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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豆腐坊

        2021-12-21 00:47:55魏曉曦
        童話王國·文學(xué)大師班 2021年11期
        關(guān)鍵詞:羅鍋豆腐坊豆花

        魏曉曦

        老豆腐坊在村東頭兒。

        鄉(xiāng)親們挪不了幾步就能買塊熱騰騰的新鮮豆腐。

        一大早,雞剛打鳴,馬羅鍋就套上那件冬夏不離身的褪色藍(lán)布褂子,裝好兩囤豆腐,蹬上三輪車出了門。

        三輪車慢悠悠地繞過麥地,穿過小路,從立春到大寒,風(fēng)雨無阻……三輪車的年頭兒和馬羅鍋的歲數(shù)差不多,除了車鈴不響,哪兒哪兒都響。腳蹬子咣當(dāng)咣當(dāng),車座子嘎吱嘎吱,軸承螺絲吭嘰吭嘰……

        “豆——腐,豆——腐,大豆——腐?!?/p>

        拉長聲的“大豆腐”劃破了村子的黎明。

        這聲獨(dú)特的吆喝伴著三兩聲犬吠、豬吃食的呼嚕聲、扁擔(dān)挑水桶的碰撞聲、轆轤汲水聲,成為藍(lán)色黎明的獨(dú)角戲。作為獨(dú)角戲唯一的臺詞,它在七拐八拐的胡同里時(shí)近時(shí)遠(yuǎn)。

        “豆——腐,豆——腐,大豆——腐?!?/p>

        吆喝聲和著清淺的晨曦,悄悄穿過熱乎乎的豆腐包,穿過銹跡斑斑的車輻條,穿過看不見的車轍,最后抵達(dá)剛剛蘇醒的鄉(xiāng)親們耳畔。

        一個(gè)又一個(gè)或大或小、或深或淺的白瓷碟、搪瓷盆,接力著把馬羅鍋的豆腐擺到不同的餐桌上。直到聽不見那聲“豆腐”,便是獨(dú)角戲謝了幕。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老豆腐坊一米來高的石墻外臥著個(gè)敦實(shí)的老石磨。

        泛白的老石磨是招牌,更是念想兒。賣完了豆腐,馬羅鍋就蹲在石磨旁邊,吧嗒吧嗒抽上一袋旱煙。他一邊用泛紅粗糙的大手摩挲著老石磨,一邊念念叨叨。老石磨是馬羅鍋家的傳家寶,也是豆腐坊的寶。豆腐坊傳到馬羅鍋這兒,數(shù)不清是第幾代,自然,這老石磨的年歲也不好估摸。

        馬羅鍋天生羅鍋,雖說不能直起腰板兒,卻是個(gè)干活兒的利索人。用他自己的話說“背上頂個(gè)鍋,干活兒力氣多”,這話不摻假,他一個(gè)人能背得動裝滿兩百斤黃豆的大麻袋。他打小兒在豆腐坊長大,從挑黃豆、洗黃豆到泡黃豆,從熬豆?jié){到點(diǎn)鹵水,從壓方到脫模,幾十年如一日。一口扯漿的缸、一臺榨床、一口大鐵鍋、一堆礱糠、八九個(gè)木質(zhì)豆腐囤子合起來就是馬羅鍋?zhàn)顚氋F的家當(dāng)。

        磨豆、出漿、鋪紗布、盛豆花、瀝水、壓板,哪一道工序馬羅鍋都干得有模有樣:黃豆泡發(fā)少不得十二個(gè)小時(shí),攪拌豆?jié){的火候大不得也小不來,扯漿的手既要平又得穩(wěn),鹽鹵調(diào)兌比例更是得準(zhǔn)……

        熱氣騰騰的豆腐坊是馬羅鍋的天,也是馬羅鍋的地,他的心里、腦袋里裝的全是豆腐。他沒上過學(xué),賣豆腐算賬卻是分厘不差。每到月底,馬羅鍋就一本正經(jīng)地坐在小板凳上算流水,身前的大板凳上鋪著賬單,膝蓋上的算盤子兒噼里啪啦打得那叫一個(gè)響,布滿老繭的粗糙大手似在算盤上飛舞。

        打算盤算得上是馬羅鍋除了做豆腐以外的另一個(gè)響當(dāng)當(dāng)?shù)慕^活兒,村里春播買種、秋收賣糧誰家算不明白賬,都愿意請他去幫忙。這是他從太爺爺那兒學(xué)的真本事。真本事這東西,別人偷不走,搶不來。馬羅鍋?zhàn)龆垢氖炙嚲?,算盤打得好,就叫真本事。

        每天日頭還沒睡醒,馬羅鍋就從土炕上爬起來做豆腐了。冷水洗把臉,醒醒眼,幾口干饅頭就疙瘩頭咸菜,一碗豆?jié){,就算把肚子點(diǎn)補(bǔ)完了……

        什錦豆花

        馬羅鍋喜歡和娃娃們湊到一起嘻嘻哈哈。他當(dāng)孩子王,蹲好馬步讓淘小子倒掛在自個(gè)兒胳膊上玩猴子撈月。他用煙盒自制的紙牌常被野小子們追逐著瘋搶。

        誰家熊孩子挨了罵受了打,都愿意往馬羅鍋的豆腐坊里藏。

        “小兔崽子,你給我出來!”

