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續(xù)
中國藝術研究院建筑與公共藝術研究所
長城是我國現(xiàn)存體量最大、分布范圍最廣的文化遺產(chǎn),1987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甘肅境內(nèi)長城資源豐富,有秦、漢、明三代長城,分別分布在11 個市(州)、38 個縣(區(qū))。甘肅境內(nèi)歷代長城總長度3654 千米,占全國長城總長度的近五分之一,居全國第二。其中,戰(zhàn)國秦長城409 千米、漢長城1507 千米、明長城1738 千米,明長城長度居全國之首。甘肅境內(nèi)長城保存相對完整,文物價值突出,嘉峪關關城、居延遺址、敦煌玉門關及長城烽燧遺址先后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甘肅境內(nèi)包括長城墻體、壕塹及其沿線關堡、單體建筑等相關設施在內(nèi)的歷代長城整體被國務院公布為第六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長城的營建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它前期的整體策劃、建造過程中的工藝技術、西北的軍事防御戰(zhàn)略,以及甘肅獨具特色的地理風貌和地域文明構成了甘肅境內(nèi)長城獨特的建筑文化。漢唐以來,河西走廊成為“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古代中國同西方世界進行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重要國際通道,甘肅境內(nèi)長城與“絲綢之路”的關系十分密切,長城的修建除了具有軍事防御作用,還保護了絲路的安全,促進了文化交流,在甘肅境內(nèi)形成了建筑類型豐富、藝術成就頗高的長城文化遺產(chǎn)。因此,探究甘肅境內(nèi)長城的營建與設計思想,以及與“絲綢之路”的關系,可以更加深入地認識和了解長城的文化價值,具有重要的歷史和實踐意義。
甘肅境內(nèi)長城主要集中在河西走廊,除了長城的墻體等本體要素,它在修建的時候還和地形地貌、軍事防御等因素相結合,包含了烽火臺、關口、絆馬坑、城堡等其他豐富的內(nèi)容和建筑文化。河西走廊位于甘肅省西北部,是中國內(nèi)地通往西域的要道,因位于黃河以西而得名。河西地區(qū)為一條東南向西北的走廊地帶,南有祁連山地,北有北山山地(包括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東臨黃河,西接三隴沙,長約1000 公里,走廊最寬處百余公里,最窄處僅3 公里左右。地域上包括今甘肅省河西五市,即武威市、張掖市、金昌市、酒泉市和嘉峪關市。走廊內(nèi),除祁連山地冷龍嶺余脈烏鞘嶺外,大多為黃土高原或戈壁砂灘、綠洲草原,地勢平坦,一般海拔1500 米左右。河西長城的營建往往根據(jù)河西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以河西走廊為軸,向東西兩個方向延伸,主要包括了漢代河西漢塞的修建和甘肅鎮(zhèn)明長城的營建兩個時期。
河西長城主要從漢代開始修建。秦末漢初,匈奴不斷騷擾中原,成為漢王朝統(tǒng)治的心腹大患。公元前138年,漢武帝遣張騫通使大月氏,聯(lián)合西域共同抗擊匈奴。公元前121年,漢武帝派驃騎將軍霍去病出隴右擊匈奴,在隴西郡和北地郡基礎上,增設敦煌、酒泉、張掖、武威四郡,漢王朝開始控制整個河西走廊。
