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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偷看了奶奶的日記本

        2021-12-29 00:00:00酸酸姐
        今日文摘 2021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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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名字叫瑞華,今年72歲,文化程度是小學(xué)畢業(yè)。從小到大,在我的世界里,“奶奶”是瑞華永恒的代號。我對“奶奶”之外的她沒有好奇心,有時候甚至想不起來她的名字。很偶然的機(jī)會,我在奶奶床頭柜第二層抽屜里的一堆針線下,發(fā)現(xiàn)了她的日記本。在這個日記本里,她是那樣鮮活。

        日記本里夾著許多封永遠(yuǎn)也不會寄出去的信。一些信是寫給她的獨(dú)子,也就是我爸的,有的在勸慰我爸別因為生意上的事憂心;有的是責(zé)怪兒子一直不戒煙,擔(dān)心他的身體。信里偶爾會出現(xiàn)爸爸的小名:“團(tuán)團(tuán)兒,記得你小時候咱們娘兒倆每天有說有笑的,現(xiàn)在看你每天眉頭緊皺,我真無奈!”

        更多的信則是寫給我的。她在我20歲生日那天給我寫信,祝我生日快樂。她寫道,“人生最多就是5個20年”,然后就像怕來不及一般,一口氣寫完了她對我的人生剩下4個20年的不同祝福。信的末尾,她寫下對我的終極祝愿:“20年前的今天我欣喜,20年后的今天我欣慰。最后希望你:自尊自愛,自強(qiáng)自立?!?/p>

        偷窺到這篇“生日祝?!睍r的我,早已過了20歲的年紀(jì)。我努力回想?yún)s怎么也想不起,20歲生日那天,我有沒有給奶奶打一個電話?

        奶奶從不會主動給我打電話,她生怕打擾到我。而20歲的我,很有可能因為沉浸在生日約會聚餐唱K玩鬧的歡樂中,連一個親口對我說“生日快樂”的機(jī)會都沒有給奶奶。她也許在那天,期待了很久我的來電。她坐在她的小房間里,看著天色暗淡下去,最后決定將心里醞釀了許久的祝愿,全都寫下來。

        我意識到:奶奶的精神世界已無人問津。唯一的兒子嫌她嘮叨話多,唯一的孫女正忙于追求自己的人生,她只能將情感全都藏進(jìn)這日記本里。

        有些信,寫在和我通話后。好像接到我的電話,就是她這個月最值得動筆的大事。字里行間喚著我的小名,寫著她的心疼:“婕兒,在電話里聽到你的哭聲我心都緊了。”“婕兒,要笑對人生,面對現(xiàn)實,踏實生活。”

        還有的信,寫在我每年難得幾次的回家之前。字跡看起來比平時要潦草一些,也不知道是因為匆忙還是激動:“聽到你爺爺?shù)碾娫捓镎f,你也(已)經(jīng)在回家的動車上,要不了幾小時就到家了。我在盼。”“一個女孩子在他鄉(xiāng),會遇到很多困難,一定注意用清醒的頭腦去應(yīng)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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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日記本里更多的字句,是奶奶寫給自己的。

        她寫下自己看完新聞后的感想:“今年是怎么了,有的人跳樓,有的人車禍,一個一個的就這樣消失在了人間。”

        她寫自己回憶里的家鄉(xiāng)和童年,文章名字叫《我的家鄉(xiāng)數(shù)最美》:“美在每年大水后沖來許多大小石頭。到了九月九成群結(jié)隊的九香蟲飛來藏在石縫里。熟悉的我們?nèi)グ衢_石頭獲得寶貝,回家做出來可以和海參、燕窩比美?!?/p>

        她的句子有時很樸實:“家鄉(xiāng)美得讓兩岸的姑娘拌嘴,能力欠缺的小伙也能娶上媳婦,至今沒有一個光棍?!?/p>

        有時卻又文縐縐起來:“我的故鄉(xiāng)說不盡的美,有我的青春流淌過。二十幾年前無奈地離開了你,讓我至今依然后悔?!?/p>

        她寫自己終于舍得放下母親逝世帶來的痛:“由(尤)其是我母親,直到去年我才想通了,我都要迸墳?zāi)沽擞趾慰噙@樣繼續(xù)折磨自己呢!”

        她寫到自己越來越難入睡,仿佛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嘗試入睡的時間比入睡的時間長,睡著了立刻就醒了,不知道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

        當(dāng)我偷看完奶奶的日記,感覺就像一本打開許久的書終于“啪”的一聲被合上了一樣——奶奶不再僅僅是奶奶,而是成了一個完整的女人?!澳棠淘诔蔀閶寢?、成為奶奶之前,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這是一個我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哭著在手機(jī)備忘錄給自己寫:不要忘了,奶奶遠(yuǎn)比你想象的要寂寞??晌抑牢視浀?。在年輕的我的生活里,奶奶只能占據(jù)一個很小很小的部分,我們已經(jīng)漸行漸遠(yuǎn)。我正經(jīng)歷著一個女人最繁華自如的階段,而奶奶已經(jīng)老成了一個失去了女性身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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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次回家,我發(fā)現(xiàn)她的床邊立著一個塑封好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輕女人穿著旗袍站在花園中。而這個身材曼妙的旗袍姑娘的臉,是一張滿臉皺紋、眼睛渾濁的老太太的面孔。

        原來,奶奶花了50元錢,在菜市場的某個路邊攤上,讓人把她的頭P到了旗袍姑娘身上。拙劣的PS技術(shù),看起來既恐怖又可笑,我卻盯著這張照片,心酸到不行。

        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人再過問她的欲望和情感,甚至沒有人會覺得她是個女人。

        奶奶72歲了,眉毛掉沒了,頭發(fā)也快禿了,乳房垂到了肚子,整個人又矮又胖。但她還是和所有女孩一樣,想要拍一張美美的照片,擺在自己的床頭。

        于是平時買雙鞋也只舍得花30元的奶奶,為了一張這樣的照片,花了50元。

        當(dāng)我偷窺了奶奶的日記后,我開始旁觀這個叫瑞華的姑娘,并且發(fā)現(xiàn)她的可愛。

        她會在我給她畫眉毛時一邊罵著自己“老不正經(jīng)”,一邊乖乖地任由我給她涂上口紅;她會在我拉著她自拍時,趕緊去衣柜里翻出只有過年時才戴的假發(fā),對著鏡頭露出她認(rèn)為最完美的“露八顆牙齒”的微笑;她的枕頭是粉色的,拖鞋是碎花的,她給自己做的手提包是帶花邊的,香囊是五彩的。

        她會背著我淘汰下來的小包包出門,在她那些小姐妹面前“啪”的一聲打開鎖扣,掏出老年機(jī)看時間。

        她過慣了苦日子,吃穿用度從不挑剔,卻在我給她買新的老年機(jī)時,小心翼翼地跟我說:“可不可以買一個紅色的?”

        她有時很可愛,我領(lǐng)了工資帶她去買新衣服和鞋子,她像個小女孩,認(rèn)真挑選著顏色、花紋和款式,在鏡子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很糾結(jié)地問我:“我穿這件會不會被別人笑話?”

        “不會,誰敢笑話你,你穿這件好看得很?!?/p>

        瑞華72歲了,我再也不準(zhǔn)有人欺負(fù)她,我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沈靜薦自《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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