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繼芳

天高云淡的秋日，妮兒喜歡趴在窗臺上看云。天空的云總是很輕盈，它們飄呀飄的，不緊不慢，像老家后山坳里的羊群，這兒兩只，那兒三只的，還喜歡聚堆。一團(tuán)薄云被風(fēng)推搡著，游移過來，懸在窗前。

“媽媽快看，好大的棉花糖呀！”妮兒指著窗前的棉花云興奮地喊道。媽媽停下手里的活兒，抬頭看天，一團(tuán)被風(fēng)撕薄的云絮，懸在窗前，形狀真的很像棉花糖?！澳輧海氤悦藁ㄌ橇?？”媽媽的聲音有些沙啞。昨天，媽媽從爸爸的單位回來后，嗓子就變成了這樣?！澳輧阂氤?，媽媽明天去給你買?！?/p>

“不，我想吃爸爸買的棉花糖，爸爸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爸爸……”媽媽給妮兒拽一拽扭曲的衣襟，轉(zhuǎn)頭看著鋪滿陽光的窗臺。窗臺的罐頭瓶里插著幾枝野菊花，一片半枯的葉子，落在一個粉色花紋的小碗里，被碗里的陽光包裹著。

“妮兒，媽媽想跟你說件事?！眿寢尠杨^扭回來，臉上的疲倦掩飾不住?！澳惆职郑惆职炙薄皨寢?，你也想爸爸，是嗎？”“我……嗯?！眿寢岦c點頭?！拔揖椭溃憧隙ㄒ蚕氚职??！蹦輧恒@進(jìn)媽媽的懷里，仰頭去看媽媽的臉。

“妮兒，你有理想嗎？”媽媽摸著妮兒的小臉，轉(zhuǎn)移了話題?！皨寢?，我有理想，我的理想是當(dāng)一名外交官。”“外交官？”媽媽有點兒驚訝，沒想到妮兒會有這么遠(yuǎn)大的理想?！班??！蹦輧盒χc頭?！盀槭裁聪氘?dāng)外交官？”“外交官口才厲害呀，還能談判?！薄盀槭裁匆勁心?？”“談判能解決很多平時解決不了的問題呀，其實，我現(xiàn)在就特別想談判?！薄昂驼l談判？”“和爸爸，還有……”妮兒勾下身子去摸自己纖細(xì)的小腿?！盀槭裁匆桶职终勁校俊眿寢尩纳袂橛行┗秀??！拔蚁牒桶职终勁校胱屗琰c兒回家。”妮兒的身子重新坐直。

媽媽咬著嘴唇?jīng)]說話，扭頭又去看窗臺上的陽光。“妮兒，如果，我是說如果，萬一爸爸有事，回不來了……”“不，爸爸一定會回來的，他和我拉過鉤，說執(zhí)行完任務(wù)就回來，和我去陽光下，玩跳格子?！眿寢屄犕辏墩藥酌腌?，才緩緩抬起手摸著妮兒的頭輕聲說：“妮兒，既然你和爸爸拉過鉤，他肯定記得，爸爸一定會回來的。”妮兒笑了，眼睛彎成月牙?！皨寢?，你知道嗎？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穿著警服，戴著大蓋帽，開著直升機(jī)飛回來的。”媽媽聽完，突然站起身，踉蹌著跑到外屋的廚房。

妮兒在里屋問：“媽媽，你怎么啦？”“妮兒，媽媽沒事……”媽媽的聲音沙啞而低沉，還伴著壓抑的哽咽。“媽媽……”妮兒趴著炕沿，探出身子。過了一會兒，媽媽揉著眼睛回到里屋。妮兒看著媽媽紅紅的眼睛，知道一定有大事發(fā)生，不然媽媽不會這么傷心。妮看著媽媽，乖巧地不再說話。后來，妮兒還是知道，爸爸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失蹤了。從那之后，妮兒就不再提棉花糖，即便心里再想吃棉花糖，妮兒也不提，妮兒害怕看到媽媽紅紅的眼睛。

妮兒長大后，沒能成為外交官，卻成為一名專寫兒童文學(xué)的作家。妮兒喜歡綰著發(fā)髻，穿著粉色的碎花裙子，坐在窗前寫作。妮兒還偏愛在文學(xué)作品里寫父女情，每個慈祥的爸爸，都特別愛女兒。窗臺的花瓶里插著幾枝小雛菊，它們喜盈盈地開在陽光下，朝氣蓬勃。窗臺上那個粉花小碗，此時也盛滿了陽光。

這個小碗是妮兒五歲生日時爸爸送給妮兒的，自從爸爸執(zhí)行任務(wù)犧牲后，這只小碗就一直擱在窗臺上。每當(dāng)陽光爬上窗臺時，碗里就裝上一些陽光，陽光爬得越高，碗里的陽光也就越多。妮兒伸出雙手，捧起那碗陽光，輕聲說：“爸爸，我已經(jīng)不是那個敏感膽小的跛女孩兒了，雖沒能在陽光下玩跳格子，卻寫過很多兒童故事，故事對孩子的童年，就像這碗陽光對我的童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有風(fēng)吹來，窗邊的窗簾隨風(fēng)搖擺，小碗里的陽光也跟著搖晃起來。

責(zé)編：王曉靜