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瓊寓居在南方小城，房價低，壓力小，生活如一池靜水，波瀾不驚。小瓊夫婦皆為公務(wù)人員，日子過得不緊不松。習慣了多年的早八晚六的生活，唯一的孩子也考入J城機關(guān)單位，很快成家生子。生活的列車似乎平穩(wěn)地駛?cè)胝＼壍溃诎床烤桶嗟匦旭?。同大多?shù)中國父母一樣，小瓊也不能免俗地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思想。她掰著指頭算日子，計劃退休后，繼續(xù)發(fā)揮余熱，去女兒家?guī)鈱O。

如果生活的列車持續(xù)運行，就不會有后面的故事。

看似尋常的冬日，傍晚，小瓊散步回家正打算收拾衣服洗個澡。忽然，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嚇了她一跳。一看是女兒的電話，小瓊松了口氣，不緊不慢接通了。

“最近可還好？”閨女聲音很平靜。

“好著呢，晚上剛和你幾個姨聚餐，還打算周末約著去泡溫泉，你爸還在外頭打麻將不回家，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抓緊回……”

“媽，我和你說個事，你做好心理準備?！?/p>

小瓊很少聽見這樣嚴肅的語氣，瞬間住了口，莫名地心跳如鼓，甚至緊張到有一絲絲窒息感。

“單位年終體檢，我身體查出腫瘤，要馬上手術(shù)?！焙⒆記]繃住，聲音有了哭腔。

心頭翻涌的不祥烏云此刻咔嚓劃過一道閃電，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她的胸口，宛如豆大的雨點，把她捅出一個個血窟窿。

小瓊的頭陣陣發(fā)蒙，慌亂間思緒飄飛，以至于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更不知道該如何來安慰孩子。

可她畢竟是個母親，天塌下來，也得扛著。

小瓊強忍悲痛，輕輕地調(diào)整呼吸，不讓電話那頭的孩子聽到一絲崩潰。她云淡風輕地給閨女打氣，告訴她沒事兒，家里沒有癌癥遺傳史：“你姥姥爺爺都健健康康活到八九十歲，你這么年輕，這么早發(fā)現(xiàn)，手術(shù)過后就好了。不用有顧慮，家里由我安排，明兒就去你那兒，放心吧！”

佯裝平靜甚至樂觀地聊了許久，小瓊才輕輕掛了電話，直到這一刻，她的眼淚才大顆大顆砸了下來……

正如小瓊所說，家族長輩都有長壽基因，更沒有腫瘤家族史，可為什么，這么年輕的孩子，偏偏能患上這??？

人生像是揭開風平浪靜的一角幕布，下面暗藏驚濤駭浪。

突遭變故，小瓊宛如迷航的渡船，渾渾噩噩中全憑本能行事。她用最短的時間火速收拾行李，買好最早一班車票，把家里邊邊角角收拾歸納整齊，給老父親做了一冰箱的飯菜……

瞞著92歲的父親，她只說近期出差參加活動?？粗鴾喨徊恢児实睦细?，明明心痛如絞，還要滿面微笑。自母親過世那一天，她已經(jīng)成了家里的頂梁柱、主心骨、壓艙石。

大難當頭，她不能倒，倒下，就是兩個家庭的坍塌。

一

第二天一早，小瓊即坐上順風車趕往J城。

屋漏偏逢連夜雨。哪承想天公不作美，明明頭一天還朗日當空，次日就大霧盤桓，高速公路都封閉。小瓊只好從312國道出發(fā)，繼續(xù)往高鐵站趕。公路自然比不上高速路，等小瓊坐的車到站時，高鐵已經(jīng)開走。

改簽下一班？抱歉，往下順延的兩趟高鐵票也已售罄。

小瓊孤零零在高鐵站坐了三個多小時，才趕上下午的高鐵。到達J城時，已是晚上7時左右。J城華燈初放，流光溢彩，下車的人流鮮衣怒馬，摩肩接踵，小瓊已體乏心累。

癌魔如山倒。短短三個月不見，女兒竟已面容憔悴，瘦弱不堪。小瓊眼眶發(fā)酸，強忍著心疼問起醫(yī)治情況，閨女說在某三甲醫(yī)院聯(lián)系了副主任醫(yī)師準備下周手術(shù)。