為了鞏固河西走廊,“隔絕羌胡,使南北不得交關”,有效保證“絲綢之路”的安全暢通,西漢王朝開始對河西地區(qū)進行開發(fā)和利用,在此修筑漢長城,與西域進行貿(mào)易往來,提供生活便利,保證生命財產(chǎn)的安全。據(jù)《漢書·張騫傳》記載,“而漢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公元前111年,漢武帝下令修建東起令居(今蘭州市永登縣)西至酒泉的長城防御工事,數(shù)年后漢長城從酒泉延伸到玉門一帶。公元前102年,漢武帝又下令在額濟納旗(位于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修居延塞,北起居延澤,沿黑河河道向南延伸,分別與張掖、酒泉兩塞相連,形成一個“人”字形的龐大防御工事,這三段防御體系組合嚴密,烽燧相連。此后,漢長城沿著疏勒河流域一直延續(xù)到古鹽澤地區(qū)(今羅布泊地區(qū)),有效保障了河西走廊的暢通運行,不僅具有軍事防御作用,還是極為重要的交通線和供給線,漢王朝的中央郵驛通道也隨之到達了樓蘭地區(qū)。漢長城的修筑促進了長城內(nèi)外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的發(fā)展。
河西地區(qū)漢長城的修筑是一個不斷完善的過程,它采用分段修筑,從漢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到漢宣帝地節(jié)三年(公元前67),先后修了五次,中間還進行了不斷的整修。長城墻體的構筑,運用了土筑、石筑、土石混筑、紅柳夾沙等多種方式。河西漢長城的修筑體現(xiàn)了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設計思想?!稘h書·匈奴傳》中記載郎中侯應語:“起塞以來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巖石,木柴強落,溪谷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奔丛诟呱綅{谷地區(qū),長城修建憑借山險稍作整治;在河流灘涂地區(qū),則砌筑溝塹,有的地方還建有木柵、水門、籬笆等設施。比如,酒泉以西,戈壁、砂灘分布廣闊,漢塞結構主要為以塹壕與墻垣相結合,沿河流并充分利用沿岸的沼澤、湖灘、風蝕臺地等形成的復雜地形為屏障,構建塞防。在開掘塹壕的同時,在塹壕外側利用蘆葦、紅柳、砂礫等分層疊砌墻垣。因此,河西的漢代邊防設施也被稱為河西漢塞,它是由黃土、砂礫、蘆葦、紅柳等砌筑的墻垣,塹壕,以及山峰、河流、沼澤、沙漠等天然屏障,關堡等單體建筑共同組成的。
河西漢長城主要分為南塞和北塞,整體沿東西延伸,同時結合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需求,交通的順暢以及控制水源等因素靈活布置。河西漢塞的北塞走向,主要利用河流、沼澤為天然屏障,并憑借休屠澤、居延澤,將兩澤的下游三角洲囊括于防區(qū)內(nèi),駐守重兵屯田,以阻遏匈奴的南下通道。南塞的走向,主要利用祁連山地為天然屏障,并在各山口興筑土、石等墻垣,切斷北侵河西走廊的通道。
河西漢長城還建立了一些附屬設施,如屏障、塢堡、烽燧、關隘等,共同構成完備的軍事防御系統(tǒng)。障,是都尉府或候官的治所。《漢書·武帝紀》顏師古注:“漢制,每塞要處別筑為城,置人鎮(zhèn)守,謂之候城,此即障也。”河西尚存的障,有敦煌玉門都尉府所駐“小方盤城”遺址、安西宜禾候官所駐A8遺址,金塔肩水都尉府所駐“毛城”遺址和肩水候官所駐“地灣”遺址等。障一般呈方形,面積隨地域和官府等級大小不等,墻垣以夯土版筑或土墼砌筑,墻頂有女墻,有的障頂附屬有候望燧或候望屋,障內(nèi)有房屋數(shù)間,是河西漢塞沿線最高大嚴密的防御設施,也是邊防最高級別官員的治所和居室。都尉府所駐障,多位于驛道上,與塞防保持一定的距離。為防止羌、匈奴等民族的入侵,漢政府除修筑長城外,還在長城沿線設立了軍事性質(zhì)較強的邊城。邊城是漢政府布陣于長城沿線的軍事?lián)c,也是長城防線的后盾,從人員和糧草方面為長城防線提供后勤保障,考古發(fā)現(xiàn)的河西邊城有漢宜禾古城、大灣城、休屠城、河倉城遺址等。邊城的設計與建筑重在防御,主要體現(xiàn)在邊城中的甕城、馬面、角樓等設施方面。
敦煌漢長城烽燧
