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星
一方是尼龍紗的窗簾,典雅中透著富麗;一方是鉤編的窗簾,清亮,潔白,彌漫著幾許乳色的霧。
“哦,仙鶴飛舞,祥云繚繞,這圖案設計得好!”
“嚯,落地長簾,手工鉤就,這需要多巧的手,多大的耐性?。 ?/p>
可不是,曾幾何時,它還只是一些線線,現(xiàn)如今,不是將線成就了藝術品么!
哦,繚繞的祥云,祥云繚繞,祥云里掩著他的音容笑貌。
“你看”,他指著自己畫的松鶴圖說:“這圖案美吧?要是能懸在咱們新房的窗欞上,該有多好!可是,這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喲!”
看看院子里小樹上的蛛網(wǎng)和蛛兒,她牙一咬,說干就干:先計算比例,把《松鶴圖》罩在幾何細格紙上,依葫蘆畫瓢,再布置花邊圖案,完成了由國畫向幾何圖樣的轉換,便正式開了工。
蜘蛛,怕要算自然界里最擅編織的工匠了,它編織著自己的斗志、智慧和理想。她也編織著,左手亮著“蘭花指”,線兒纏挽在末指、食指上,蠶兒般吐著長長的絲線;右手拿著的鉤針一如孫悟空揮舞的金箍棒,但見棒影翻飛,魔光熠熠。一針針、一線線,一線線、一針針,就這樣鉤著、編著、編織著,在烈日灼灼的曬谷場,在生產(chǎn)隊的牛欄旁、豬舍邊,在她那知青點狹小、簡陋、百孔千瘡的宿舍里、油燈下,編織著對生活的理解,對未來的信念、執(zhí)著、憧憬與期盼,那曉霧晨風般輕柔縹緲的夢幻……
一絲淡淡的云,從她那蘭花狀的手指間流出來了,幾朵祥云也探頭探腦,颻颻曳曳,飄至人間。哦,長歲的仙鶴喲,一只只在她手臂上翩翩起舞。吉祥的蘑菇云喲,一朵朵環(huán)繞在她青春的腰際。由絲絲線線到成品窗簾的編織過程,不知用了幾多時間,只知道她從此鬧下了頭疼病。
新房煥然一新。迎著門的大窗戶正是這幅窗簾的宿地,側面小窗上掛著的,則是玫瑰色尼龍絲窗紗,恰到好處地扮演著“配角兒”。
啪,啪,啪,開燈了;唰,唰,唰,燈亮了。屋子里的吊燈壁燈臺燈,一古腦兒將亮光從各不相同的高度、角度投射在窗簾上。窗簾上的圖案在屋外夜色的反襯下,愈益清晰,鮮亮,活脫脫一幅神采飛揚的黑白硬筆畫!
就在開燈之后;哦,不,應該是在燈光乍亮的一剎那間,這神奇的畫幅竟忽地將圣潔的白色拋灑開來。登時,新房籠上了一派薄薄的、潤潤的紗霧。(那可是來自深山大樹林里特有的紗霧喲?。┑妰煞昂煹墓夂蜕粎R著,白云交織著玫瑰色霞光,霞光穿梭著絲絲渺渺的白云,都悄無聲息地游弋著,游弋著,在新房中舒展,彌漫。撩一撩手臂,竟挽著云絲霞帶也似地沁沁涼涼;腳下仍是堅實的硬地板,此時卻給人以踏在棉花堆一樣的綿軟感,伴隨耳邊的,則是仙鶴們潑啦啦的振翅聲和嘎嘎然的長鳴。
他和她怔住了:莫非,這里是蓬萊仙境,夢中樓閣?但覺晃晃然,飏飏然,羽化而登仙……
不久,弟弟借去窗簾。等到還回來的時候,抹布樣的灰黑色取代了原本的潔白。無庸說,飛動著的鶴和流淌著的云,都靜止了,有幾處祥云,也破了。
他和她嘆息著。
迎著他那一瞥期許和信賴,她再一次咬咬牙,讓手中的鉤針再一次閃現(xiàn)魔光。她相信這魔棒的神力,她自信能夠妙手回春。她補綴了所有破損了的地方,配好了皂水,虔誠而又小心翼翼地把窗簾放入其中浸泡,然后輕輕撈起,放在了搓衣板上??墒牵瑒倓傒p搓兩下,那簾子就嘶啦啦,破了;用手輕輕揉揉,一朵祥云索性就掉下來了!
——哦,窗簾朽舊了,再也經(jīng)不起揉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