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艷芳
摘 要:清代多民族統(tǒng)一的政治環(huán)境下的“一統(tǒng)同文”政策,反映在《四庫全書》纂修中,即乾隆帝極其注重對書籍中民族語譯音的糾誤。乾隆帝不僅下旨纂修了多部語言辭典,而且還在纂修《四庫全書》時,多次諭旨館臣譯改遼、金、元三史及涉及三史的人、地、官等譯名。四庫館也組織相當規(guī)模的人員專門負責譯改工作,其編纂的《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一書,是民族語譯音糾誤工作的主要成果?!端膸烊珪吩诰幾胫兄匾暶褡逭Z譯音的糾誤:一是體現(xiàn)了乾隆皇帝在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下“一統(tǒng)同文”的文化政策;二是為糾正民族史書中民族語譯音錯誤、消除背后蘊含的民族歧視思想作出了一定的貢獻;三是重視三史國語解的重修刊定,有利于保護民族文獻的民族特征,也為后人研究民族史提供可供查考的史料。
關(guān)鍵詞:《四庫全書》 民族語譯音 《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 乾隆帝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1)04-67-75
纂修《四庫全書》時,四庫館臣對史籍中民族語譯音進行了系統(tǒng)的糾誤,學界對此已有不少研究成果。如何冠彪在《乾隆朝重修遼、金、元三史剖析》 中梳理了三史重修過程及分析了乾隆皇帝重修三史的原因。劉浦江在《從〈遼史·國語解〉到〈欽定遼史語解〉——契丹語言資料的源流》1中對乾隆皇帝纂修《欽定遼金元史三史國語解》的編纂過程及價值有過探析。金鑫在《乾隆帝對少數(shù)民族語譯名規(guī)范化的關(guān)注》2中就乾隆朝之前民族語舊譯名存在的問題及乾隆朝新譯名修改標準的建立與實施作研究,以及探究了乾隆皇帝關(guān)注民族語譯音問題的原因;金鑫又在《乾隆改定遼金元三史譯名探析》3中對改定遼金元三史譯名具體過程作深入考察分析。聶鴻音在《〈欽定遼史語解〉中的唐古特語》4中對改譯《遼史國語解》過程中參證唐古特語(藏語)的詞條作整理與分析。陳曉偉在《〈廟學典禮〉四庫底本與四庫館臣改譯問題》5中認為《廟學典禮》四庫底本中民族詞匯依《廟學典禮應翻譯者》改譯,雖不依《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改譯,但都是由四庫館中專門負責改譯工作的人員完成。邱靖嘉在《清修〈四庫全書〉刪改問題芻議——以校辦〈三朝北盟會編〉為例》6中將《四庫全書》纂修中改譯民族語名的具體做法分為三種,一是責令專辦,徹底改譯;二是交對音官改譯;三是仍因舊文,未作改譯??v觀《四庫全書》纂修中對民族語譯音改譯的研究成果,雖各有側(cè)重,但都要深入細致地分析,為進一步研究作出貢獻。但就《四庫全書》編纂過程中民族語譯音糾誤工作的過程及參與人員方面,尚缺乏全面的整理,以及就《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編纂時間雖然已有研究,但仍存在一些問題,文章擬就這些問題作補充研究。
一、乾隆皇帝對民族語言譯音糾誤的重視
乾隆皇帝賦有語言天賦,不僅精通滿語、漢語,而且還學習掌握其他民族的語言。乾隆在《御制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序》中稱:“朕即位初,以為諸外藩歲來朝,不可不通其語,遂習之,不數(shù)年而異能之,至今則曲盡其道矣。侵尋而至于唐古忒語,又侵尋而至于回語,亦既習之,亦既能之,既可以為馀暇之消遣,復足以聯(lián)中外之性情。”1對民族語言的學習與運用,致使乾隆皇帝感悟到“天下之語萬殊,天下之理則一,無不戴天而履地,無不是是而非非,無不尊君上而孝父母,無不賢賢人而惡小人。彼其于語言文字中謬存我是彼非……”2簡言之,即語言文字關(guān)乎天理倫常?!端膸烊珪肪幾脒^程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糾誤,即充分體現(xiàn)出其重視民族語言文字的特點。具體而言,諭旨依照御制的滿、蒙、漢字辭典,改譯遼、金、元三史,依校正重修的《遼金元三史國語解》改《四庫全書》史部、子部、集部關(guān)涉三朝史事的內(nèi)容。
