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平

1968年，我初中畢業(yè)于北京景山學校，學校自編的語文教材《兒童學現(xiàn)代文》收入魯迅《少年閏土》一文，腦海里深印下少年閏土頭戴氈帽、項套銀圈、手捏鋼叉刺獾的形象。后來知道，《少年閏土》是魯迅小說《故鄉(xiāng)》一文的節(jié)選，成年閏土與魯迅相見時喊出的那一聲“老爺”，讓人感慨萬千。

1981年12月8日至13日，中國考古學會第三次年會在浙江杭州舉行，我作為中國考古學會秘書到杭州參加會務工作。年會結(jié)束時，應紹興文管所負責人沈作霖之邀前往魯迅先生故鄉(xiāng)參觀。熱心的沈先生不但安排我住在紹興魯迅紀念館旁的周氏老宅，參觀百草園和三味書屋，還幫我介紹認識了“閏土”的孫子章貴。章先生人到中年，在魯迅紀念館工作。他臉膛方正黑紅，說話透著笑意，直爽樸實。遺憾的是，當時我們沒有在一起合影。直到1988年7月，我改任光明日報社《文摘報》編輯后與副總編柳慧菊再到紹興，才彌補這一缺憾。

1981年底，我第一次去紹興返京后，與章先生互有書信往來。1997年9月，章先生寄來一些介紹他家族及本人歷史的報刊資料，他在信里寫道：“現(xiàn)在退休后與老伴在家安度晚年，兒女們也自立門戶，逢節(jié)假日聚在一起，享享天倫之樂?！备鶕?jù)這些資料，我了解到魯迅先生小說《故鄉(xiāng)》里的閏土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原型叫章運水。運水的父親章福慶（1850-1903）是距紹興30公里杜浦村的農(nóng)民，章福慶除了種田還是一位竹匠，每逢農(nóng)閑外出進城打工，經(jīng)人推薦到周家干活。由于他手藝好又為人忠厚，漸漸與周家熟識起來，魯迅先生的母親稱章福慶為“老慶”。章福慶的妻子叫阮太君，1881年魯迅先生出生時，由于他的母親身體不好，她還曾做過魯迅的乳娘。阮太君有二女一子，兒子就是魯迅少年時代的朋友章運水。1919年12月魯迅先生回紹興搬家，章運水帶著大兒子章啟生進城幫他整理家務，見到魯迅先生這位多年不見的朋友。12月24日魯迅先生偕母親啟程，章運水特地進城送行，從此兩家失去聯(lián)系。魯迅先生在1921年創(chuàng)作小說《故鄉(xiāng)》，以章運水和他的兒子章啟生為原型，塑造了“閏土”和“水生”這兩個人物。1956年，魯迅先生的獨子周海嬰和母親許廣平從北京到上海參加魯迅墳墓遷葬儀式，儀式結(jié)束后回到紹興。周海嬰在魯迅紀念館見到當時任館員的章貴，兩人一見如故，周章兩家的舊誼由此翻開新的篇章。章貴的祖父章運水1936年去世，一生育有3子，大兒子章啟生就是章貴的父親。章貴1933年出生，8歲那年父親因勞累過度去世。一家人生活饑寒交迫，母親到上海當保姆，哥哥做童工，妹妹連病帶餓不幸去世，他則跑到鄰村當小長工。1954年2月，章貴調(diào)入魯迅紀念館。他從零起步，多年來通過努力學習在報刊上發(fā)表了幾十萬字研究魯迅先生的文章，被吸收為魯迅研究學會理事，1982年被單位任命為魯迅紀念館副館長，直到1993年退休。

1982年初，我曾給章先生寄去一套郵電部為紀念魯迅100周年誕辰于1981年9月25日發(fā)行的兩枚紀念郵票。畫面用木刻形式表現(xiàn)了魯迅先生的青年和晚年形象。我叮囑章先生把這套郵票貼在印有魯迅紀念館字樣的單位信封上，簽上自己的姓名后再寄回來。當我收到章先生寄回的簽名實寄封時，欣喜之情難以言表。同時感覺這枚“閏土”后人簽名的實寄封如能再添上魯迅先生后人的簽名，就更完美了。我與魯迅先生的長孫周令飛同為北京景山學校1968屆初中畢業(yè)生。當時，周令飛在校時為人低調(diào)，性格開朗隨和，也沒人特別關注他是魯迅先生后人。周令飛是周海嬰的長子，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比魯迅先生的個頭高出不少。當年，我曾看見有的同學拍他的后腦勺欺負他，他卻不惱不怒。唯一感覺他比較特殊的是有一次學校組織師生到北京郊區(qū)勞動，一天忽然看到許多當?shù)乩相l(xiāng)結(jié)隊而來。原來他們聽說魯迅先生的孫子和羅瑞卿的兒子（兩人在同一個班）來此勞動鍛煉，于是呼朋喚友像今日粉絲追星一般趕來瞧新鮮。1969年周令飛參軍去了東北，幾年后轉(zhuǎn)業(yè)到人民美術出版社。1980年，他赴日本東京自費留學，在那里結(jié)識了來自中國臺灣的女同學張純?nèi)A，演繹出一段轟動海峽兩岸的愛情故事。如今，年逾花甲的周令飛蓄起魯迅式胡子，頗有乃祖之風。他如今擔任魯迅文化基金會秘書長、北京語言大學魯迅與世界文化研究院院長等職務，以繼承和保護魯迅文化遺產(chǎn)為己任。

我和周令飛雖同為北京景山學校1968屆初中畢業(yè)校友，卻并不認識，找他簽名也非易事。歲月荏苒，一晃就是三十幾年，其間始終沒找到請周令飛在實寄封上簽字的機會。2015年10月16日，景山校友李極冰來我家聊天，聽說他與周令飛在校時雖同級不同班，卻從小相識，關系不錯。周令飛去日本留學前夕，曾專門到極冰家去看望他的母親、北京景山學校建校初期的教導主任陳莊。周令飛與極冰有聯(lián)系。我知道后便拜托他如遇到周令飛，務必幫我了此心愿。還特別囑咐極冰除請周令飛簽名時在信封正面寫上姓名、日期，最好還能在信封背后寫上一兩句感言。2016年1月初，極冰來電說實寄封已讓周令飛簽了。2015年12月4日上午，周令飛出席在全國政協(xié)禮堂舉辦的“魯迅文化論壇”。會議休息期間，極冰見縫插針地在會場旁的小屋里讓周令飛在實寄封上簽了名字。2016年2月2日，極冰把實寄封給我送來。信封正面簽的是“周令飛 2015.12.4于北京”，其中“飛”字筆畫拉得很長，好像要“飛”起來似的。信封背面簽有“同學萬歲！”幾個字，蘊含了對同學感情的重視和懷念。

用33年促成了這件事，可謂長矣，在此期間我始終關注著媒體對周令飛的報道，大功告成之日感覺五味雜陳，長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