        “臭小子,看你往哪兒藏!”

        馬羅鍋不說話,瞪大眼睛雙手掐腰,兩腿一叉——穩(wěn)穩(wěn)地?fù)踝』鹈叭傻男芎⒆拥铮@塊擋箭牌推不動也拽不倒。待煙消云散,馬羅鍋才一邊嘆著氣埋怨著大人,一邊耐心地調(diào)一大碗什錦豆花,這碗豆花雖不金貴,卻暖身暖心。軟糯的豆花配上清口的蘑菇和脆木耳,再加一勺咸汁,點(diǎn)幾滴香油,熱乎乎吃個(gè)精光,熊孩子眼角的淚也就干了。孩子們都知道,沒有什么委屈可以抵得過一碗馬羅鍋的什錦豆花。

        剛立秋,村里的老老少少都扛鋤背鎬忙著收莊稼,馬羅鍋?zhàn)诙垢坏拈T檻上,等著村里的娃娃們放學(xué)——路過豆腐坊的每個(gè)孩子都會分得一塊鹵豆腐干,咸淡相宜,越嚼越香,孩子們大口小口地吃得歡喜,樂滋滋纏著馬羅鍋再多分一塊。

        “慢著吃,慢著吃……”

        “你小,給你兩塊!”

        “小機(jī)靈鬼,又來搶……”

        直到馬羅鍋手中的深口豁牙碗見了底,娃娃們才四散開來跑回家。

        夕陽下,捧著豁牙碗的馬羅鍋?zhàn)陂T檻上,樂呵呵地回味著。

        小狗黑子把頭枕在馬羅鍋的膝蓋上,瞇縫著眼,沒一會兒工夫就打起盹兒來。

        灰白的蒸汽裹著豆香從豆腐坊的窗格子不緊不慢地爬出來。剛出鍋的豆腐,一搖一顫,一搖一顫,清甜的豆香味兒飄到院子里。

        黑子不時(shí)抬起頭,翕動著鼻子,嗅來嗅去。它蜷在石磨旁,鄉(xiāng)親們端著搪瓷盆子一跨進(jìn)豆腐坊的木門檻,它一準(zhǔn)搖頭擺尾地跟在身后。

        “兩塊老豆腐——”

        “得嘞——熱乎乎的豆腐兩塊!”

        村里人老老少少都好這口豆腐,一年四季離不了。

        立春,王嬸子用剛采摘的新鮮芽菜拌豆腐,舒肝溫補(bǔ);雨水,劉嫂子蒸茼蒿豆腐菜餃子,消熱敗火;立夏,梨花姐煲蓮心豆腐湯,排濁養(yǎng)心;霜降,李大爺釣來白鯉子燒豆腐,暖胃驅(qū)寒……馬羅鍋?zhàn)龅亩垢€(gè)吃法兒都對味兒,大家都愛這口回甘的滑嫩。馬羅鍋每每聽到村里人贊譽(yù),總是撓撓禿頂?shù)哪X殼,不好意思地回應(yīng)道:“不孬就好,不孬就好?!?/p>

        打從進(jìn)了臘月門,馬羅鍋就開始幫著鄉(xiāng)親們忙年,加工年豆腐。兩斤黃豆換一塊鮮豆腐,豆腐坊里你來我往,熱心的大嬸大娘們趁著取豆腐的當(dāng)口兒把自家做的燜肘子、炸刀魚、熘丸子一份份留在馬羅鍋的碗櫥里。不到過小年,馬羅鍋家的碗櫥里就擺滿了鄉(xiāng)親們給的吃食。時(shí)間一長,馬羅鍋就不收年豆腐加工錢了……

        如今,馬羅鍋?zhàn)兊酶α?,可他還是喜歡守著他的老豆腐坊,依然天不亮就起來做豆腐。

        每天早晨,胡同里還是能聽到那幾聲熟悉又親切的“豆——腐,豆——腐,大豆——腐”。

        馬羅鍋說,豆腐坊里的豆腐啊,這口老祖宗傳下來的老味道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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