乾隆朝重視語言辭典等書的纂修,如乾隆十五年(1750)奉敕撰《欽定同文韻統(tǒng)》,乾隆二十八年(1763)奉敕撰《欽定西域同文志》,乾隆三十六年(1771)奉敕撰《御定清文鑒》,乾隆四十四年(1779)奉敕撰《御定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音清文鑒》,乾隆四十七年(1782)奉敕撰《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等。乾隆皇帝在《御制增訂清文鑒》序中云:“稽古語言文字之傳,不能不隨方隨時,代為變易。將欲觀其會通,惟音義兩端為之樞筦,獨是施之于翻譯,則以字之不得其音而舛者,亦以字之強索其義而逾舛?!?這是乾隆皇帝重視民族語言文字翻譯的重要原因。
乾隆三十六年(1781)十二月十三日奉諭旨改譯遼金元三史及三史《國語解》,乾隆皇帝批閱《通鑒輯覽》時,認為“前史所載遼、金、元人地官名,率多承訛襲謬,展轉(zhuǎn)失真,又復詮解附會,支離無當,甚于對音中曲寓褒貶,尤為鄙陋可笑。蓋由章句迂生,既不能深通譯語,兼且逞其私智,高下其手,訛以傳訛,從未有能正其失者”4。不僅指出三史民族語言譯音的錯誤及原因,而且“并命館臣就遼、金、元史《國語解》內(nèi)人地、職官、氏族及一切名物象數(shù),詳晰厘正,每條兼系以國書,證以《三合切韻》,俾一字一音,咸歸吻合,并為分類箋釋,各依本來意義”5,并且要親自裁定折衷,以訂正“舊史之踳駁”。除改譯遼金元三史及三史《國語解》外,乾隆皇帝關(guān)注其他涉及民族語言譯音書籍的糾誤,曾多次諭旨以《同文韻統(tǒng)》《欽定三合切音清文鑒》《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及改定的三史來糾正《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明史》《明紀綱目》《遼史拾遺》《契丹國志》《滿洲源流考》《欽定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御批歷代通鑒輯覽》《河源紀略》《御批通鑒綱目續(xù)編》《通鑒綱目三編》《元朝名臣事略》等書籍中人名、地名、官名等譯名。厘正舊史譯語訛誤貫穿于《四庫全書》纂修的整個過程。
二、四庫館參與民族語言譯音糾誤工作的人員
《四庫全書》纂修過程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的糾誤改譯工作漫長而繁瑣,統(tǒng)籌規(guī)劃、對音改譯、編修、校對謄錄四項是主要工作內(nèi)容,參與其中的人員不僅眾多,期間亦有添派及更換。
一是總理譯語人員。四庫館中總理譯語人員一般由四庫館總裁或副總裁擔任。乾隆四十二年(1777)三月二十九日,大學士舒赫德等奏請將未竣十種書籍特派總裁專辦折,“《元史》《遼史》俱著派金簡、錢汝誠……《明史》著派英廉、錢汝誠”1。乾隆四十二年五月初八日上諭,“《元史》《遼史》《明史》……各書,仍著于敏中同原派之大臣等閱辦”2。乾隆四十三年(1778)九月十二日,軍機大臣于敏中等為遵旨派令繕錄金元諸史事致金簡函,“十二日召見,面奉諭旨:鐘音現(xiàn)在病故,其承辦繕寫三通館金、元諸史,自應撤回”3。乾隆四十四年(1779)十二月十一日,諭“《遼史》《元史》著添派和珅、曹文埴同辦,《明史》著添派王杰、竇光鼐同辦”4。同月十六日,軍機大臣奏遵查于敏中原辦各書情形并進呈現(xiàn)辦各書及總裁名單片,“尚有《明史》系于敏中與英廉同辦,元、遼史系于敏中與金簡同辦……于敏中系總裁”5。乾隆五十二年(1791)六月初三日,寄諭八阿哥永璇、大學士和珅、尚書金簡將武英殿所刻《三史國語解》趕緊刊刻完竣。