烽燧,墩臺多為方形,底邊長5 米至8 米,高數(shù)米,收分明顯,平頂,上建有小屋一間,即望樓,漢簡中又稱作堠、候樓等。望樓周圍以土壑筑女墻,高1.5 米左右,厚約0.8 米,女墻頂無錐諜或望孔等設施。上下墩臺或借助于墩臺側面砌筑的階梯,或是憑借軟梯、腳窩攀登而上。遇到敵情發(fā)生,白天放煙為“燧”,夜間舉火為“烽”,將敵情以烽火信號的形式傳遞是最有效、最快捷的通信聯(lián)絡方式。史書中記載了烽燧的主要任務是“謹候望,通烽火”,要求警戒晾望,觀察敵情,發(fā)放信號,急傳言府。如《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夫邊郡之士,聞烽舉燧播,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狈殪?、障城在營建過程中,采取多層塢院環(huán)繞、高筑障城、曲折迂回等相應的措施,以阻擾敵軍人馬進犯,防止弓箭偷襲。烽燧作為古代的報警系統(tǒng),與長城相互結合,組成了一個完整的軍事防御體系。
為了防止蒙古各部北下,明朝把長城沿線劃分為九個防區(qū)進行防御,嘉靖二十一年(1542),《皇明九邊考》稱其為“九邊重鎮(zhèn)”,便于管理長城的防務和指揮調(diào)遣長城沿線的兵力。甘肅境內(nèi)設有甘肅鎮(zhèn),轄區(qū)東南起自今蘭州市黃河北岸,西北至嘉峪關討賴河一帶,約800多公里,總兵駐甘州衛(wèi)(今張掖市),城墻多由土砌筑。甘肅明代長城對漢長城進行了大面積的利用,在原來的漢長城遺址上重新修繕,然后修筑邊墻、墩臺和塹壕等,因此,明長城的分布走向與河西漢長城大體一致,主要修筑兩道邊墻,一道是南邊墻(舊邊),第二道是北邊墻(新邊),同時還存有多條長城支線。
甘肅鎮(zhèn)明長城的大規(guī)模修筑主要集中在嘉靖、隆慶和萬歷年間。嘉靖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1547—1548)巡撫楊博主持了甘肅長城的三段大規(guī)模增建工程。隆慶五年(1571)廖逢節(jié)主持數(shù)段重建工程,重點是修復城垣,重挖塹壕,補砌排水道。萬歷二十六年(1598)三邊總督李汶筑松山“新邊”,是明后期修筑長城的最大工程。甘肅鎮(zhèn)地形較復雜,有山地、河谷、沙漠、戈壁、高原等交錯分布,長城的構筑方式類型有土墻、石墻、壕塹、山險墻、山險、水險等。甘肅鎮(zhèn)長城遺跡現(xiàn)在雖經(jīng)風沙剝蝕堆埋,仍大段保持連貫的墻體,其中瓜州縣、山丹縣等分布居多,在山丹境內(nèi)還保存著一段兩條間距十余米的平行墻體,現(xiàn)存敵臺、烽火臺等1519 座單體建筑、84 座關堡,沿線還發(fā)現(xiàn)有驛站、路墩、生活遺址、摩崖石刻等大量長城文化遺存。
嘉峪關是明代甘肅的一個軍事重鎮(zhèn),位于今嘉峪關市峪泉鎮(zhèn)嘉峪關村一組西。它是明長城最西端的關口,在長城沿線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位置,也是“絲綢之路”的重要交通要塞。關于嘉峪關的歷史記載,在《秦邊紀略》中講道:“初有水而后置關,有關而后建樓,有樓而后筑長城,長城筑而后可守也?!奔斡P位于河西走廊的狹窄處,地勢險要,進攻防守二者兼?zhèn)洌P城和兩翼的10 公里城墻形成了完整而嚴密的防御體系,內(nèi)部結構嚴密,利用地理條件作保障,設置天然的屏障。相傳清代林則徐因禁煙獲罪,被貶入新疆,路經(jīng)嘉峪關時有詩贊道:“嚴關百尺界天西,萬里征人駐馬蹄。飛閣遙連秦樹直,繚垣斜壓隴云低。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蒼茫入望迷。誰道崤函千古險?回看只見一丸泥?!庇衷疲骸俺潜R龍山海險,東南誰比此關雄?!笨梢姡斡P地勢環(huán)境優(yōu)越,確實為“天下第一雄關”。
關城坐東向西,平面呈梯形,周長約1107 米,面積約為84554 平方米。由內(nèi)城、甕城、羅城、擁城和城壕五部分組成。內(nèi)城是關城的主體和中心,平面呈梯形,墻高9 米,外側上建1.7 米高的垛墻,內(nèi)側上建0.9 米高的女墻。城墻6 米以下由嚴格選取的黃土夯筑,為最初馮勝監(jiān)筑土城,隨后正德元年(1506)李瑞澄在其上增筑加高,6 米以上兩側土坯砌筑中間填以沙土,整個墻體底寬6.6 米,頂寬2 米,收分明顯。黃土內(nèi)城設有東、西二門,其上分別建有“光化樓”“柔遠樓”東西對峙,與關樓遙相呼應,皆為三層三檐歇山頂式高樓。城四隅建有磚砌角樓,南北城墻中部各建有敵樓一座。城內(nèi)還分布有游擊將軍府、官井、嘉峪公館、營武房、夷廠、倉庫等。嘉峪關關城是現(xiàn)在保存最完好的明長城關隘之一,具有重要的防御作用和歷史價值,加之地處祁連山麓,形成了兼具優(yōu)美塞外風光和厚重人文內(nèi)涵的西部獨特風景。