哦，副主任醫(yī)師。小瓊心里打起鼓。

“主任醫(yī)師出差開會，要一兩周才回?！迸畠喊参啃…?，“沒事，副主任人也很好，和我們說切除一部分，保留一部分，只是膽囊保不住了。”

小瓊輾轉(zhuǎn)反側(cè)，還是不太放心。倒不是不信任這個大夫，只是以她樸素的生活經(jīng)驗，感覺這樣天大的事，似乎要多方問診才能安心、放心。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為了孩子能夠接受更好的醫(yī)療，小瓊只好高價買了黃牛票，在更有名氣的大醫(yī)院聯(lián)系專家團隊進行治療。小瓊想，孩子的生命高于一切。能夠請上最好的大夫，給孩子治療，是目前能夠給孩子唯一的幫助。退一萬步講，哪怕情況不好，也對得起孩子，至少不留遺憾。

好消息終于傳來。經(jīng)過重重檢查，看到檢查結(jié)果和影像資料，主治大夫安慰她們，沒事，請放寬心。不要亂看網(wǎng)上的內(nèi)容，更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別人的經(jīng)驗并不可信，要有愉快的心情，良好的情緒，合理的膳食，科學的醫(yī)治，合理的作息時間才是戰(zhàn)勝頑疾的良藥。

小瓊聽后如釋重負，兩天來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放松。

可怕的癌癥指標瘋長，短短半個月時間，從200多長到500多，而正常人的值數(shù)是0—8。時間就是生命，醫(yī)生說，所做的一切都是與病魔搶時間，一切皆是為了搶救孩子的生命。醫(yī)生盡其所能，在一點點地往前提手術(shù)時間，禮拜一入院，禮拜三手術(shù)。

終于等到手術(shù)。小瓊等在手術(shù)室外頭，看著眼前的計時屏幕，嘀嗒，嘀嗒。她從沒覺得時間這么漫長，這么煎熬，恍惚間，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度秒如年的手術(shù)終于結(jié)束。原定三個小時的手術(shù)時間，醫(yī)生僅用了兩個多小時，就提前做完了手術(shù)。手術(shù)總共失血不到10ml，手術(shù)非常成功。幸運的是孩子年輕，身體也沒發(fā)現(xiàn)其他病灶，做完手術(shù)醫(yī)生自己也如釋重負，拿著切除的腫瘤照片，和家長聊起手術(shù)的順利進展情況，告訴小瓊一定要放寬心態(tài)，不要因為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孩子的心情。并介紹了國外的先進經(jīng)驗，說是外國患者聽從醫(yī)生的勸解，放松心情，而中國的五十歲大媽們總是喜歡想當然，以自己似懂非懂的經(jīng)驗要求孩子如何做。大夫以看似嚴肅實則溫和的口吻說，“手術(shù)后，不要老想著自己是病人。腫瘤既然已經(jīng)摘除，你和我一樣，就是一個正常人。休息一段時間，要盡快回去上班，以輕松愉快的心情，投入到正常的生活中去?！?/p>

提高生命質(zhì)量，不僅是對患者的囑托，更是對家屬的叮嚀。

既來之，則安之。等孩子術(shù)后回家，小瓊已經(jīng)完全開啟新的生活模式。之前小瓊在單位上班，一日三餐就在單位里解決。無須考慮買米、買菜事宜。如今孩子生病，小瓊一切都圍繞著孩子的飲食健康營養(yǎng)考慮。孩子的婆婆是南方人，飲食習慣與北方不同，喜歡吃甜食，且婆婆注重減肥，不喝葷湯，每道菜品都比較清淡。孩子生病后，小瓊的親戚從老家，通過快遞發(fā)來土雞、土鴨、笨豬肉、鴿子、鯽魚等新鮮食材，小瓊每天對著菜譜，變換著花樣為孩子煲湯，做飯，孩子的氣色大為改觀，身體也在慢慢康復(fù)。

閑暇時，小瓊陪著兩歲的外孫女看動畫片。外孫女喜歡一個名叫“萌雞小隊”的動畫片。小瓊陪著看，片子里萌雞媽媽帶著四個雞崽兒，每天在優(yōu)美背景音樂的襯托下，翹起尾巴佑護著四個子女，悠閑、愜意地四處游玩?？粗粗…偢杏X自己還不如雞媽媽，雞媽媽有四個孩子，且個個呆萌可愛。自己只有一個孩子，身體還遭了災(zāi)。