據(jù)此,總理譯語事務(wù)的庫館館員有:總裁永璇、舒赫德、英廉、于敏中、和珅,副總裁王杰、錢汝誠、金簡、曹文埴、鐘音。當然,他們并非全職負責譯語工作,很多應是兼職參與。而其中金簡、錢汝誠、英廉、和珅、曹文埴、王杰、竇光鼐是特派專辦總裁,和珅在舒赫德、于敏中相繼去世后負責起整個工作的調(diào)度??偛脗兂饕摗熬C理考核,分帙進覽”之責外,也有其他專辦事務(wù),如據(jù)《辦理四庫全書在事諸臣職名》6表知,阿克敦是武英殿收掌官,可能負責對武英殿謄抄的底本及其繕寫本的收發(fā),竇光鼐是總閱官,會輔助總裁抽閱工作。而且英廉、王杰、金簡都主管過武英殿事務(wù),鐘音承辦過繕寫,曹文埴任過總閱,錢汝誠負責過抽閱。
二是譯改對音及編修人員。乾隆四十二年四月十二日,刑部尚書英廉等奏擬添派編修平恕等趕辦三史折,“查《遼史》《元史》原派纂修官·編修宋銑、御史劉錫嘏、檢討王仲愚、修撰陳初哲四員,協(xié)修官·檢討孔廣森、編修劉種之二員,均系熟手,應仍其舊。惟是卷帙繁多,譯改對音,考訂文義,事較繁細,臣等擬再添派編修平恕、李堯棟二員協(xié)同辦理,似更為迅速。至《明史》原派宋銑、劉錫嘏二員,足敷辦理,無庸另行添派。其原辦三史對音之滿纂修官·中書呈麟、筆帖式穆圖、七德、五官正巴達爾瑚等四員,協(xié)修官·中書依期善、候補筆帖式善慶二員,均系熟手,仍應令其專辦。再,查有唐古特學司業(yè)巴忠、內(nèi)閣中書達桑阿二員,亦俱熟于翻譯,應請?zhí)砼蓞f(xié)同辦理”7。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一月初三日,進呈遼金元三史告竣,諭“呈麟準以在京應升之缺選用,平恕、李堯棟、黃壽齡準其以應升之缺開列在前,善慶、朝樂準其照《永樂大典》書成之例議敘”8。乾隆四十七年(1782)四月十五日,吏部議覆方略館辦理遼金元三史告成,遵旨議敘“平恕、李堯棟、黃壽齡、邱庭漋、章宗瀛俱著加一級,記錄三次”9。乾隆四十八年(1783)九月二十六日,內(nèi)閣抄出多羅儀郡王永(璇)等奏稱:“臣等遵旨辦理遼、金、元三史等書……此項書籍原系校對官呈麟一人總辦,今呈麟病故,臣等公同議得……呈麟員缺,請將富炎泰坐補?!?0乾隆五十年(1785)十二月二十日,譯《遼金元三史語解》告竣,將承辦各員分別議敘,諭“祝德麟、許兆椿、關(guān)槐、繆晉、李堯棟、邱庭漋、江德量俱著加一級、紀錄三次,錢栻、章宗瀛、陳崇本、陳嗣龍俱著加一級、紀錄一次,馀依議”1。
由于工作的繁重,參與編修及譯改對音員,期間不斷添派人員。具體而言,原來參與編修的有宋銑、劉錫嘏、王仲愚、陳初哲、孔廣森、劉種之六人,原專辦三史對音有呈麟、穆圖、七德、巴達爾瑚等四人。而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因任務(wù)繁重,編修工作添派平恕、李堯棟二人,對音添派依期善、善慶、巴忠、達桑阿四人。而在乾隆四十八年(1783)呈麟去世后,改譯的后期工作由富炎泰擔任校對總辦。而從遼金元三史改譯工作及重校纂修《遼金元三史國語解》完成后,內(nèi)閣議敘上諭及記錄奏折中,知黃壽齡、朝樂、邱庭漋、章宗瀛、祝德麟、許兆椿、關(guān)槐、繆晉、江德量、錢栻、陳崇本、陳嗣龍十二人也參與到承辦民族語改譯的具體工作中。
三是參與校對、謄錄的人員。乾隆四十二年四月十二日,刑部尚書英廉等奏擬添派編修平恕等趕辦三史折,“其三史所用謄錄、供事,向由方略館撥派,今仍于該館撥派謄錄十名、供事十六名,以供書寫抄謄之用”2。由此可知,方略館負責調(diào)度謄錄及供事人員。據(jù)文淵閣《四庫全書》中《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遼史》《金史》《元史》四書中記載的參與校對、謄錄工作人員,茲整理下表:
三、《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編纂時間
三史民族語言譯音改譯工作的直接成果就是《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纂修。該書著錄于《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二?!犊偰俊氛奉愋蛟疲骸爸了?、遼、金、元四史譯語,舊皆舛謬,今悉改正,以存其真。其子部、集部,亦均視此。以考校厘定自正史始,謹發(fā)其凡于此?!?可見該書于《四庫全書》編纂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糾誤有重要作用。
關(guān)于《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編纂時間,在不同的史書中有不同的記載。筆者就目前所見史料,整理如下:
總而言之,關(guān)于《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撰修時間有四種說法:一是乾隆四十六年奉敕撰,二是乾隆四十七年奉敕撰,三是乾隆五十年奉敕撰,四是乾隆三十六年奉敕校正。對此已有學者作過考述11,然而并沒有定論,下面對該書成書過程試予考述。
據(jù)《清實錄》載,乾隆十二年(1747)七月丙午諭,“近因校閱《金史》,見所附《國語解》一篇,其中訛舛甚多。……爰命大學士訥親……用國朝校定切音,詳為辨正”12。乾隆三十五年(1770)八月十一日有大臣奏,“查《通鑒輯覽》內(nèi)金、遼、元人地各名有與現(xiàn)辦之金、遼、元《國語解》不符之處,謹逐一校對”13。乾隆三十六年(1771)十二月戊寅諭,“前以批閱《通鑒輯覽》,見前史所載遼、金、元人、地、官名,率多承訛襲謬……并命館臣就遼、金、元史《國語解》內(nèi)人、地、職官、氏族及一切名物象數(shù),詳晰厘正……今《金·國語解》業(yè)已訂正……若俟遼、元國語續(xù)成匯訂,未免多濡時日,著交方略館即將《金史》原本先行??薄溥|、元二史俟《國語解》告竣后,亦即視《金史》之例次第厘訂畫一”1。首先可以肯定《金史·國語解》于乾隆十二年(1747)開始校正,而《元史》本無《國語解》,乾隆三十五年(1770)八月諭旨中有“現(xiàn)辦遼金元之國語解”之字樣,說明乾隆三十五年之前開始了遼、元二史《國語解》的辦理與校正,而將重新改譯的三史《國語解》匯編合輯為《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一書作為既定目標是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
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月二十六日,軍機大臣和珅等奏遼、金、元三史辦理全竣折,“所有遼、金、元三史現(xiàn)在全行告竣……應請將《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重行編次,分刊于原史之前,并恭請御制序文,冠于卷首,用昭一統(tǒng)同文之盛。其舊史內(nèi)原有之《國語解》概行撤去”2。乾隆四十七年(1782)二月二十七日,遵旨將各館纂辦書籍已、未完竣及曾否刊刻寫入四庫全書處,交查各該處,茲據(jù)武英殿及翰林院、方略館并各該處開送前來,謹逐一分晰開單進呈,其中有“纂辦全竣,現(xiàn)在繕寫、刊刻各書單”3,該書單中有《遼金元國語解》《遼金元三史》。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十五日,“吏部議覆方略館辦理遼金元三史告成,遵旨議敘將迅速妥協(xié)之”4。乾隆五十年(1785)十二月二十日,“譯《遼金元三史國語解》告竣,應將承辦各員分別議敘”5。