關于嘉峪關的修建過程有“定城磚”“冰道運石”“山羊馱磚”“擊石燕鳴”等傳說故事,顯示了筑城工匠高超的建筑技術和智慧。定城磚,指放置在嘉峪關西甕城門樓后檐臺上的一塊磚。相傳明正德年間,一位名叫易開占的修關工匠,與監(jiān)督修關的監(jiān)事管打賭,精確算出了嘉峪關用磚數(shù)量,最后剩余一塊磚,放置在西甕城門樓后檐臺上。監(jiān)事管發(fā)覺后正想借此克扣易開占和眾工匠的工錢,哪知易開占不慌不忙地說:“那塊磚是神仙所放,是定城磚,如果搬動,城樓便會塌掉?!北O(jiān)事管一聽,不敢再追究。這塊磚就一直放在原地,至今仍保留在嘉峪關城樓之上。“冰道運石”的故事是工匠在無法運輸石料而一籌莫展時,突獲上天紙條提示,利用冬天潑水形成冰道而順利運石,眾工匠為了感謝上蒼的護佑,在關城附近修建廟宇,供奉神位,并成為工匠出師后必會參拜的地方。
嘉峪關關城及西甕城門閣樓后檐臺上的定城磚
歷史上,河西地區(qū)處于溝通中原和西域各國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必經(jīng)之路,狹長的地理特征,是“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也是漢族與西域各民族進行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中西方文化在此交融發(fā)展。季羨林曾評價:“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河西走廊敦煌和新疆地區(qū),再沒有第二個了?!焙游髯呃仁欠鸾號|傳的要道,留存了武威天梯山石窟、張掖馬蹄寺石窟、瓜州榆林窟、敦煌莫高窟等大量石窟群建筑,藝術成就很高。此外,還擁有簡牘、彩陶、壁畫、巖畫、雕塑、古城遺址等豐富的文化遺產(chǎn),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文物價值突出。
漢武帝時,張騫出使西域,對于“絲綢之路”的開通,有“鑿空”之功。漢武帝在河西建立了四郡(敦煌、酒泉、張掖、武威),打通了中原與西域的交通,加強了對河西地區(qū)的控制,也奠定了河西地區(qū)地緣政治結構的基礎。漢代河西走廊長城的修筑,既防御匈奴侵擾,同時在長城內(nèi)側,移民實邊,增開屯田,推廣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術。中原地區(qū)的牛耕,鐵制農(nóng)具如犁、鋤、鏟、镢以及辨土、施肥、田間管理、輪種等都引進到河西,手工業(yè)、商業(yè)以及河西城市等也都有了很大的發(fā)展。
漢代河西地區(qū)主要有北、中、南三條驛道,是進行經(jīng)濟貿(mào)易、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絲綢之路”主要就是通過這些連續(xù)分布的驛站,經(jīng)由驛道系統(tǒng)進行發(fā)展的。河西漢塞的營建與走向,與驛道路線有著密切關系。塞防的走向多面對匈奴,位于驛道的東側或北側。為了驛道的安全而修筑塞防,塞防的建設保障了驛道的暢通。大量烽燧亭障的修筑,在重要地點設置關城,稽查行旅,一定程度上保障了交通安全,也促使了商貿(mào)的發(fā)展。從居延漢簡提供的材料來看,當?shù)胤殪莸仍S多防衛(wèi)建筑確實靠近交通要道。簡文中可見“道上亭驛□”“縣索關門外道上燧”“臨道亭長”等字樣。有些地段塞防和驛道是合二為一的,用于戍守瞭望的亭燧也是郵驛。至此,河西地區(qū)逐漸繁榮起來,軍旅往來不斷,客商源源不絕。
