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荷莉
我們在城市深處行走,帶著自己的云。
每個人頭頂上都有一朵云,它象征著情緒。你開心,它就發(fā)光;你難過,它就暗淡;你憂郁,它就會變得很輕很輕,輕得要飛回到天上去——所以憂郁的人們不得不用繩子牽住自己的云——不能讓云飛走,沒有云的人,是會被視為另類的。
那天,我記得是那天,我頭上正頂著一朵金色的云。
我望望云,又望望路上的行人,心里得意又滿足——我是今天最快樂的人。我用指尖點了點我的云,沒能推動它——快樂的云是很重的,快樂就應(yīng)該在生命中占到很大的分量。
“嘿,小家伙,你在干什么?”有個女人的聲音叫我,我轉(zhuǎn)過頭,看見一朵奇怪的云——它不發(fā)光,也不昏暗,沒有云的形狀,更像是一個規(guī)則的橢球形——是一個被過度打磨的人。
“在玩兒?!蔽一卮鹬睦镉悬c害怕。老師說,被過度打磨的人,總想著去打磨別人。
“瞧瞧!你這朵云,多亂?。 彼嗣业脑啤业脑拼_實是亂的,沒有固定的形狀,也喜歡到處亂跑,可我叫它,它就會回來。
“我喜歡?!蔽以囍业脑?,把它摟在懷里——它變輕了。
“那怎么行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隨喜歡的,你看我的云,多漂亮啊,你想要嗎?”她撫摸著我的頭,指尖冰冷。
“不想?!蔽掖蛄艘粋€哆嗦,往后退了一步,“我就想要現(xiàn)在的樣子?!?/p>
“那不行?!彼囍f服我,“你瞧,每個人的云都要經(jīng)過打磨的。”
我承認(rèn),我放松了。的確,每個人的云都會經(jīng)過打磨。我低頭在想。
可是,她搶了我的云!
她從我懷里拿走了云,用手打磨著,說:“放心,很快就好?!?/p>
“別動我的云!”我推開她,云也從她手里掙脫——可是已經(jīng)晚了,云被削落了小塊。
我把它抱在懷里,它不再發(fā)光了,它在流淚。
我買了一根繩子。
我的云上系了繩子,我不需要時常拉它,它還是很重的。它或許永遠(yuǎn)不會飛走,我總這樣想。
我漸漸長大了,當(dāng)初毀掉我金色云朵的那個人長什么樣我早忘了,但我時時記得不讓那些人碰我的云,誰都不行。我保護(hù)著我的云。
街上出現(xiàn)了很多奇怪的人,他們都有云,可云不輕不重,或許有不同的形狀,可它們終究是相同的——不發(fā)光,也不昏暗。
我拉住我的云,把它抱在懷里,不想讓它被別人看見。
一個人望向我,兩個人望向我,一群人望向我。他們向我走來。
“走開,你們走開?!蔽覓暝伤麄兯浪览∥?。我的云,在他們手中傳遞著,他們都在按照自己的樣子雕刻我的云。
我的云,等回到我手中時,已布滿閃電——它受傷了。
“對不起。”我抱著它,坐在角落里?!皩Σ黄稹!蔽页苏f這一句,不敢說別的了。
“嗨,小家伙,你的云?!庇腥嗽诮形?,在拿我的云。
“走開,滾??!”掙扎中,我松了手。他愣了,可他的云還是那樣——不發(fā)光,也不昏暗。
我的云很輕,它飄得好遠(yuǎn)好遠(yuǎn)。
我坐在墻角,望著它。
現(xiàn)在,終于——
我成了個沒有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