其中,關(guān)于四十六年和珅所奏“重行編次,分刊于原史之前”,在最后錄入《四庫全書》的《遼史》《金史》《元史》中并未體現(xiàn)出來,可見該意見并未被四庫全書處采納。而四十七年二月進呈“纂辦全竣,現(xiàn)在繕寫、刊刻各書單”中的《遼金元三史國語解》可能指的是將舊本三史中所附《國語解》,當時隨著三史改譯工作的告竣而校正完成,因為同年四月辦理遼金元三史告竣議敘,沒有提及《遼金元三史國語解》辦理告竣。根據(jù)最初乾隆皇帝的諭旨,“今《金國語解》業(yè)已訂正,而諸史原文尚未改定,若俟遼、元國語續(xù)成匯訂,未免多濡時日,著交方略館,即將《金史》原本先行??薄溥|、元二史,俟其《國語解》告竣后,亦即視《金史》之例,次第厘訂畫一”6,知三史國語解本有“續(xù)成匯訂”之意,故重新修輯《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編纂時間,應是各史所附《國語解》隨三史改譯完成之后,于乾隆四十七年開始“續(xù)成匯訂”。故而推測文淵閣《四庫全書》中該書書前提要所載的“乾隆四十七年”奉旨編纂是正確的,至于初次編纂完成的時間,根據(jù)議敘諭旨可知是乾隆五十年。
乾隆五十二年(1787)六月初三日諭,“《三史國語解》于遼、金、元三史人名、地名譯改頗為詳核,久經(jīng)修輯完竣,交武英殿刊刻。現(xiàn)命大小臣工將文淵等三閣書籍,覆加校勘……著傳諭八阿哥、金簡將現(xiàn)在武英殿所刻《三史國語解》趕緊刊刻完竣,先刷印一部,寄至熱河,以便校對,其馀分給文淵、文津兩閣校書諸臣,一體留心查改”7。乾隆五十三年(1788)十月十四日,“臣等再行遵旨嚴催務(wù)令迅速繕寫校對,詳妥辦竣后按架歸函,以期毋誤。所有應補各書分繕清單恭呈御覽,至文淵、文津、文溯三閣留空各函及應撤換補入各書,臣等亦一并查明嚴催各館上緊趕辦歸架??障谎a寫各書單:……《遼金元國語音義》……”8《遼金元國語義》應該就是《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由上諭及奏折可推知,乾隆五十二年武英殿刊刻了《遼金元三史國語解》,其目的是對校對《四庫全書》能有助益,但在乾隆五十三年十月十四日之前文淵、文津、文溯三閣該書一直是空函,應該是還沒有抄寫校對完畢。據(jù)文淵閣《四庫全書》書前提要,可推測乾隆五十四年(1789)二月《四庫全書》著錄《遼金元三史國語解》才最終繕校完成。
四、《四庫全書》纂修過程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的糾誤及意義
(一)《四庫全書》纂修過程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的糾誤
《四庫全書總目》正史類凡例載:“至宋遼金元四史譯語,舊皆舛謬,今悉改正,以存其真。其子部、集部,亦均視此。以考校厘訂自正史始,謹發(fā)其凡于此?!?在《四庫全書》編纂過程中,正如此凡例所云,史部、子部、集部中涉及民族語言譯音的記載,四庫館臣需要作詳細校正。并且編纂《四庫全書》時,有專門“承辦清字、西番、蒙古、托忒、回子等字之清字經(jīng)館、方略館”2之類整理翻譯民族文字的機構(gòu),協(xié)助辦理。
據(jù)史載知,凡史部、子部、集部涉及三史人名、地名、職官名、氏族及一切名物、象數(shù)的文字,要求“每條兼系以國書,證以三合切韻,俾一字一音,咸歸吻合,并為分類箋釋,各依本來意義”,以索倫語正《遼史》,以滿洲語正《金史》,以蒙古語正《元史》,《遼史》《金史》其中“無解義者,俱以今地名、《八旗姓氏通譜》、官名改定字面訂之”3?!对贰贰盁o解義者,俱以《蒙古源流》考今地名、《八旗姓氏通譜》、官名改字面訂之”4。又有上諭“若必拘《同文韻統(tǒng)》所載與遼、金、元史一體更改,將令前此諸臣,傳之奕祀,莫辨誰何。而現(xiàn)在諸臣之名字,又斷不能盡改。若有改、有不改,前后參差互異,轉(zhuǎn)不足以示來。茲著傳諭各館總裁等,嗣后所辦各書,如遇本朝人名,第當詳考《實錄》為準,不必另行譯改。其從前已經(jīng)辦過各書,亦著一并更正,以昭畫一”5。