隨著長城的建筑、戰(zhàn)爭的平息、生產(chǎn)的發(fā)展,“交換”的需要就應運而生,長城沿線逐漸出現(xiàn)“關市”貿(mào)易?!妒酚洝ば倥袀鳌诽岬?,漢武帝即位時,“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而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之后,“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于漢邊,不可勝數(shù)。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尚關市不絕以中之”。東漢明帝永平七年(64),北匈奴“欲合市,遣使求和親,顯宗冀其交通,不復為患,乃許之”。《后漢書·孔奮傳》中提到武威郡的郡治姑藏,“通貨羌、胡,市日四合”,即一天之內(nèi)舉行四場集市。由此可見,“關市”貿(mào)易很繁盛,對長城內(nèi)外經(jīng)濟發(fā)展、促進民族交流都具有積極的意義。這種“關市”貿(mào)易的有效運轉,是通過長城交通組織上的“當路塞”而外運的。匈奴通過與漢族貿(mào)易,可以利用自身富于機動性的交通優(yōu)勢獲取更大利益,并通過西域與西域各民族以及希臘等西方各族人民發(fā)生交換,促使了“絲綢之路”上的物資流通,促進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
《張騫出使西域圖》 (局部)莫高窟 323 窟壁畫
公元前60年,西漢設立西域都護府,“絲綢之路”由西域都護府通過河西走廊而到中原,基本奠定了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基本格局。當中西方交通開通后,西域商人紛紛涌入河西地區(qū)。據(jù)《后漢書·西域傳》記載“漢世張騫懷致遠之略,班超奮封侯之志,終能立功西遐,羈服外域”,于是形成了“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的局面。
長城設立的關口作為交通要道,也成為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關是漢代邊防設施的重要組成部分。敦煌郡設有玉門關、陽關,是中原通往西域的主要關口;張掖郡設有肩水金關、居延懸索關,是河西通往蒙古高原的主要關口之一。玉門關,是“絲綢之路”北路必經(jīng)的關隘?,F(xiàn)存的城垣完整,總體呈方形,東西長約24 米,南北寬約26.4 米,殘垣高約9.7米,全為黃膠土筑成,面積約為633 平方米,西墻、北墻各開一門,城北坡下有東西大車道,是歷史上中原和西域諸國來往及郵驛之路。其實漢代的關隘布局,多置于驛道上。漢塞由東向西延伸,敦煌往西域的北道沿漢塞內(nèi)側西行,玉門關址并非建在塞垣上,而是建于大道所經(jīng)的高地上,更有利于交通和貿(mào)易的發(fā)展。
除了貿(mào)易交流,使者進貢也成為文化交流的重要方式。元明以前,西域使者進貢都經(jīng)過玉門關、陽關,隨著明代修筑嘉峪關,玉門逐被廢止。嘉峪關成為從哈密入河西走廊、西域貢使前往明代中原地區(qū)唯一的法定路線。嘉峪關外從嘉峪關到哈密衛(wèi)分布有七個衛(wèi)所,保護著關外絲路的安全。因為待遇豐厚,西域中亞各地往往使團人數(shù)眾多,常有數(shù)十甚至數(shù)百人的現(xiàn)象,以至于明成化九年(1473),憲宗下旨“每十人內(nèi),許一人來貢”,其余人員原地留守等待。清嘉慶年間,新疆各地相繼建立朝貢貿(mào)易點,嘉峪關失去了以往統(tǒng)籌控制朝貢貿(mào)易的作用,轉而向日益增多的往來商旅征收關稅,逐漸成為控制貿(mào)易的主要關卡,嘉峪關邊外近邊地區(qū)成為互市貿(mào)易的重要場所。晚清時期,隨著中俄《伊犁條約》的簽訂,清朝獲準俄商赴嘉峪關貿(mào)易,嘉峪關遂成為“絲綢之路”上的通商口岸,清朝官方在此征稅,成為清人的“洋關”。
在河西長城附近往往也建有各種郵驛,在各種文化影響下形成豐富物質(zhì)文化遺存。比如懸泉置遺址,自漢代以來為酒泉至敦煌的必經(jīng)之地,各級官員、西域的使者和商人等均需經(jīng)過此地,故漢、晉、唐、清各代,均在此或附近置有郵驛。經(jīng)考古發(fā)掘,漢懸泉置遺址,由塢、傳舍、廄、倉等部分組成。塢近正方形,邊長約50米,面積約為2300 平方米。塢內(nèi)的傳舍,分為上、中、下三等,性質(zhì)規(guī)整,設備齊全,塢內(nèi)東北角房屋出土墻壁題記,內(nèi)容涉及詔書、醫(yī)藥方等,尤其是西漢平帝元始五年(5)的“使者和中所督察詔書四時月令五十條”,以墨線界欄,直行隸體,保存比較完整,是極難得的珍品。遺址前后歷經(jīng)五期,經(jīng)過多次整修和改建,延續(xù)近400年。遺址出土漢代簡牘35000余枚,出土有字麻紙、帛書、印章、筆硯、生產(chǎn)工具、馬具、車具、箭鏃、生活用具、絲麻織品殘片,以及大量大麥、小麥、青稞等糧食、飼料等約6000 余件文物。