小瓊觸景生情，一時間竟感覺世事無常，心情常常陷入莫名沮喪。但是想起醫(yī)生的囑托，擔心孩子被不良情緒傳染，小瓊只好默默地把眼淚咽進肚里。血濃于水，小瓊的表哥哥表姐姐們，組團來J城看望小瓊，勸解小瓊要放寬心。小瓊在哥哥姐姐們面前，放聲地大哭一場，算是釋放自己近日來的郁悶心情。

也許是太過壓抑，也許是J城的暖氣讓小瓊不適應(yīng)，小瓊咳嗽得厲害，大城市看病真的是很難，剛剛做完手術(shù)，尚未拆線的孩子，又陪著小瓊四處奔波掛號排隊看病。冬季的寒冷天氣，適宜病毒傳播，新一輪新冠疫情襲來，小瓊居住的社區(qū)也有人感染了新冠。人們對待咳嗽已談虎色變，看到小瓊吭哧吭哧地咳嗽，以為是染上了新冠，嚇得遠遠地躲開。

月華如水，一個月的時光飛逝而過。

孩子手術(shù)后一個月，需要再次入院做介入治療。女婿晚上單位要加班走不開，只好由小瓊?cè)メt(yī)院陪護。醫(yī)院陪護要求做核酸鼻咽拭子檢測，小瓊不知道自己身體是否能夠過關(guān)，為此又百度一下新冠咳嗽的癥狀，說是新冠咳嗽沒有痰液，而小瓊咳嗽有痰液。另說是，新冠感染一般在第二個禮拜病情就會加重。而小瓊已經(jīng)咳嗽一二十天了，依然不好不壞。小瓊確定自己應(yīng)該是未感染新冠，放心去做核酸鼻咽拭子檢測。小瓊母女每人交了一百二十元，經(jīng)過幾道篩查才做完檢測。后來住院陪護時，聽同病房里的陪護人員閑聊，病人和陪護人員都無須繳費，憑借著醫(yī)生證明即可做核酸檢測。

小瓊聽后默默無言，回憶上個月孩子住院，女婿陪護，也都是自費做鼻咽拭子核酸檢測。一時間感覺自己笨拙，消息閉塞，似乎啥事都比別人傻一點?？赊D(zhuǎn)念又一想，只要孩子病情能夠減輕，身體康復(fù)，多破費一點又算啥子呢？

二

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到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這兩年，連續(xù)發(fā)生三件蹊蹺事，幾乎把小瓊打倒。

年初小瓊的表姐從國外歸來，屬于當?shù)卣M的紅頂商人。表姐天天往小瓊家里跑，讓小瓊投資一起做生意。表姐告訴她是家族企業(yè)，又是與當?shù)卣献鞯耐赓Y企業(yè)，只管放心投資。并允諾小瓊退休后，聘請小瓊?cè)S里幫助管理企業(yè)。表姐還常常帶來一些韓國的營養(yǎng)品高麗參，韓國的無線圈纏繞的高級電熱毯，韓國的膏藥、胃藥、化妝品等，還帶回來了不會說中文的韓國丈夫。

表姐告訴小瓊，稱呼表姐夫為社長，也即是老板之意。小瓊學會了一些如阿尼哈塞呦（你好）、阿尼哈賽（您好）、查查呢（謝謝）等韓國日?？谡Z。表姐又說，小瓊開的老款別克轎車款式太舊了，她已在網(wǎng)上為小瓊定制了一輛寶馬轎車，讓小瓊退休后，開上新款寶馬轎車去管理工廠，享受一下夕陽無限好的退休生活。小瓊暈暈乎乎，感覺似乎一幅宏闊壯麗、姹紫嫣紅的遠景圖畫已徐徐展開……

一日來三趟，巧舌如簧的海歸表姐把自己包裝成見過大世面的大人物，以三寸不爛之舌為小瓊打開了人生的新天窗。原來書里、電視里的生活方式距離自己如此之近，小瓊被忽悠得暈頭轉(zhuǎn)向。人都有一迷，平時一直謹慎的小瓊，終于被蠱惑人心的花言巧語擊中軟肋。

每個人都痛恨騙子，但是往往在身臨其境的時候又不知不覺地上當受騙。從情感拉攏到思維操縱，騙術(shù)無孔不入。無知無覺中，騙子的觸手已探入到小瓊的血液、毛孔、頭發(fā)，讓小瓊無處遁逃。