在《四庫全書》的編纂中,是以史部書籍為主要糾誤對象的。此前,乾隆十二年(1747)譯改《金史》,乾隆三十六年(1771)諭旨譯改《遼史》《元史》已開始此項工作,《四庫全書》纂修進一步擴大了譯語糾誤的規(guī)模。以譯改的遼、金、元三正史及編纂的《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欽定滿洲蒙古漢字三合切清文鑒》為依據(jù),諭旨譯改《明史》《建炎以來系年要錄》《明紀綱目》《遼史拾遺》《契丹國志》《滿洲源流考》《欽定八旗滿洲氏族通譜》《御批歷代通鑒輯覽》《河源紀略》《御批通鑒綱目續(xù)編》《通鑒綱目三編》《元朝名臣事略》等史籍中涉及三朝的人名、地名、官名等譯名。如乾隆四十年(1775)五月十八日,諭內(nèi)閣“若《通鑒輯覽》一書,其中體制書法,皆朕親加折衷,一本大公至正,可為法則。此次改編《綱目》,自當仿照辦理。又《明史》內(nèi)于元時人地名對音訛舛,譯字鄙俚,尚沿舊時陋習,如:‘圖’作為‘兔’之類,既于字義無當,而垂之史冊,殊不雅馴。今遼、金、元史已命軍機大臣改正另刊,《明史》乃本朝撰定之書,豈轉(zhuǎn)可聽其訛謬?現(xiàn)在改辦《明紀綱目》,著將《明史》一并查改,以昭傳信?!性C《明史》及《綱目三編》,俟改正時并著查繳”6。具體譯改例如,《欽定遼史語解》卷一,著錄“實古,唐古特語,實,溫良也,古,身也。卷六十三作邵固”7。《遼史拾遺》卷十七,著錄“實古,托允之弟”8,而《遼史》卷六十三,著錄“邵固,咄于之弟”9,知四庫館臣將“邵固”改譯為“實古”,而“實古”依唐古特語(藏語)的本音“gshis-sku”改譯而來。又如《欽定金史國語解》卷二,著“嘉納克,唐古特語,漢人名也,卷十五作掬納部名”10?!独m(xù)通志》卷五十四,著“甲午,河西嘉納克、楚納克等族”11,而《金史》卷十五,著“甲午,河西掬納、篯納等族”12,知四庫館臣將“掬納克”改譯為“嘉納克”,而“嘉納克”依唐古特語(藏語)的本音“rgya-nag”改譯而來。此外,子部、集部亦有改譯,如乾隆五十七年(1792)八月十九日,諭“本日上閱《詩話總龜》,內(nèi)有余靖、刁約各用契丹語入詩,命于《四庫全書》中檢查遼、金、元人,有似此以國語成詩者,一體檢出,預備送閱”1??梢钥闯?,改譯語是《四庫全書》纂修過程中的一項重要活動。
(二)《四庫全書》纂修過程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糾誤的意義
1.實現(xiàn)“一統(tǒng)同文”的文化政策
清朝是少數(shù)民族滿族建立的統(tǒng)一政權(quán),疆域遼闊,將漢族、滿族、蒙古族、藏族等各民族統(tǒng)一于清王朝的中央政權(quán)下。在多民族統(tǒng)一的國情下,“一統(tǒng)同文”是清廷乾隆朝制定的文化政策之一。乾隆皇帝追求“聲聞韻通,歌頌同文之世,真亙古之所無矣”2,纂修多部民族語言辭典,用于日常使用及文獻對譯。又曾諭“在永陵、福陵、昭陵所有下馬木牌,俱著改用石牌雋刻清、漢、蒙古、西番、回子五體字,以昭我國家一統(tǒng)同文之盛”3,用清廷統(tǒng)治下各民族語言鐫刻下馬木碑,無疑是昭示全國,天下大一統(tǒng)。尤其,在空前規(guī)模的《四庫全書》纂修中,多次諭旨改譯遼、金、元三史及其他史籍中涉及三史相關(guān)人、地、官名譯語時,乾隆皇帝也稱“我國家當一統(tǒng)同文之盛”4,如此《四庫全書》編纂中,對民族語言譯音的糾誤,無疑有“一統(tǒng)同文”的用意。
2.糾誤譯音以“傳信示公”
