對是了不起的事情?；蛟S正是這樣，給母親增添了驕傲的資本，說起話來全是名詞。比如說，到了城里見到人多的情景，她會說是“人海人山”，超市里東西多，她會說是“琳良（瑯）滿目”。反正，有些詞語，連做教師的我都不敢在人前說的，可她寧可說錯，也堅決要說出來。兄弟曾經(jīng)給我說過這樣一件事：母親去他家里看孩子，閑著無事跟人閑聊，說起以前家里的情況，就連吃白面都是奢侈，而現(xiàn)在好多了，倆孩子和媳婦都有工作，每月有工資掙，現(xiàn)在連白面都不愿意吃了，倒想著吃粗糧，變化真是天翻地覆呀！兄弟笑著說：“明明是變化大，這樣說不就妥了嘛，偏偏說什么‘天翻地覆’，搞得跟咱家整日雞犬不寧似的?！蔽乙哺胶椭?，但心里升起來的是一股鄙棄，明明自己是個農(nóng)婦，甩什么名詞？要是甩對還好些，現(xiàn)在是把詞給甩錯，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如果愛顯擺和甩名詞是母親性格上的毛病，那么，在我面前故意繞圈子則是令人極其厭惡的。道理很簡單，我們是親人，說起話來應(yīng)該是毫無顧忌的，不用有絲毫隱瞞的，母親的做法則是讓親人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疏遠了。我結(jié)婚后，岳父做著銀行代辦的活計，親友鄰居都把錢交給他去辦理，他從銀行那邊得到一點傭金。別人都這樣，我和愛人更應(yīng)該責(zé)無旁貸了。為了方便，索性將工資本交給他，每月的工資打上后，把估計要花的錢留下來，其他的悉數(shù)交由他存起來。這件事被母親知道后，她就開始在我面前說：“男人嘛，有時候手頭還是有點兒活便錢好，這樣做起事情來硬氣。看你爹，別看平時窩窩囊囊的，其實家里的大事都是他拿主意，我花一分錢都得找他要?！彼┼┎恍莸卣f著，我只是在旁邊諾諾連聲，時不時點一下頭。這樣說的次數(shù)多了，我才品出了其中的味兒來，她是勸我要把工資本拿在自己手中，本來被媳婦管著就夠悲催了，還被岳父管著，那豈不是更悲催？一邊是自己的兒子，一邊是自己的親家，當(dāng)然兒子更重要，可親家也不能得罪，她如果直接提出來，勢必會引來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于是她就旁敲側(cè)擊，在我面前繞圈子。

這種心理，仔細想想是能夠理解的，可在有些事情上繞圈子就讓人難以接受了。家里距離鎮(zhèn)子上遠，她又是極愛吃水果的人，我所在的學(xué)校就在鎮(zhèn)子上，我上班前，她笑著問我：“鎮(zhèn)子上的蘋果啥價？”我搖了搖頭，她又說：“我估摸著要比游街的小販便宜。”說完，她就自顧自走開了。一開始我并不知道這是啥意思，后來還是愛人提醒了我，這是讓你買蘋果呢！你整個榆木疙瘩，連這點心思都琢磨不透。我聽了，當(dāng)時心里就來了氣，母子倆，犯得上這么做嗎？還不如直接告訴我買幾斤蘋果捎家得了！可她就是這樣，明明可以直著說的事兒，偏偏轉(zhuǎn)個彎兒。

3

母親去給兄弟家看孩子后，她漸漸遠離了我的生活。對于我來說，她在與不在是沒有多少區(qū)別的，有時候反倒少了在耳邊聒噪的人。隔一段時間，愛人就會提醒我，是不是該給媽打個電話了。我總是滿不在乎地說：“打啥電話？浪費電話費！”

愛人說得很干脆：“反正是你娘，打不打在你！”

有時候，母親會給我打來電話，一般都是接通簡單說兩句話后，問：“小點（我兒子）在家不？”

我也樂得此道，把兒子叫過來，手機遞到他手里，自己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那天，母親給我打來電話，出乎意料的是，說了兩句話后，她沒有找小點，而是告訴我說：“這兩天你住學(xué)校里，晚上就別回家了?！?/p>

學(xué)校安排有專門的教師休息室，但我嫌學(xué)校里亂，向來睡眠質(zhì)量極差的我除非有特殊情況，一般我是不會住在學(xué)校里的，母親應(yīng)該知道這點，她為什么要專門叮囑我住在學(xué)校里呢？

我有些不耐煩地問：“學(xué)校里又沒啥事？住那干啥？”

母親有些氣急，說：“我給你說了，你就聽我的好了！”

也許是年齡增長了幾歲，我不愿意忤逆了她的意愿，就緩下來語氣說：“好吧，我住學(xué)校里。”

話是這樣說了，但我并沒有按照母親的話做，依然是上完課后回家里住。轉(zhuǎn)過天來，愛人告我說，母親打來電話了，問家里有沒有啥事兒，我跟她說沒事兒，她那邊竟然連聲說“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我琢磨著兒子長著福相，肯定不會有災(zāi)兒的”。

原來，母親閑著沒事兒上街，在路邊遇到一算命的，閑著無事的她就跟人聊了起來。那算命地告訴她，說這兩天家里有災(zāi)，這災(zāi)是在路上的，讓家里人別開車。兄弟這兩天歇假，就在家里呆著，原本他可以接送孩子，可母親硬是不讓他接，她讓弟媳也請了兩天假，就在家里呆著，買菜接送孩子的事兒她一個人承包了。愛人原本就在家呆著，她不用掛念，唯一讓她掛心的就是從來不愿意聽她多說話的我，這才不分青紅皂白就讓我住在學(xué)校里。

當(dāng)我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我的心顫了好幾下子。我可以想象得出，如果母親是跟我們住在一起，她肯定不讓我們出門，或者是讓我們出了門之后就一直呆在原來的地方，而她則拼了老命地來回奔波，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來與那個所謂的“災(zāi)”抗?fàn)幇?！等到“?zāi)”過去，她心中的這塊巨石才算是落了地。

母親是有缺點的，但她也有著偉大母親的潛質(zhì)和內(nèi)核，她愛自己的孩子，愿意為了孩子的健康和幸福承擔(dān)所有的困難，所有的這些，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她是一位母親。

想起了這些，我對母親竟然有了不小的愧疚。

作者簡介：

徐嘉青，筆名余人，初中語文教師，愛好讀書，喜歡寫字，有作品散見于《讀者》《演講與口才》《故事會》《中國教育報》等報刊，《讀者》《教師博覽》等雜志簽約作者，《故事會》十八期故事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xué)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