看似闊綽大方的表姐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她需要資金周轉(zhuǎn)……這個全世界騙子一致的老借口卻沒讓小瓊驚醒。“就一個月，等我周轉(zhuǎn)開立刻還你?！北斫悴痪o不慢地轉(zhuǎn)動著手上的佛珠，一副學佛人慈眉善目的良善模樣。“我們學佛的，不騙人?！?/p>

興許是最后一句話加持，單純的小瓊被說動。將手里攢下的一點留給孩子的買房錢借給表姐。錢入人手，如羊入虎口。說好只是暫時借給表姐使用一個月時間，可是轉(zhuǎn)眼近一年時間，借出去的錢如打了水漂，無論如何要不回來。

表姐早已不是當初殷勤和氣的表姐，翻臉無情，電話不接，微信不回，隔三差五還會和小瓊吵架，并要挾要去小瓊單位。愛面子，本不想打官司的小瓊，在糾纏一年無果的情況下，起訴進了法院。在法院執(zhí)行局正在執(zhí)行之際，小瓊又接到孩子患病的電話，焦頭爛額的小瓊，只好放下手頭的欠款事宜，趕往了J城……

三

小瓊在庚子年發(fā)生的第三件蹊蹺事情是：關(guān)于如何正確辦理使用出入境證件事件。

2019年小瓊作為作家，被省作協(xié)邀請去參加香港、澳門為期5天的文學交流活動。小瓊寓居小城多年，對于出入境管理部門的程序不甚了解，以為出入境證件不是出國簽證，僅僅只是港澳通行證，港、澳是我們祖國的領(lǐng)土，無須太在意。想當然以為港澳通行證只是臨時證件，活動結(jié)束回來就沒有太大作用?；貋砗?，未及時交給當?shù)亟M織部門保管。恰逢小瓊又調(diào)整工作調(diào)動到新單位，收拾物品的時候，竟不知道出入境證件隨同其他雜物丟到哪兒去了！

無巧不成書，換句話說，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國外更是用科學論證了這個道理——墨菲定律：一塊面包落地，永遠是沾著黃油的那一面落地。

事情發(fā)生在庚子年的10月份，省委巡視組來到小瓊居住的城市巡視，據(jù)說此次巡視組的一位成員，是抽調(diào)省外事部門的工作人員。

巡視組雷厲風行，迅速查到一批和小瓊一樣丟失證件的公務(wù)人員，要一并接受紀檢部門處理。即將到退休年齡的小瓊，一輩子謹小慎微，從未有過違法違紀現(xiàn)象，更沒想到會因為自己的一點疏忽造成這么大的麻煩。其間小瓊外出開會也被找回來問話，本來巡視組來巡視，就是要找問題的，人家目的就是要找出問題、查到過錯，可不聽人如何解釋，更不會替人說話。

后來小瓊主動要求退款，把本來名正言順的公務(wù)邀請出差，變成不花國家一分錢的自費。

接二連三出現(xiàn)奇奇怪怪的問題，打得小瓊昏頭昏腦。小瓊本不是一個迷信之人，人到難處無法排解的時候，就會想起世道輪回、因果報應(yīng)。小瓊是一個善良之人，在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會熱心幫助，每年年終，上級部門給小瓊單位的各項榮譽，小瓊從來不爭不搶，盡量讓賢給單位年輕人。她說，年輕人前途無量，自己年紀大了，榮譽對于自己，沒有太大的作用。

最讓小瓊想不通的是，自己一輩子為別人做嫁衣，積善之家本有余慶，自己積德行善做了那么多的好事，為何命運還是如此多舛。想到這里，小瓊心里實感不公。前半生家庭事業(yè)還算順遂的小瓊，不想在庚子年間，接二連三遭遇到這些變故，簡直措手不及。

也有人勸說小瓊，大難之后必有后福。

小瓊也只能自我寬慰：但愿如此！

作者簡介：

葉曉燕，中國作協(xié)會員、河南省報告文學學會副秘書長，河南省散文詩學會理事。有詩歌、散文、小說發(fā)表于《人民文學》《星星》《詩選刊》《散文選刊》《散文百家》《時代報告》等。2016年獲全國“書香之家”榮譽稱號。獲得《人民文學》第六屆觀音山杯“美麗中國”海內(nèi)外游記征文優(yōu)秀獎、河南省“七個一工程”獎、河南省報告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