甘肅境內(nèi)長城,建筑類型繁多,文化內(nèi)涵豐富,不僅構筑了整體軍事防御體系,也對保障河西走廊驛路商道暢通、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發(fā)展乃至西北地區(qū)的政治穩(wěn)定、文化的交融與“絲綢之路”的開拓,發(fā)揮了極其重大的作用,具有重要歷史意義。隨著河西長城的修建,中原文化的影響也循著這條通道往東西方向擴展,而同時外來文化也由此傳播到中原地區(qū),促使了文化的交流與融合。當前,甘肅境內(nèi)的三代長城作為整個長城歷史的一部分,對于研究長城的文化價值,建立和完善長城國家文化公園,發(fā)展當?shù)芈糜螛I(yè),弘揚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注釋:
[1][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七《西羌傳羌無弋爰劍》,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76 頁。
[2][漢]班固:《漢書》,卷六十一《張騫李廣利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687 頁。
[3][漢]班固:《漢書》,卷九十四下《匈奴傳》,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3795 頁。
[4][漢]班固:《漢書》,卷六《武帝紀》,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02 頁。
[5][漢]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045 頁。
[6][清]梁份:《秦邊紀略(上下)》,青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36 頁。
[7][清]林則徐:《林則徐全集(第6冊)》,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年版,第3088 頁。
[8]季羨林:《敦煌吐魯番學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紅旗》1986年第3 期。
[9][漢]司馬遷:《史記》,卷一百十《匈奴列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905 頁。
[10][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九《南匈奴列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949 頁。
[11][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三十一《郭杜孔張廉王蘇羊賈陸列傳·孔奮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098 頁。
[12][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八《西域傳·車師》,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931 頁。
[13][明]薛應旂:《憲章錄校注》卷三十四,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24 頁。
[14]吳礽驤:《河西漢塞調(diào)查與研究》,文物出版社2005年版,第88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