《四庫全書》編纂過程中,對民族譯音的糾誤主要圍繞著記載遼、金、元三朝史事的書籍為主,對于關(guān)涉三朝史實的記載均要求依新定正史及《遼金元三史國語解》挖改厘正。這種挖改行為,一方面對原有史籍造成破壞,另一方面也糾正了確實存在的一些錯誤。如乾隆皇帝所言,“《明史》內(nèi)于元時人地名對音訛舛,譯字鄙俚,尚沿舊時陋習,如‘圖’作為‘兔’之類,既于字義無當,而垂之史冊,殊不雅馴”5?!敖?、元入主中國時,其人既未盡通曉漢文,以致音同誤用,而后此之為史者,因非本國人,甚至借不雅之字,以寓其詆毀之私”6。中國歷代漢文史籍或多或少存在著“華夷之辨”色彩,對民族語言的翻譯多是音譯,這樣造成如何選擇漢字的問題,會出現(xiàn)“以音義之優(yōu)劣,強為分別軒輊”7的情況,有時不免帶有詆毀字眼。值得注意的是,乾隆皇帝命館臣只“蓋正其字,弗易其文”8,以符合“孔子《春秋》體例”,以“傳信示公”。從乾隆皇帝主觀意圖看,在《四庫全書》編纂中重視對這些民族語言譯音的糾誤,是為了通過統(tǒng)一文字,消除對少數(shù)民族偏見,并能夠傳至后代,達到鞏固統(tǒng)治的目的,但客觀上,“正其字,弗易其文”的做法,對于民族古籍的翻譯和整理具有重要意義。
3.保存民族文獻的民族特征
《遼史》《金史》二史的《國語解》是元修二史的獨創(chuàng),可體現(xiàn)民族史書特征。《國語解》的編纂緣由,據(jù)《遼史》自述稱:“史自遷、固,以迄晉、唐,其為書雄深浩博,讀者未能盡曉。于是裴骃、顏師古、李賢、何超、董沖諸儒,訓詁音釋,然后制度、名物、方言、奇字可以一覽而周知。其有助于后學多矣。遼之初興,與奚、室韋密邇,土俗言語大概近俚。至太祖、太宗,奄有朔方,其治雖參用漢法,而先世奇首、遙輦之制尙多存者。子孫相繼,亦遵守而不易。故史之所載,官制、宮衛(wèi)、部族、地理,率以國語為之稱號。不有注釋以辨之,則世何從而知,后何從而考哉。”9可知,《國語解》的編纂仿效歷代史書的史注,意在民族史書中用“國語”保存官制、宮衛(wèi)、部族、地理的名稱,這樣既保存了民族語言,又解釋了民族制度、名物、方言、奇字等。另外,同樣是民族史書的《元史》,明朝撰修時并未附《國語解》,如清代學者趙翼所言“《金史》有《國語解》一卷,譯出女真語,令人易解?!对贰窡o之。且金官制純用漢名,元則有仍其本俗之名者,益難識別”1。無《國語解》注釋對后人閱讀史籍無疑造成困難。如此,編纂《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不僅有厘正舊譯語錯誤的貢獻,又補充《元史》所缺,這樣可說是保存了民族文獻的民族特征,保存這些民族的語言文字,為后人研究民族文獻提供了史料。
五、結(jié)語
《四庫全書》在編纂過程中對于民族語言譯音糾誤,始于乾隆皇帝閱《通鑒輯覽》時發(fā)現(xiàn)《金史·國語解》中存在很多訛誤,繼而發(fā)起對金、遼、元三史的譯改校正,并且校對其他書籍中凡涉及三朝人名、地名、官名及其他一切名物、象數(shù)譯音的糾誤。對民族語言譯音的糾誤工作,任務(wù)繁重,參與人員眾多,各司其職,分工明確,大致可包含統(tǒng)籌規(guī)劃、對音改譯、編修、校對謄錄四大主要工作項目。其中關(guān)于《欽定遼金元三史國語解》的編纂時間,據(jù)筆者目前所見資料,可推測是乾隆四十七年(1782)奉敕撰,五十年初次編纂完成,五十四年(1789)閣本繕校完成?!端膸烊珪肪幾胫袑γ褡逭Z言譯音的糾誤涉及史部、子部、集部,是一項大規(guī)模纂修活動,四庫館與方略館、翻書房等其他修書機構(gòu)多協(xié)同完成。對民族語言譯音糾誤在整個《四庫全書》的編纂過程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表現(xiàn)出清朝多民族統(tǒng)一的歷史格局下“一統(tǒng)同文”的追求及糾正史籍中民族語言譯音訛誤,防止以訛傳訛,以“傳信示公”的意圖,而且專門編纂《遼金元史三史國語解》可保存民族文獻的民族特征,保存民族語言,為后人研究民族文獻提供考證史料。
責任編輯:胡海琴
(“四庫學研究”欄目主持:西南大學文學院何宗美教授 欄目組稿:四川外國語大學中文系張曉芝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